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047章 第 47 章
山洞不深, 幾人很快走到了最裏面。
洞底空間不算狹窄,地上遍布白骨。
薛懷信皺眉:“是人骨。這裏曾發生過一場大戰。”
李麟:“這不奇怪。斜午道隔不了幾年就開放一次,每次都有不少築基期的弟子進來。”
仙宗弟子互相争鬥的“盛景”, 每隔幾年就在道中上演一遍。
他們自己都剛剛才打完。
上林宗立派近萬年,道中每一寸土地,都埋着森森白骨。
此時的不同之處在于, 一具屍骨旁邊, 立着的一把長劍。
地上散落着許多兵刃, 大多已經腐朽,可這一把劍,煥然如新,銳利的劍刃閃着明亮柔和的光芒。
他們看到的白光,正是這把寶劍發出。
李麟:“修士的法器遺落在靈氣充裕的地域,若有機緣, 可以如同此地的草木鳥獸一樣,吸取先天靈氣,成為法寶。”
這便是諸多秘境裏,法寶的來源。
“倘若我沒猜錯, 吳兄, 這個就是我們在找的靈寶?”
“可蘇翡她們不是說, 需要濃厚的血煞和靈氣, 靈寶才能真正轉化完成?”
吳銘思忖片刻:“也有可能, 她們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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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山洞靠近聚靈陣邊緣, 其實也算在聚靈陣的範圍之內。說不定, 就這個聚靈陣的靈氣, 已經足夠這件法寶渡過最後一道門檻。”
其實聚靈陣起了作用,法寶已經降世。只是衆人都被聚靈陣上空那個假的吸引了全部注意, 誰也沒想到,距離百丈的山洞裏,有着真的法寶。
此時十二個時辰已滿,法寶完全顯化。
李麟欣喜:“這算不算歪打正着?”
“她們畢竟也是蔔過卦的,章程都對。”吳銘調侃,“只是這件法寶沒她們那麽壞心眼,不需要什麽血煞。”
他走上前,打算将法寶從泥地裏拔出。
蕭遙驀地捏住他手腕,提醒道:“小心有詐。還是讓我去拔。”
吳銘看了看周圍,地上滿是白骨,氣氛森然恐怖。
也行。他全力緊盯周圍,倘若拔劍時突發變故,也好及時應對。
他朝蕭遙點點頭:“你千萬小心。須得全力運轉真氣護體,尤其當心有殺人的機關。”
蕭遙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我知道。”
三人神情緊張,一邊警惕突發異變,一邊盯着蕭遙,看他将寶劍緩緩從泥地裏拔出。
劍尖一寸一寸上移,泛光的劍刃映出森森白骨,最終完全破土而出。
吳銘微微松了一口氣。
蕭遙大步跨到他身前,将法寶雙手奉上:“給。”
神情像極了讨要誇獎的小狗。
吳銘不禁失笑。
“走吧,”他道,“洞裏陰暗詭異,我們盡速離開。”
他剛說完,一道厚重劍氣倏然襲來。
山洞的通道中傳來帶着笑音的女聲:“去哪啊?”
吳銘匆忙側身躲過劍氣,心口卻忍不住一顫。
蘇翡!
她居然沒走遠,又折了回來。
他們大意了!
孫棕跟在蘇翡身後,嘲笑說:“山洞裏可沒有聚靈陣。”
沒有聚靈陣,吳銘根本不是蘇翡對手。
蘇翡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不錯。有這麽多白骨陪着你,死在此處,九泉之下還能找到人說話,不會寂寞。”
正說着,一道高大的黑影忽然壓下。
蕭遙擋在了吳銘前邊,冷冷看着她。
“你要當我對手?”蘇翡不屑,“他的命還能值二十文,你?我根本看不上眼。”
“不過無所謂,反正你們都得死。”
她話還沒說完,已經急速拔劍,朝蕭遙砍去。
洞穴狹窄,沒有足夠的空間給人閃避,只能正面對決。
斬骨劍帶着兇猛的攻勢從上而下,徑直劈向蕭遙面門。
金鐵相撞,發出咚锵一聲脆響,厚重劍氣猝然停滞,斬骨劍寬闊的劍刃居然頓在半空。
擋住它的,是蕭遙的長劍。
蕭遙雙手持劍,生生将蘇翡的攻勢擋了下來。
蘇翡一愣:“勁力還挺大。”
這人不是發呆就是犯傻,身形高瘦并不魁梧,她完全沒想到,他臂力這麽大,居然能和她抗衡。
兩柄劍在半空對峙片刻,随後錯開。
蘇翡回手收劍,雙眸一縮,再次一劍劈下。
蕭遙橫劍而立,再一次将她的攻擊擋住。
二人正面對抗了十餘招,蘇翡的每一招每一式,竟都被蕭遙抗下。
蘇翡心中微震。為了進到上林宗,她參加點仙會時隐藏了境界。真正的境界,實則是個金丹。
她修習重劍,以膂力見長,尋常的金丹修士都難以擋住她的劍招,砍一個築基,就跟裁紙一樣,根本毫不費力。
可面前這個築基,勁力居然如此巨大,這不可能!他一定使用了某種神通。
可惜即便想到這一點,事實卻是,她的劍破不了他的法。
她竟一時拿蕭遙毫無辦法。
蕭遙和蘇翡對抗之際,吳銘等人也沒閑着。
他們站在蕭遙身後,用術法攻向蘇翡。
有蕭遙這個盾牌在前,狹窄,不利于躲閃的通道,轉而成了對他們極為有利的地形。
薛懷信的焚天火和李麟的風蝕術都是高階道法,即便以蘇翡的金丹境界,也得稍微避一避。
吳銘長項不在此,他後面在一邊扔符箓,一邊畫陣圖。
只要陣一起,他就能将靈氣引導至蕭遙的劍上,蘇翡定然落敗。
蘇翡後退一步,咬了咬牙:“行,算你們狠。”
今日她還真拿他們不下。
吳銘戲谑一笑:“翡姐姐,還有招沒?”
蘇翡一愣。
片刻後,她哼笑:“有。這一招,看你如何應對。”
吳銘霎時感覺不妙。
變故只在一瞬之間,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只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眼前所有東西都變得模糊不清。
幾息過後,視線恢複清明,眼中所見,已不再是陰森昏暗的洞穴。
“你怎麽樣!可有哪裏不适?可有受傷?”
蕭遙的聲音出現在耳邊,吳銘轉過頭,過了幾息腦子才重新運轉:“……我沒事,你呢?”
“也沒事。”蕭遙道,“這應該是蘇翡的神通。”
蘇翡有個傳送的法術神通,之前就對他和薛懷信用過,蕭遙有經驗。
在感覺到蘇翡運轉靈氣時,他意識到有問題,即刻拉住吳銘的手。因此二人被一同傳送至此。
吳銘緩過一口氣,環顧周圍:“這是哪?”
四周巨木擎天,天色灰白。想來應當是白日,但霧氣沉沉,天光被茂盛的枝葉遮擋,顯得幽深暗淡。
“這是斜午道某處?還是別的地方?她把我們傳到這兒來,打算做什麽?”
蕭遙抿嘴:“不知道。”
“但她說了,這是對付我們的招數,此地必然兇險萬分,你千萬小心。”
吳銘“嗯”了一聲:“先四處走走看。”
二人剛邁一步,忽然感覺大批靈息靠近。緊接着,數十道劍光落下,化作人影,将他們包圍。
這群修士都穿着仙宗的道袍,道袍上繡着的紋樣,是天梁峰。
這種裏三層外三層的華貴衣袍,絕非斜午道中的內門弟子。
此處,定然不是斜午道。
他們被蘇翡傳送到外面來了。此地是天梁峰?
這群高階弟子面色嚴肅地盯着他二人,在陰沉的天光中,顯出幾分森然可怖。
吳銘心中滿懷戒備,正打算上前問話,一道蘊含強勁靈氣的聲音忽然從天上落下:“何處宵小,膽敢擅闖我天梁峰禁地!”
真氣雄渾的怒喝聲震得人耳膜發疼。氣勢磅礴的靈壓更是令人氣血翻湧,幾乎難以呼吸。
降臨的,竟然是個元嬰尊者——天梁峰峰主!
這老頭剛才說什麽來着?
天梁峰禁地?
吳銘剛緩過氣,就聽對方再次怒喝:“将他二人就地處斬!”
“等等!”他趕忙擡手,“還請師伯留手!”
此系生死攸關之時,他臉也不要了,一聲“師伯”喊得親熱,“師伯恕罪。我二人并非擅闖,乃是被人所害,才誤入此地。”
“我倆前一秒還在斜午道中,參加仙宗的讨伐行動。”他亮明身份,“他是掌門門下的入室弟子。我,則是霖雨道君的門下。”
天梁峰主臉色微變,将吳銘仔細打量:“你是霖雨收的那個親傳徒弟?”
“是。”吳銘拱手,“師伯只需問霖雨道君一句,即可知曉,我所言非虛。”
“我們真是被人所害,才誤入貴峰禁地,還望師伯……”
“即便你是霖雨愛徒,那又如何。本座難道怕他不成。”天梁峰主迅速打斷他,語氣決然又森寒,“入我天梁峰禁地者,死。”
吳銘:“……”
這咬牙切齒的語氣,不用說,這老頭鐵定和霖雨有過節。
慘了。天權峰親傳的身份反而害了他。
吳銘正自腹诽,天梁峰主已毫不容情下令:“即刻誅殺!”
“殺誰?”
一道清朗聲音傳來,落入衆人耳中。語氣含笑,卻莫名令人膽顫心驚。
“殺我愛徒?活膩了?”
“霖雨?!”天梁峰主臉色乍然變化,又驚又怒又疑惑,“你怎在此?”
“你要動我的人,我難道不該來?”
霖雨道君的身影出現在吳銘旁邊,沒問他究竟發生何事,只說:“阿銘,你覺得天梁峰禁地的風景如何?”
看霖雨這态度,必定是要保他的。
吳銘朝救命護符拱手行禮:“道君。”
霖雨自說自話:“我覺得風景不好。樹木太多,遮擋光線,容易老眼昏花。濕氣過重,有傷筋骨,會折損壽命。”
天梁峰主勃然大怒:“霖雨!你!”
吳銘在旁邊偷偷咂嘴。
難怪這老頭提到霖雨會咬牙切齒的憤恨。
霖雨道君那嘲諷的語氣,分明在咒他,能不結下梁子嗎?
他要是天梁峰主,也會被氣的心梗。
霖雨繼續揶揄:“要不我明日派幾名工匠過來,幫你把這些樹砍了。這些樹長的不好看,木質倒是不錯,可以運到天權峰,給我峰中外門修建住所。”
“你放心,砍樹的一應費用,我出。”
吳銘:“……”
霖雨道君能不能別說了。他真怕天梁峰主氣出個好歹來。
天梁峰主氣得滿臉脹紅,胸腔微顫,連內息都不穩。
他正打算回嘴,霖雨卻将臉轉向吳銘:“走吧,先回天權。你要是對這裏感興趣,我們另找時間再來。”
他一副若無旁人的姿态,時機恰好地将天梁峰主打算說的話梗在喉間,差點憋岔了氣。
吳銘真擔心天梁峰主怒氣上頭失了理智,不管不顧和霖雨撕破臉,大打出手。
他也不想再生事端,趕忙拉上蕭遙的手臂,想要盡快離開此處。
剛走一步,天梁峰主即刻喝止:“站住!”
“霖雨,”他脹紅的臉色迅速轉白,厲聲質問,“你徒弟擅闖我天梁禁地,盜取我天梁秘寶,你有何話說!”
“他不把偷竊的寶物交還,別想離開!”
吳銘心中一動:天梁峰藏在禁地裏的寶物失竊了?
難怪那些高階弟子如此戒備,連峰主都親自駕臨。
蘇翡把他扔到這裏,這事和她有沒有關系?
霖雨道君問吳銘:“你拿了?”
一句輕飄飄的“拿”,很有靈性,宛如是他自己家的。
吳銘搖頭:“半柱香前,我們還在斜午道中同人鬥法。我二人是被對手用法術神通扔到這裏的。”
他再次說明緣由,又道:“道君,斜午道中發生大亂,仙宗須得即刻派人前往救援。”
“聽到了?”霖雨道君眼睑微撩,朝天梁峰主道,“還不快去禀告掌門。”
這漫不經心的态度,仿佛把天梁峰主當做下人使喚。
天梁峰主氣得夠嗆,但茲事體大,他只能吩咐門下弟子:“速去主峰,将此事禀告。”
吳銘以為事了,再次擡腳打算離開。
天梁峰主再次喝止:“站住,誰說你可以走了?”
“我天梁峰秘寶前日被盜,今日你突然出現在禁地,你說此事和你無關?
是否真的無關,并非由你自己說了算。你須得留在我天梁峰接受審問,等事情調查清楚,倘若真和你無關,本座自會放你離去。”
“天梁峰主,”霖雨道君的聲音幽幽響起,“上林十峰,其他九峰的禁地無人能闖,偏就你天梁峰被人闖入,還被盜走法寶。你峰禁地的守備松懈,門下弟子無用,你首先該反思自己,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愛徒說了,他沒拿,你是年紀大了,耳聾眼花,沒聽清嗎?”
天梁峰主再次被氣得心頭一梗,指着他怒道:“姓秦的,你!你……”
“你”了半天,手都在顫抖,越氣越說不出話。
“別說我愛徒沒拿,”霖雨繼續道,“即便他拿了,那是看得起你,你更該歡天喜地,将法寶雙手奉上。”
吳銘:“……”
不。他才沒有這麽蠻橫不講理的強盜邏輯。
“我話不說第三遍。阿銘,我們走。”
霖雨道君要笑不笑的時候,氣勢十分滲人。而他神色冷戾,語氣加重的時候,強大的威壓鋪天蓋地壓下來,令人忍不住全身膽寒顫栗。
那群圍堵着吳銘的天梁峰弟子,甚至腿軟到站立不穩,噗通一下,接連跪在了地上。
即便同為元嬰尊者,境界也有高低之差。
天梁峰主虛長幾百歲,在這個年紀輕輕的半步化神面前也似如孩童,幾乎沒有抵抗之力。
他臉色慘白如紙,氣得全身發抖,卻不敢再開口阻攔。
吳銘趕忙拉了蕭遙,快步離開。
霖雨把場面弄成這樣,往後天梁峰主一說起來就氣得咬牙切齒的,除霖雨之外,還多了一個他。
吳銘埋着頭只看腳下,腳步匆匆恨不得一路跑出天梁峰。
霖雨道君反倒在後面,步履散漫,氣态悠懶,漫不經心地左看右看。
心中指不定在指手畫腳:這裏太俗,那裏不雅。天梁峰老頭品位低下,老氣橫秋。
好不容易離開天梁峰山門,霖雨撩眼瞥了一眼蕭遙那只被吳銘抓着的手臂:“你可自行回去。”
蕭遙垂眸,站着沒動。
吳銘輕輕推了他一下:“快回去禀告掌門。李兄和薛兄此刻還不知什麽情況。”
天梁峰主雖已派人禀告,以仙宗的做派,情況傳至各峰,指不定拖拖拉拉好幾個時辰。
等集結完弟子再入斜午道,得明天去了。
但蕭遙是掌門的入室弟子,自己的門下,說話分量定然高于外峰的人。
好幾峰都有入室折在裏面,他把情況說嚴重一些,仙宗才會立即打開斜午道的門,盡速派人援救。
吳銘發話,蕭遙這才答了一聲“好”,禦劍離去。
吳銘跟着霖雨道君,走向同蕭遙相反的,天權峰的方向。
此前在天梁峰禁地,他幾句話說的簡略,此時才有時間,從梁赭用四海印召集內門修士開始,把他們圍殺入室,召喚靈寶,以及蘇翡的種種陰謀,一五一十詳細告訴霖雨道君。
“我此前就告訴過你,斜午道必有争鬥。”霖雨道君的語氣不輕不重,像是告誡,又似安慰,“玄門修道,逆天而行,這登天之路步步踏血,白骨遍地。天地雖大,靈藥法寶卻只得那麽一點。修士要麽勝要麽死,沒有別的道可走。”
“你若不想見到此種爾虞我詐的争鬥,往後就待在天權峰,少去外面。”
吳銘:“……我知道。”
仙門即獄門。他早清楚這些道理。
“但修士與天地萬物争鋒,必須得通過重重争鬥,磨砺出堅毅心志,才能突破自我境界。”
修道者必須渡過各種各樣的劫難,才能結丹,結嬰,才能破境化神。
霖雨道君側着臉沒看他,淡淡道:“……随你。”
吳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蘇翡将他扔到天梁峰禁地,打算借天梁峰主的手殺他。幸好霖雨道君及時趕來,将他救下。
——霖雨道君是如何得知他在天梁峰的?
剛想問,對方已經走遠。
***
回到天權峰後,吳銘倒頭就睡。
這半個月在斜午道,前幾日他們四人輪流守夜,還能在地上躺着睡一覺,後來遇到梁赭,他扮演“陳青”,就再沒睡過覺。
雖然築基修士可以常年不休不眠,但不睡個舒服覺,身體總感覺沉重疲憊。
他這一補眠,再醒來,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高床軟枕實在舒服,半陷在裏面,骨子都酥了,只想躺平不想起來。
連飯,都靠随侍弟子端到他面前。
仙宗的飯菜,食材沒得說,靈氣汲養,露水灌溉,鮮嫩又水靈。
但味道,實在寡淡。
廚藝配不上食材,有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紅塵道心作祟,他現在好想炰鼈脍鯉,酒池肉林。
吳銘皺眉嘆氣,餘光瞥到随侍正看着自己,表情有點古怪。
“怎麽?”
随侍弟子:“道君龍精虎猛,吳小師兄受累了。”
吳銘:“?”
他是很累,但這回和霖雨無關。那是被蘇翡打出來的,不是跟霖雨習劍時被他打出來的。
“對了小師兄,”随侍弟子道,“有個外峰弟子來找你。你在睡覺,我們便沒通傳。接引的同門叫他下次再來,他不走。請他上山在客室等候,他也不來。
不知道此人現在,還在不在山門處。”
吳銘無精打采:“那你幫我問問。”
随侍即刻傳訊詢問山門值守的弟子,得到的答複是:那人還在。
吳銘似同嚼蠟的吃完飯食,理好衣袍,走下山門。
山門外遠遠站着的,居然是蕭遙。
吳銘:“你怎麽不傳訊給我?”
他和蕭遙,李麟,薛懷信這幫人,關系與常人不同,是有私密傳訊訊道的。
“等多久了?”
“我聽接引的人說你在睡覺,怕打擾到你。”蕭遙道,“不是什麽急事。沒等多久。”
吳銘一笑:“找我做什麽?”
“這個。”蕭遙耳根微紅,從乾坤袋裏拿出一柄寶劍——正是他們從斜午道中得到的那柄。
當時在山洞,蕭遙剛把劍拔出來,準備遞給他,蘇翡就來了。
吳銘思忖片刻:“還是你拿着用。”
梁赭其實有句話說的對:地階法寶,他還真看不上。
他打理着天權峰那麽多天階法寶,随便借用一把,都比這個強。
一柄法寶長劍,不附帶什麽特殊的,稀少的神通,他有更高階的劍不用,用這個?
李麟用折扇,薛懷信用增強道術的法劍更為适合,想來想去,這把劍,最适合蕭遙使用。
“你雖為入室,掌門還沒賞賜給你法寶吧。”
畢竟仙門考驗心性,三年起步。何況蕭遙還只是築基,金丹都沒結。
“你是否在嫌棄我。”
蕭遙在吳銘面前總是俯首帖耳,這還是吳銘第一次見他說話這麽冷硬——雖然也只硬氣了一點點。
“我沒有他強。無法像他那樣,給你最好的東西。”
他?
霖雨?
吳銘啞然失笑:“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是沒他強,”他認真道,“我也一樣。我在他手下躲不過三招,還是他只用劍法,不用真氣的情況。”
“但那又怎樣。你才多大年紀,霖雨道君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不比你強多少。你才修行十幾年,剛踏入仙門,就把自己拿來和昊天第一的半步化神相比,這是看不起誰呢。”
整個九重天,億萬修士,也沒幾個人敢說自己勝得了霖雨劍尊。
“你現在比不上他,但別去管他如何。你只需潛心修自己的道,過個一兩百年再看,你和他的差距,必定大大縮減。”
蕭遙緊抿着嘴,沒有說話。
吳銘又道:“我們認識的時間雖不算很長,也一起經歷了不少事。你我已是患難之交,我怎麽會嫌棄你。”
“乖,別胡思亂想。”
聽他這麽一說,蕭遙情緒才稍微好轉。
他深深吸了口氣:“你說的是。我或許太過心急。給我百年時間,我必能達到他的境界,甚至在他之上。”
吳銘:“……”
這麽自信的嗎……這步子是不是邁得太快?
別說元嬰巅峰,百年能修出元神,已是氣運在身,上天恩寵的曠世之才。
蕭遙的天賦确實過人,但這算不算一種變相的炫耀?
吳銘自己都不敢有這麽大的心,忽然覺得心情有點複雜。
“對了,”他轉移話題,問,“李兄和薛兄有消息嗎?”
“他們都已回山,應該沒有大礙。詳細情況,得等他們回師門複命之後,再慢慢詢問。”
吳銘放下心:“那就好。”
這兩人實力都不弱,尤其李麟,心眼不輸他。應該不至于真遇到無法逃脫的危險。
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蕭遙瞬間緊張:“你沒睡好?是我打擾到你了?”
“也不是。不過确實有點累。”
玩心機太累人了。布法陣也費神。
蕭遙:“那你快回峰休息。”
吳銘點頭:“那我先告辭了。”
他化作劍光飛走,蕭遙站在原地,目送人離去,随後才慢慢離開天權峰。
***
過了一日,李麟和薛懷信同來天權峰找吳銘。
另外還跟着一個人,錦初。
錦初坐在客室裏品茶,一見吳銘,即刻将手中的茶杯“啪”一下狠狠拍在桌上:“你們去斜午道,居然不叫上我!”
吳銘:“……”
難怪出發時,他感覺少了點什麽。
錦初連問三次:“你們什麽意思!”
“是不是把本郡主給忘了。”
“沒忘。”薛懷信平淡道,“剛才不是就已說過,我們沒算上你。你修為不夠,去了也沒用。”
他從小所受的禮教,讓他忍住沒說出真正的想說的話——錦初修為和他們不在一個境界,去了只會拖後腿。
錦初睜大了眼。過了片刻從怔愣中回神,大怒:“什麽叫修為不夠!都是築基,憑什麽我修為不夠!你給本郡主說清楚!”
“郡主息怒。”李麟心中腹诽,薛兄這麽不會說話,往後肯定讨不到媳婦。
錦初吵得人耳朵疼,為了盡快平複她的怒氣,他道:“是斜午道這地方,配不上郡主。”
“你想啊,斜午道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裏面遍地都是兇猛野獸。那些獸類身上味多大,即便堵上鼻子,都能熏暈一群人。它們可沒有恭房,大小便都拉在路上。你要稍微沒注意,一腳踩上,那感覺,別提了。
天上還有成群的大鳥,走着走着,就有不明的東西掉下來,落到頭上。那味熏的,無論是水還是清潔咒,都去不幹淨,只能把頭發剃掉。
還有河裏的魚,突然蹦出來,你以為身上沾的,是它濺出來的水?其實那是……”
“你別說了!”錦初聽得臉色都白了,恨不得捂住李麟的嘴。
一座野獸遍布的深山老林……還是不去為妙。
半刻後她定了定神,松了口:“這次就算了,本郡主不再同你們計較。下次一定得叫上我。”
吳銘:“哦。”
錦初總算安靜了,李麟才接着朝吳銘講述,他和蕭遙被蘇翡扔走之後的情況。
其實也沒什麽情況。蘇翡用神通把吳銘扔到天梁峰禁地後,她和孫棕也消失不見。
李麟和薛懷信不明就裏,只能在斜午道中四處尋找他二人。
直到幾個時辰後,仙宗派來的金丹修士進入道中,将那些被堆在聚靈陣中的內門解救出來。
——所有宗門弟子,都已離開斜午道。
此次折損六個入室弟子,至于內門修士,因人數衆人,名單還未統計完畢。
李麟:“每輪斜午道讨伐,都會折損一部分人,仙宗也不會太當回事。這事估計就此結束。”
活着的繼續活着,死了的,只能怪自己沒有天道庇護,沒能渡過這場劫難。
仙宗可沒有為內門弟子報仇雪恨一說。
死的那幾個入室,可能會有一兩個峰主,悲嘆惋惜一段時日。不過距離下一次點仙會,也就四年,一眨眼就到。
下一屆若有好苗子,大不了多點幾個。
吳銘輕聲一嘆。
人如草木,一茬一茬的拜入仙宗,仙門倒真是貫徹了“衆生平等”。
“不說這個了,”李麟轉移了話題,說起另一件事,“吳兄,靈影戲一事,成果如何?”
“我在搖光峰搭設的戲臺,有不少同門願意花靈石觀看,這事,有戲!”
吳銘:“天權峰也有弟子願意花錢。”
不過天權峰發展才一年,峰內人數還是略少。
李麟興奮道:“那我們可以在其餘各峰,大力推行了!”
但這是個難題。非本峰弟子,想要入峰需經過通傳,地位不夠的根本不讓進。
更別說,還要找地方搭個戲臺子。
吳銘看向薛懷信。
薛懷信是開陽峰的入室弟子,和李麟一樣。這麽點權力,還是有的。
薛懷信喉結一滾:“我,可能不行。我不太擅長做這些……生意。”
他一個世家大族的嫡系公子,以前在家,估計前呼後擁,仆人無數。
讓他放下身段,去散傳單,貼露布,一個人一個人的挨着收錢,還只收一個靈石——好像确實有些強人所難。
吳銘視若無睹地将目光收回。
“我已問過蕭兄,”李麟道,“他雖答應,但我覺得……也不行。”
蕭遙那朵“高嶺之花”的冷漠表情,別的不說,站在門口收錢,怕是沒人敢輕易靠近。
“你們別看我!”錦初急忙擺手,“這麽丢份的事情,我可不做!”
吳銘:“……”
沒看你。
李麟:“郡主,你即便想也沒用。我兩同一峰。”
他們認識的入室,也就這些。
李麟:“或者我們找幾個相熟的內門?”
吳銘:“需要在仙宗待的時間長,有一定人脈的。”
他們這一批新弟子肯定不行。腳跟還沒立穩,受限頗多。
“這樣的人,你認識嗎?”
李麟搖頭。
仙門人情淡薄,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并不容易。
吳銘想了想:“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在各峰裏。”
“此話怎說?”
“除了各峰自己的山頭,宗內還有許多所有弟子都可随意進入的公共區域。例如執事堂,藏劍閣,藏經閣,比武臺。”
“而且各峰之間,道路四通八達,有些路段旁邊的空地很寬敞。”
“吳兄的意思是,”李麟恍然大悟,“我們在這些公共區域設立戲臺,各峰內門外門,所有弟子都能看到,不受峰門所限。”
“沒錯。執事堂那些地方,各峰內門都會時常前往,人流比各峰內部還大。”
“主意是好,”李麟躊躇,“執事長老能同意嗎?還有戒律堂的那些長老。他們負責維護宗內秩序,萬一覺得戲臺有損風化……”
在自己的山頭,入室弟子有些小權力。出了本峰,別的山頭可就不認了。
“這好辦,”吳銘胸有成竹道,“執事堂的決明長老和我,和蕭遙的關系都不錯。”
決明道人十分看重蕭遙。蕭遙的“一甲”是他點的,還在掌門面前大力舉薦。
“我們私下找他說幾句好話,他應當不會故意為難。執事堂屋舍樓榭衆多,借一間大點的空房想來也沒什麽問題。
到時掙了錢,分一點靈石給他,他肯定樂意。”
“對!就這麽辦!”李麟道,“找長老商議的事情,就交給吳兄。”
“倘若取得同意,我們立刻開場。”
吳銘和李麟讨論地津津有味,錦初在坐在小桌旁,用手撐着頭,忍不住看,又忍不住想翻白眼。
“喂,”她問薛懷信,“掙錢,就這麽有意思?”
還是那麽一點寒碜的小錢。
薛懷信目光專注地看向吳銘,沒聽見她的話。
***
一晃眼又是三個月過去。
決明道人果然通情達理,借了吳銘一間位于執事堂閣樓頂層的大房,讓他開設靈影戲臺。
吳銘本就和宗內不少執事弟子關系良好,讓他們幫忙宣傳,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沒過幾日,仙宗上下就都聽說了靈影戲的事。
宗內弟子隔三差五就要去執事堂領任務,交接任務之時,可以順道去看一場靈影戲。
只用了一兩個月,靈影戲臺的經營就步入正軌。
不僅內門,據說還吸引到入室弟子前來觀看。
唯一的小問題,是那間房仍不夠大,每天都人滿為患。
李麟已經在和決明長老商議,再找個人流多的地方,開設第二個戲臺。
這一日,吳銘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昨天是習劍的日子,他被霖雨折騰了整整一天。
霖雨道君揶揄嘲諷:“可別氣哭了,省的又被人說我欺負你。”
吳銘不會被氣哭,只會被氣吐血。
并且十分疑惑,霖雨突破元嬰之前,是怎麽活着長大的。
他在築基,金丹時期的長輩,為什麽要手下留情,不把他活活打死。
吳銘仍舊死活過不了霖雨三招,差點怒而扔劍。
他十分想自己動手,替對方另外找個親傳徒弟。他能有一個劍修師弟,霖雨就不會像很快就要死了一樣,非得把霖雨劍的道統傳給他了。
他拿着弟子名冊,翻了一晚上。可惜天權峰這麽多弟子,沒有一個合适的人選,吳銘只覺一顆心心痛不已。
第二日醒來之時,眼下都泛着青黑。
此時有人敲門:“吳小師兄,外峰有人找。正在山門外等候。”
靈影戲臺經營之後,外峰便有一些內門或執事,甚至外門弟子來找他。
這些人臉生,地位也不配讓接引弟子引入峰內,只能在山門處等候。
吳銘沒做多想,洗漱整理之後,去到山門。
他地位超然,可以和霖雨道君一樣,在天權峰內禦劍。
飛劍落地,站穩後看向來客,驀地一愣。
方縱?
方縱為了抵禦邪法,閉關入定。此刻出現在此處,那就表明——
“你中的法咒解除了?”
才三個多月,用時挺短,想來十分順利。
誰料方縱道:“沒有。”
吳銘:“那你為何出關?天樞峰有緊急情況?”
“沒有。”
那為什麽?
“靜不下心,入不了定。”方縱語氣雖然平靜,但那更像放棄抵抗後的擺爛情緒。
“清心咒,靜心丸,什麽方法都試過了,都沒作用。”
關在一間縱深不過一丈的小房間裏,除了四面白牆,連個透風的窗戶都沒有。
倘若無法靜心入定,那跟坐牢有何區別。
哦,不對,坐牢還有放風的時候,還能有地方給你四處走走。
這樣的閉關,別說拔除邪法,只會令人越發焦躁。
方縱坐了近四個月的牢,再這麽下去自己得先瘋,所以出來放風了。
吳銘皺眉:“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邪法?”
他在斜午道,聽蘇翡說了“以大量鮮血為引”的做法之後,對那些歪門邪道更加反感。
方縱臉色不好,沉默不答。
吳銘:“那你之後怎麽辦,放風幾天,回去接着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