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046章 第 46 章
李麟問:“吳兄, 他們真會拱手相讓?”
“必然不會。”吳銘笑答,“嘴上說說而已,他心裏一定算計着如何對付我, 從我手上搶走法寶。”
“所以我故意走開,給他們留一個商量的空間。說不定,他們四人先忍不住打起來。”
李麟也笑:“我覺得他們先鬥, 更有可能。”
“散修原本就各自為營, 即便結成四海盟, 人心比咋們仙門還松散。四海盟內又分為各部,他們也是在斜午道裏才第一次相識。”
幾人各懷心思,都想要法寶,不打起來才怪。
吳銘:“這樣我們正好省力。”
不過要對付那四個人,也費不了多大力氣。
“對了,”他忽然想到什麽, 吩咐李麟,“把袖子捋起來。”
李麟不明所以,卻依舊照做。
吳銘又狡黠一笑:“李兄,借你毛筆一用。給你畫個大花臂。”
李麟:???
二人的身影一消失, 馮绛即刻道:“這人排場還挺大, 走哪兒還帶一個随從。”
孫棕:“你也不想想, 青部的人什麽身份。”
“怎麽說, ”他看向梁赭, “有他在, 法寶必被他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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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赭明白孫棕的未言之意:他們四人應當聯手, 把陳青先除掉。
他何嘗沒有這個想法, 但不能随便說出口,只模棱兩可道:“他可是青部的人。”
“青部又如何。”馮绛不屑, “四海盟各部獨自行事,互不幹涉,又不是誰的下屬。”
四人互相對視良久,所有的謀算,都在這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
……
蕭遙眼見着吳銘的劍尖刺向自己心口,心中苦澀,悵然放棄了抵抗。
他只想好好看看對方最後一眼,可惜一瞬間天旋地轉,視線模糊不清。
瞬息之後,視線重複清明,周圍景色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吳銘和那一衆內門都消失無蹤,周圍只有薛懷信,以及,那個用斬骨劍的女修……
“吳翡?”
“你腦子是不是不好使?”女修氣極反笑,“老娘……我叫蘇翡,別給我亂改姓。”
“要早知你腦子不好使,我就不救你了。”
“救我?”
“對啊。我察覺到有人在鬥法,過去一看,嚯,好大陣仗。”
近百人圍殺兩個人。
“我一直以為他們的目标是我,沒想到,真正的目标是你們。”
“幸好我過去看了,在他正要殺你們的時候,用我的法術神通将你兩緊急轉移至此。”
“我的法術神通帶迷障,在他們眼裏,你們已經被殺掉。如今你們是已死之人,這最後的幾日,找個地方藏好,等着斜午道開門。別再引這麽多人圍殺。”
蕭遙垂眸不語。
想殺他的是吳銘。
吳銘想殺他,他心中無比難受,感覺整個胸腔又冰冷又空蕩,靈臺也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麽才好。
縱使繼續活着,也感覺沒多大意思。
薛懷信心中同樣空蕩失落。
他強逼自己打起精神,朝蘇翡道:“多謝相救……”
“別動!”蘇翡一聲大喝,挑眉道,“三丈,忘了?”
別靠近她三丈之內,否則就視為對她有不軌之心。
“我也不是白白救你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
薛懷信:“?”
“錢。”蘇翡撇嘴,沒想到這人悟性如此之低,“我救了你們,你們自然該給錢,當做答謝。”
“料你們身上沒有銅錢,我退而求其次,要靈石。你覺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錢,就給多少。”
薛懷信:“……”
這女子的做派和吳銘李麟有些類似,莫非也是修紅塵道的?
吳銘……
又想到吳銘,薛懷信眸光再次黯淡。
“怎麽,”蘇翡見他怔着不動,輕嗤,“不想給錢?”
“倘若不給,我即刻将你二人沒死的消息散播出去。這麽一來,他們會再次集結人手,對你們進行圍殺。”
薛懷信不懼怕被人圍殺,但蘇翡确實救了他們——從吳銘手上。
這錢沒有賴掉的理由,他把手伸進錢袋,掏出一顆極品白靈,思忖片刻,又将靈石放回,把整個錢袋給了她。
“我和蕭兄兩人。這些可夠?”
錢袋裏一共裝着五顆極品白靈。可買五座城池。
連蘇翡都驚呆了。從沒見過這麽有錢的主,可惜腦子不好使,悟性太低。
“你覺得你兩的命值這麽多錢,”她笑道,“可在我眼裏,值不了這麽多。”
她從錢袋裏拿出一顆白靈,随後把錢袋扔還給薛懷信。
“這都多了。”
但靈石不能掰碎了用,就給他兩的命擡點價吧。
拿了錢,因果就算結清。
蘇翡轉身要走,忽然間,天象異變,明月和星辰在白日的天幕上出現。
“這是……”她一眯眼,“靈寶現世的征兆?”
“斜午道這種只夠供野獸築基靈氣的小地方,居然還能出靈寶?”
蘇翡有些興趣,問蕭遙和薛懷信:“去湊個熱鬧?”
她說完,也不理會那兩人究竟去不去,自己禦劍飛走了。
薛懷信看向蕭遙:“蕭兄……”
蕭遙悶聲道:“走吧,去看一眼。”
他心緒沉重難受,正好找點事情做。
二人調整了一下狀态,禦劍升空,追着蘇翡朝靈寶降世的地方飛去。
蘇翡用法術靈通緊急傳送時,傳送了最遠的極限距離,三人來到了斜午道的邊緣地帶。
這種偏僻荒涼的角落,少有人來,可以避免被人發現,适于逃命和躲藏。
但距靈寶出現的地點十分遙遠。
三人用了快四個時辰的時間,才抵達靈寶降世之地——這還是在他們靈氣充裕,可以一路不停的情況下。
如是尋常修士,靈力定然不夠支撐,中途還得歇上個兩三回。
抵達聚靈陣上空的時候,下邊已經十分熱鬧。
蕭遙垂眸俯瞰,地勢開闊的平地上,有一個十分巨大的法陣。
陣紋鋪滿地面,閃着幽紅的光輝。
法陣裏擠滿了人——斜午道中所有的修士,幾乎都看到天象異變,奔着法寶來了。
這些人被術法捆住手腳,如貨物一般随意扔在地上,疊成了一座小山。
而另一邊“沒堆貨”的空地,有幾人正在打鬥。
看形勢,是各自為營的大混戰。
法寶對修士十分重要,人人都想争搶,很少有人甘願拱手相讓。許多原本結隊的修士,這時也會為了争奪這唯一一件的法寶內讧開殺。
薛懷信禦劍站在半空中,問蕭遙:“怎麽說?現在下去,還是找個地方,先看看情況?”
蘇翡輕嗤:“有什麽可看的,最終不都得同人搶殺嗎。”
她本來就不和這二人同道,一句話扔下後,立馬拔出斬骨劍,從高空直墜落下,加入到争搶法寶的混戰當中。
薛懷信:“……”
“我怎麽覺得,她對打鬥的興趣更大?”
法寶被血光包裹着,就在聚靈陣中央,他們的腳下。
蘇翡卻只掠了一眼,沒看出來有多大興趣。
……果然是為戰而生的劍修。
蕭遙:“我們也下去。”
先把競争者趕走,将這地方占了,坐着慢慢等待靈寶化形。
二人也如蘇翡那般,持劍從天而降。
劍刃劃破長空,激起铮铮劍鳴。
一落地,劇烈的劍風就掃飛了周圍一大片人,瞬間清空半個場地。
四海盟的梁赭等人正在陣中。
他們原本已經清掃了障礙,斜午道中剩下的內門弟子沒一個能是他們對手,來一個抓一個,慢慢等着靈寶完全化形就成。
可惜正如吳銘所料,仙門的對手沒了,每一個人的對手就都變成了另外三個“盟中兄弟”。
四人各懷鬼胎,都算計着如何除掉另外三人,自己奪得法寶。
馮绛性急,趁着梁赭背對自己時,最先發難。
誰料梁赭早有準備,後背是故意暴露給他的圈套。
馮绛被反将一軍,但他二人境界相同,實力相當,馮绛受了傷卻不致命,依舊能戰。
孫棕和鄭玄原本打算看他兩鹬蚌相争,然馮绛和梁赭不可能讓他們如願。
他二人在争鬥中,還不忘聲東擊西地配合,互相出虛招,實招卻趁孫棕鄭玄放松警惕時朝他們身上打。
于是四人就這樣混戰起來。
鎮守法陣的四人鬧了內讧,後面趕來的修士就有了可乘之機。
修士各自為陣,到來的人越來越多,戰局越來越大,場面也越來越混亂。
混亂争鬥中,蘇翡,蕭遙,薛懷信從高空殺下來,局勢立馬改變。
——他們三個暫時不争鬥,在場所有人就沒一個是他們對手。
梁赭被蕭遙的劍風掃飛,後背狠狠撞在一塊大石上,感覺五髒六腑都被撞的移了位。
過了好一會,他才勉力撐着劍爬起來,看向從天而降的敵人。
一看清臉,驚愕萬分:“怎,怎麽會?!”
蘇翡出現,他不意外。這個天樞峰內門一直沒被他們找到,但他認為“不足為懼”。
可另外兩個——“你,你們不是已經被陳青除掉了嗎!!”
情急之中,他沒時間細想這二人為何沒死,只想即刻給“陳青”傳訊。
兩個時辰前,“陳青”說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小憩,一直沒回來。
後來四人內讧,形勢變得混亂,他也顧不上“陳青”。
此時這兩人出現,他們都不是對手,必須得青部的人出手,才可能有勝算。
這法寶他不要了也行,必須叫來“陳青”,靠他保命。
梁赭的手放在了傳訊符上。
然而剛将法器開啓,一道透明的氣刃飛來,在他肩膀上割出一道傷口。傳訊的動作就這麽被打斷,訊息未能傳出。
蕭遙冷冷看着他:“那場圍殺,是你組織的?”
內門修士聯手圍殺入室弟子,是一場有周詳計劃的行動。
從梁赭看到他時比別人更為驚愕和慌亂的反應,他即刻猜出,幕後主導這一切的,就是此人。
“他……”
蕭遙本想詢問內情,詢問吳銘,然此時靈寶現世,再看此地情況,他輕易就推測出前因後果:
不就是此人想要法寶,預先使用詭計,讓那些內門幫他除掉強力的對手嗎。
但吳銘并非會被輕易煽動的人,不可能被人利用。
加入圍殺,只會是他自己的意願。
可能……吳銘也想要這件法寶。
或者,只是更為單純的理由:對他沒什麽感情,覺得他可有可無。
既然他是圍殺的目标之一,那該怎麽做怎麽做,沒有任何顧慮和多餘念想。
這樣的答案,即便問清楚了,又有什麽用。
還不如不問。
蕭遙垂下雙眸,神思悵惘。
梁赭受了蕭遙一擊,心裏正慌,卻忽見他站着不動了,像是在發呆。
好機會!
如此絕佳的反擊機會,梁赭怎會錯過。他心中默念手上掐訣,霎時間,一道雷火術猛然朝蕭遙襲去。
梁赭築基高階的境界,修為其實不低。這道雷火術靈氣強勁,能斷金碎鐵,将一個同階修士的道體轟成好幾段。
蕭遙怔忪立在原地,似乎對襲來的道法毫無所覺。
梁赭心中大喜,以為能一擊得手,忽然一道厚重劍光橫沖直撞地飛來,同雷火正面相撞。
劍光一亮,就将雷火從正中砍為兩段。
撲哧一聲,道法被破,雷火沒了。
劍光破法之後,劍風未有半點衰減,依舊沿着直線剛猛朝前。
梁赭根本來不及反應,力貫千鈞的重劍已插在了他的胸前。他的笑容還在臉上,鼻腔已沒了呼吸。
“你這人腦子真的有問題,”蘇翡出現在蕭遙身後,輕嘲道,“怎麽打着打着突然發呆。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有時間給你發呆嗎?”
亂戰之中,一個不留神就會受傷。運氣不好,直接嗝屁。
“我又救了你一次,待會打完,記得給錢。”
薛懷信也趕到蕭遙身旁:“蕭兄……”
他也不知該說什麽,嘴角動了動,最後道:“先專注眼前。”
蕭遙低聲道:“我知道。我看到了。”
他知道梁赭偷襲他,只是心情沉重,身子也不想動彈。
三人聚在了一起,背靠背站成一個小圈。
他三人戰力本來就強,此刻聯手對敵,不過片刻,就将場上的敵手一掃而空。
——只剩了法陣邊緣,遠離混戰中心的唯一一個修士。
此時天色已暗,那修士背着光,表情在額發陰影遮擋下,看不清楚。
蕭遙也完全不在意,一道金光咒打出,準備将人綁了,同其他的“貨物”堆在一起。
金色的光線如堅韌的繩索一般朝修士飛去。
忽然“铿锵”一聲,不知有個什麽法術,在半空中将金光攔下。金光從正中斷開,變為兩截,還沒落到地面就已消散。
蕭遙心中微詫。即便自己未用全力,能破他的道法,對手的實力也不容小觑。
是誰?
他雙目一凝,仔細看向修士。
對方的嘴忽然高高揚起,露出一個神氣的笑容——那是計謀得逞,得意之情難以抑制的笑。
修士低聲笑道:“翡姐,成了。”
蕭遙心中警鈴大作。他後頸一涼,修士敏銳的靈感預先感應到危險的到來。
可惜這一兩秒的危機感應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本已打算禦劍升空,即便不明情況也先行撤離,可惜為時已晚。
他動不了了。
經脈中的靈氣不知受到了何種束縛,無法運轉。道法施放不出來,連手腳動彈不得。
蕭遙瞬即轉頭看向薛懷信,對方也一樣。
兩人都被看不見的法術束縛,雖不至于驚慌失措,神色也難免微變。
再看蘇翡——
“!”
蘇翡原本背向着他們,此時已經轉過身,正面相向。
她抄着雙手,神氣十足朝他二人揚了揚眉。
純紅的口脂顏色本就濃烈,此時看起來,更顯意态張揚。
這絕不可能是被道法束縛,無法動彈的情況。
蕭遙心口一震:“你搞的鬼?”
“都說了你們腦子不好使,”蘇翡哼笑,“現在信了?”
那名修士搓着雙手,屁颠屁颠跑到蘇翡面前,殷勤奉承:“翡姐神機妙算,所有人都被您玩弄于股掌之間。”
聽到這句話,這幾日在斜午道中,所有關于蘇翡的記憶頓時湧上。蕭遙瞬間明了,一切都是蘇翡的詭計。
蘇翡曾說過,斜午道這麽大個地方,遇見不容易。
一次可說偶然,二次是有緣分,碰到第三次,就不可能是巧合,而是有意為之。
他們和蘇翡多次相遇,并非他們這廂有意,那必定,是蘇翡在刻意接近。
而蘇翡的精明之處在于:她若是找別的借口想與他們同行,容易引起懷疑。
因此她反其道而行之,多次強調自己獨來獨往,不準他們靠近,以至于誰也沒想到,這是她在蓄意接近。
所謂“救命”,“收錢”,都是計劃的一環。
無論他還是薛懷信,從沒懷疑過蘇翡的目的。
此刻,蘇翡用道法成功束縛了他兩,圖窮匕見。
薛懷信實在想不到,這個女修看起來豪放不羁,內心居然算計至此。
他難免疑惑:“你們究竟打算做什麽?”
蕭遙也有同樣疑問。
蘇翡費這麽大的周章,不可能全是為了他和薛懷信。他兩是目标之一,但她一定還有更大的謀劃。
蘇翡哼聲一笑,沒打算說。
她身邊的孫棕卻得意到管不住嘴:“自然是為了靈寶。”
“不過這靈寶,可不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一個。靈寶應血光而生,你們懂血光是什麽意思嗎?”
不是幾頭築基野獸的鮮血,就能稱作“血光”。
“真正的靈寶,需要十分濃厚的血煞才能應劫而現。整個斜午道的修士加起來,靈氣才夠喚出靈寶。你們頭上這個,是為了将分散在斜午道的所有人引過來的圈套。”
“梁赭這種小人物,怎麽可能知道這些。”
梁赭以為靈寶随随便便就能召喚出世,覺得只要除掉那幾個實力強勁的入室弟子,就沒人再有實力同他争搶。
他根本不知靈寶降世,還需要極其龐大的靈氣。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蘇翡和孫棕的計劃。
他們和梁赭原本就不是一路,所謂“四海盟兄弟”,也只是陌路人而已。
蘇翡正好利用梁赭,除掉那些礙事的對手。
梁赭辛苦半天,結果還是給蘇翡做了嫁衣。
除掉那幾個實力強勁的入室之後,蘇翡的計劃才正式開始。
“這聚靈陣是我布的,”孫棕得意炫耀,“可不只聚集靈氣這麽簡單。它是一個三重疊加的法陣,聚靈陣之下,還有一個幻陣。”
聚靈陣聚集靈氣之後,幻陣啓動,造出了天象異變的幻象。
如此一來,斜午道中的修士都會為靈寶而來。
等所有人進入陷阱,他們就能用這些人的鮮血和靈氣,召喚出真正的靈寶。
孫棕:“現在斜午道中所有的修士都落入我們之手,這守株待兔的主意可妙?”
蕭遙臉色冷峻,閉口不答。
蘇翡道:“別再廢話了。動手,用這些人的心頭血召喚靈寶。就從他兩開始。”
孫棕殷勤地說了一聲“遵命”,拔出佩劍,走向蕭遙和薛懷信。
蕭遙竭力運功,想要掙脫束縛。
可惜經脈中的靈氣仿佛凝滞,完全無法運轉。
孫棕步步逼近,朝他舉起明晃的劍鋒。
長劍的影子投在地上,已同蕭遙的心口重疊。
劍尖正要刺入,倏然間,一股劍風從蕭遙身側刮過,銀亮的劍刃越過他的左肩,從他身後襲向孫棕。
孫棕一驚,急忙阻擋。
叮當一聲,他手上的劍被打落在地。
孫棕驚愕地看向突然殺出的敵手,捂着手腕上血流如注的傷口,愣在原地。
蕭遙的神色比他還驚訝。
“……吳銘。”
不知為何,只要一念到“吳銘”這兩字,蕭遙就覺心如擂鼓,臉紅耳熱。因此他忐忑,別扭,不太敢叫對方的名字。
而此時,他念出他的姓名,心中一股暖流乍然湧上,情不自禁地眉目舒展,笑逐顏開。
吳銘擋在蕭遙身前,回頭朝他俏皮眨了眨眼,又轉過頭,看向孫棕。
“這守株待兔的計劃确實精彩,我竟完全沒想到,背後是你們在主使。”他一吐舌,“這麽說,我诓騙你,說不能讓怨氣污染了法寶,你知道是假的?”
他不想見那些內門弟子就這麽丢了性命,所以編了個說辭。
孫棕其實也不想他們死——他要等到人足夠了,再取血起陣。所以他特意配合吳銘,讓梁赭他們相信,不能殺人。
虧他還以為,自己把孫棕騙了,沒想到孫棕将計就計,把他給耍了。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有問題,你……”孫棕正要說下去,陡然頓住,大概意識到有些話不能說,只眯起眼,疑惑詢問,“你為什麽能動?”
“縛靈陣是吧,”吳銘一笑,“我早看出來了。不是還問過你,這法陣為何比正常的聚靈陣複雜。”
當時孫棕的回答是:雙重聚靈陣。兩個聚靈陣疊加,可使靈氣更為濃厚。
實際也是在诓他。
确實是法陣疊加,不過是聚靈陣下,隐藏了一個縛靈陣,再加一個幻陣。
幻陣用來制造天象異變,縛靈陣則是陷阱,能讓所有進入法陣的修士靈氣受阻。
蕭遙和薛懷信正是因為受到縛靈法陣的影響,無法動彈,才被蘇翡得了手。
孫棕驚詫不已:“你居然能看出來?”
疊陣并非幾個法陣單純疊加。陣紋會互相影響,若沒布置好,疊再多都是廢陣,根本無法啓用。
這個三疊陣圖,孫棕自己畫不了,那都是別的陣修高手給他的。
吳銘居然能從紛亂交錯的紋路中,看出其中藏着縛靈陣,這陣法造詣,已能步入高手之列。
而且——“你為什麽能動?”
即便能看出來,踏入陣中,也會遭到束縛。
操控法陣的權柄在孫棕手上,他和蘇翡能行動自如,吳銘為什麽也可以?!
法陣正常運轉,并未破損——這不可能!
“你們這點雕蟲小技,怎麽難得倒我吳兄。”李麟從夜色中走出,邊走邊用折扇敲打手心。
他持扇的手袖子捋起,露出手膀子,上面畫滿了紋路。
随後朝薛懷信一笑:“吳兄給我畫的大花臂,可好看?”
薛懷信不明其意,連孫棕都一臉無知的模樣。
“這是反陣。”吳銘朝孫棕道,“給你上一課,将陣紋反着畫,效果便相反。我和李兄身上有這個法陣,就可和你的縛靈陣互相抵消。”
他二人将陣紋畫在身上,自己就成了一個法陣。即便進入孫棕的陣中,也不受影響。
“沒想到你不僅會相劍,還會相陣。”在一旁的蘇翡突然說話,“我倒是小瞧你了。”
按她的計劃,有這個縛靈陣,無論誰來都是甕中之鼈。
這個相劍的若不來,算他運氣好,饒他一命。
若來了,只能怪他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沒想到,他居然懂陣道,造詣比孫棕不知高出多少。
吳銘笑了笑:“我也小瞧你了。我以為劍修喜歡正面厮殺,不太喜歡使用計謀。”
“那你對我們劍修誤會很大。你該回去找你師尊問問,當年他是如何用計,坐上東洲第一劍修之位。”
吳銘一愣。
蘇翡這話什麽意思?
霖雨該不會真靠宮鬥上位??
“可惜,”蘇翡眉尾一揚,“你沒這個機會了。”
她話音一落,即刻拔劍砍向吳銘。
斬骨劍厚重的劍刃帶出一股剛烈勁風。
吳銘舉劍橫檔,金鐵铿锵相撞,在半空中擦出耀眼的火花。
蘇翡膂力巨大,他竟覺手臂發麻,硬生生被她擊退三丈。
孫棕見吳銘被擊退,趁他身形不穩,迅速上前,想要補上一刀。
李麟側身殺出,擋住孫棕刀劍。
四個人,就這麽一對一,分成兩組各自纏鬥。
蘇翡劍法剛猛悍勇,速度也不慢,對付起來十分棘手。
吳銘自出村以來,點仙會,試煉谷,天權峰,再到斜午道,從未遇到過如此強勁的對手。
劍術高明的劍修,不僅同階無人可敵,還可越級殺敵。他竟有種感覺,蘇翡的戰力甚至超過金丹。
這麽厲害的一個人,梁赭居然說她“不足為懼”?
吳銘再次怒罵梁赭又蠢又瞎。
他處于下風,應對得十分艱難,忽然靈機乍現,計上心來。
“浮塵觀裏的那個是你吧?”
蘇翡:“什麽?”
“你們趁着浮塵觀內亂之時,潛入後院找東西,結果沒找到。”
點仙會時,吳銘曾在浮塵觀見過一個鬼鬼祟祟的女子。
他跟蹤對方,聽到了她和同伴的幾句對話。只是躲藏的角度受限,他只聽到聲音,沒見到正臉,不知這一男一女是誰。
後來在藏劍閣遇到蘇翡,覺得她的聲音似乎在哪兒聽到過。
再到方才,蘇翡說到靈寶,他突然回想起,蘇翡的聲音究竟在哪聽到過
——蘇翡正是偷偷潛入浮塵觀尋找東西的女子。
“你們想找的東西找到了嗎?那個……”
說到此處,吳銘驀地停頓。
他只記得,她們要找兩樣物品。名字很奇怪,他從未聽說過。如今過去一年之久,那兩樣東西叫什麽來着……忘了。
蘇翡正舉劍要砍,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沒想到,你知道的還挺多。”她揚眉笑了笑,因為眉心的蹙痕,使得笑容看起來特別可怕,“我是真的小瞧你了。”
“我本來還想着,心情好,饒你一命也未嘗不可。可既然你已經知曉,那今日,只能死在我的劍下。”
吳銘:“……”
不是,沒有,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因處于下風,打算說點什麽,分散蘇翡的注意力。
沒想到這件事非同小可,他一句話捅了馬蜂窩。
蘇翡右腿後移了一步,換了一個架勢,周身氣場倏然一變。下一秒,斬骨劍以更為剛猛豪橫的氣态,朝他劈砍而來。
劍氣比方才強了一倍有餘。
原來蘇翡方才真的對他手下留情……而此刻,她不再留手,吳銘的力道根本無法同她正面抗衡。
吳銘挖了個坑,坑到了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急速飛退。
斬骨劍的劈斬被他避開,重劍打入泥地,揚起一堆亂石塵土。
一劍不中,蘇翡一個箭步,立馬追上,又劈一劍。
吳銘再次避過。
蘇翡微愣:“身法挺快。”
吳銘扯了扯嘴,笑容有點抽搐。
那是自然。他平日練劍的對手,是霖雨道君。
霖雨也并非快死了,卻不知為何非要找個傳人,着急傳下整套霖雨劍法。
不想學都得逼着練。
若想不修習霖雨劍,他必須在霖雨手下走過十招。
可惜練了一年,仍舊沒能躲過霖雨三招。
但霖雨道君是何等人物,範圍說小點,東洲第一,說大點,西洲也沒有能勝過他的人。
他躲不了霖雨的三招,要避開別人的劍,卻是易如反掌。
他沒辦法和蘇翡正面比拼,但蘇翡沾不到他的衣角。
吳銘連續避過蘇翡的剛猛劍招,蘇翡嗤笑:“你就這麽一直躲下去?”
“也不是。我在找時機而已。”
“你能找到?”
這個相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蘇翡手腕一轉,又斜向橫斬過去。
這一回,吳銘停下腳步。他一站定,便急速舉劍,以攻代守,正面迎上斬骨劍。
一粗一細兩把白刃在空中相交,劍風對撞,星火四濺。
“怎麽會?”蘇翡略有驚訝,“你用了什麽神通?”
她這一劍的力道,吳銘即便能勉強抗住,手裏的劍也必定會被震飛。
然而此時,吳銘的勁力居然和她不相上下。
兩把劍在半空中對峙,互不相讓。
片刻後,蘇翡竟敵不過吳銘,懸在空中的劍刃朝她慢慢逼近。
她心中一駭,趕忙後退了好幾步,才重新站定。
同人正面比拼力道,蘇翡幾乎從未輸過。她眯眼看向吳銘:“不愧是霖雨的徒弟。”
吳銘:“……”
這和霖雨根本無關好嗎。
“翡姐,陣眼!”在一旁同李麟戰鬥的孫棕高聲大叫,“他站在聚靈陣的陣眼上!”
“這小子化用了聚靈陣中的靈氣!”
吳銘嘴角一揚,表示孫棕說的沒錯。
比戰力,他沒法和蘇翡正面抗衡。但他又不是劍修,做什麽要和她比劍。
他是個正兒八經的陣修。
有現成的聚靈陣不用,傻嗎?
他方才一邊躲避蘇翡的劍招,一邊朝陣眼位置跑。
此刻已站到陣眼上,整個法陣的靈氣,都可為他所用。
幾乎凝結成實質的靈氣,有粗枝大小,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看似緩慢實則迅速地一根一根彙集到吳銘劍上。
銀亮的劍刃被白光包裹,光芒越來越盛。
孫棕匆忙甩開李麟,飛跳到蘇翡旁邊:“翡姐,法陣內的靈氣非常濃厚,恐怕……”
恐怕蘇翡也不是對手。
“我們,是否……”
蘇翡眉頭一皺,思慮半刻:“先撤。”
聚靈陣內她勝不了吳銘,那就沒必要再打下去。
話一說完,流光一閃,蘇翡和孫棕禦劍離開,不過幾息,就消失在視線之外。
敵人離去,過了片刻,吳銘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內息,将劍上的靈氣散去。
随後走向對角,縛靈陣的陣眼所在。
他将長劍插/入泥地,在地面上用力劃出幾條溝槽。
劍痕從陣紋上橫穿而過,将流暢的紋路破壞。
陣眼處的紋路一斷,整個縛靈陣即刻被廢。
法陣失去效用,蕭遙和薛懷信體內的靈氣重新恢複運轉,無法動彈的手腳行動如初。
“吳銘!”
蕭遙速即跑到吳銘身邊,将他上下打量:“可有受傷?”
吳銘朝他揚了揚嘴角,眸光含笑。
蕭遙霎時怔住,耳根通紅:“你……我……”
他心緒翻湧,似有許多事情想問,卻又混亂地不知該說什麽,“你我”了半天,沒說出別的字來。
反倒是吳銘主動解釋:“前兩日,抱歉了。”
“梁赭他們要将所有實力強勁的人先除去,才會開啓召喚靈寶的法陣。所以我只能陪他們演一場戲。并非真的想要對你們動手。”
李麟也走過來道:“那風咒是個障眼法,風柱裏藏着傳送術,能将你們送至別處。”
他補充:“這招在試煉谷的時候,吳兄和我配合着用過,還記得吧。”
蕭遙&薛懷信:“……”
忘了。
當時只顧着震驚和難過,心緒大亂,根本沒想起曾有過這麽一樁舊事。
“不過,”吳銘道,“那傳送術還沒用出去,你們被別人傳送走了。”
那是蘇翡的法術神通。
只不過那時誰也沒想到,蘇翡救他們,只是需要他們的心頭血,開啓真正的聚靈陣。
所以一切只是吳銘的計策,是蕭遙自己誤會。
吳銘從未想過要殺他,還從蘇翡手中救了他。
蕭遙心中歡欣不已,膽子也壯了,趁勢問:“如果我,我遇到危險,你會來救我?”
“當然,我倆什麽情分。”
聽到“情分”一詞,蕭遙頭上瞬間冒了煙,脖子,耳根和臉全被燒着了一樣,紅得通透徹底,腦子也熱如一團漿糊,三魂七魄除了升天,什麽都不想了。
他腦子飄飄然,不知飄到了哪裏。
忽然聽到李麟疑惑說:“按那個蘇翡和孫棕所說,咱們頭上這個法寶,只是個幻象。真正的靈寶,需要極其濃厚的血煞和靈氣才能召喚出來,對吧?”
吳銘點點頭:“他們是這麽說的。”
“真正的聚靈陣并未開啓,法寶還沒降世,對吧。”李麟的目光一直望着北方,語氣越發疑惑,“那麽,那個是什麽?”
吳銘急速轉頭,順着李麟的目光望去。
距離此處沒多遠,也就百丈左右的地方,有座小坡阻斷了視線。小坡後面,不知什麽東西在發光,夜色中非常顯眼。
倘若用靈識仔細分辨,排除聚靈陣內靈氣的幹擾,能感覺到,那裏也有一股非常濃郁的靈氣緩緩流出。
四人一臉茫然,對視片刻,都不明緣由。
“走,”吳銘興致盎然,“去看看。”
他忽然有種直覺,說不定,真是靈寶。
畢竟那本“原作”裏白紙黑字寫着,“主角蕭遙”在斜午道獲得了一件地階法寶。
此處一定有他的機緣。
四人幾步就走到小坡後面。草叢後面的山壁上,竟然有個山洞。
山洞原本不起眼,現在則不同。
那道幽亮的白光,正是從洞裏散發出來。
吳銘目光一凝:“我打頭陣,你們跟在我後面,小心點。”
蕭遙剛想阻攔,說自己走前面。但吳銘長腿一邁,已經大步走入山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