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068章 第 68 章
二人四目相對, 吳銘看到了霖雨眼中,清晰映照出的,自己的身影。
那雙眼眸目光幽深, 似有晦暗翻湧,彷如能把人吸進去。
霖雨道君喉結一滾,聲音略微有點沙啞低沉:“阿銘……”
“你是打算, 欺師滅祖嗎?”
吳銘:“……”
他趕忙支起身, 朝霖雨那那只受傷的左臂上看去。
還好, 他的手只壓在對方的肩膀上,沒有碰到手臂,衣服上也沒有血跡滲出……傷口應該沒有裂開。
他緩了一口氣,幸好。要是不小心把霖雨的傷口碰到了,霖雨估計不只使喚他端茶倒水,沐浴更衣, 解衣侍寝,還要讓他做牛做馬。
剛放下心,又聽原本清朗的聲線沉沉道:“……把你腿拿開。”
他心口一驚。聽對方這麽一說,才察覺, 自己的右腿正壓着霖雨的……腿間。
他迅疾起身朝後挪, 退坐到了地板上, 朝霖雨道君尴尬笑了笑:“……意外, 意外。”
天行車此前一直很平穩, 他一時沒注意, 他們已經飛到了無盡海上空。
那風浪來的太過突然, 也不能怪他對吧。
霖雨道君目光晦暗地看着他:“你要是想欺師滅祖, 換種手段,別用這樣的方法折騰我。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
吳銘:……都說了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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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故意的。
二人從地板上撐起來。他還沒站穩, 又一道狂風巨浪卷來,身體被晃得失了平衡,又朝霖雨道君的身上倒去。
嘭,一聲聽着都疼的悶響,禍事重演。
半閉的眼睛睜開,尴尬看向不到半分鐘,又被自己壓倒的霖雨,讪讪吐舌:“……抱歉,我真不是故意。”
霖雨道君頭上快冒出青筋:“你壓我手上傷口無所謂,把腿先拿開。”
吳銘壓着的地方,已經有點發硬。
吳銘趕忙起身,然而狂風巨浪如同戲耍他一般,又呼嘯着卷來。
他連站都來不及站起,直接撲到。
霖雨道君忍無可忍:“第三次了,很難認為只是單純意外。你若想同本座親近,不妨直說,本座可以答應你。別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手段。”
吳銘驚得目瞪口呆。
霖雨哪來的自信認為自己想同他親近?!
還什麽,可以答應?
他能一腳把這人踢到無盡海裏,為民除害嗎!
***
無盡海驚濤駭浪,黑金玄鳥車內雞飛狗跳。
相隔十萬裏的東洲大陸另一端,天高氣清,風平浪靜。
幾個身着上林仙宗道袍的年輕修士,行走在小鎮青石鋪就的街道上。
李錦初一路東張西望,沒看腳下,被青石板上一處凹陷拐了一下腳。
“這什麽路啊,”她抱怨,“都什麽年代了,這座城,怎麽還跟千年前一樣?”
“這些南蠻之地,從未經歷過開化嗎!”
李麟揉了揉耳朵,錦初已經抱怨一路了。
他解釋:“這是南陳邊境,旁邊挨着就是百越。百越的風土人情和東洲中原各國大不相同,他們不尊玄門,只供奉自己的神明,拜自己的宗教,從不使用玄門仙器。”
“南陳的邊境小鎮同百越來往頻繁,受他們的影響頗深。加之邊境小城遠離國都,靈石仙器在此地價高,布衣百姓財力不豐,沒那麽多錢財購買。因此城鎮風貌幾千年也沒多大變化。”
錦初不屑啧了一聲:“南蠻之地,偏遠落後。”
薛懷信淡淡道:“是你自己選擇要來的。”
他很難想象,一個修士,對民間風土居然諸多挑剔,還能在平地上把腳崴了。
“那我來之前也不知道,南蠻居然是這樣!這種城鎮,在我東唐早就絕跡,千年前古畫上的城池,都比這繁華富饒。”
“那不可能,”李麟争辯,“千年前的凡塵,仙器的使用遠不如現在廣泛。那些大城,只是城鎮規模大些,百姓的生活和此處相差并不大。”
錦初一愣,胡攪蠻纏道:“本郡主說比這兒好,那就是比這兒好!”
李麟又揉一下耳朵,不争了,浪費口舌。
錦初高昂着頭,“哼哼哼”笑了幾聲,一副勝者的姿态。過了一會,又抱怨:“既然這邊的蠻人不供奉玄門,供奉另外的教派,仙宗還管他們幹嘛?”
李麟:“這邊受百越影響,玄門香火不旺,卻非全然沒有。仍有一些百姓信道修玄。陳國也是上林仙宗領地,邊境出了妖鬼邪祟,下院不可能完全不管。”
“何況,那種古怪的妖邪,三宗四世家都很重視,各地都在調查。你不看吳兄都跟着霖雨劍尊,去西洲查探了嗎。”
錦初嘟嘴:“再怎麽古怪,也不過一群雞鴨鵝,又翻不起什麽大浪。需要如此興師動衆,大動幹戈?”
薛懷信再怼道:“是你自己要跟來的。”
“我……”錦初被他一嗆,不由得加大了音量,“你們都來,那我必須得來!”
“在仙宗待了快兩年,山門都沒出過,好不容易可以下趟山,不來不就虧了。”
“雖然南蠻之地,地方差了點,”她戚聲,“就當出門透個氣兒。”
錦初一路抱怨吵嚷,二人知她性格驕縱,但本性純良。
且原本一個衆星拱月的郡主,入仙門後地位陡然下降,嘗到人情冷暖,又在山裏待了近兩年,憋得心慌。
難得出山一次,在熟人面前滿腹牢騷,也是人之常情,無需太過苛責。
反正都已習慣她的吵鬧,就任由她說去。最多把耳朵捂緊一點。
他三人插科打诨,吵得熱鬧,走在前排的蕭遙和方縱卻置若罔聞,一路沉默。
錦初觀察多時,忍不住壓低聲音,同二人道:“蕭遙和方少主,怎麽看上去和《清風弄月》裏寫的不同?不是都在傳,他二人情意綿綿,方少主對蕭遙情有獨鐘,将他視若珍寶嗎?”
可這一路她看下來,這兩人一點也不親密。
走在路上,一個頭朝左,一個頭朝右,仿佛刻意疏遠,互相視而不見。
二人之間的氣氛,有種莫名難言的微妙。
李麟:“那種八卦話本,所寫的風月全是道聽途說,添油加醋,胡編亂造。
看一眼,打發打發時間就得了,哪能相信。”
錦初頗為失望:“他兩之間真無情愛?”
薛懷信卻道:“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即便捕風捉影,也得有風才行。”
“他二人明禮修身,端正持重,縱使情深意濃,也不在人前眉來眼去。但方少峰主會走這一趟,已經說明一切。”
他頓了頓,耳根有些紅熱:“我……我們四人知曉南陳的安平鎮是吳銘的故鄉,因此才在聽說南地出現妖邪之後,自請來此,趁調查的機會,順道去看一看他長大的地方。”
“方少峰主地位超然,本不用親自下界。他會在此,定是為了陪蕭遙。”
錦初恍然大悟:“你是說!方少主确實将蕭遙視若珍寶,只是礙于有外人在,他兩才故意如此。”
薛懷信點頭:“高位之人,更需知禮明德,行禮明事(*)。在人前卿卿我我,成何體統。”
錦初頗為不屑:“人前卿卿我我,怎麽就不成體統了?在我東唐,眷侶之間舉止親昵,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小兩口一起牽手逛街,熱意親吻又怎麽了?當街打情罵俏,也沒礙着誰啊!”
李麟:“薛兄出自高門世家,世家家風便是講究禮以行之,以禮義養其心(*)。有情之人在人前須得端正持重,授受不親,縱使夫妻,人後也得以禮相待,相敬如賓。”
錦初啧啧嘴,越發鄙夷:“談個情說個愛,還有這麽多規矩?”
“在我們那兒,男男女女都巴不得在人前恩愛,生怕別人不知夫妻感情好。”
她看了一眼蕭遙和方縱,搖頭:“我要是方少主,一定時時把人攬在懷裏不松開,含情脈脈地将人看着,眼都不眨一下。”
李麟:“你這也太誇張了。風月話本裏的肉麻情話,還是少看點。”
薛懷信:“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舉動,着實有傷風化。”
“哼,”錦初又不服氣,怼薛懷信,“那好,你以後要是有了喜歡的人,那你可千萬別靠近,離得遠遠的,遠到外人根本看不出。也不同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就連手都不碰一下。”
“不是要相敬如賓嘛!不是有傷風化嘛!你今天說的,可自己記住了啊!”
薛懷信一怔,又斷然改口:“倘若真心相愛,如你們東唐那般,人前人後都親昵恩愛,也……”
耳根一紅:“挺好。若是我,也會如此。”
“這才對嘛。”錦初又争勝了一次,自豪叉腰,“情人之間,就該當衆耳鬓厮磨,大秀恩愛。”
李麟遠離了兩步,覺得這樣的論道沒什麽意義。
又擔心這二人都被風月話本荼毒太深。
一行五人穿過七拐八彎的青石小巷,來到一家民居前面。
方縱左右看了看:“是這裏吧?”
蕭遙雖同他說話,眼神卻朝着另外一方:“應當是。”
二人說完,又陷入沉默。
氣氛有種難以言說的古怪。
錦初把薛懷信朝前推了一步。
薛懷信:“……”
他突然被人推出,只好開口道:“那下院掌院說的,應當就是此處。”
家禽野狗忽然邪化的怪異事件仍舊陸續發生。
前日上林仙宗又收到下院的禀告,因事發地在凡間的南陳國境,離吳銘的家鄉不遠,李麟便找了蕭遙和薛懷信,接了這樁任務下界調查。
錦初聽說後,不容分說要跟着一起來。
至于方縱——李麟,薛懷信,和錦初三人都從未和他打過交道,甚至連面都沒正式見過。
他為什麽會親自下界跑這一趟,可能,就如薛懷信所說。
——畢竟只有蕭遙和他有交情,且宗內傳言,他二人互生情愫,感情匪淺。
只不過沒想到,出事的地方離安平鎮還有千裏之遙。
且南地邊境都是小城,受鄰邦影響,信道修玄的民衆不多,方圓百裏,唯有一個玄門道觀,還只是附屬上林仙宗的一個小門派。
掌院只是個築基,幾個徒弟僅煉氣,究竟什麽情況,他們也說不清楚。出現妖邪,還是當地散修給消滅的。
那掌院只能說個地點,其他情況,須他們自己來查。
眼前這家民居,白牆黑瓦,平平常常,和周圍相似的小院并排在街邊,無任何顯眼之處。
幾人再三确定之後,敲響了木質的院門。
過了一會,院門開了一條縫,一位普通民婦探出頭詢問:“你們找誰?”
蕭遙亮明身份:“我們是上林仙宗的修士。聽聞你家前幾日,有雞犬突然成了邪祟,特此前來調查。”
“上林仙宗?”民婦思索了好一會,才道,“既是仙君,那進來吧。”
她打開院門,自己先轉身走了進去。
錦初小聲說:“她根本不知道上林仙宗吧?”
“正常。”蕭遙道,“剛才李麟不是說了,此地邊境,修道的人少。百姓只聽說過修士,對于仙門宗派的名字,一概分不清楚。”
負責管轄此地的,甚至不是上林宗的下院,而是附屬小門派。
錦初一驚:“我們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她們讨論方縱和蕭遙的風月八卦,都聽到了?
蕭遙面色冷漠:“聽到了。”
但他對這些人毫不在意,對他們的話,更加不在意。
只需一晚,他就會把那些飛短流長忘得一幹二淨。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跟着民婦進入院中。
錦初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氣。
蕭遙這人,品性肯定沒有任何問題,否則吳銘他們四人,不可能如此要好,外出歷練每次都相約而行。
但蕭遙為人太冷傲,周身似有一股寒氣。別說她,李麟同他說話,都有點犯怵。
幾人一同走進院內,不大寬闊的小院頓時變得擁擠。
民婦雖邀他們入內,口稱一聲仙君,态度卻不鹹不淡。
李麟用手肘抵了一下薛懷信,同他傳音:
“看到房間門前立着的陶俑沒有?那不是中州各國的常見之物。那種類似人形的圖案,應當是百越諸地的風俗。”
“她家擺了好幾個,可見信奉百越教派,也或者,不管南方北方,各路神仙都拜一拜。”
二人四下觀察的時候,蕭遙詢問婦人當日詳情。
“那晚是十五,月圓之夜。晚上我們一家人在睡夢中,忽然聽到院內雞飛狗跳。當時以為來了賊,于是出來查看。”
誰能想到,自家養的雞和狗,晚上睡覺前還好好的,一兩個時辰之後,突然變成了黑氣缭繞的怪物。
妖雞和妖犬在院中大鬧一通之後,又跳出了院牆,在街上和別家院子裏亂啄亂咬,驚醒了一整條街的居民。
可雞犬為何會突然邪化,這家人也一團迷糊。
蕭遙:“誰對付的這些雞犬?”
“鎮守此地的仙官吧。我們也不認識。他作法把那些邪物收了就走了,當時是晚上,連臉都沒看清楚。”
他們口中的仙官,是這片區域的散修。當地州府雇傭一些修士,驅邪除祟,保衛城鎮安寧。
但邊境修士稀少,方圓百裏也就那麽幾個,且修為大都不高,能築基就是高手。
居民們能偶爾見他們在天上飛來飛去,其中詳細,還沒蕭遙自己清楚。
蕭遙:“以前出現過嗎?”
“邪祟年年都有,但我家的雞犬,從沒中過邪。至于別的那些邪祟是什麽東西變的,我們這些凡人怎麽清楚。”
凡塵百姓,能知道的也就這麽多。
民婦正說着,院中一間屋舍的房門嘎吱一向,木門被人從裏推開,走出一個五六十歲,頭發花白的老妪。
老妪掃了一眼院裏,不滿地朝年輕婦人責備道:“家裏剛鬧過邪,你又把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引入家中?”
婦人解釋:“他們是來調查邪祟的仙君。”
“什麽仙君,一個個毛都沒長齊,誰知道是不是騙子。就算真是那些修道的,年紀這麽小,能有多大道行?還捉妖?怕是得給女妖怪捉去,吸幹精血。”
老妪一臉鄙夷,又不知從哪拿出一個小盆,用樹枝沾了裏面的水,朝幾人身上灑。
這是當地流傳的,一種除祟驅邪的習俗。
她一邊朝幾人身上灑水,一邊念着一長串“……破瘟祛疫,五天魔鬼,亡身滅形,鬼妖喪膽,精怪忘形……”(*)
自己被人視作邪祟,還灑了一身水,蕭遙一身冷寒,李麟一臉無語,錦初目瞪口呆。
方縱和薛懷信臉色黑青。
他二人出身高門,尤其方縱,戰力高,地位也高,從未有人敢對他如此不敬。
可對方是個愚昧無知,且尖酸刻薄的市井老婦,他不可能對她出劍,只能把這口氣自己咽下,鐵青着臉扭頭就走。
出了院門還能聽到老妪責罵年輕婦人:“往後這些不幹不淨的東西,別帶到家裏來,又鬧邪了怎麽辦,你負得起責嗎!下月初一,跟着我去玉仙洞拜一拜陶炎天君,求他老人家保佑才有用。”
錦初走在路上,一臉憤慨:“那老太婆,對兒媳婦态度這麽壞,我要是她家媳婦,敢這麽對我,看我不扇她嘴巴。”
李麟:“為何一定是婆母和兒媳,不是生母和女兒?”
“怎麽可能是生母,”錦初啧聲道,“這種一看就知是惡婆婆,根本不把兒媳當人看。那家的男人一定愚孝,對妻子不好。嫁入這種人家,真可憐,還不如把邪祟引進家裏,然後當個寡婦!”
“你們這些男人,要是不能對妻子好,娶回家幹嘛?和自己親娘過一輩子得了。”
無緣無故被掃射,李麟感覺有點無辜,無語道:“你以後肯定遇不到這樣惡婆婆,你是錦初郡主,沒人敢醉打金枝。”
“那是,”錦初一哼,“往後若是吳銘做我郡馬,我想他應該不會對妻子不好。”
“……你們都這麽奇怪地看我做什麽?”
這幾人都把自己盯着,眼神古怪,錦初一頭霧水。
蕭遙收回視線:“那老婦方才說,去玉仙洞拜陶炎天君。陶炎天君是誰?”
方縱:“玄門沒有這個名號。應當是百越那邊的修士。”
“不一定是修士,”李麟道,“民間,尤其這些小地方,百姓供奉的大多并非真正存在的玄門修士。許多都是當地神話傳說中的人物,是歷經幾千年,經由多人虛構出的神仙。”
蕭遙:“既然只是民間風俗,無需理會。”
“這家人問不出來任何有用的情況,再去別家問問。”
那一晚的動靜很大,散修從附近的鎮上趕來,來的晚,妖邪到處亂啄亂咬,傷了不少人。
整條街上的居民都被驚動。
可家家戶戶都知道此事,卻也僅僅知道,那家人鬧了邪。究竟是何原因引起,凡人百姓怎麽可能清楚。
道聽途說的猜測倒挺多。
什麽“冤魂作怪”,“觸怒神仙”,離譜的連“不孝敬公婆,惹怒了老天”“生不出兒子,被祖宗怪罪”之類的都有。
就沒一人能提供一點稍微有用的蛛絲馬跡。
“看來是查不出什麽了。”錦初道,“我們還是走吧。”
她并不太在意。整個東洲,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十幾起,三宗四世家都派人調查過,又不是只他們查不出原因。
只不過,難得出來一次,這麽快就回仙宗,感覺有點虧。
最好能想個辦法拖延幾日,多在凡塵玩幾天。
正打算提議,要不再去安平鎮逛一圈,話還沒來得及說,李麟驀地一搖扇子:“這不對啊!”
“什麽不對?”
“不可能什麽都查不出來,就這麽無功而返。”李麟道,“我可是應天命而生的主角,氣運加身,我走到哪,哪就會出現不尋常的意外。
這一趟,不可能就這麽平淡結束。高低得出點事才行。”
錦初白了他一眼:“我還女主角呢。照你這麽說,我走到哪,都會邂逅一個英俊潇灑的翩翩公子。你看這座城鎮,像是有俊俏少年的地方嗎。”
“主角?女主角?”方縱在一旁聽到,仔細打量了一下李麟和錦初,好笑道,“就你兩?應天命而生?”
錦初趕忙站直了身:“我……當然是說着玩的。我這不學他嘛。”
李麟感覺自己突然被出賣了,神情尴尬地打了個哈哈:“說着玩,說着玩。”
即便他真這麽覺得,方縱面前可不敢承認。
方縱一個二十多歲就金丹巅峰,戰力高強的劍修,那才是有天命和氣運的天之驕子。
同方縱相比,他最多能算個大器晚成。
“可是,”這一點李麟不想違心,“我走到哪,哪真會出事。”
他有證據:“自我拜入仙宗,試煉谷,斜午道,哪處不是出了不尋常的大事。”
“這一趟出來,”他重複,“不可能就此平靜結束。”
方縱瞥了他一眼,哼笑:“天色已晚,今日就在此地找個客棧住下。看看是否真會出事。”
方縱此話,正合李麟之意,他連忙點頭附和。
其他人也無反對的必要。
于是五人走向客棧。
這座小鎮只有唯一一家客棧。李麟朝掌櫃要了房間,将鑰匙遞給錦初,錦初又把一把鑰匙遞給方縱。
“方少主,這是你和蕭遙的房間鑰匙。”
“一間房?”方縱眉尖微挑,“我和他兩個人,住一間房?”
錦初一怔:“你倆出門在外,不是一直都住一間房嗎?”
《清風弄月》裏寫着,他二人在江州,就是住的一間房。
兩人月下纏綿,雲雨巫山,情/事香豔激烈。
“誰和他住一間房。”
那次是因為吳銘。他和吳銘住一間房,蕭遙非得粘着吳銘不放。
方縱吩咐:“再給我一個房間。”
“客官,不好意思。”門口的掌櫃聽見,解釋說,“我們店小,房間少,今日只有這三間空房。”
“你們都是一起的,自己商量着怎麽住吧。”
錦初是女子,自然單獨一間房。
剩下的四人,兩兩一間。
李麟見狀,趕忙拉了薛懷信先走。
他和蕭遙單獨在一起犯怵,當然要選相處起來更容易的薛兄。
至于方縱,更不可能。他和方縱又不熟,何況人家是少主,地位高出他太多。
大堂裏一下子就只剩下蕭遙和方縱。
“……”二人沉默對視一眼,又唰地一下同時撇開頭,但卻一同朝二樓房間走去。
房間門小,在進門的時候,二人還不小心擠了一下。
房門一關,各自都覺得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不自在。
空氣中彌漫着詭異的氣息。
沉默了一會,方縱問:“那三個人一直都這樣?”
蕭遙語氣淡漠:“嗯。”
又補道:“李錦初是女子,他對她态度自然溫和一些。”
“同薛懷信,是君子之交。”
“李麟……他同李麟關系最好,他們很談得來,想法很多時候一樣。”
很奇怪的,方縱即便沒說,他也十分清楚對方想問什麽。
方縱想了解吳銘的這些朋友,究竟什麽樣。
“李麟是那個主角?”方縱好笑,“那人說話挺有意思,确實是他喜歡的做派。”
二人說完這幾句,又沒了話。
方縱:“我去沐浴。”
說完正想去往浴房,忽然意識到,這間房很小。
擺了一張狹窄的雙人床,便只剩三條過道。
靠窗的地方擺着一個木桶,連一張隔斷的屏風都沒有。
他沐浴更衣,同在房間裏的蕭遙能看得一清二楚。
雖說都是男子,但自己何等身份,除了吳銘,沐浴更衣的時候,不想被其他人看見。
同樣,也沒興趣看別人沐浴。
算了,今晚用一個淨衣術将就應付。他也不是那種每日必須得焚香沐浴的嬌貴公子。
方縱心中有了計較,看了一眼床榻:“這床我睡,你睡地上。”
除了吳銘,無論男女,他不會和任何人同睡一張床。
更別說這張床又短又窄。
……若是這一趟吳銘也在就好了。自己和吳銘一間房,擠這樣一張床,須得緊緊貼在一起。
方縱心心念念都是吳銘,正想入非非,聽蕭遙道:“行。我睡地板。他在西洲,會否遇到什麽麻煩?”
方縱的要求十分傲慢無禮,憑什麽就得他睡床自己睡地板。
倘若是別人,蕭遙必定不答應,怎麽都得争上一争。
可方縱這麽說,自己竟沒什麽反感,願意痛快相讓。
蕭遙自己也覺得奇怪。
還有更奇怪的,他不知為何,知道方縱在想吳銘。
他自己也在想吳銘。
“聽聞西洲是邪魔外道彙聚之地,刀光劍影混亂不堪。他會否遭遇危險?”
“應當不會。”方縱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就這麽同蕭遙聊上了,說話的感覺還很自然。
“霖雨道君帶着他去,必定将人全須全尾的帶回來。否則丢的是霖雨自己的臉。”
東洲第一,有着劍尊的名號,倘若不敵西洲的邪魔,連自己徒弟都護不住,那不得被整個昊天玄門恥笑。
“何況他那麽機靈多智,就算真遇到點什麽麻煩,也能自己解決。”
“只是,”方縱眉頭微蹙,“需要擔心的并非那些西洲邪魔,而是……”
而是“霖雨。”
吳銘的境界才築基,霖雨道君沒必要将他帶去。可他寧願給自己增加些麻煩也要把人帶在身邊——誰知道存着些什麽心思。
“霖雨道君是個劍修。”
劍修鬥争心極強,他能修到半步化神境,心性必定執着到近乎偏執,占有欲和控制欲也遠比普通人強。
倘若他看上什麽東西,不弄到手誓不罷休,且不折手段。
方縱正憂心沉思,忽然回過神:“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說了你也不懂。”
蕭遙正色:“我懂。”
衆生對他皆草木,他毫不在意那些草木的愛恨情仇。但芸芸衆生的貪嗔癡怨,勾心鬥角,他心裏都清楚。
何況那是關于吳銘。吳銘是他心中唯一與衆不同的青山。
“他說過,霖雨道君對他不錯。”
方縱淡淡“嗯”了一聲:“我叔父說,霖雨道君雖然争強好勝,喜歡無事起波瀾,但品性尚算端方,酒色財氣一樣不沾。
霖雨道君從不近色,都說他是無心無情之人。倘若有動心動情的那一日,必是真心。對心愛之人,想必不會差到哪兒去。”
就算真有哪一天太陽從西邊出來,意外動了凡心,應當會做一個克己複禮的正人君子,不屑那些強取豪奪的下流手段。
二人緘默半刻,方縱不欲再多聊,說一句“睡了”,徑直躺上了床。
蕭遙半垂眸子,立了一會,也躺在床邊過道上躺下。
屋內燈光熄滅,很快便傳來悠長均勻的呼吸聲。
不知是否同方縱聊了吳銘的緣故,夜半之時,蕭遙又做了那個困擾他已久的夢。
芙蓉暖帳燈影輕搖,月下佳人眉目潋滟,勾魂攝魄。他沒半分猶豫,恬不知恥地褪下楚楚衣冠,強迫夢中人同自己共赴巫山。
熱意倏然将他驚醒,他反射性彈起身,大口喘氣,呼吸淩亂。
瞥見狼藉一片的衣褲,登時臉如火燒一般通紅,又羞又臊。
自己怎會又做了如此下流無恥的夢!何況他并非獨自一人睡一屋,方縱還在房裏!
他倉惶從地鋪上站起來,想要即刻沐浴更衣,把身上流下的髒污洗淨,卻見月光幽亮的房中,另一道身影也從床上立起。
方縱居然也恍然乍醒。
月光幽微,雙方都看不清對方面色,只能看到身體緊繃的輪廓,上下起伏的心口,以及充斥在房間中,粗重又淩亂的呼吸。
情況更加尴尬。蕭遙匆忙走向窗邊浴桶,施法引來一桶涼水,衣服都不打算脫下,想要直接進入。
哪知方縱還要快他一步,說了一句“我先”,大步一跨,将全身都泡進了涼水裏。
他動作急躁,浴桶中滿滿一缸水瞬間溢出大半,水花四濺的聲響,在阒然寂靜的夜半,顯得十分吵鬧。
水流溢到房間地板,遍地流淌,狹小幽暗的房間,混亂不堪。
……
隔日清晨,天光剛破曉,李錦初便容光煥發地從房裏走出,興沖沖敲響李麟的房門,将正在洗漱整理,頭冠還沒帶正的李麟拖往一樓大堂。
錦初在大堂找了張空左,一入座,迫不及待興奮問李麟:“昨晚的動靜聽到了嗎!”
修紅塵道的李麟有吃早點的習慣,吩咐店小二端來一籠包子,拿起筷子過後,才不緊不慢問:“什麽動靜?”
“方少主和蕭遙的房間!半夜三更,那麽大的水聲,你沒聽到?”
“哦。聽到了,怎麽?”
“他兩在沐浴!”錦初緊緊掐住李麟的衣袖,一副吃到甜瓜的興奮表情,“半夜三更在房間裏沐浴,還能怎麽!”
她嘿嘿嘿一臉歡笑:“他兩肯定行雲暮雨到半夜,又一同鴛鴦戲水!”
“得有好幾個時辰吧,動靜那麽大,幹柴烈火啊。”
李麟咬了一口包子,肉餡有點燙,于是吹了吹:“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他二人既然情深意濃,夜裏纏綿歡好,實屬正常。又不是狐綏鸨合的茍且之事。”
“不過他二人動靜确實有點大。”薛懷信不知何時下了樓,來到這一桌坐下,“纏綿歡好是人之常情,但也應當有所克制。這家客棧簡陋,牆壁薄,幾乎沒有任何隔音效果。”
“他兩歡愛到半夜,搞出那麽大動靜,整座客棧都能聽到,實在有傷大雅。”
“動靜大點又怎麽了!”錦初不服拍桌,“本就是人間至高歡愉事,情之所至,放縱盡興一點,礙着你了!”
又是端莊持重那一套。她鄙夷不屑道:“你要是認為不對,往後和心愛之人在一起時,可一定忍耐克制,稍微縱情一點都是有傷風化!”
“你自己說的話,可記清楚了啊,千萬別食言!”
薛懷信一怔,即刻紅着耳根改口:“情之所鐘,性難自持,縱情盡興一些也無妨……”
“這才對嘛,”錦初哼哼,“床笫之上還做什麽君子。摟着心愛之人交頸厮磨,哪還能克制得住。”
“《清風弄月》裏寫的果然沒錯,方少主在床榻上……”
“我怎麽?”
她剛說着,方縱的聲音從樓梯間落下,語氣又冷又沉。
蕭遙在他身後,同他一起朝樓下走。
“沒,沒怎麽!”錦初急忙正襟危坐,“我們什麽都沒說,方少主你大概聽錯了!”
她欲蓋彌彰地裝得一臉正經,仿佛剛才嚼舌根的不是自己,手卻偷偷掐了李麟一把,愈發興奮朝他傳音:“看到沒!方少主和蕭遙的眼圈都有些黑青,他們一定是昨晚歡愛太過縱情,整夜雲雨未曾入睡!”
“幹柴烈火,這火也燒得太烈了!”
李麟手腕被她激動一掐,立時掐出一團青紫。
他抽着嘴角咽下一聲慘叫,無語凝噎:“……情愛話本能不能少看些。”
都被那些低俗的情豔字句荼毒成什麽樣了!
蕭遙和方縱走下樓,在相鄰的另一張空桌上坐下。
二人都緘默不言,臉色冷沉,似有一團烏雲罩頂。
他二人也沒點吃食,兩桌五人,只有李麟面前放着一籠包子。
李麟忽覺有些尴尬,也不好再慢慢吞吞讓他們等,尤其不能讓方少峰主久等,趕忙将肉餡仍舊偏燙的包子連皮帶餡一口吞下。
沒有他吳兄在,想要坐下來好好吃個早點都沒法。
薛懷信問:“方少峰主,我們今日作何安排?”
方縱瞥了一眼李麟。
他昨夜一場歡夢,和蕭遙窘迫鬧騰了半晚,此時心情不悅,沒心思同任何人調侃什麽“天運在身”“主角走到哪,哪出意外”。
昨晚确實出了一場大意外,和李麟根本無關。
整座城鎮風平浪靜,就他們的房間差點水漫金山。
他冷聲:“既然無事發生,也查不出什麽結果,那就走吧。”
錦初:“啊?就走啦?”
這麽快就回仙宗?她還沒玩夠,回去又得被關在山上了。
她又在桌下踢了一腳李麟,傳音:“你不是主角嗎?不是說不可能就這樣無事發生,平平淡淡返回仙宗嗎?你倒是給我鼓搗點事出來啊。”
李麟:“……”
雖說自己有氣運,可事故也不能是他掀起的。
只能硬着頭皮:“昨日我們只詢問了城西的百姓,城東還沒調查過。為防萬一,我覺得,我們也應該去看看,萬一能找到點線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