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067章 第 67 章
多樂羅漢怏怏不樂走出房門。
房外值守的手下好奇問:“老大, 怎麽出來了?不在房裏同美人尋歡作樂?”
“尋個屁的歡樂!”多樂羅漢狠狠在手下頭上一拍,“又不能幹事,待在房裏做什麽!”
手下急他所急:“狂天這也欺人太甚。”
“人都送房裏了, 又不能碰,幾個意思!”
一手下抱怨:“老大,狂天這些年把我們當狗一樣呼來喝去, 還這也不準, 那也不準。稍一犯事就嚴刑懲處, 兄弟們都怨聲載道。”
“他今晚又這樣戲耍于你,這口氣,你咽得下去?”
多樂羅漢越想越氣:“那能怎麽辦,老子又打不過他。”
“老大,狂天此刻的對手,可是那個秦烽言。狂天雖然曾經輸給秦烽言, 可他二人的境界差距不大。這一戰打下來,必定兩敗俱傷。說不定,還能同歸于盡。”
手下搓着手,慫恿道:“他兩都死了, 那敢情好。即便不死, 也是身受重傷, 需将養好幾年才能痊愈。”
“你就是玩了那個美人又怎樣, 狂天根本不顧不上我們。”
多樂羅漢眼珠一轉, 是啊!他怎麽沒想到。
狂天和秦烽言打一架, 他二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打完之後, 怎麽可能還有精力顧得上他。
手下繼續:“老大, 機會難得,那美人都在房裏了。不盡情享受, 還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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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多樂羅漢臉色陰沉,“黑面佛還在。”
狂天怕他色膽包天沒忍住,真把秦烽言的人給睡了,特意派來黑面佛。
他要敢動,黑面佛不但會禀告狂天,還會出手阻止。
“這好辦啊。”手下給多樂羅漢出主意,“酒色財氣,黑面佛雖不好色,不貪財,不逞氣,但他唯愛喝酒,且嗜酒如命。”
“聽說他以前在人間當将軍,因為貪杯,把軍情都給延誤了。”
“咱們酒窖裏那幾壇百年老酒,光聞那味,黑面佛就肯定無法拒絕。你找他喝兩杯,在酒裏下點迷藥,他幾杯就倒,三五天都醒不過來。”
“黑面佛一醉,那美人,不就任由老大你随意玩弄了嗎!”
多樂羅漢沉思片刻,一拍大腿:“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去,把酒窖裏那壇老酒拿出來。迷藥多放幾包。”
手下飛奔而去。不過半刻就回。
多樂羅漢提着酒壇子走回屋中。
酒已開封,酒香四溢,黑面佛一聞到味道,即刻睜開了眼。
多樂羅漢走到他面前,把酒倒入碗中:“狂天他們也不知會打多久,咱們兩個悶在屋子裏,多無聊。來,喝兩杯,待會再開個局,賭兩把打發時間。”
黑面佛對賭博毫無興趣,但如此香醇的美酒,他定然不願錯過。
他同多樂羅漢共事百年,也沒想那麽多,拿起酒碗大喝一聲:“喝!”
咕嚕一口,一兩秒就喝幹一大碗。
多樂羅漢偷偷擡眼觀察他,又假意勸酒:“喝!不醉不歸!”
幾晚酒下肚,不過一時三刻,黑面佛就嘭一聲倒在地板上,醉得不省人事。
多樂羅漢推了推他:“唉,怎麽醉了,酒還沒喝完呢!”
見人毫無反應,确實醉了,他桀桀一笑,偏了個頭,看向吳銘。
兇煞的眉目,在燈光半明半暗的陰影中,越發顯得陰毒。
吳銘方才在他二人喝酒的時候,從黑面佛旁邊,迅速移到房間另一個角落。
見黑面佛倒地,多樂羅漢轉向他,他挑眉一笑:“酒喝完了,開個局,賭一把?”
多樂羅漢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還能有如此淡定的神色,心道這美人心氣也太高了,秦烽言已将他寵上了天,平日定沒舍得讓他受半點委屈。
但他之前被這美人擺了一道,如今一心只想着把人狠狠玩弄一番。
他陰邪一笑:“在床上把本座伺候舒服了,本座說不定大發慈悲,饒了你。今夜若能本座我滿意,往後寵着你,想怎麽賭,都陪你。”
吳銘默嘆一口氣。
三句不離那點下流事,上次給的教訓還是太輕。
此前他顧着永安城是狂天的地盤,不打算在狂天的眼皮子底下鬧事踢館。
可狂天要對付他,那他也沒辦法,此刻也無需顧忌那麽多。
讓這頭禿驢活過今晚,他就不姓蕭。
他朝多樂羅漢勾勾手指:“來啊!”
多樂羅漢一聲陰笑,兇蠻一跳,朝他身上撲去。
他原本打算,直接把人撲到地板上,就在地上把事辦了,先爽一把再說。
可他撲跳過去,人還沒碰到,一股巨大的沖擊力重重撞上他的腹部,将他撞飛了三尺,悶聲摔在地上。
力道如此強勁的一擊,讓他五髒六腑都感覺移了位,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多樂羅漢捂着肚子,在地上滾了一圈,迅速爬起,驚愕失色地看向吳銘:“你,你怎麽可能這麽大勁!”
他久經沙場,一身橫煉功夫,實打實從屍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金丹巅峰的修為,不參半點水分,尋常的同階修士都非他敵手。
眼前這人不過築基,就是個長相漂亮,身嬌體軟,侍寝陪睡的小徒弟,怎會有這麽大的力道!
吳銘好笑:“我做什麽要告訴你。當我同你一樣蠢麽。”
這禿驢是真的蠢,難怪頭上不長頭發。
上午才吃了他的虧,還沒想明為什麽。
他是陣修,看家本領當然是法陣。
兩禿驢剛才喝酒,沒人管他,他就來到房間這一角,畫陣圖。
陣紋都畫完了一會,黑面佛才醉倒。
還得感謝這頭禿驢騙黑面佛喝酒,他才有布陣的機會。
可惜,時間還是有點緊,他的銅錢在密道石室裏又用完了,只夠起一個最簡單的引靈陣。
縛靈陣有些複雜,布不了,禿驢能正常行動,他們還得打一場。
多樂羅漢挨了一腳,又被語言羞辱,登時怒不可遏。
他飛速起身,鉚足全力再次撲向對手。
然而剛靠近,一道銀亮劍光裹挾巨大靈氣,直刺胸口。
那劍光速度極快,掠風驚塵,引出一聲铮铮劍鳴。
劇烈的劍風讓多樂羅漢心神一顫,清楚自己擋不下來,趕忙後退躲避。
可惜迅猛劍氣仍舊撕開了他的護體真氣,在他身上劃破一條細長血痕。
多樂羅漢滿臉倉惶:“秦,秦烽言的徒弟,也,也能使出這麽強的霖雨劍?!”
一個靠胸貼肉的小徒弟,劍氣都如此可怕。那秦烽言自己,究竟有多強。
吳銘一臉無語。
都說了,這不是霖雨劍法,是自家家傳。
霖雨道君雖是昊天第一劍修,也沒那麽神,教不出他這樣的天縱奇才。
他要是靠霖雨,墳頭草都一人高了。
……好像也不完全是,霖雨畢竟救過他兩次。
他心中不太暢快,又一劍挑向那只沒長眼睛的禿驢。
多樂羅漢揮舞流星錘同他對戰,黑色的鎖鏈,銀色的劍刃,一黑一白的幽光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濺。
多樂羅漢雙臂被巨力一震,整個人都震退好幾步。
“天,天階的劍……”他越發驚恐,看向吳銘手中的長劍,“一個築基,怎麽可能使用得了天階的劍……”
那是金丹修士才能揮動的法寶!
這可不得感謝你家院子靈氣充沛麽。吳銘腹诽,若非你用道法把周圍靈氣禁锢在自己家中,引靈陣的效力也不會這麽強,我也不會打得這麽輕松。
他再次一劍揮出,迅疾如電,二人轉眼間過了十幾招,多樂羅漢節節敗退。
打鬥中,房梁上懸挂的紅綢飄到了吳銘面前。
他眸光瞬間一亮,将一股靈氣引到紅綢上:“聽說,你喜歡把人綁着玩?”
俊麗眉眼映襯在緋紅的綢緞下,更顯幾分豔色張揚。
那雙亮麗的眼眸鋒芒畢露,多樂羅漢被盯的脊背一涼,瞬間打了一個寒顫。
……
紅燭搖曳的“洞房”裏,光影交錯,一抹高挑瘦削的俊秀人影,小臂上繞了兩圈紅綢,畫面香豔旖旎。
然而如畫的眉目,笑意透出幾分森然,似如畫中妖仙,美得驚心,卻也吓得人動魄。
紅綢輕輕搖晃,投在地上的影子,引人遐思蕩漾。
順着影子看去,卻令人大敗了胃口。
被綁的,并非什麽溫香軟玉,傾國絕色,而是一個形貌兇煞,體格魁梧的中年男子。
吳銘用紅綢将多樂羅漢五花大綁,吊在半空。
一頭禿驢,瞬間成了一頭好似要被架在火上烤的野豬。
利劍的寒光在野豬身上刮過,仿佛要放豬血,剃豬毛。
吳銘用多樂羅漢身上的衣料擦幹劍上血跡,那寒光又指向野豬腿間。
多樂羅漢臉色瞬間慘白。
這禿驢滿腦子下流念頭,對于這種肮髒貨色,最好是一刀閹了。
但又有點下不去手,感覺怪惡心的。
要不換點別的手段?
正思忖着,忽然一股淩戾真氣襲來,威勢強大到令人毛骨悚然。
吳銘心一驚,還沒做出反應,一道劍光從天而降,落在身前,化作俊逸人影。
霖雨道君出現在他面前。
“阿銘!你沒事……”霖雨道君一句略帶倉惶的關切之語尚未說完,驀地戛然而止。
吳銘:“……”
空氣驟然安靜。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後,霖雨道君扶額,揉了揉眉心:“你在房中,喜歡這種情趣?”
“口味……還挺獨特。”
吳銘: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但如此場面,感覺一時難以解釋清楚。
“我……他……”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詳細地,長篇大論地解釋。
突然間,又一道威力厚重驚人的靈壓奔騰而來,從頭頂落下,砸穿了屋頂。
流光立在二人面前,化作狂天紅中泛金的身影。
霖雨道君使用血遁逃離他的道法封鎖之後,他也立刻追來。
追到多樂羅漢的房裏,站定後一看——
沉默難言的,變成了三個人。
“你幹的?”他無語看向吳銘,“你在房中,喜歡這種情趣?”
又看向霖雨道君:“你們平常,玩得這麽花哨?”
霖雨道君嘴角微微一揚:“挺有趣。”
吳銘:“……”
這說法,怕不是想故意引人誤會。
狂天再朝周圍一看,看到了倒在地上,醉得一塌糊塗的黑面佛,眉頭緊緊一皺。
“怎麽回事?”
他立時明白:“多樂羅漢弄暈了他,朝你動手了?”
色膽包天的多樂!他明明說過,不準碰秦烽言的人!
抓這個小徒弟,只是為了激秦烽言而已。
他一腳踢向昏睡的黑面佛,同時看向霖雨。
霖雨道君擋在吳銘身前,朝狂天冷冷一笑:“現在,我可以安安心心陪你打。”
既然吳銘安然無恙,狂天無論想做什麽,他都可慢慢的,悠閑的奉陪。
狂天平淡道:“帶你的人先回去吧。你我今日這一戰,就此結束。”
他沒想到黑面佛如此廢物,多樂羅漢如此膽大妄為。
“我等下要清理門戶,下次有機會再戰。”
霖雨又瞥了一眼被紅綢懸吊在空中的多樂羅漢,調侃問:“還玩嗎?”
吳銘:“……玩夠了。走吧。”
雖不清楚,狂天要如何料理多樂羅漢,但在狂天面前,他沒法再向多樂羅漢出手。
如果狂天饒多樂羅漢一命……
那也沒辦法,他只有下次再尋機會處置這頭禿驢。
吳銘跟着霖雨道君離開多樂羅漢的居所,又一次回到居住的宮苑。
二人都進了他的房。
霖雨道君朝他道:“放心吧,狂天沒機會再偷襲。此前是我太過輕敵,沒料到他居然會用這樣的手段。
現在我已布下防禦,沒人能夠再進到院中,對你出手。”
吳銘:“哦。”
他看向霖雨道君手臂,眉頭一皺:“受傷了?傷重不重?”
“既然你關心……”霖雨道君嘴角忽地一揚,笑容看得人心頭一顫。
“該做些什麽,不用我多說吧。”
吳銘:“……”不想說話,只想扭頭就走。
可惜走不得。只能替霖雨褪去衣衫,幫他包紮傷口。
燈下投出手與手糾纏交疊的影子。
霖雨道君的手臂修長,筋骨勻稱,纖而不瘦,線條近乎完美。
然而這條形态堪稱完美的手臂上,沾着一片已經凝固的殷紅血跡,暗紅傷口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吳銘清洗幹淨傷口,又用潔淨的繃帶包紮上。
還好,只是皮肉傷,傷口細長,但不深。
只是沒能迅速愈合,說明被真氣所傷,深入經脈。
“手藝不錯,”霖雨道君看着手臂上平整的繃帶,“有經驗?處理過很多次傷口?”
不知道。沒印象。但就是會。
吳銘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就算是吧。
霖雨道君沒再多問,只繼續調侃:“傷口處理好了,但不能沾水。去給本座端來熱水,擦拭身體。”
吳銘睜大了眼。耍什麽排場?!居然還自稱“本座”了??
“不想?”霖雨嘴角噙着笑,“想不想知道,本座怎麽受的傷。”
還能怎麽受的!
不就是,不就是趕着來救他,被狂天砍傷的嗎……
“你既然清楚,本座傷好的這段時間,端茶倒水,沐浴更衣,解衣侍寝,都該由你來做。”
吳銘:“……多久能好?”
霖雨道君輕飄飄道:“要不了多久。”
吳銘松了一口氣,然而剩下一半還沒松完,聽到對方道,“只需三五年,便可痊愈。”
吳銘:“……”
被一個元嬰巅峰大能的真氣所傷,只需三五年,确實,不算太久。
他一咬牙,把桌上的繃帶胡亂收好,扭頭進入浴房,準備服侍這位不過被劃了一條口子,就跟斷手成了殘廢一樣的“秦天君”。
看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霖雨道君沒繃住,噗嗤笑出了聲。
吳銘找來木盆,毛巾,替霖雨擦拭了身子,服侍他寬衣解帶,故意粗手粗腳。
伺候完這位大擺排場的秦天君,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狂天他,還會繼續幫我們調查那個怪異的道法嗎?”
他們為此事而來,狂天本已答應,幫他們去找自己手下問清。
可今日出了這些事……
“倘若只是我和他打的這一場,他會繼續,畢竟一碼歸一碼。”霖雨道君也不确定,“但你毀了那座對他意義深重的竹樓,不知他會否願意再幫忙。”
吳銘:……怪我咯。
霖雨道君:“再待幾日,看看情況吧。”
……
事情演變成這種局面,狂天不發話,他們也不能去詢問,更不可催促。
只能先繼續在永安城待着。
第二日,二人去往城裏逛街。
霖雨道君提議的。
“我怕你再不吃飯,真的會餓暈。到時被別人說,我苛待你。”
吳銘面無表情。行吧。
反正待在院子裏也無聊。
但他沒逛多久,就十分後悔這一決定。
霖雨一路都在挑刺,嘴就沒閑過。
他吃的東西,霖雨也要點一份,嘗一口味道,然後開始嫌這嫌那。
不是鹹了,就是淡了,要麽太硬,要麽太軟,就沒一個符合他口味。
根本是故意找茬,給人心裏添堵。
還總要找各種各樣的角度,調侃戲弄他。
吳銘根本不想理會,只想把耳朵捂住。
對方還恬不知恥地問:“你為什麽不還嘴?”
他要怎麽還嘴?
之前還能編排一下霖雨和狂天的風月八卦,取笑他二人相愛相殺。可昨日真動了手,霖雨道君被狂天所傷,什麽狂天心裏念了他一百年之類的話,他就再也說不出來。
霖雨道君在狂天心裏,遠不如那座竹樓重要。
他自己也沒那個心情,再消遣狂天。
霖雨道君生性喜鬥,又争強好勝,無事都要掀起三尺波瀾。
他要是還嘴,同他争辯,那霖雨不是心頭更歡,争得更兇。
倘若說不過了,說不定還會動手。
對付霖雨,最好的方法就是置若罔聞。
他一個人争不起來,過一會兒覺得沒勁,自然會消停。
但逛了半天,還沒等到霖雨消停的時候,吳銘自己就煩的受不了,氣沖沖地回去了。
房裏待着,雖有些無聊,至少清靜。
吳銘把自己關在屋裏,霖雨道君沒了消遣的對象,也只能回到房中,自己找事打發時間。
到了晚上,沐浴更衣後,照常入睡。
然而今晚,他又做了奇怪的夢。
入夢的還是方縱和那個青年的背影。
地點仍舊是上林仙宗。
方縱和那青年一路走,一路玩鬧,争的盡是一些雞毛蒜皮,難登大雅之堂的凡俗小事。
哪裏的菜好吃,哪裏的不好吃,淡了鹹了,全都十分無聊。
可方縱笑得非常開懷,争得盡興,還動手掐對方的臉,又趁機把人朝懷裏攬。
整個夢都是這樣的內容。
然後,霖雨從夢中醒來。
他掐緊心口處的衣襟,緊到指關節泛白,手背遍布青筋,妄圖以此舉抵消一些心口處傳來的尖銳疼痛。
他明明,學着方縱那樣做了。
可為何,未能如方縱一樣,得到哪怕一點點回應。
他真的,好嫉妒方縱。
他哪一點都比方縱強,那人卻始終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
晨光破曉,鳥雀清鳴。
吳銘又在永安城住了一日。
原本擔心,他毀了狂天的那座竹樓,狂天不會再幫他們問話。
誰知這日上午,狂天就給了他們結果。
“沒有。我手下沒有用這種道法的修士。”
吳銘:“可是……”
“沒有可是。”狂天還記恨着毀樓之仇,看吳銘的眼神冰冷鋒利,語氣也兇惡陰沉。
“東西兩洲距離遙遠,中間還隔着無盡海。能在西洲作法影響到東洲的,須得神通級別的高階法術。且作法的人,修為不能低,最少金丹中階。”
金丹中階的修士,數量已然不多,且到了這個境界,都有傲然心氣,誰會作法去控制一群家禽野狗?
臉面不要了?不怕被人恥笑?
狂天篤定:“做這件事的人,不在西洲,在東洲。”
“秦烽言,你現在就可以帶着你的小徒弟滾回去了。”
吳銘頂着元嬰大能的威壓,問:“歡喜菩薩呢?你打算什麽時候解除她的禁閉?”
“你倒是挺關心她,”狂天說完才想起,“哦,我忘了,她是你家老祖宗。”
他冷冷一笑:“你是她和亡夫唯剩的一點血脈,要不你留在歡喜殿中陪她?”
霖雨道君臉色微微一變。
狂天哈哈大笑:“滾吧。”
說完化作劍光,瞬間不見蹤影。
吳銘同霖雨道君離開大殿,走出門,他不太放心問:“道君,以你對狂天的了解,你覺得他要多久才能把我家老祖宗給放出來?”
“不知。狂天這人腦子就不太正常,做事全憑心情。說不定明日,說不定明年,也說不定,他很快忘了這回事。”
吳銘皺眉。狂天若是一不小心忘了,歡喜菩薩豈不是會一直被他軟禁在歡喜殿裏。
“歡喜菩薩是狂天的手下,我不宜插嘴,否則惹他不悅,只會适得其反。”霖雨道,“但他既然這樣處置,就不會再出手要她的命。”
“以後我每年都找個機會,提醒他一下。讓他不會就這麽把這件事忘了。”
吳銘:“……”
狂天不放人,他們似乎确實沒辦法。
二人回到居所。吳銘:“我們什麽時候走?現在?”
“看你。你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
“那明日吧。今日都快到中午了。”
“行,聽你的。”霖雨道,“你若是想,多住幾天也行。狂天可沒那本事,把我們強行趕出去。”
狂天大多時間都在江邊等人,其他事情也根本不太理會。
吳銘回了房,關上房門。沒過一會兒,他又打開窗,從窗戶偷偷摸摸地跳出來,悄然離開院中。
他沒辦法就這麽不管歡喜菩薩,一走了之,再怎麽樣他都得去看看,道個別。
但霖雨道君受了傷,三五年都不可妄動真氣。他不好意思開口求霖雨道君幫忙。
何況霖雨道君說的對,他要是插嘴,狂天必然不悅,歡喜菩薩只會更遭殃。
要去見歡喜菩薩,還是只能自己想辦法,偷偷潛入歡喜殿。
吳銘隐藏起氣息,一路避開巡邏的守衛,走向歡喜殿。
幸好白日皇城冷清,狂天的手下大多在永安城裏找樂子,路上沒有多少人。
歡喜殿被狂天設下法陣,阻止歡喜菩薩外出。
狂天修為雖強,隔絕法陣卻是人人都會的基礎陣法,吳銘不用看都知道陣眼和宮位節點在哪。
這種最基礎的隔絕法陣對他來說,形同虛設。
他很快将法陣陣眼破壞,進入了歡喜殿。
歡喜菩薩被軟禁在自己房裏,只能面壁打坐。
聽到動靜,睜開眼一看,驚喜道:“你怎麽來了?怎麽進來的?”
吳銘将事情的經過告知。
“我得和霖雨道君一同離開了。”他略有遲疑,問她,“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走?”
歡喜菩薩笑問:“去哪?”
“回安平鎮。回蕭家老宅。老宅還在,雖然破舊,仍能住人。你也可以雇人把它重新翻修一遍,讓它煥然一新。”
“免了。那座宅邸,我只去過一次。就是我去求蕭愁幫忙的那日。那一晚,我和他在房裏,促膝長談了一晚。”
歡喜菩薩提到過往,眸色略微暗淡。
“那一晚,我的悔恨達到極致。倘若不是我狂妄自大,招惹上了仇家,過不了一百年,我或許能坐着八擡大轎,風風光光的進入這所宅院,成為真正的蕭家主母。”
可惜悔恨毫無任何用處。
“蕭愁因我而死,蕭家沒落,宅院荒廢,我也脫不了關系,哪還有臉再進去?”
“何況當年我心如死灰,所以才離開東洲。”
“百年之前,我回那一躺,是想打聽蕭家的消息。可如今我已經得知蕭家的情況,再沒必要回去。”
蕭家是霍晚月的心系之所,也是她的傷心地。若非必要,她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踏足。
她欣慰看向吳銘:“蕭家雖只剩你這一條血脈,但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你跟了秦烽言,有他庇護,想來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至少,”她一嘆,“比跟着我更為安穩。”
她摸了摸吳銘的頭:“回上林仙宗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回去之後勤勉修行,争取早日突破。希望有朝一日,我在永安城也能聽到你的名號。”
“若能如此,我霍晚月此生,也算無憾。”
吳銘抿了抿嘴,心中滋味難以言說。
他朝歡喜菩薩躬身一拜,離開了歡喜殿。
剛走出宮門,一股強盛威壓倏然出現。身穿金紅法袍的狂天負手而立,眼光冷寒的盯着他。
“居然敢離開秦烽言身邊,到我明令禁止靠近的歡喜殿來。”
狂天冷沉道,“該說你是膽大,無所畏懼?還是秦烽言把你看得太重,寵得太過,讓你不知天高地厚,行事恣意妄為?”
“你毀了我的竹樓,這筆賬還沒找你算清楚,今日你又觸犯我禁忌。”
“你在秦烽言身旁,我動不了你,此時他不在,你只有死路一條。”
歡喜菩薩在房中聽到動靜,趕忙走出殿門。
見此情形,心中一涼,倉惶上前,打算為吳銘求情。
狂天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對她視若無睹。
他要殺秦烽言的小徒弟,即便是她的血脈,也不會給她這個情面。
就在狂天瞥向歡喜菩薩的那一秒,吳銘即刻催動法訣。
霎時間,狂天所站的地面冒出一圈幽亮輝光。
狂天頓時呆立在原地,魂飛天外一般站着不動了。
歡喜菩薩驚詫:“你對他做了什麽?”
狂天這等境界,吳銘一個築基修士,怎麽可能對他造成傷害。
吳銘意氣揚揚:“幻陣。他站在正門口,我剛才進來之前,預先在那裏布下一個幻陣。”
就是為了提防狂天忽然出現。
這陣不大,一次只能對付一個人。但他昨日在永安城換了大量銅錢,此刻全都埋在陣下,充足的靈氣能将元嬰修士都拉入陣中。
歡喜菩薩:“……他會在幻陣裏看見什麽?”
“不知道。”吳銘道,“這是最基礎的幻陣,我并未設計幻境的形态。”
要創造獨特的幻境,非常麻煩,需單獨設計陣圖。大多數幻陣,都是直接沿用別人的陣圖,一模一樣照着畫下來。
起陣需要的靈氣也高,他的修為還沒辦法立起如此高深的法陣。
但此刻用不着那樣複雜的幻陣。
他的目标只是把狂天拉入幻陣之中。
修士在這樣的幻陣裏看到的,是他們自己心底最強烈的念想,或者是恐懼,或者是欲/望,總之,是修士自己心中産生的某種執念。
玄門将之稱為心魔。
每個人的都有自己的心魔,各不相同。但低至煉氣,高到元嬰,哪怕對于化神的大能,心魔都是修士最強大的敵人。
畢竟很難有人能戰勝自己心中最大的恐懼,或者自己心中最深的執念。
“你們都說狂天腦子不太正常,容易走火入魔,容易發狂發癫,那他一定有個極大的心魔。”
狂天這樣的情況最容易陷入幻境之中,難以自拔。
吳銘境界遠不如狂天,連他一根指頭都比不上。但他可以劍走偏鋒,以智取勝。
狂天踩到了吳銘預先布好的陷阱,歡喜菩薩不知該作何感想。
她微一嘆笑:“快走吧,他要是突然醒了,可就麻煩。”
看狂天猶如魂飛天外,深陷其中的模樣,估計沒這麽快。
吳銘問歡喜菩薩:“那你……”
“我不會有事。這幻陣又不是我布下的。他頂多遷怒,但不會過于責罰。不過就是再被他多軟禁一段時間。
你能平安離開,我待在歡喜殿中吃齋念佛也挺好。”
自蕭愁死後,她待在哪兒,都已經無甚區別了。
吳銘拜別歡喜菩薩,回到居所。
霖雨道君正雙手抱肩,斜倚在門口。
見他回來,嘴角一動:“回來了?還行,沒讓我等多久。”
陰沉的微笑看得吳銘不寒而栗。
吳銘:“……我去了一趟歡喜殿,同老祖宗道別。”
“我知道。我用靈識一直看着。倘若你沒能用幻陣困住狂天,我會出手護你。”
吳銘一怔:“……多謝道君。”
霖雨道君:“我站在門口等你這麽久,腿有些酸,口也有些渴。”
“去給我泡一杯茶,再幫我捶捶腿。”
吳銘:霖雨怎麽不去死。
……
在居所內最後修整了半日,隔日一早,吳銘起床,洗漱,理齊衣襟後,推門而出。
清晨的陽光明亮而柔軟,穿過大樹茂密的枝葉,打在地上的影子色澤都很淺淡。
影下立着一抹玉樹臨風的身影,因太過耀眼,和周遭一切形成視覺沖擊力極強的對比。
聽到開門的響動,霖雨道君轉過身:“睡醒了?還好,只讓我等了一刻鐘。”
他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神态怎麽看都帶着一絲嘲弄。
吳銘咬了咬後槽牙,不想說話。
他和霖雨是定好時辰的,他踩着點起床,此刻出房門,離定好的時辰還差一分鐘。
他沒遲到。
霖雨自己睡眠不深,大清八早睡不着了爬起來等他起床,這能怪他?
反思一下自己的原因行嗎?
他一撇嘴,又聽笑音含着嘲弄:“是否需要等你慢吞吞,細嚼慢咽地吃個早飯?”
吃!怎麽不吃!吃他一個時辰,讓霖雨在一旁幹等着!
吳銘心中一陣狂亂,可惜也只是想想。
他要行善積德,只在心裏白了對方一眼:“走吧,啓程回上林仙宗。”
霖雨道君看了他片刻:“你不再去同你家長輩道個別?”
“……不用了。昨日已經說過。”
蕭愁已經死去千年,若能投胎轉世,也都已經好幾世。
歡喜菩薩已經走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
而且他們已經有了雙方的私人訊道,可随時傳訊。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問候兩句,報個平安,如尋常人家的祖孫那樣即可。
修道之人壽數綿長,卻重天道,輕人情,親緣大多淡薄。
霖雨道君沒再多言,拿出飛行法寶,走了進去。
天行車升空,逐漸遠離永安城。沒有任何人送別。
狂天昨日被吳銘陰了一次,兩個時候後,靠自己的意志沖破幻境,之後就不知去了哪。
他的那群手下,估計連霖雨道君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這樣也好,免得臨行了,又意外生出事端。
天行車飛離永安城,駛向無盡海。
回程的這一趟,霖雨道君不再坐他那頂八擡大轎,而是另換了一輛樣式古樸,但裝飾奢華的黑金玄鳥車。
車廂比大轎寬敞多了,別說兩人,三人并排而坐都不嫌擠。
因為——“我手臂有傷,怕你在無盡海上坐不穩,摔我身上,給我把傷口壓壞。”
只不過玄鳥車雖寬敞,速度沒有大轎快。他們來時只用不到一日,如今回去,大概需要兩天。
車上坐着無事可做,不到一個時辰,霖雨道君百無聊賴,又開始消遣吳銘,用他來取樂。
“回程的時間長,要不我們先去找個城鎮,給你買點幹糧帶身上?”
“這樣你路上餓了,有食物可以果腹。”
“再順便給你買個軟一點的枕頭,方便你在車上睡覺。”
“你不會暈車吧?我聽人說,吃的太飽,遇到颠簸容易嘔吐。”
“你要是吃太多,肚子不舒服,可得提前告訴我,我好讓車降落。”
“別臨到忍不住了,在天上……”
吳銘煩得心慌,氣得磨牙:“不吃!不餓!不暈車!不會肚子不舒服!更不會嘔吐!”
他好歹是個已築成道體,百病不侵,寒暑不畏的修士!
別把他當成一頭只知道吃,吃了就睡的小豬行嗎!
這麽會有霖雨這樣讨嫌的人!
上林掌門,天梁峰主,狂天,歡喜菩薩這些長輩,為什麽不在霖雨小時候就把他埋了,要讓他順利活着長大?!
吳銘氣得呼吸都不順暢,生怕自己年紀輕輕就被氣出心疾。
正在心中詛咒霖雨,打算回去後紮小人,忽然車廂劇烈晃動,他一個沒注意,從座位上跌下,直撲向地板。
一聲悶響傳來,身體撞到地板的聲音,聽起來都覺得疼。
但聲音不是從他身上發出的,他也沒感覺到疼痛。
睜開微虛的眼睛,霖雨道君那張俊逸的臉龐落在眼前。距離只隔咫尺,能清晰看到他眼睑上每一根濃密而卷翹的睫毛。
“……”
“……”
他撞到了霖雨道君身上,把對方壓在了底下。
車廂外,能聽到無盡海中呼嘯嘶吼的狂風。
車廂內,安靜無言,空氣中有某種微妙的熱度在漸漸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