第95章
第095章 第 95 章
高門修士顯然也是沖着天火而來。
但他金丹初階九段的修為, 雖不算低,卻很難勝過幾萬名競争對手。因此帶了四五十個護衛,其中不乏金丹中階的高手, 來幫他奪取天火。
在秘境險地,已方人少,應低調行事, 不惹人注意——如吳銘一行。
但反過來, 若人多勢衆, 就該大肆招搖。
派頭越大,越能起到震懾作用,讓旁人見之則避,不敢輕易朝他們出手——正如這一隊聲勢浩大的高門子弟。
那位高門公子,領着大群護衛,從另一條岔路上走過來。
見到路上有別人, 釋出靈識一掃,輕蔑道:“幾個剛結丹,才初階一段的人就想來搶奪天火?這不是憑白來送死嗎?”
他嗤笑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輕飄飄吩咐手下“順手把他們清理了。”
仿佛吳銘等人是路邊的落葉, 需要打掃。
幾個手下出列, 朝着他們走來。
吳銘朝幾人小聲道:“他們人多, 戰力強, 不好對付。我們沒必要一打十, 同他們硬拼。
李兄, 你待會扔個煙霧彈, 我們用遁術逃離, 在前方十裏處彙合。”
李麟點頭,方縱卻笑:“這有什麽不好對付的。他們修為最高的一個, 才中階七段,根本不是我對手。”
別說以一打十,他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
吳銘還想說什麽,他自信道:“你放心,費不了多少事,就算他們一齊上,我也很快能解決。”
那只“自己會動”的手,又捏了捏吳銘的臉,“你可別小看我。”
吳銘被他輕輕掐了一下:“那行。但你也別輕敵,一出手就用全力,速戰速決。”
“這種隊伍的人,通常都會戰陣,別給他們機會結陣。”
幾十個人的戰陣一旦擺出,威力會十倍百倍的增加,破解起來非常麻煩。
和那些只會一擁而上的散修不一樣。
方縱:“我明白。”
那幾個金丹修士腳步沉穩,朝着他們步步靠近。
忽然,高門公子一聲“等一下!”,叫住了手下。
他眼角餘光似乎瞄到了什麽,掀起眼皮,認真打量了幾人片刻,目光最後落在薛懷信身上。
“這不是,”他神色一變,語氣微妙,“薛四公子嗎?”
薛懷信同他視線相對,冷冷叫出他的名字:“薛卓。”
吳銘偏頭看向薛懷信:“認識?”
那人也姓“薛”。
薛懷信下颌微點:“薛家的人。”
他自己一族的。
薛卓盯着薛懷信看了一會:“薛四公子離家的時候,不過才煉氣,都還未正式踏上仙途。”
“沒想到短短五年,竟然已經結成金丹。這修行速度,可真是……令人望塵莫及。”
“難怪古語有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他雖說着贊嘆之詞,語氣卻帶着幾分陰陽怪氣,聽起來有些刺耳。
薛懷信只淡漠看向他,并未答話。
“既然薛四公子在此,那我就不打擾了。”薛卓叫回準備動手的手下,“走,別壞了薛四公子的雅興。”
一隊人浩浩蕩蕩離去,一觸即發的戰鬥戛然而止。
氣息一消失,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薛懷信。
“薛卓是我薛家一房分支。”薛懷信朝幾人解釋。
他是薛家家主的親子,薛卓是他祖父的一個兄弟,即叔公那一支的子孫。他二人是從兄弟。
薛家以家傳道法焚天火訣聞名于世,乃昊天四大修真世家之一。
族中許多人都修煉火訣,天火對他們修為提升巨大。
“我和薛卓目的相同,必有一戰。下次再遇到……”
吳銘:“我知道,我們留手,不傷他們性命。”
薛懷信:“……同外人一樣的對付,無需手下留情。”
吳銘:“……”
薛懷信淡淡一笑:“我和薛卓雖同宗同族,卻無任何感情。世家大族的人,為了争權奪勢,親人之間,比外人鬥得更加激烈兇殘。”
四大世家在玄門中的地位,就如凡間四個王朝。
又是可呼風喚雨的修士,身份地位比人間的皇子王孫更尊貴。
凡人的皇家,為王位為財權,誰不是一家子人鬥個你死我活。
修真世家亦然。
“薛卓長我許多,我出生時他就已結丹。倘若在仙門,我得給他低頭行禮。”
“但在世家,他出身旁系,而我是家主的兒子。無論他修為高我多少,在尊卑上,都低了我一頭。”
一個金丹修士,因為出身原因,得給一個還未築基的凡人孩童讓道,這讓薛卓如何不心存憤怨。
他恐怕早就對薛懷信恨得咬牙切齒。
“他方才雖然撤走,但只要我和他争奪天火,他必會将新仇舊怨一齊算上,絕不會對我手軟。”
薛懷信語氣平淡,“我也沒必要對他手軟。”
“薛家子嗣衆多,我爹不只我一個兒子,族裏也不缺他一個金丹修士。”
無論誰殺了誰,都那麽大回事,一場葬禮而已。
吳銘抿了抿嘴:“……明白。”
世家大族中的手足相殘,他雖未經歷,卻一聽就懂。
夫妻,父子,兄弟,姐妹,血脈親情在地位,權勢,法寶,丹藥……種種巨大誘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驀然想到了蕭家,想到了蕭愁。
蕭愁那麽多妻妾兒孫,那些人,會同心協力,相互扶持?還是同樣難敵人心的嫉妒與貪婪,親人之間勾心鬥角,激烈厮殺?
幾人說完話,再次前行。沒過多久,又遇上一隊修士。
人數雖沒有薛卓那麽多,也有一二十個。
碰到吳銘這幾個“弱小”,這幫人本也打算“順手清理”,但忽然間,其中幾人不知見到了什麽,神色明顯一變,随後掉頭,不再理會他們,急速離開。
吳銘一臉疑惑問薛懷信:“該不會,又是你們薛家的人?”
薛懷信不确定:“沒印象。薛家直系旁系,還有許多分支,族裏人太多了。”
除了出身尊貴,或者實力強勁的那幾個,他都不認得。
但除了他和薛卓,必然還有許多人想要天火。是薛家的人,也沒什麽好奇怪。
“無須在意,”他道,“只要襲擊我們,我們便反擊回去。”
蕭遙插了一句嘴:“也有可能,他們認出了方縱。有幾人的眼神,在方縱身上多停留了一會。”
方縱名聲在外,雖然許多人只聞其名,并未見過本人,但總會遇到幾個認得他的。
只是對于方縱來說,他更沒印象。
他連天樞峰的下層弟子都記不住,更別說上林宗以外的修士。
方縱不屑:“管他什麽情況,敢朝我們動手,就一并殺之。”
還不用在意什麽家族情分。
兩個時辰之後,夕陽沉入西峰,夜幕降臨。
吳銘同薛懷信商量,今晚要披星戴月趕路,還是停下來修整?
“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吧。你走了一日,應該有些累了。”薛懷信道,“我們沒必要日月兼程,趕得那麽急。有些修士雖走在前面,可天火沒那麽容易到手。”
“越往上游走,遇到的敵人越厲害。我們得修整好,随時保持絕佳狀态。”
不眠不休的趕路,雖能走在前面,狀态并非最佳。往後還有硬仗要打,讓那些人先搶搶,他們黃雀在後,沒必要趕這點時間。
既然薛懷信這麽說,幾人更無意見,遂找了一個地方安營。
不過這一次,吳銘布了一個隔絕法陣,将他們的蹤跡隐藏。
火河谷地勢雖寬廣,但修士大多集中在火河兩岸,人數十分密集。
生火做飯,很容易被人察覺。食物的味道,也會引來谷中兇猛的野獸。
吳銘不想在吃飯的時候,被那些不速之客打擾。
沒過一會,飄香又從鐵鍋裏生起,因被隔絕在法陣之內,無法逸散,香味更顯濃郁。
今晚方縱沒再從吳銘碗裏搶肉了。
他換了一種方式針對蕭遙——挑刺。
一會太鹹,一會太淡,一會太硬沒煮過火,一會太軟煮得太久。
吃一口說一句,總能挑出一點問題。
蕭遙置若罔聞,仿佛沒他這個人。
還是吳銘聽不下去,敲了敲方縱的碗,讓他別再說了。
吳銘偏袒蕭遙,更讓方縱心中不爽。
他嘴上不挑刺了,開始動手,又一個勁把吳銘碗中的菜搶到自己嘴裏。
吳銘扶了扶額頭,無可奈何。
方縱對李麟,薛懷信等人的态度都不錯,卻不知為何,偏和蕭遙不對付。
蕭遙也是。
表面雖風平浪靜,卻一直在暗中同方縱較勁。
這二人,難辦。
薛懷信和李麟坐在對面。
薛懷信:“方少主和蕭兄,是鬧了小矛盾,還是他二人之間的小情趣?”
李麟夾了一塊肉給薛懷信:“吃你的,別管!”
那二人要聽見薛懷信這麽沒眼色的話,保管矛盾升級。
***
一夜之後,太陽東升,一行人繼續趕路。
走了一個多時辰,明顯感覺空氣和之前不一樣——更熾熱,更渾濁。
方縱提醒:“我們已經穿過火河谷外圍,進入中部區域。接下來遇到的猛獸,都是金丹期,比以前你們遭遇的築基仙獸悍猛許多。有些甚至半開靈智,和人一樣,會僞裝,會偷襲,會圍攻。”
“一定要打醒十二精神,處處小心。”
說完又朝吳銘道:“野獸捕食,能将氣息完全隐藏,從意想不到的地方鑽出來。他們的偷襲,比人族更難防範。”
“靠我身邊,千萬別離太遠。”
若遇金丹高階的強敵,他也很難在第一時間,将對手一擊斃命。
晚半秒,吳銘都有可能受傷。
吳銘點了點頭,朝他靠近一步。
方縱盯着蕭遙:“我讓無銘靠近我,你靠他那麽近做什麽?退一步……不,三步。”
蕭遙沉默着遠離了三步。
但他步子邁得極小,三步還沒一步遠。
方縱盯着他,他偏頭過,視而不見。
吳銘扶額:“都圍近一些吧。免得遭遇突發情況,無法立刻對應。”
方縱不滿:“你為什麽老偏袒他?”
吳銘:“……有嗎?”
“有!”
“他年歲比你小,修為沒你高,你應該讓着點。”
“憑什麽?他能比我小多少?不過幾歲而已。又不是小孩,憑什麽讓着。我修為比他高,又不是我的錯,憑什麽讓着。”
蕭遙不說話,只趁方縱說話時,又悄悄朝吳銘貼近。
方縱怒目微睜:“你看到他的小動作沒有!”
吳銘偏過頭,見蕭遙微埋着頭,神色有些可憐。
“他怎麽了?”
蕭遙做什麽了?
方縱朝蕭遙磨了磨牙:“你就演吧。”
不敢同他頂嘴,在吳銘面前裝可憐倒是很有一套。
這種後宅争寵似的伎倆,也不知從哪兒學的。
方縱和蕭遙在暗鬥,李麟覺得有點無聊,忍不住無話找話:“我有預感,這次火河谷,必有不尋常的大事發生。畢竟我這個主角到來,天道定然降下磨煉,會出現百年,甚至千年不遇的……”
薛懷信打斷他:“你能不能別老期盼着意外發生。別烏鴉嘴,說點好的吧。”
“這一趟,還是平平淡淡的好。平淡,平安。”
“此言差矣,倘若不來點與衆不同的奇遇,如何能突顯……哎喲!”
李麟正說着,頭上有什麽東西掉下來,打了他一下。
他速即擡頭,一群黑鴉從他頭上飛過。
李麟:“……不會吧……”
不會是那個吧……
“不是。”吳銘雙眸微縮,緊緊盯着他頭頂上,枝繁葉茂的樹冠。
李麟一愣,趕忙轉身,望向頭頂正中。
“那是……”
屍體。有人的屍體被樹枝刺穿胸口,懸挂在樹枝上。
方才打到他頭上的,是屍體滴下來的鮮血。
再定睛一看,茂密的枝葉裏,懸挂了好幾具屍體。
李麟眉頭一皺:“這誰做的?”
修士鬥法,大多出手決絕,生死自負。勝者拿走敗者身上的物品之後,會怎麽做看個人。
有淵源的對手,或許會挖個墳,立個碑。
素不相識的,會将對手火化,避免屍體被野狗啃食。
最常見,還是直接離去,任人暴屍荒野。
只有極少數情況,會侮辱屍體,或将屍體懸挂在顯眼處——那都是有着深仇大恨,亦或作為震懾和警告。
薛懷信:“有人殺了這些人,把屍體挂樹上,是想警告後來者,前方不得靠近?”
方縱嗤道:“這有用嗎?”
這種手段,在凡間,對付普通百姓,或許能把人吓唬住。
火河谷裏的都是修士,而且金丹級別,誰沒經歷過衆多殺伐?區區幾具挂在樹上的屍體,就想把人吓退?
“不像。”吳銘道:“若是為了震懾,應該挂在更顯眼的地方。”
樹冠枝繁葉茂,這些屍體挂在樹頂,大半被枝葉遮擋。
要不是剛好有血滴在李麟頭上,他們根本不知道,直接就這麽走過去,發現不了。
這不會是為了震懾恫吓之用。
薛懷信:“那就是為了洩憤?”
吳銘:“感覺,也不太像。如果想要洩憤,屍體會遭受虐打,大多傷痕累累,殘缺不全。”
樹上這幾具,四肢都完好。致命傷應在被樹枝貫穿的地方。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殺人之後,把屍體挂這麽高的。”
說是藏屍,也不像。
總之感覺十分怪異。
“倒像是某種……”
“儀式。”蕭遙接話,“玄門裏很少聽說這樣的情況,但此處是北境。一些出生在北魏的修士,或有狄人血統。”
北狄就流傳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詭異祭祀法。
吳銘皺了皺眉,朝薛懷信道:“把他們火化了吧。”
死後被人這樣挂着,看起來令人很不舒服。
薛懷信依言,手訣一動,幾簇焚天火飛出,精準打在每一具屍體之上。
火苗一沾人體,即刻熊然,一口将其吞沒。不到一兩秒,血肉骨頭全都化作飛灰。
而懸挂他們的樹枝卻完好無損。
李麟贊嘆:“薛兄的控火技巧已經爐火純青,等得了天火,境界必将更上一層……”
“小心!”
李麟正說着,一道劍光從遠處飛來,直指他頭頂。
劍光來勢洶洶,破風聲尖銳呼嘯,風壓刮的人氣血翻湧。
他被吳銘拉了一把,才堪堪避過。
李麟欲哭無淚,為什麽又是他。這就是主角的待遇嗎。
劍光過後,半空中出現幾個人影。
為首一人手持長劍,體格魁梧,氣勢十分強盛——居然是個金丹高階的修士。
金丹期每提升一段,所需的修為十分深厚。突破高階的人少之又少,已能跻身高手之列。
修士從空中降下,聲音渾厚低沉:“方縱。”
吳銘眉心一蹙,問方縱:“認識?”
方縱點頭:“面熟。以前和我交過手,是我手下敗将。至于名字,不記得。”
他果然被人認出。這人不知從何處聽到他在火河谷的消息,專程來尋仇了。
蕭遙此時找到了挑刺的機會:“我若是你,絕不會讓對手有尋仇的機會。”
他當場就會将對手斬殺。
方縱置若罔聞,只拔劍出鞘,朝吳銘道:“離我遠一點。別被我和他的劍氣波及。”
又瞥了一眼蕭遙:“該做什麽你清楚。”
蕭遙點點頭。拉着吳銘站遠,又擋在他身前。
金丹劍修擺好架勢,和方縱對視一眼,即刻同時出劍。
吳銘第一次近距離觀看兩個高手劍修的戰鬥。
兩股強勁劍氣鋪天蓋地,如巨龍的利爪,在虛空中劃出無數道持久不散的風痕。
縱橫交錯的風痕織結成網,掃過天空,草木,巨石,泥地,河水。
頃刻之間,陽光割裂,草木摧折,山石破碎,河水斷流。
原本高低錯落的山石,茂密旺盛的樹叢,全被劍氣夷為平地。
薛懷信不禁感嘆:“我們雖已結成金丹,和方少主的戰力差距仍舊巨大。”
方縱的戰力比肩元嬰,他的全力一擊,瞬間就能改變一地地貌,甚至可斬落星辰,撕裂虛空。
蕭遙沉默不語,臉色卻變得更冷。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畢現。
無堅不摧的劍氣在天地間四處沖撞,劍鳴如龍吟虎嘯,響徹行雲。
無論吳銘這一方,還是劍修的那幫同伴,都只能遠遠觀戰,誰也不敢靠近。
只要稍一走進,必會被橫沖直撞的亂流波及。
二人打了小半個時辰,方縱泰然自若,氣息依舊平穩綿長,對手胸口卻劇烈起伏,呼吸紊亂。
——看似勢均力敵,金丹劍修已經逐漸落了下風。
方縱眉眼一凜,手臂一挽,一股極強的劍氣瞬間噴薄而出。
劍氣化形,似如龍騰虎躍,爆發出咆哮怒吼,悍猛撲向對手。
利爪與尖牙所過之處,一道道白色風痕将蒼穹碧空撕扯的四分五裂。
劍修大駭:“劍意?!”
他匆忙運轉全力抵抗,一道渾厚劍氣揮出。
可惜在方縱強大的劍意面前,毫無抵抗之力,劍氣被無聲無息撕碎。
劍意橫掃天地,掃在劍修身上,他尚且來不及躲避,已被擊到高空。
鮮血在空中劃出一條赤紅血線。
勝負已定。
劍修同伴見勢不妙,急忙使出一個遁術神通,帶着人逃之夭夭。
過了一會,戰場中的氣旋才消散。幾人走回他身邊,蕭遙問:“你不追?”
方縱方縱挽劍回鞘,氣度閑适,英姿飒沓。
“為何要追?我又不像你那樣心胸狹窄,睚眦必報。”
“何況,能當我對手的人不多,他勉強算一個。這次我将他打敗,下次他再來,我再打敗他一次,這樣我才能有對手,打磨道心。”
否則同階的對手都找不到一個,如何提升心境。
吳銘:……對手是這樣循環利用的嗎?
“那你總該記一記他的名字……”
他正說着,平緩的氣氛突然一變。
仿佛李麟的烏鴉嘴應驗——作為主角,到哪哪出意外,且都是百年難遇的離奇事件。
原本安靜流淌的火河,忽然無風起了波瀾。一個巨大的漩渦出現在河面,粘稠的岩漿頓然沸騰。
緊接着,一道黑影從火紅的岩漿裏竄出,長長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如雷霆閃電朝方縱背後急速襲來。
那黑影來得太快,幾人猝不及防。
吳銘腦子還未來得及運轉,身體已下意識搶先行動,扯着方縱的手臂狠狠一拉。
方縱被他拉的踉跄一步,避開了黑影。吳銘站的位置,卻成了黑影襲擊的方向。
一瞬間,血花四濺。
方縱驀地睜大了眼。
血線在他眼前飛濺,一幕怪異的畫面浮上靈臺。
——眼前青年朝他笑了笑,如畫的眉眼賞心悅目,可瞬間奪人心魄。
可他卻只倉皇失措地看着對方肩膀。
青年一襲白衣,唯獨右肩,被鮮血染紅一片。
那傷不在他身上,卻似如割在他心裏,令他肝腸寸斷,痛到難以呼吸。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蕭無銘,你不該替我擋這一擊。你可知,我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讓你有傷分毫。
對方毫不在意笑道: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你的劍骨……
——碎了就碎了,一根骨頭而已。大道三千,當不了劍修,我還可以修別的道。
青年眉眼溫和,卻又透着意氣鋒芒:我蕭無銘是什麽人,玄門萬法,還能有我學不會的?
我明天就去轉學……
唉,你別哭喪着臉,弄得我好像失了劍骨,就跟要死了一樣。
你要真過意不去,從今往後,你就當我的劍。我指哪,你打哪,你我一樣可以并肩而立,名揚天下。
——好。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劍。
獨屬于你蕭無銘一人,所向披靡的利劍!
……無銘。
蕭無銘。
“無銘!”
方縱驀然回神,從幻象中驚醒。
在吳銘被襲擊的那一刻,蕭遙一道法術打出,重重打在黑影身上。黑影受了一擊,又飛速退回火河中,瞬間藏匿了蹤跡。
火河的波瀾消失,天地又恢複原樣。
但吳銘的後背,滲出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赤紅。
方縱一步跨到他身前,心中翻湧着一股想将人緊緊摟入懷中的沖動。
又怕觸碰到後肩的傷口,只能攬着他左肩,心如刀割地詢問:“你,你怎麽樣,你的傷……”
吳銘龇牙咧嘴:“疼死我了。那是什麽東西。”
又道:“放心,皮外傷,沒有大礙。”
“你的劍骨……”
“啥?”吳銘一臉茫然,“劍骨?我沒有劍骨啊。”
方縱驀地愣在原地。
吳銘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寬慰道:“真沒事。”
蕭遙在一旁眉頭緊皺:“得找個地方,即刻療傷。”
薛懷信和李麟也圍過來,四人将吳銘護在中間,就近尋找隐蔽的地方,以作緊急修整。
吳銘是真沒什麽大礙,皮肉被撕裂,火燎火辣地疼,但并未傷到筋骨。
還邊走邊疑惑:“剛才那是什麽東西?”
蕭遙:“我曾聽說,火河裏有鎮守的仙獸。東南西北各一頭。我們現在在南方,剛才那個黑影,應當是南守的鳝雀。”
“只是,”他又疑惑又擔憂,“鎮守仙獸都潛在火河裏,通常情況不會出現。據說有許多修士想了各種方法,想引它們現身,都未能成功。”
“今日卻不知為何,突然跑出來傷人。”
薛懷信瞪了李麟一眼。
李麟神色讪讪。
李麟雖未說話,吳銘心道:可能,主角在此的緣故。天命之人走哪,都會出點不尋常的事端。
幾人找了一塊平地,升起火堆,用引水術引來幹淨清水加熱。
方縱,薛懷信和李麟同時拿出丹藥,吳銘和蕭遙除了丹藥之外,還拿出了繃帶。
動作一致的五人:“……”
薛懷信奇道:“你們,都帶着繃帶?”
吳銘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個習慣。但他出門在外,所有東西都會備好,包括修士并不常用的凡間繃帶。
沒想到,蕭遙也有這個習慣。
蕭遙:“有備無患。”
說完看向吳銘,神色略有忐忑:“我,替你上藥。那個,需要……”
吳銘:“哦,對。”
他後肩受傷,上藥需要褪下衣衫。
他毫不猶豫解了衣帶,将衣襟一扯,肩上的外袍和裏衣霎時滑落,露出清瘦的肩臂。
周圍的呼吸頓時一滞。
吳銘:“……”
這幾人反應怎麽這麽奇怪。
薛懷信紅着耳根,側過頭。
蕭遙的手懸在空中,愣着不動。
方縱站在一旁,有點走神,似乎在沉思什麽。
李麟擡首望天,朝他道:“吳兄,你這動作,是不是太……狂放了點。”
哈?吳銘一臉懵。
倘若錦初在,他可能還要避一避。
都是男的,解個上衣而已,還要扭扭捏捏嗎?
蕭遙聲音發緊:“我,我要給你上藥了。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耐一下。”
吳銘毫不在意:“沒事,上吧。”
蕭遙用幹淨熱水将布料打濕,将傷口周圍的血跡清洗幹淨,又用靈力将丹藥化開,用布蘸了,在傷口上塗抹。
他的動作非常輕柔,像是生怕碰着了傷口,吳銘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力道。
更看到不到身後的人臉紅的仿佛要滴出鮮血。
蕭遙極為細致地上完藥,用繃帶将傷口包紮好。
“傷口有點深,但沒傷到筋骨,兩三天就能痊愈。不過,”他仍舊擔憂,“鳝雀是修為強勁的鎮守仙獸,不知體內會不會帶火毒。你若感覺任何不适,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沒有毒,也沒有任何不适,”吳銘笑道,“放心吧,我總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一點皮肉傷,他明白蕭遙擔心,但也沒必要小題大做。
蕭遙淡淡“嗯”了一聲:“衣服……可以穿上了。”
處理完傷口,天色已經變暗。
吳銘受了傷,幾人更不想急着趕路,今晚就在這裏早些歇息。
天上烏雲厚重,有絮絮揚揚的碎雪落下。落到一半,就被火河谷幹燥熾熱的夜風吹的煙消雲散。
方縱獨自站在營地邊緣,背靠一棵老樹,彎曲的樹枝投下奇形怪狀的陰影,将他的身形完全籠罩。
吳銘走到他身後,話音裏含着笑:“不去火堆邊坐着休息?”
方縱轉過身,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你用不着自責。”吳銘寬慰道,“不是都說了,皮外傷,兩三天就能痊愈。”
方縱自他受傷,就一直沉默。不和他鬥嘴,怪不習慣的。
方縱嗓音略微低沉:“你以後別再這樣。我寧願自己受傷,也不希望你有任何閃失。傷在你身上,比我自己身上可疼多了。”
“那應該不行。”吳銘調侃,“我身體他自己動的。”
“你要是過意不去,以後就更加小心一點。”
不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不就得了。
方縱堅定點頭:“我會的。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三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第三次?哪來的第三次?
方縱神思不屬,口誤了吧。
吳銘正在心诽,方縱問:“……你,真的沒有劍骨?”
“怎麽又問起這個?”吳銘好笑,“沒有。生來就沒有。”
方縱垂眸沉默。
“怎麽?”方縱忽然搞錯,莫名其妙說起劍骨,吳銘心中一凜,“那個邪法,又告訴你什麽奇怪的東西?”
“不是邪法……”方縱低喃。
“什麽?”
“我又看到了一幕奇怪的畫面。”
方縱将忽然浮現的那一幻象告之吳銘。
吳銘呆愣了片刻:“我為了保護你,傷到了自己的劍骨?”
“那不可能。”他确信,“根本沒有的事。”
身上有沒有劍骨,自己不知道嗎?
那樣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以後也不可能發生。
就連口袋裏的那本“原作”,都沒提過這件事。
無論他,還是書裏的“主角蕭遙”,從沒有過劍骨。
“你別信那邪法告訴你的事。你看你現在,不就被它影響了嗎?”
為着一件根本沒有的事傷神,這就是控心道法的可怕之處。
方縱眉頭仍然緊皺,忽然,臉頰被人掐了一下。
眼前這個風姿綽絕的青年,正一臉狡黠地笑看着他。
方縱:“……”
他怔愣了片刻,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方縱總算笑逐顏開,吳銘調侃:“走吧,別一個人待在這兒耍孤僻,去營火旁坐……”
“……”
他話說到一半,又被方縱扯了臉。
二人對視片刻,都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方縱拉起他:“走。”
兩人動作親密走回營地,蕭遙站在一旁,一直看着他們。
他面色平靜,目光卻在火光的映照下,比以往幽深許多。
方縱同他目光一對,雙方各自一颔首。
氣氛沉默,卻又似乎透着一種怪異的安寧祥和。
三人于是一同走到火堆邊坐下,靠着草堆閉目入眠。
一夜又平安過去。一行人迎着太陽的方向,繼續前行。
方縱的情緒已經好轉,但他擔心吳銘的傷口:“你傷好之前都別動武。所有敵人交給我來對付。”
吳銘:“……我只是肩膀受了一點小傷,不是殘了。”
蕭遙和方縱意見一致:“你傷在右肩,動武容易牽扯到傷口。”
薛懷信也附和:“這幾日好好養傷,等傷口痊愈再活動。”
李麟:“方少主戰力那麽高,我們都不出手,他一個人也能很快把所有對手都解決。”
吳銘:“……好,吧。”
越朝火河上游走,路上的修士越少。實力不濟的,都被兇悍的猛獸或者搶奪天火的對手阻攔在了外圍。
能進入深處的,只有實力非常強勁的修士。
不過對于方縱來說,區別不大,都能被他很快解決。
路上人少,陷阱也少,這一路走得更加順暢。
幾人正走着,眼前忽然出現一隊熟悉的人影。
薛懷信腳步一頓,和對面的人目光對上。
“薛卓。”
薛卓輕慢一瞥:“薛四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二人之間氣氛緊張,李麟壓低聲音:“狹路相逢,來者不善。此處離天火恐怕已經不遠,薛卓很可能想動手。”
只是礙于家族原因,無法如陌生人那般提刀就砍。總得想個由頭。
吳銘看向方縱:“你仔細盯着點,他們若要動手,一有動作,你就出劍,不能讓他們擺出戰陣。”
方縱:“我明白。”
又說:“他們即便結陣也沒什麽大不了,我一樣能對付。”
蕭遙插話:“我也能。”
方縱瞥了他一眼:“一邊去!”
吳銘:“……”
大敵當前,這兩人能別只顧着争鋒相對,嚴肅一點行嗎?
旁邊,薛懷信和薛卓靜默對峙,誰也不說話。
幾片樹葉被風吹落,在空中盤旋飛舞,氣氛劍拔弩張。
正在這個時候,後面又走來了一隊人。
他們兩幫人在此處對峙,将道路堵了個大半。第三隊人見狀,腳步停頓,神色有些尴尬。
路上遇到別的修士鬥法,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很少有人願意不明情況地卷入陌生人的恩怨當中。
這一隊人顯然不想多管閑事,也無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的打算。
其中一人上前:“諸位道友,可否把路讓一讓?我們借個道,馬上離開。”
吳銘一行又不是攔路搶劫的車匪路霸,何況對手在前。
幾人默契地朝旁邊靠了幾步,讓出一條道路。
路過的這一隊修士,慢慢從他們身旁經過。
忽然間,“砰——”一聲炸響。幾步開外,噴出一團濃厚的白霧。白霧瞬間彌散,遮擋住了視線。
煙霧彈?!有人偷襲!
誰做的?薛卓?還是另有第四隊人藏在附近?
吳銘心念電轉,正要拔劍防禦,靈機突然一動。
不對,并非薛卓!也沒有什麽暗藏着的第四隊人!
是那幾個從他們面前經過的修士!
這隊人假裝從他們面前走過,偷偷朝旁邊扔了一顆煙霧彈。
他們打算做什麽?偷襲?!
吳銘即刻運轉真氣,施放防禦道法,腰間卻忽然被什麽人重重一扯。
這人的目标是——
挂在他後腰的乾坤袋!
這修士獨特且怪異的身法,瞬間讓吳銘回想起,在石門秘境中乾坤袋被偷的經歷。
這人的身法,和當初偷他乾坤袋的辛十一何其相似。
不僅如此,這幫人也和辛十一幾人一樣,偷去他乾坤袋後,即刻禦劍逃走。
石門秘境中,他解決了辛十一,順利拿回乾坤袋。但孫閑玉告訴他,她見到辛十一動用了傳訊令牌。
想來應該已将某個重要的訊息傳遞了出去。
所以這幫人和辛十一有關,特意沖着他的乾坤袋來的?
吳銘瞬間明白了他們想要的是什麽。
他大聲朝幾人道:“我去把我的袋子追回來!”邊說,邊禦劍而起,沖破煙霧,追着那幫人而去。
“無銘!”方縱見狀,也即刻化作劍光,急速跟上。
蕭遙也欲追随,可惜他慢了半秒,剛飛到半空,空中出現了一張靈力結成的氣網。
氣網阻斷了他的去路,将他圍困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