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053章 第 53 章
段确:“你出生的地方, 沒有類似的鬼怪故事嗎?”
吳銘:“有是有,但……”
“有!”孫閑玉的聲音蓋過了他,“民間就沒幾個地方沒有的, 那些故事可吓人了。所以我從不看鬼怪話本。”
“就別說鬼了,你晚上在漆黑的屋子裏點根蠟燭,對鏡梳妝, 那鏡子裏的人你自己看着都覺得恐怖。”
吳銘:“……”
晚上在漆黑的房間裏點根蠟燭, 對鏡梳妝, 這種舉動誰看了都覺得恐怖好嗎。
蕭遙道:“世上沒有那樣的鬼怪。那些民間虛構出來的鬼,只存在于人的心裏。”
“有句俗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他聲音平淡,帶着幾分冷漠,在漆黑深幽的路上響起, 從四方傳來空蕩的回音,像極了半夜索命的鬼。
吳銘&段确&孫閑玉:……
莫名感覺有股陰風吹過,後頸好涼。
“道理是這樣,”孫閑玉深深喘了一口氣, “可這恐怖氣氛, 就是讓人害怕啊。”
“萬一這幻境裏有呢。有個鬼王想找人結陰婚, 把我拖去了怎麽辦?”
“我可不想被人抓去結陰婚, 當個鬼新娘, 要去你自己去。”
“你看這些地上的影子, 好像真就有個陰曹地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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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影子?
吳銘聽到她的話, 下意識看向地面。
“……那個, 我們是十一個人對吧。”
蕭遙:“對。”
十峰弟子,加一個執事長老。十一個人。
“怎麽了?”
吳銘:“那為什麽, 地上的影子有十二個?”
衆人臉色瞬變,急速看向地面。
“一,二,……十一,十二。”
段确的臉色已經比紙還白:“是,是十二個。”
“怎,怎麽可能多了一個?”
“哪,哪兒多出來的?”
他們排的隊列并不整齊,影子在地上連成一片,晃眼一看分不出誰是誰的影子。
只是确有十二個頭。
吳銘即刻道:“動一下,把自己的影子找出來。”
多出的那一個一定有問題。
一行人迅速分散,将成片的影子分離。
一個同門剛确定自己的影子的沒問題,忽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迅速轉頭去看。
沒人。
……不,不對……
他将視線往下移,有個身體在他背後。
只有身體。
脖子以上是空的。斷掉的地方,碗口大的一團漆黑,有墨汁般濃稠的水從裏面緩緩流出。
他瞬間被吓得愣住,一股深刻的懼意仿佛涼水,從頭潑下,直涼到腳底。
他身體本能地将頭轉正,正前方,一顆頭顱忽的從眼前掉下來,貼着他的臉。
那顆頭臉上塗滿了白色的顏料,只有眼眶的部分是兩團深黑,面容十分恐怖。
“啊!有鬼——”
同門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
吳銘霎時拔劍,一劍刺向那顆倒吊的頭顱。
同一時間,方縱和蕭遙的劍也迎上。
那顆頭化作一縷黑煙,即刻消散不見。
段确已經吓得心髒都快要跳出來:“打,打跑了?”
吳銘眉頭微皺:“手感不像打中的樣子。應該是逃了。”
“逃,逃了意思是,”段确快要吓得升天,“……還會出現?”
“不知道。”吳銘搖頭,“不過看他體型矮小,像是個孩子。”
他朝孫閑玉道:“應該不會抓人去結陰婚,你可以放心。”
“放什麽心!”孫閑玉嗔怒,“女人和小孩,陰氣最重,最容易化成厲鬼。這種厲鬼最難對付。我還寧願他是個年輕俊逸的鬼王呢!”
吳銘:“……”
什麽話都被她說了。他無話可說。
某幾個弟子被吓得無法動彈,現在還沒順過氣。
執事長老不悅拂袖:“這些都是法陣幻化出來的東西,你們是修士,居然吓成這樣,成何體統。”
“老夫說過,無論發生何事,都要凝神靜氣,穩住自己的道心。”
不過他自己同樣面色有恙,沒好再過多訓斥。
他正囑咐弟子“多加小心,遇事別慌亂”,忽然傳來“咯咯咯咯”的笑聲。
又有人被吓得一聲尖叫。
執事長老:仙宗的臉都被你們丢光了!
那幽怨的笑聲過後,轉而唱念:“東邊王家有棵樹。”
音調簡單,是那種大街小巷随處可見的童謠曲調,然而在阒靜的夜空幽長回蕩,聽起來陰氣滲人。
那小孩的聲音繼續唱道:“東邊王家有棵樹,結了兩個雙胞胎。”
就這麽一句,不停重複。
吳銘奇道:“什麽意思?樹上結雙胞胎?”
蕭遙搖頭。
方縱搖頭。
“許多民間童謠,大都是随口編的,”孫閑玉道,“只為了讓小孩子記得住,聽起來奇怪,事情其實很簡單,你別往深了想。”
“極有可能,東邊住着一家姓王的人家,院子裏有棵樹。王家人生了一對雙胞胎。”
吳銘:“就剛才那個小孩?”
“這我怎麽知道。”孫閑玉攤手,“他只唱這麽一句,應該還有下文,他就不唱完,氣死你。”
吳銘感覺孫閑玉的話比較氣人。
蕭遙:“我們是不是應該朝東邊走?”
“對!對!”段确道,“我的陣盤指示,正是東邊。”
“走吧,”方縱颔首,“去城東,找一座姓王的人家的院子。”
一行人朝城東禦劍飛去,在低空中尋找有樹的民居院落。
找了一會,段确大聲招呼:“這,這!這棵樹!”
他所在的院子裏,有一棵又粗又壯的大楊樹。
吳銘落到楊樹前,仔細掃了一圈,只見樹幹上刻着一個符號。被枝葉擋住了,不太顯眼,但微微發着光——法陣的陣紋。
這棵樹,是幻陣的一處宮位節點。
段确:“需要金丹以上的修為才能将符咒抹去。”
這一群人,只有兩個金丹修士。
既然只需金丹初階就能破壞,執事長老自然不會讓方縱親自出手。
他并指為劍,一掐訣,道法光輝霎時朝陣紋打去。
呲溜一聲,陣紋的圖案被割出一道貫穿的裂痕。
長老理了理衣袖,正打算轉身。
忽然,一股巨大的黑氣從裂痕中噴湧而出。
黑氣幻化成霧氣一樣的人形,不容分說朝一行人攻來。
“當心!”吳銘朝衆人道,“他們會傷人,需全部消滅。”
最基礎的幻陣只能造出幻境,以各種幻象迷惑目标,如囚籠一般将人困住。
品階往上走,可以疊加一重殺陣,用靈氣化形成各種人,物,刀兵,或道法,直接攻擊目标。
這種幻殺陣的危險程度,比單只迷惑人的幻陣更要大上許多。
靈氣化形的敵人密密麻麻朝衆人攻來。
衆人混戰了好一會,才将其消滅。
執事長老慚愧道:“幸好此行,有方賢侄同行。”
那些黑影的靈氣,都有近似金丹境界的修為。
一群築基修士,僅防禦就已竭盡全力,根本無法戰勝。
倘若沒有方縱,只他一人帶隊,他自己說不定都得困死在陣裏。
消滅完黑影後,蕭遙劍還未來得及收,匆忙問向吳銘:“可有受傷?”
吳銘搖頭:“你呢?”
“有我在,”方縱插話,“怎麽可能讓他受傷。”
以他的戰力,對付這點敵手,不費吹灰之力。
只是他們這邊人多,戰局混亂,他怕傷着同門,還得收斂着打,不敢用三成力。
倘若只他和吳銘,一劍就能全斬了。
孫閑玉走過來問:“方少主,這樣就能破陣了嗎?”
她本以為執事長老經歷的風浪多,方縱年紀輕,沒多少遭遇幻陣的經驗。
而此時發現,執事長老不頂用,有事還是得請示方縱。
方縱:“這只是其中一個宮位。要破陣,得把關鍵的幾個大陣節點全部破壞。”
他朝吳銘一揚下颌:“對吧。”
吳銘:“……”
這是破陣最基礎的知識。這麽得意做什麽。
孫閑玉唉聲嘆氣:“這個節點為什麽不能是陣眼。我們還要到處找啊……”
“那個可怕的小孩,不會再出現吧?”
吳銘:“應該會吧。故事才剛開頭。”
“這一家人生了一對雙胞胎,然後呢?”
剛說完,院外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響,有人在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麽。
這回不是童謠。
“有人在唱戲?”
方縱拉了他的手:“走,出去看看。”
尋着聲音,沒走多遠,一處空地上搭着一個戲臺。
臺上的戲子正在唱念。
吳銘看了一會,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麽。
他看向方縱。
方縱:“……我怎麽知道。”
看蕭遙。
蕭遙:“我,聽不懂。”
段确和幾個同門也搖頭,都聽不懂。
只有執事長老聽得懂那麽一點:“這是東洲南部,周國一帶的方言。唱的正是那個王家。”
“王家生下雙胞胎後,生了一場大病……”
他頓住了。因為他也只能聽懂那麽一點。
“王家生下雙胞胎,城裏出了一場傳染病。”接長老話的是孫閑玉,“死了很多人。王家人沒死,但經歷一場大病,沒錢了。”
吳銘奇道:“你聽得懂?”
“能懂個大概。我家就是寫話本,排戲本的。我從小接觸得多,東洲各國的話本,戲曲,都聽過看過。
要是我沒仙骨,肯定也去寫話本。賺潤筆費,已經富可敵國了。”
吳銘心說:難怪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編故事張口就來。
孫閑玉聚精會神聽了一會,懂了個七七八八:“王家為了治病,花光所有積蓄,家道中落,養不起兩個孩子。于是他們決定……”
她眉頭一皺:“扔一個。”
家裏窮養不起孩子,将孩子扔掉,這在境況不好的年間,并非什麽稀奇事。
吳銘沉默片刻:“扔哪一個?”
孫閑玉:“不清楚,戲裏沒說得那麽詳細。想來,是扔大病之後,體弱的那一個。留下身體更好,更容易養活的。”
吳銘只能無奈一嘆:“情理之中。然後呢?”
“只唱了這一段。”
戲臺上的人咿咿呀呀,反複重複這一段。
的确氣人。
倏然間,又一同門大叫一聲:“他,他……”
同門一臉驚恐,吓到說不出話。
方縱略有不快,沉聲道:“別慌張。調整內息,把心神安定住,好好說話。”
同門都快吓哭:“那個鬼娃子剛才又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執事長老拂袖不悅:“如此膽小懦弱,丢盡我上林仙宗的臉。”
孫閑玉嘀咕:“是很可怕嘛。待會那鬼娃要是吓你,你也得吓哭。”
鬼娃出現後,不知又從何處傳來童謠,在夜空中不停回蕩:“西邊市集有口井,井旁有根爛木頭。”
吳銘:“這一句又是什麽意思?這家人把孩子扔西邊市集的井裏了?”
孫閑玉:“不知道。可能吧。”
方縱:“走吧,西邊去找找。”
一衆人又飛向西邊。
在城西一角落地後,段确喘着氣道:“這江州……這幻境也太大了。光這麽飛,就要大半個時辰。一直不停在城裏這麽奔波,陣眼沒找着,我就要靈氣耗盡,墜地而亡。”
吳銘安慰他:“那你就地歇會,把你的陣盤借我用一下。我替你去找陣眼。”
他已經垂涎段确的陣盤有一會了。
“這是我的法器,別人怎麽能用的了。”不知是真用不了,還是段确不放心,不願把自己的法器借給別人。
“沒事,我調整一會內息,還能堅持。”
比起許多院裏都有樹的人家,市場旁邊的一口井要好找許多。
一行人很快找到市集,随後找到市集旁邊的井。
這口井旁邊果然有一截橫木,還有一棵柳樹。
搬開橫木,陣紋的符咒藏在橫木倒土裏的那一面上。
執事長老再次用道法攻擊陣紋。
陣紋裏噴出的黑氣幻化人影,這次衆人有了準備,方縱只幾劍,很快把人影打散。
吳銘有些驚訝地發現,孫閑玉的戰法相當奇怪。
她的法器是支筆。
吳銘原本以為她是畫符箓法咒的法修。
沒想到,她用鐵筆,徑直朝對手身上招呼。居然是個近身格鬥的戰修。
孫閑玉見他神色,搶先一步嗔道:“你不知道,民間的武林,有一類奇門兵器判官筆,專攻人穴位嗎?”
吳銘:“修士也有穴位?”
孫閑玉:“你不是人?”
吳銘:“……”
“修士經脈中流淌靈氣,筋骨強于凡人,穴位又不會變。”孫閑玉道,“以道法攻穴位,可以打斷靈氣的運轉,讓人施不出法。修為強的,還可直接斷人脈絡。你就當它是短一點,靈活一點的重劍就行。”
吳銘瞬間想起了蘇翡斬骨劍的恐怖。
女戰修好可怕。
另一邊,執事長老朝方縱道:“這裏也僅僅只是一個法陣節點,下一處……”
他還沒說完,不遠處又傳來敲鑼打鼓的唱戲聲。
方縱一揚下颌:“走。”
一行人來到市集裏的戲臺。臺上果然在唱戲,還是那種周國的腔調。
吳銘問孫閑玉:“這一段又在唱什麽?”
孫閑玉聽了一會:“講那一對雙胞胎的。”
“臺上那口井看見了嗎?”
吳銘點點頭。
這一幕,即便聽不懂唱詞,他看也看懂了。
王家夫婦扔孩子,畢竟骨肉親情,沒直接把那孩子扔井裏。
夫婦在井邊一通大哭,最後将孩子放在井邊,哭哭啼啼離去。
他們走後,有一人路過,将孩子抱走。
場面轉入下一幕。
孫閑玉道:“這是抱走孩子的那家人。姓楊。”
“他們把孩子救回家,當做自己的兒子養大。這家人原本家境普通,但在收養這個孩子之後,彷如撞了大運,做什麽事都一帆風順。很快飛黃騰達,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戶。”
“那個曾經被丢棄的孩子,也成了大戶人家的公子。”
這一段戲結束。相同內容不停重複,沒有新的。
吳銘:“現在該等鬼娃來唱新的童謠?”
衆人打了個寒顫。不知他這次又會故意吓唬誰。
一行人做好心理準備,等了一會。奇怪的是,毫無動靜。
蕭遙問:“這裏離城東挺遠。那小孩是不是不會禦劍?他若靠雙腿跑過來,是否需要一整日?”
段确:“……蕭師弟,你能別講鬼故事嗎?”
蕭遙臉色冷淡卻正經:“我并非在說鬼怪故事。”
可他說的內容,和鬼故事沒多大區別。
同門道:“他是鬼娃吧。”
“從城東過來,還需要禦劍飛行?”
“也不會一個小娃子,單獨一人從城東跑過來?”
一個身首分離的鬼娃子,一個人在黑暗空曠的街道上噗嗤噗嗤地跑……這畫面,很吓人。
可街上沒有行人,吓不到活人啊。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吳銘調侃:“沒想到,你還挺會講笑話。”
“我,”蕭遙臉一紅,“我沒有,沒有講笑話。”
“但你要是喜歡,我多講點?”
方縱不太服氣,哼聲道:“一個鬼娃怎麽可能不會飛行。他一定已經從城東過來了。只是覺得我們有了防備,吓不到人。”
“他就在周圍藏着,等我們松懈時,才突然鑽出來。”
衆人:“……”
感覺一陣陰風吹過,周圍的黑暗裏,似乎到處都藏着一雙死盯着他們的眼睛。
衆人心懷忐忑等着鬼娃突然冒出來。然而又等了好一會,仍舊沒動靜。
蕭遙:“他定是不會飛行,此刻正在趕來的路上。”
方縱:“他肯定到了,就在周圍藏着,等我們放松警惕,或者精疲力盡時再出現。”
一行人不敢插話。
吳銘扶額,思忖片刻,問孫閑玉:“被扔掉的孩子平安長大。沒被扔的那一個,怎麽樣了?”
孫閑玉:“我怎麽知道?”
“你不想知道?”
“想,不就正等着鬼娃唱歌嗎。”
吳銘:“不需要吧。去王家看看不就得了。”
衆人一聽,豁然開朗。
執事長老搶先道:“正是如此。這場戲唱到被楊家收養的孩子長大,下一幕,定然是講留在王家的孩子境況如何。”
“無論那鬼娃會不會禦劍之術,他根本無需來此。他在城東等着我們再過去。”
吳銘:“……”
為什麽你們如此在意一個鬼娃會不會禦劍飛行。
一行人再度去往城東。
又花了大半個時辰,落地時,段确已上氣不接下氣:“我們下次飛這麽遠,中途能不能停下休息會。”
“待會還得對付那些黑影。那鬼娃怕是想這樣消耗我們的靈力,我們的靈力越來越弱,對付他們就越來越難。”
方縱瞥了他一眼:“難?”
段确不敢說話。
吳銘再次道:“你多休息會,陣盤借我,找陣眼的事交給我來負責。”
“不用不用。”段确趕忙改口,“先去戲臺看看。”
走到戲臺,果然已經換了新的一幕。
孫閑玉朝吳銘道:“你看戲臺上的布景,房屋又破又爛,什麽情況猜得出來嗎?”
吳銘點頭:“王家一直很窮。”
“沒錯。那孩子在貧困中長大,生活過的很辛苦。”孫閑玉嘆氣,“他沒被父母丢棄,當年看起來是運氣好的那一個。可你現在看,這一對雙胞胎,誰運氣好?”
“那孩子長大,要出去找生計。”
這一幕唱到結束,她挑眉問吳銘,“若讓你來寫戲本,下一幕你怎麽編排?”
吳銘想都沒想:“他去了楊家。”
“是我,我也這麽寫。”孫閑玉贊同,“他去富貴的楊家找活計,在楊家當個下仆。兩個雙胞胎,就這麽相遇。”
段确叫苦連天:“又要去城西?我們才剛過來,還沒休息到一刻鐘呢!”
這樣來回不停飛,根本是在故意折騰人。
吳銘:“陣盤借我,我……”
段确似若未聞,重振精神:“我們走吧。”
不過不僅他,別的弟子真氣也有不接,一行人還是放慢了速度。
路上,方縱戲谑問吳銘:“要不要我攬着你飛?”
蕭遙即刻也跟着說:“我,我也可以扶着你。”
吳銘挑眉:“你看我像真氣不支的樣子?”
他和別的同門,表面看起來境界相當,實則差異極大。
經由三十幾道天雷淬煉而成的道體,經脈的寬敞,筋骨的強韌,比尋常修士強上不少。
何況又有蘭泉玉床鍛體,氣海中的真氣高出同階一倍有餘。
禦劍飛行耗用的真氣,對吳銘來說并不算多,很快就可恢複大半。即便再飛幾個時辰,他的真氣也能接續。
他笑問蕭遙:“你覺得我不如你?”
“我沒有這個意思!”蕭遙倉皇道,“我只是擔心你累着。”
“我覺得你很厲害,可哪怕一丁點,也不想看到你勞累。一想到你可能疲憊困倦,我這裏,”他輕捏胸口的衣服,“就會感覺疼痛。”
吳銘:“……哦。多謝關心。”
快別說了。再說他得臉紅。
方縱看着二人,眉頭皺了皺,沒多言。
這一趟飛得慢,用了一個時辰方才抵達。
唱戲的戲臺不在起先的坊市裏,而在市場的另外一個方向。
一行人尋着聲音前往,來到一家高門大戶前。
“此處定然是家財雄厚的楊家,”執事長老道:“富貴人家,都會把戲班請到家裏,在院中搭臺唱曲。”
方縱颔首:“進去。不過得小心。”
楊家大門緊閉,衆人翻過高大的院牆,進入院中。
大宅占地廣闊,裏面确有花園搭建了戲臺,正在咿呀唱戲。
吳銘看那些戲子的行為舉止,外加孫閑玉斷斷續續的解說,看懂了這一段。
王家那個孩子果然來楊家找活計,做了一個下仆。
臺上戲角演出了他和楊家公子,某天在院中意外卻又不意外的相逢一幕。
孫閑玉聽着唱詞,朝吳銘解釋:“王家孩子生活艱苦,皮膚粗糙。楊家公子錦衣玉食,細皮嫩肉。二人氣質有雲泥之別。”
“但兩人本是一對雙胞胎,即便衣着打扮和氣質差異巨大,倘若仔細觀察,眉眼口鼻仍有許多相似之處。”
“王家孩子心生疑惑,有一天意外聽說了楊家公子的身世。”
吳銘:“他知道了?”
知道楊家公子就是曾被扔棄的兄弟。
孫閑玉:“他猜到了。”
自己有一個曾被遺棄的同胞兄弟。楊家公子是撿來的,又和自己長得如此相似,仔細推敲便可很快明白真相。
這一幕又在此處結束。
吳銘朝衆人道:“宅子裏各處找找,興許陣紋就在這裏。”
他剛說完,又想到細處,補充說:“極有可能在楊家公子或王家孩子的房間裏。”
方縱:“我倆去楊家公子房裏找。”
蕭遙:“我們去王家孩子的房裏找。”
二人聲音撞在一起。
三人:“……”
戲臺上咿咿呀呀的不停唱念,戲臺下空氣寂靜。
過了片刻,方縱一把拉起吳銘的手說着“跟我來”,徑直朝楊家公子的房間走去。
走了幾步轉頭,問蕭遙:“你不是要去王家孩子的房間?跟過來做什麽?”
蕭遙微抿着嘴不答話。
吳銘:“一起去吧。”
方縱啧了一聲,不太樂意,卻也沒說不允。
三人在楊家公子的房裏翻找一圈,沒有任何發現。
那就是在王家孩子的房裏。
果不其然,同門傳來訊息:找到了。
三人即刻去往王家孩子的房間。
陣紋刻在床板上。
如前兩次一樣,執事長老将其打破,衆人又一次迎戰陣紋噴湧而出的黑影。
戰鬥結束後,幾個同門體力不濟,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大氣休息。
一同門閉着眼調整內息,忽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瞬時感覺從頭涼到腳,睜眼一看,一張慘白的臉,從頭頂上掉了下來。
那塗滿白灰的臉,高高揚起嘴唇朝他一笑。
他頓時被吓得從地上彈起,啊啊大叫。
吳銘眼疾手快,一劍刺去。
長劍刺穿頭顱,那顆頭又化作一縷黑煙,轉眼消失不見。
接着周圍響起咯咯咯咯的笑聲。
鬼娃再次唱起童謠:“城北郊外有座廟,香火鼎盛仙氣飄。”
“城北的廟?”方縱說,“仙宗下院,天石觀?”
“鬼娃叫我們去那裏做什麽?”
即便此處是幻境,他也一點不避諱,不怕被道士抓?
吳銘掃了一眼臉色被吓得鐵青的幾個修士。
誰怕誰還真說不定。
而且衆人又犯難:又要出發,跑去城北?
不被吓死,都要被累死。
方縱只能下令,叫衆人在此休整,調息三刻鐘。
吳銘略微有些驚詫,孫閑玉面色沒怎麽變,呼吸也不急促。
鍛體的戰修,體力果然強于尋常修士。
他同對方閑聊:“你覺得,為什麽他會讓我們去下院?”
故事斷在——王家孩子知曉,楊家公子是自己的雙胞胎兄弟,為什麽接下來的故事是去天石觀?
孫閑玉:“不知道。”
她反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往下編排?”
吳銘抿嘴搖頭。
他猜不到為什麽會去往天石觀,但按照故事的發展,王家孩子應該會去認親,讓自己這位有錢的雙胞兄弟給一大筆錢。
如此一來,他就能過上富足的生活。
“我也這麽認為。”孫閑玉贊同,“王家孩子一定會開口要錢。但你覺得楊家公子會給嗎?
吳銘答不上來。給不給都有可能。
雖是雙胞胎兄弟,楊家公子當年可是被丢掉的那一個。
他對自己這個兄弟究竟是何感情,很難說。
三刻鐘後衆人調息完畢,再次出發去往城北。
又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抵達天石觀。
那鬼娃當真一點不懼怕,在天石觀正殿前的廣場上搭起了戲臺。
戲臺上演的,是王家孩子和一個道士扮相的人。
那二人一通咿咿呀呀,吳銘聽不懂半句,執事長老這回卻是聽懂了大半。
“這孩子,”他嘆道,“知道了他的同胞兄弟根本不認遺棄他的父母,不認他這個雙胞胎兄弟。”
“可他生活貧苦,還給自己的兄弟當下人,心裏漸漸生出忿怨和嫉妒。”
嫉妒家財萬貫,生活安逸,還可肆意使喚他的同胞兄弟。
“他心裏愁怨煩悶,于是來這天石觀,找仙長指點迷津。”
吳銘有種不祥預感:“那位仙長怎麽給他說的?”
執事長老聽了一會,表情變了好幾次。沉默了一會,才道:“那道人告訴他,他們本是雙胞胎,出生在同一時刻,有着相同的命格。但楊家公子在被扔棄時,在井邊那棵柳樹下,意外改換了命格,成了大富大貴之命。”
“所以收養他的那家人,一路順風順水,很快飛黃騰達。這些,都是拜楊家公子所賜。”
吳銘:“這對楊家人來說也算是善有善報。”
執事長老繼續道:“那道人告訴王家孩子,他的命格注定貧苦,疲憊一生毫無所得。倘若想過上富足生活,只有,只有……”
吳銘心頭一突:“改換命格?”
“沒錯。王家孩子沒有氣運,注定一生貧窮勞碌,不到半百之年就會因過于勞累而病死。但他和楊家公子是雙胞胎兄弟,他可以……”
“可以換成楊家公子的命格。”
“怎麽換,”吳銘心中略微寒涼,“殺了自己的雙胞胎兄弟,竊取他的命格?”
王家孩子和楊家公子本是雙胞胎,相貌相似。他殺了這個兄弟,便可假扮成他,搖身一變成為楊家公子。
這不就是換成了對方的命格嗎?
執事長老扶須。
正是如此。
“那道人要王家孩子,在那口井邊将楊家公子推下。如此就可完成命格的替換。”
旁邊忽有弟子問:“他真這樣做了?”
他有些心急,想知道後續。可惜這場戲又斷在了此處。
方縱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先在附近尋找陣紋。破除之後,再去那口井邊看看。”
一群人在廣場正中的戲臺下面,找到了陣紋。
可惜仙宗下院,靈氣最盛之地,成了靈氣化形的敵人最強的場所。
這次出現的一批黑影,修為都在金丹初階以上。
吳銘,蕭遙和執事長老可以抵禦,其他弟子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幸好,這次有方縱。
倘若不是為了陪吳銘下界玩這一趟,方縱根本不可能做這些內門差事。
只一群內門弟子來此,只能全軍覆滅。
布下這個法陣的人,有意将上林仙宗的人全部殺光。
戰鬥結束後,方縱看向東倒西歪,氣喘籲籲的內門弟子,有些無語:“累着你們了?”
都是他動的手。
吳銘替他們說話:“他們只是築基,對上金丹修為的敵手,能完全防禦住,沒讓自己受傷,已經算厲害。別太苛責。”
也就只擋了一兩劍。第三劍攻來之前,方縱已經把這群黑影給消滅了。
但吳銘說話,他不會反駁。
只道:“盡速調整好內息,接着出發。”
半個時辰後,衆弟子總算恢複部分靈力,可以再度禦劍。
方縱輕輕拉了一下吳銘的馬尾:“走吧。去看下一場戲。”
吳銘:“你又扯我頭發!”
方縱忍住不笑:“手自己動的。”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又回到了那口井附近。
市集裏的戲臺果真再次唱了起來。
原本上氣不接下氣的內門弟子因心中急切,又有了力氣跑到戲臺下。
戲臺上的布景是那口井,兩個戲子的扮相一模一樣,正是王家孩子和楊家公子。
王家孩子找了一個借口,将楊家公子騙到井邊,打算趁其不備将人推下。
沒想到卻被楊家公子察覺。
兩人在井邊推搡扭打起來。
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力氣怎麽能比得上一個從小到大幹粗活的人。
公子反抗無果,最終仍舊被推入井中。
這一段戲又在此處結束。
吳銘呼出一口氣:“走吧,下一場,又在楊家宅院裏。”
幸好楊家大宅離此處不遠。
衆人沒禦劍,靠雙腳走了一會兒,來到楊宅花園的戲臺前。
這一場演的是:王家孩子殺掉楊家公子後,假扮成了他。
最初他因行為有異,引起了周圍一些人的懷疑。
然而他靠着自己的計謀,打消了別人的疑惑。
時間一久,他越學越像,最後竟與楊家公子無異,從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真變成了富貴人家的公子。
這一幕唱完後,戲子全員上臺站成一排,朝觀者謝幕。這表示,整部劇完全結束。
衆人心情複雜,沉默良久。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人出聲:“完了?我們現在怎麽做?”
他們應該要找陣眼,可陣眼該在何處?
楊家宅裏有個陣法節點,之前已經被他們破除。
莫非陣眼也在這座宅子裏?
“是不是在楊家公子的房裏?”
當然,這間房如今已成假公子的房間。
方縱颔首:“去找找。”
衆人再次去往那間房,可惜尋找一番,沒有任何發現。
陣眼不在此處。
執事長老不解:“那會在哪兒?”
吳銘:“戲臺上。”
“何以見得?”
“猜的,感覺如此。”
方縱自然聽他的,拉着他的手腕離開房間:“再去戲臺上看看。”
走回花園,走上戲臺,衆人再次尋找。
同門道:“沒有呀,所有地方都找遍了。”
“不,應該在此處。”段确舉着陣盤,“陣盤指示,的确在這戲臺上。”
“即便不是陣眼,也是個極為重要的大靈氣節點。”
他和吳銘都這麽說,沒人再懷疑。
可是陣紋藏在哪兒?
吳銘環顧戲臺。
那一群戲子仍舊站成一排,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靈機一動:“他們。這些戲子中的某一個,就是陣眼。”
“人是陣眼?!”
“陣中一切,都是靈氣所化,”吳銘解釋,“人形陣眼,并不算稀奇。”
執事長老看着站在最中間的假公子:“定然是他。”
這出戲裏,每一個陣紋都和他有關。
他掐訣,攻向假公子。
假公子被長老的道法一分為二,斷裂出噴出一股黑氣,黑氣又化作大量黑色人影。
吳銘,蕭遙和長老用道法保護其他內門不受侵害,方縱負責消滅敵手。
方縱靈氣強盛,劍法絕妙,沒有任何黑影能扛得下他一劍。
他手腕翻轉,長劍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道炫目的銀色殘影。
劍花飛旋,劍鋒所至之處,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不過片刻,所有黑影被他盡數消滅。
執事長老松了一口氣,拍了幾句馬屁,諸如“方賢侄天資縱橫,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境界,必能很快修出元神。”“方峰主道統後繼有人,天樞峰必将在你手中更上一層”之類。
他正說着,忽然有人大叫一聲:“你們看!”
長老馬屁還沒拍完,話被打斷,不悅轉頭:“何故如此慌張。”
“那個假公子,他,他又重新長出來了!”
“長出來”這一說法有些好笑,但的确如此。
原本消散的靈氣又出現,聚攏,長成了假公子的模樣。
執事長老大驚:“怎麽回事?”
吳銘皺眉思忖片刻:“弄錯了。陣眼不是他。”
“它由陣中的靈氣所化,只要法陣運轉,他就能重複不斷生成。”
“陣眼在別的角色身上。”
長老:“那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