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061章 第 61 章
修士築基之後, 道體的外表年紀不會再有大變化。直到壽數将盡,會呈五衰之相,才在最後幾年急速衰老。
歡喜菩薩外表只二十出頭, 芳齡正妙,但她的話說明,她已活了很多年歲。
她也在這時看向吳銘, 二人目光對上, 吳銘點頭:“是陳國。”
“五帝錢, 在凡人百姓心中,原本就有辟邪,招福之用。除此之外,居住在東洲南部的百姓還流傳着一個民間風俗。”
歡喜菩薩婉婉道來,“民間認為,五文錢, 是黃泉忘川的渡河費,人死之後一定要埋五個銅錢在旁邊,那人才能平安度過黃泉,順利轉世投胎。”
“後來, 這一習慣演變到活人身上, 當地百姓把銅錢用紅繩串起戴在身上, 當做消災除難, 保佑壽終正寝的護身符。”
吳銘又聽得一愣一愣。
他完全沒想到, 五枚銅錢, 居然還有這樣的講究。
他從靈臺中的陣道秘法傳承裏, 學到用五枚銅錢編成手環, 以做法器——這樣攜帶和使用都很方便。
不曾想竟還有這樣的含義。
但轉念一想,這也并不奇怪。
這是他家祖輩傳承下來的陣道法術。他家世代居住在陳地, 最初也是凡人。受當地民間風俗的影響,再正常不過。
黑面佛:“原來如此。你兩曾住在同一地區,家中都有這樣的習俗,都戴這麽一個護身符。”
“哎,”他說完又想到,“不對啊,我記得以前聽你說過,你家在東洲的關中地區,同我老家離得很近。那邊可沒有這個習俗。”
歡喜菩薩的右手搭上左手手腕,垂眸道:“以前聽我夫婿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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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夫婿?”
歡喜菩薩緘默不言。
旁邊多樂羅漢哈哈大笑,調侃道:“她幾十位夫婿,而且都過了這麽多年,哪還會記得清楚,什麽時候聽誰說的?”
他說完這幾句,又道:“菩薩,你前陣子拿來煉藥的那個小白臉長得斯文秀氣,他死了沒?”
“沒死的話,送給我玩幾天。”
四邪佛再度聊起別的話題。
半個時辰後,歌女舞盡,群魔又起了別的興致,陸續離席。
狂天也喝完了酒,起身離開大殿。
宴會就此散場。
吳銘同霖雨道君,跟着一名侍女,漫步走向給他們安排的宮苑。
路上二人閑談,霖雨道:“此前我忘記了,看見狂天才想起來。此人心性偏激,修煉時曾數次走火入魔。”
“你別看他現在正常,說不得哪日遇上什麽,就突然氣血逆流,陷入瘋癫。”
“他诨號狂天,是因腦子不太正常,真會發癫發狂。
吳銘好奇:“狂天也是劍修?”
劍修大多心性堅毅,卻因執念過于深重,易成偏執。
霖雨:“他身上确有劍骨。但他修劍,修法,聽說還修習煉器之道。他并未潛心參悟劍之一道,沒有凝出劍意。”
所以算不得真正的劍修。
吳銘眉尾一挑,眼中全是揶揄之色:“道君,你這不是挺了解他?”
“說什麽忘了,其實是當時不好意思說。你這叫不叫欲蓋彌彰?”
霖雨:“狂天大我一百歲,成名比我早,雖說東洲玄門現在已極少提他,但他稱霸東洲的那幾十年,也是叱咤風雲的人物。”
“我那時當稱他一聲道兄,或者前輩。”
“要挑戰這麽一個人,我怎會不将他了解清楚?”
吳銘哼哼一笑:“道君,有句俗話你可曾聽說過?解釋就是掩飾。不用解釋了,我都懂。”
霖雨道君表情有些無語。
他輕聲默嘆:“我同你說這些,是告訴你,狂天腦子有點問題,你往後見了,盡量遠離。”
吳銘:“我知道。”
連仙宗那些元嬰境界的掌門、峰主都談之變色,無人敢來西洲,他肯定離那一群邪魔外道遠遠的。
最多只站在一旁吃個瓜,聽點八卦。
霖雨道君不想再同他掰扯這些無中生有的風月,轉而說起正事:“明日你幾點起床?”
“嗯?”
“同我一起單獨去找狂天。別說你忘了,我們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吳銘一心只想着打聽霖雨道君和狂天的風月八卦,還真差點忘了。
……
旭日東升,霞光穿雲破霧。
吳銘在宮苑中睡了一晚,第二日在同霖雨道君約好的時間準時推開房門,對方已經立在房門前的走道上等着他。
二人從不客套寒暄,只互相對視一眼,霖雨便道:“走吧。”
跟着門口值守的侍女,穿過廣闊的宮殿群,二人來到狂天居住的主殿。
霖雨道君讓侍衛通傳,得到的答複卻是:狂天不在此處。
霖雨眉頭微微一蹙:“他去了何處?”
“不知。狂天的事情,我等侍從怎敢過問。”
二人無法,只得轉身離去。
狂天明知霖雨道君萬裏迢迢來西洲找他,卻離開居所去了別處,可見,他故意避而不見,不想同他們讨論正事。
吳銘朝霖雨道:“他有意如此,莫不是,想通過這樣的手段,将你一直留在永安城。”
問題不解決,霖雨道君就得一直待在這裏,無法返回東洲。
吳銘三句話就要扯到自己和狂天的情愛糾葛上,霖雨道君無語又無奈:“若是如此,他該另找借口見我,而不是臉都不露。
他這樣,我即便留在永安,對他來說又有何意義。”
“他避而不見,不想商議是真,沒你想的那些情愛。”
吳銘:“他說不定只是情怯,還沒準備好同你相處。給他兩天時間,決心定下後,就會來找你了。”
霖雨道君無話可說。
“我真想把你腦子打開看看,裏面究竟裝了些什麽。是不是塞給你幾本賬本,讓你算算賬,你才能消停。”
見到霖雨略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吳銘心中得意洋洋。
霖雨道君也有這樣的一天,還是自己厲害。
二人正走着,岔道口另一方,傳來妖媚女聲:“秦天君,你在這裏做什麽?”
歡喜菩薩從岔路的另一方走過來,旁邊跟着多樂羅漢。
多樂羅漢眼神狎昵地盯着吳銘,笑他二人:“一大早的出來散步,興致這麽高?既然這麽恩愛,怎麽不在床上享樂。”
他諷刺霖雨:“秦天君,這麽漂亮一個小徒弟,你居然能讓他從床上下得來,你這床上的功夫,看來不怎麽樣。”
歡喜菩薩同他一唱一和:“說不定,秦天君是憐香惜玉呢。你以為秦天君像你那樣?這漂亮小徒弟這麽瘦弱,可受不得你那些床上手段。”
多樂羅漢:“我昨天怎麽說來着,給秦天君房裏,娈寵美姬各送幾個,讓他也感受一下我們永安城酒池肉林的樂趣。你卻和黑面佛說,他有那個漂亮小徒弟床上伺候,定不肯收別的娈寵,讓我不用白費這個力氣。”
“現在你看,秦天君憐惜小徒弟,無法同美人盡情享樂,一大早就下了床,無聊到四處閑逛。早知如此,昨晚就該聽我的。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定說我們招待不周。”
“那你送呀,”歡喜菩薩道,“要是被狂天知道,你朝秦天君房裏送人,找你麻煩的可不是我們。”
他二人一人一句,吳銘在一旁聽得無語。
這幫人,果真荒/淫無道,滿腦子就床上那麽點事。完全沒關系的兩個人,也要被他們強行扣上些茍且之事來。
他頓時理解,霖雨道君被他取笑和狂天關系不清不楚時的感受。
真就一臉麻木,完全不想理會。
多說一句都感覺浪費唇舌。
霖雨道君同樣對那兩人的話置若罔聞,只問:“狂天在哪?帶我去找他。”
“喲,秦天君,要帶着新收的愛徒去找狂天?”歡喜菩薩嘤嘤一笑,言辭暧昧,“正好我有空,就領你們去見他。免得秦天君覺得我們待客不周。”
她未言之意都寫在臉上:帶着新歡去見舊愛,這麽精彩的交鋒,她怎麽能錯過。
霖雨道君和吳銘才不在意她怎麽編排,能領他們去見狂天就行。
二人坐上她的法器銮駕,跟着她去往狂天所在。
銮駕駛出皇城,又沿着城中大道,朝城外方向走。
吳銘疑惑:“我們要出城?”
“你們不是要見狂天?”歡喜菩薩道,“他不在城內。”
四邪佛作為狂天屬下,對于自己尊上的私事,非但完全沒想過保密,還賣力地四處張揚。
尤其對着霖雨道君,這個狂天的“心系之人”。
“狂天已經有好幾年,沒在城裏住過。”歡喜菩薩算了算,“應當是從五年前開始。”
“五年前,他閉關悟道,然而原定的閉關時間未滿,他就提前出關。出關後,你們猜,他第一件事是做什麽?”
吳銘調侃:“殺一個邪魔祭天?”
“他一出關,即刻奔向城外,在城外的平川旁,找了處臨水的江畔,砍竹伐木,親自蓋了一間竹樓。還在樓外種竹栽花,把那個院子,弄得跟文人雅士喜好的風雅竹舍一般。”
一個坐擁一地,可號令數萬修士,千萬凡人的元嬰尊者,居然親自動手,一個人在江邊修房建院,一草一木都不假他人之手。
狂天捋起袖子,拿着鋤頭鋤地的情景,把歡喜菩薩都給看傻眼了。
“狂天這人,腦子就不太正常。氣血上湧走火入魔的時候,你根本不知他在幹什麽。他一定在閉關之時,練功練岔了氣,瘋病又犯了。”
“他這次的瘋病,一犯就五年。竹樓建好後,他就住在了江畔,再也沒回過城裏。”
“他平日大多時間都待在那兒,還不喜有人打擾。永安城內的大小事務,小的,我們自行處置。大的,傳訊禀告,他回城處理。”
“昨日也是因為秦天君大駕光臨,他才特意回城一趟。晚上散席之後,他又回了江邊的竹樓。”
吳銘心道:難怪他和霖雨道君一早去找狂天,他就不在主殿。
那主殿也只幾個零星守衛,看着就顯清冷,一點沒有別處宮殿的奢華排場。
原來根本沒人住。
歡喜菩薩笑問霖雨道君:“秦天君,那竹樓究竟什麽玄機?”
霖雨道君嘴角極輕地揚了一點,笑意冷寒:“我怎麽會知道。”
“是麽?我還以為,那竹樓定然和你有關。我去過一兩次,每次都見他站在江邊眺望,似是在等什麽人。”
霖雨道君不答,根本懶得理會她。
歡喜菩薩讨了個沒趣,也不惱,自顧自地嘤嘤笑。
車中安靜了一會,她又找上吳銘,随口詢問:“你家在陳國,哪個地方?”
“安平鎮。”
歡喜菩薩猝然一愣:“……是那個,赤水旁邊,城裏有座紅色石橋的安平鎮?”
“是那個安平鎮。歷經了兩三個朝代,鎮名幾千年從沒變過。”吳銘一笑,“不過那座紅色石橋,應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吧?早沒了。現在鎮上,渡河的都是鐵橋。”
“是啊……”歡喜菩薩喃喃道,“都已經過了一千年,城鎮的樣子,早變了。”
“我要是現在再去,沒有一處地方認得。”
她沉吟片刻,坐直了身,那種故作姿态的妖媚瞬間一掃而光,神态竟有幾分莊重:“你在安平鎮長大?離開那兒多少年了?”
“沒多久,還不到兩年。”
“原來才入仙門。”歡喜菩薩嘴角幾動,遲疑了好大一會,才略微支吾地問道:“你,在安平時,可曾聽說過一個姓蕭的修真世家?”
這回輪到吳銘驚愣。
怎麽可能沒聽說過,他就是蕭家的人。
他知道不奇怪,歡喜菩薩怎麽會知道蕭家?
蕭家早就沒落,除了當地還有幾個老人知曉,城外那座破宅子曾經住過修士,年紀小點的,都以為是座破爛鬼宅。
整個東洲,恐怕都沒人聽說過這一蕭家。
吳銘雙眼微縮:“怎麽,菩薩姐姐和這個蕭家有仇?”
“沒仇。”歡喜菩薩右手撫上左腕,吳銘看到了她戴在手上的銅錢手環。
五枚銅錢,用一根紅繩,編了幾個簡單絡子串在一起,和他自己手上戴的一模一樣。
這是一種最簡單的打結方法,稍微手巧一點的,都還會打個好看一點的絡子樣式。編這條手環的人,要麽和他一樣,懶得費事,要麽就是手拙,不會編好看的絡子。
總之,和她的奢華打扮一點不搭。
但那幾枚銅錢,都是兩朝以前的通寶,時間久遠。千年前的古董,老值錢了,且靈氣充盈。
看得吳銘有點眼饞。
沒仇。歡喜菩薩摩挲着幾枚銅幣,音色飄忽:“我和那個蕭家,有些淵源。”
她忽然反應過來:“你既然出身安平鎮,那你是?”
民間一地,一般就只一個修真世家。當地的修士,大多都和那家有關。
“你姓什麽?”
她想得沒錯,吳銘确實姓蕭。
然而這個時候,霖雨道君的目光沉沉壓了下來。
霖雨原本豎了一只耳朵,聽二人閑話,打發一點無聊的時間,此刻卻似笑非笑盯着吳銘。
對于吳銘的本名,他比歡喜菩薩有興趣得多。
吳銘被他盯的後頸發涼,讪讪道:“……我姓吳。不過和蕭家……”
“蕭家分出來的旁支是吧。”歡喜菩薩自己想出了個答案。
既然出身安平鎮,和當地的蕭家必然有些聯系。這種情況在民間再常見不過,她絲毫不覺奇怪。
只問:“既是旁支,對蕭家應當不陌生。”
“蕭家如今情況如何?家主是誰?什麽境界?家裏幾個金丹修士?傳承些什麽道統?可有優秀的後輩,有望突破元嬰?”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吳銘的心戳得不輕。
就仿佛大過年的,他玩得正歡,一長輩問:你課業做完了嗎?成績如何?
她和狂天,一個問他蕭家怎麽樣,一個問他霖雨劍練得怎麽樣。就沒見過這麽掃興的,把他的好心情全弄沒了。
他怎有臉說:蕭家家主是他,築基境界,家中沒有金丹修士,只有他一人。
只能假裝事不關己,讪讪道:“……蕭家已經沒落,只剩一兩個後裔。”
“不過,這一代的蕭家子孫心性聰慧,根骨上佳,雖然才入道不久,修為暫時低微,但假以時日,必能結成金丹,突破元嬰也不在話下。”
這點自信他是有的,畢竟他應天命而生,往後定能成一方大能。
“相信要不了一兩百年,蕭家定能名揚……”
“混賬玩意!”歡喜菩薩怫然大怒,驟然拔高的音量,吓得吳銘一抖。
“蕭家沒人了?!”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大怒:“好歹是曾經出過元嬰修士的門庭,都生了些什麽不肖子孫!”
“不說将家族發揚光大,讓蕭家成為名震一方的世家大族,那些不肖子孫,連個家業都守不住嗎?”
“一天天的只知道吃喝玩樂,個個都不把心思放在修行上面,一代不如一代。才不過千年,家族就沒落消亡,那些不肖子孫,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蕭家老祖!”
她氣得胸口急喘:“都是些什麽混賬東西!死光了最好!省得給老祖丢臉!”
只知道吃的不肖子孫吳銘:“……”
他就這麽稀裏糊塗挨了一通臭罵,瑟瑟發抖,朝角落裏擠了擠,不敢說話。
更不敢坦白自己姓蕭了。
歡喜菩薩氣得臉色發白,仿佛蕭家那群不成器的子孫,是她自己家的一樣。
她撫着胸口,給自己順氣,再懶得理會吳銘和霖雨。
攤上這麽一群沒出息的不孝子,誰還有心情管他二人如何。
銮車就這麽在歡喜菩薩痛心疾首的愠怒氣氛裏,一路駛出城門,抵達狂天所在的江畔。
歡喜菩薩還在為不肖子孫氣惱,只朝吳銘道:“狂天就在江邊,你們自己去找他。”
二人一下車,她即刻掉頭離去。
蕭家子孫不孝,她連自己吃瓜看八卦的心思都沒了。
吳銘和霖雨道君走向江邊。霖雨道君嘴角含笑,問:“你和那個蕭家……”
“那座竹樓,就是狂天建的吧。”吳銘不想同他談論自己的本名和家世,即刻扯到正事上面,“歡喜菩薩說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此處。”
前方不遠,是一棟翠色的二層小竹樓。
竹樓精致,上下兩層,二樓有平臺,一樓有小院。小院裏還有竹桌竹椅,周圍一片花田。
一眼望去,确有幾分意蘊風雅。
尋常人居住,不顯窄小,但對狂天這樣一個坐擁一地,身居高位的人來說,就顯得十分樸素。
竹樓離江水還有一段距離。
再朝江岸走一段路,才能看到岸邊立着一道峻瘦颀長的背影。
他站在岸邊眺望遠方,江風把他披散的長發吹起,竟莫名顯出一種形單影只的寂寥之感。
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他速即回頭,一臉驚喜之色:“你終于來見我……”
然而看清來人,他恍若從夢中驚醒,美夢破碎,臉色霎時冷了下來:“秦烽言,你來做什麽?誰帶你來的?我不是同他們說過,不準來此打擾?”
看狂天這模樣,似乎是在江邊等人。然而等的,不像是他這一百年一直記挂着,想要趕超,想要再與之一戰的霖雨道君。
無論狂天什麽反應,霖雨道君也都不在意,只說:“當然找你說事情。否則我大老遠從東洲來這蠻荒之地做什麽。我不像你,成日無事可做,只站在江邊幹等。”
吳銘聽得目瞪口呆。
霖雨道君那張嘴實在太損。
狂天誤以為等的人來了,可惜白高興一場,那種喜悅和失落,在他臉上盡顯,吳銘都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倘若是他,就宛若未見,假裝不知。
霖雨道君倒好,還故意諷刺兩句。
他真是來找狂天談事,不是找茬?狂天不會被他氣得心梗,一怒之下當場開打?
吳銘一陣腹诽,朝後退了兩步,防止自己被誤傷。
狂天顯然也十分不悅,眉頭緊皺:“我此刻沒心情同你說事。任何事情,等我心情好了再談。”
他手一揚,召喚出自己的飛行坐具:“回城去。此處是我私人宅院,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說完,他上了天行金車,騰雲駕霧飛向永安城。
吳銘和霖雨道君對視一眼:“走吧。”
這座竹樓,除了狂天和他自己等的那個人,他不喜任何外人在此出現。
吳銘上了霖雨道君的飛行坐具,同他一起追着狂天回城。
他又坐進轎子裏,同霖雨緊緊擠在一起。
路上,他好奇詢問:“狂天等的是誰?”
霖雨道君漫不經心:“我怎麽知道。歡喜菩薩不是說,他在五年前閉關的時候又犯了瘋病,才建的那座竹樓。”
“此事也才幾年,且在西洲,你若想知道,得去問歡喜菩薩。”
反正不是百年以前,在東洲的舊事。
“說不定,那只是他走火入魔時,産生的一個臆想。腦子不正常的人,你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衡量。”
吳銘不置可否。只是昨晚和方才,他見狂天這兩面,不覺得他像犯了瘋病的人。
……
二人回到永安皇城裏的居所。
狂天明确說了“心情不好”,“有事等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談”,霖雨道君也沒辦法。
畢竟他真是來找對方“坐下來談”,而非來西洲,踢館似的同狂天打一場,将東西兩洲尚且能算平穩的局勢打破。
不過狂天下午就“有心情”談話,主動派侍衛來叫霖雨道君。
非但沒想過用些心計手段将人留下,反而像送瘟神一樣,只想快點打發人走。
吳銘跟着霖雨,去到皇城大殿。
狂天見到霖雨道君,開口就問:“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霖雨道君看向吳銘:“你來說。”
他懶得動這個口。
于是吳銘将江州城中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告知狂天。
“你們遇到一群變成邪祟的雞?”
狂天難以置信,雙目微怔,“三宗懷疑是我施了什麽法術?”
他氣極反笑:“我要是打算把手伸向東洲,搞點什麽事,那我定然拿你們……”
“你那門派叫什麽來着?”
他仔細回憶了一會,才想起來:“上林宗對吧?”
“我若是想在東洲引發點亂子,首先殺一批上林宗的弟子祭天。”
做什麽要去朝一群雞施法。
吳銘:“除了雞,還有鴨,鵝,兔子,兇一點的,還有狗。”
狂天白了他一眼,已經不想說話。
即便贏不了霖雨,他也是當今昊天,排行第二的大人物。
指揮一群家禽和野狗攻擊凡人城鎮?簡直笑話。
“此事和我無關。秦烽言,你可以返回上林宗回禀了。”
霖雨道:“不是你所為,那你手下的人呢?”
狂天微怒:“我手下的人,無論修什麽歪門邪道,也不會去操控一群雞!”
“現在只是一些家禽野狗,可以後怎麽樣,不好說。”霖雨道君平淡道,“萬一那人修為強了,可以施法讓別的動物也變成妖邪,整個東洲的凡人城鎮,都難保安寧。”
三宗四世家正是擔心這一點。
“究竟怎麽回事,總得查出個緣由。”
狂天不屑地啧了一聲:“知道了,我會派人去查。你們等兩天。”
說完,他從椅子上起身,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狂天走後,吳銘也同霖雨道君離開正殿。
回宮苑的路上,他問:“狂天說的是真話?他果真毫不知情?”
“他沒必要說謊。他若知曉此事,或者打算把手伸向東洲,根本無需隐瞞。”
霖雨道,“以他的狂傲性格,等到他覺得,自己能夠勝過我,定會大張旗鼓重返東洲。再此之前,他只會待在此處,一心悟道,只為變強。”
狂天只想提高境界,戰勝霖雨,除此以外再無別的心思。這一百年,西洲局勢安穩。
“不過,從五年前開始,他似乎已無心修煉?”
倘若歡喜菩薩并非誇大事實,狂天真如今日一般,天天站在江邊等人?
吳銘:“那他真會去查自己手下?”
狂天答應得如此痛快,實屬沒想到。原本還以為,狂天定會找千種借口,萬般推脫。
霖雨道君:“他會。”
霖雨道君就只說了這兩個字。
吳銘眼尾一彎,眼中滿是戲谑:“道君,你是不是想說,狂天只是因為敗給了你,才來西洲找那些邪魔外道,以血鍛刀。”
“你想說,他并非邪魔外道,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
他又把二人關系朝風花雪月上面引,霖雨道君懶得同他掰扯,只語氣平淡道:“天道不仁,卻也有好生之德。修士之間的争鬥,再怎麽爾虞我詐,手段陰毒,都可。
只是盡量不要牽扯凡人。一旦牽扯凡間的因果,天道必當降下天劫。”
“道行高深的修士,腳踏枯骨,手上沾的都是修士的鮮血。為了讓破境的雷劫好過一些,他們平時會做一些庇護凡間的事情。”
所以玄門各宗派,都會在民間開設下院,布下護城大陣,防禦野外妖邪,讓凡人不被妖鬼邪祟侵擾。
吳銘取笑:“你就直說,狂天能修到元嬰高階,證明他被天道護佑。他所作所為,從不違悖天理。這件事因牽扯到凡塵,他定會幫忙,将事情查個清楚明白。”
“你對他非常了解,大家都知道。直言即可,無需如此拐彎抹角。”
霖雨道君加大了步伐,步履生風,匆匆忙忙走了。
吳銘得意洋洋,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
二人雖來了這永安城,狂天只答應幫忙調查,卻無心招待。
在應下之後,狂天又不見蹤影,不知是否又去了江畔。
四邪佛對他二人更是有心怠慢,故意視而不見。
吳銘走在皇城裏,別人都當他透明,全都不理不睬。
霖雨道君問他要不要去城裏逛,思忖片刻,還是算了。
此處畢竟是“魔窟”,他修為低微,指不定一上街,就被邪魔外道盯上。
必須霖雨道君陪着。
但和霖雨道君這個上司一起去街上逛?有什麽樂趣?
還不如直接背一把厲害點的劍,一個人閑逛來的輕松愉快。
在皇城散了會步之後,吳銘索性回了房,躺在床上看話本。
到了晚上,聽見院中動靜。
多樂羅漢果然找了一群娈寵美妾,送到霖雨道君房裏。
霖雨道君靈壓一外放,那些娈寵美妾立馬安靜如雞,只想快跑。
接着又從房外傳來多樂羅漢污言穢語的取笑:“有那麽一個仙姿玉貌的小徒弟在床上伺候,這些庸脂俗粉,秦天君看不上也是自然。”
這些邪魔,吳銘啧聲搖頭,腦子想的全是床笫之事,能成什麽氣候。
同他們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舌。
到了時間,沐浴洗漱,熄燈睡覺。
高床軟枕睡着舒服,他原本打算第二日睡晚一點再起,反正沒事做。
誰曾想,正自在好眠,忽然被一股強橫,冷戾,又熟悉的巨大威壓驚醒。
那是霖雨道君的靈息。
霖雨境界高深,靈壓冷冽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天權峰大都是些根骨尋常,修為普通的築基修士,為了不讓這些人成日擔心受怕,他有意将靈壓完全收斂,已成習慣。
永安是狂天的領地,霖雨并非來踢館鬧事,不會輕易施放靈壓,做出挑釁舉動。
然而此時,那股盛氣淩人的威壓彌漫在整座皇城,壓得人氣血翻湧,胸悶氣短,十分難受。
霖雨同誰打起來了?
且至少用了五成以上的真氣,想必對手的修為不會太低。
吳銘心道一聲不妙,趕忙下地,外袍一批,匆忙奔向靈壓釋放的中心地點。
……
多樂羅漢給霖雨道君的房裏送了幾個娈寵。
霖雨嘴角一揚,只瞥了一眼,就将那些人吓跑。
之後他回房,沐浴洗漱,正常入睡。
然而,後半夜,他做了一個夢。
是曾經做過的夢。
他身在一個有如冰洞的大房間裏。
一容貌絕豔的青年,坐在他身前的冰棱石臺上。
那人衣襟滑落,白皙如玉的脖頸和肩膀上,布滿觸目驚心的歡愛紅痕。
對方半閉起豔色眉目,對他冷聲嗤嘲:
“玄門之人皆敬仰霖雨道君,我道是個什麽光風霁月的人物,卻原來不過爾爾。”
“秦烽言,你如此色/欲熏心,耽于情念,那些人知道嗎?”
他的心被對方的話狠狠刺中,又疼又冷。
可對方說的半點沒錯,他确實色/欲熏心。
于是他俯身,将人壓下。
霖雨道君從夢中驚醒,半垂眉目一看,衣褲一片狼藉。
他神色冷戾,緩了一會氣,将所有的情/欲平複。
随後起身,進入浴房,用冷水沖洗幹淨。
換了一身衣袍後,他眼中冷銳殺意閃過,不緊不慢推開房門,走出居所。
……
歡喜菩薩正在自己的房中睡覺,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喧嘩。
她清夢被擾醒,眉頭緊皺,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才剛剛亮起,屋外的瓊樓玉宇,尚是影影倬倬的深色輪廓。
誰啊?這麽早就在鬧騰?
她愠怒問房外值守的侍女:“發生何事?何人膽敢在我的居所外吵鬧?”
“菩薩!”房外聲音慌亂,“有人闖進來了!”
歡喜菩薩在永安城待了多年,早立穩腳跟,地位和修為僅次于狂天。她都記不得,上一個找她麻煩的人,死在幾百年前。
她怫然大怒,披上紗衣,準備出去将擅闖者拿下,抽筋扒皮,屍體吊在城門口示衆。
嘭!一聲巨大震響,那位擅闖者居然一腳踢開房門,先一步闖入她房中。
“秦天君?”看清來人,歡喜菩薩眼中閃過鋒光,臉上卻把怒氣壓下,笑裏藏刀:“這刮的什麽風,把你吹到我房裏來了?”
“怎麽,多樂羅漢送的娈寵美妾入不了你的眼,想同我共度良宵?可此時天都亮了,時間不合适吧?”
“不然,你晚上再來找我?還是說,”她嗤笑,“秦天君就喜歡白日宣淫?”
霖雨道君臉色陰沉,一句話不說,伸手就朝她攻去。
歡喜菩薩笑臉瞬變,抽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刃,一刀砍向他手掌。
二人的真氣霎時爆發,激烈沖撞。
歡喜菩薩乃元嬰初階修為,可惜即便身經百戰,戰力極其強勁,仍遠非霖雨道君的對手。
二人真氣對撞,刀劍相交,戰了十來個回合,她就敗下陣,被霖雨掐住脖頸,單手拎了起來。
巨大的勁力令她難以呼吸,頸骨傳來劇痛,和聞之悚然的嚓咔骨裂聲。
若非她運轉所有靈氣竭力抵抗,霖雨道君光憑手指,就能把她的脖子擰斷。
“秦天君!”
皇城中的人,都被他二人激烈的真氣交鋒驚醒。
匆匆趕來的黑面佛沖入房中,站到霖雨道君身側,施放自己的靈壓,和歡喜菩薩一起聯手同他抗衡。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遠來是客,歡喜菩薩要是有什麽得罪之處,我讓她給你賠禮道歉。可你在我們的地盤上動手,未免也太不将我們西洲修士放在眼裏。”
霖雨道君置若罔聞,只一點一點收緊手指,頂着兩股真氣,繼續處置歡喜菩薩。
歡喜菩薩和黑面佛,兩人的真氣加起來,仍舊敵不過他。
這時多樂羅漢和八臂金剛也趕到。
四邪佛一齊上陣,依然無法對抗霖雨道君的強盛修為。
直到接到緊急傳訊的狂天出現。
“秦烽言,”狂天站在房門口,眸色霜冷看向他,“這是我的地盤,你別太放肆。”
他的靈壓攻向霖雨道君,那即将折斷歡喜菩薩脖頸的指尖,才被迫停了下來。
“究竟怎麽回事?給我說清楚。”
狂天絕不可能允許,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殺他手下的人。
黑面佛朝他搖頭:“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打起來了。”
霖雨道君狠戾看了一眼歡喜菩薩,拎着她脖頸的手向外一甩,将她重重甩到地上。
“你給我用了歡夢散。”
黑面佛等人驀地一愣。
歡夢散是一種高階的迷香,甚至能讓元嬰境界的大能中招。
聞此迷香,可做一場與人春風化雨的迷亂美夢,且感覺宛若真實,根本分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多用幾次,便可亂人心智。
用這等陰邪手段暗害秦烽言,倒像是歡喜菩薩的做派。
黑面佛偏袒自己人,想要大事化小,朝歡喜菩薩道:“你想要秦天君做個好夢,我們都知是一片好心。只是秦天君并非我道中人,他對這樣的方法,可能不太适應。”
“菩薩,這回是你的不是,快給秦天君賠禮道歉。再擺一桌酒席,自罰幾杯,咱們把這事結了,往後不可再用。”
歡喜菩薩被霖雨道君掐了那麽久氣管,跌坐在地上咳嗽不止,好一會才重新喘過氣。
黑面佛搭了個臺階讓她下,她卻不願就此了事,憤怨啐了一口,尖聲大罵:“我呸!老娘才沒對他用過歡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