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041章 第 41 章
吳銘左閃右避, 溜着草藤轉了一大圈,然後朝三人道:
“李兄,乾天位!”
“薛兄, 離火位!”
“蕭遙,巽風!”
他自己也垂直從半空中飛速落下,一劍插/入兌澤位的草地裏。
這殺陣, 能随随便便困住一個巅峰築基, 倘若只自己一人, 破陣還真的有些麻煩。
但他們一行,有四個人。
他已找出法陣節點,要破此殺陣,輕而易舉。
幾人早有默契,一聽吳銘的指令,速即動手, 幾乎同時将兵刃切入破陣的宮位。
一種無聲,卻又似琉璃破碎的震顫感覺,砰然在靈臺中響起。
劇烈的靈氣流動驟然停滞。整個殺陣,瞬時被廢了一大半。
要徹底破壞一個殘陣, 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吳銘并攏雙指, 一個劍訣, 飛劍拔地而起, 化作一道璀璨銀光, 疾風追電朝陣眼位置刺去。
長草雖然堅韌如鐵刃, 法陣的節點宮位是最脆弱的位置, 幾乎沒多少防禦力。
飛劍如切豆腐一般從天而降切入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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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築基期能立起的最強殺陣, 就這麽被輕易破壞。
草刃失了靈力,又變回普通雜草。
微風一吹, 似如波浪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邊。
蕭遙瞬間閃現到吳銘身旁,急切地上下打量:“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怎麽會?”吳銘意氣揚揚,“你覺得這陣能傷我?”
他哪用的着別人擔心?
剛說完,方縱的話忽然從心頭浮現:擔心,是因為把你放在心上。
哪怕相信你的實力,哪怕只是一點小事,仍會擔心。
在心上,便一定會關心,會擔心。
他怔了一瞬,随即朝蕭遙溫柔一笑:“我沒事,毫發無損。無需擔心。”
“你們呢?”
“無事。”
“都無事,”李麟道,“可陣破了,布陣的人呢?”
情況和李麟的劇本不一樣。在他上演驚慌失措的時候,設置陷阱的人沒有出現。
他們把陣破了,自然沒有“在他們絕望無助時,壞人出現,語言嘲諷。他們又在壞人最得意忘形的時候,反将他一軍”這樣舒爽的打臉劇本。
“不會見我們破了陣,偷偷逃了吧。”
正說着,一道怒喝聲傳來:“喂!你們幾個,什麽意思!”
跟着,三個人影迅速跑過來,在幾人面前停下。
他們身上穿着天玑峰紋樣的道袍,果然是陣修。
陣修十分氣憤:“你們故意搗亂的對吧!”
好人這方還沒說什麽,惡人反倒先告狀,李麟“嘿”了一聲:“怎麽,不把這陣破了,留在這兒,讓你們一直陰人?”
吳銘嘴角一揚,微微嘲道:“這陣隐蔽性太低。一眼就能發現。”
薛懷信:“下次要玩陰的,先設個好點的陷阱。”
蕭遙什麽都沒說,只甩了一個眼神,話都寫在臉上:廢物。
“什麽!”陣修先是一怔,随後勃然大怒,“你是說,我們這陣,是用來害人的?!”
“簡直胡言亂語!”
陣修氣急,連話都不太利索:“我們從來,從來沒起過害人之心。這陣,這陣是用來對付野獸的!”
李麟冷笑:“原本是用來對付人的。對付不了人,就變成對付野獸。這位師兄,可真懂變通之道。”
“吳兄,薛兄,咱們都學着點師兄們的靈活機變。”
“你,你……”陣修被他陰陽怪氣一頓嘲諷,氣得面紅耳赤,又不太會罵人,只能怒吼,“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你們怎麽能血口噴人呢!”另一陣修也氣憤道,“我們布這陣,本就沒想過隐藏,還特意設了标記,提醒人不要誤入。”
“怎麽會是故意設陷阱,想要害人!”
“标記在哪兒,我怎麽……”吳銘目光輕飄飄朝周圍一掃,話音突然停滞,上揚的嘴角也僵在臉上。
……看到了。
确實有标記。地上用石頭堆了幾個石堆,上面用紅色油墨噴了一個天玑峰标志。
“我們是陣修,”那幾個師兄繼續道,“殺敵本來就靠布陣。
我們布好法陣,燃起野獸喜歡的引魔香,吸引野獸前來。誰能想到,你們不看标記,自己往法陣裏沖,還硬要污蔑我們設下圈套,存了害人之心。”
“我看你們才是,才是……玩弄陰謀詭計,深懂機變之道!”
仔細一想,似乎是這麽回事。
蕭遙聞到奇怪氣味,循着氣味前來——那是吸引野獸的氣味。
陣法确實沒認真做隐藏,只隐去了陣紋,不讓那些野獸察覺到陷阱所在。
有标識,他們沒看到——可這标識被長草擋住了一些,也不能怪他們不仔細吧……
吳銘吐了吐舌:“誤會,誤會。一場誤會,多有得罪。”
“什麽誤會!”陣修十分惱怒,“哪有人明知道有陷阱,還硬要往上沖的!你們就是存心破壞,不想讓我們抓到野獸!”
“你知道這個陣,我們布了整整兩天!剛布好,一只野獸沒抓到,就被你們破壞。”
辛辛苦苦設置的捕獸陷阱,一起陣就被人破壞。完了還被破壞法陣的人污蔑,說他們有心害人,陣修這輩子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這什麽世道!惡人竟然這般歹毒猖狂!
确實是自己想錯,誤會了別人。
吳銘賠笑:“師兄恕罪。要不……我幫你們把法陣修好?”
“陣眼被破壞,整個法陣全毀,怎麽修!”陣修一想起來,都快哭了,“只能全部重新布陣,又得花兩天兩夜。還有陣材!你知道起一個這樣的法陣,要耗多少材料嗎!”
吳銘:“……知道。”
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但對內門修士而言,是一筆巨大開銷。
那陣修心裏的氣恨和委屈難消,還打算抱怨幾句,忽然被他同伴猛地拉住衣袖。
“別,別說了……”同伴面無血色,戰戰兢兢小聲提醒:“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
陣修仔細一看,因為氣憤而通紅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他也似同看見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微微打起寒顫來。
“別看他的臉!”另一同伴匆忙壓低聲音警告,“更別和他目光對上!”
陣修瞬間轉換态度,深埋下頭,完全沒了脾氣:“壞,陣壞了也沒事……也,也不用幫忙修理。”
“我,我們可以走了嗎?”
吳銘:“?”
“當然可以走。”
誰攔着他們了?但是為什麽?
那三人如蒙大赦一般,霎時轉身,踩着飛劍急速逃離,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這絕對是他們能逃的最快的速度。
吳銘:“……”
他轉過身,面向三人,問:“我,長得很可怕嗎?”
“怎麽會。”三人異口同聲。
蕭遙:“耀如白日,皎如明月,妙彩可令山河失色。”
薛懷信:“傾國傾世之姿。”
李麟:“鼻梁高挺,面帶財氣。”
吳銘扶額。
相比之下,李麟說的最中聽。難怪當年在試煉谷,李麟要找隊友,一眼相中了他。
所謂“長得最好看”,原來是指面相上,財氣最旺。
可他并非青面獠牙,不恐怖也不兇惡,那三個人,怎麽突然懼怕。
回想一下,似乎最先說的是:看他的衣服。
吳銘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道袍。幹淨整潔,沒有什麽“殺人之後,沾了一大片血,令人膽寒”的情況。
他疑惑不解:“他們到底怕我什麽?”
薛懷信幫忙分析:“從衣服上,能看出你是天權峰親傳。”
“等等,”吳銘問,“為什麽是親傳,不能是普通弟子?”
“你自己沒發現麽?你道袍上的紋樣,和霖雨劍尊是一樣的。”
上林仙宗的修士,道袍制式相同,但各峰紋樣不同。本宗弟子可從紋樣上分辨出隸屬哪峰。
“有些峰門,親傳,入室和內門,同樣的紋樣,在大小,顏色上都有區別。”薛懷信繼續解釋,“然而上林十峰,弟子數量太多,非本峰弟子,不一定能全部區分清楚。”
“可你的衣服和別人都不一樣。按規矩,代表峰主的紋樣,只有峰主的衣袍上才能繡。但你身上穿的,是代表天權峰峰主的紋樣。”
“嚴格來講,這種已算逾矩逾禮,在別的地方不可能出現。但你們天權峰……既然霖雨劍尊這麽安排,外人也無法置喙。”
“總之,所有人仔細看一眼,就能知曉,你就是霖雨劍尊唯一的徒弟,不可能是內門或親随等普通弟子。”
吳銘:“那又怎麽?不會他們怕霖雨,連帶着怕我?”
說到此處,薛懷信已經想到了某種原因:“霖雨劍尊的威名無人不知,然而大多數人并無資格見到他。他們對劍尊有崇拜,有敬畏,但并不十分懼怕。”
“他們怕的,是你。是霖雨劍尊的親傳徒弟。”
吳銘被他的話搞糊塗了:“什麽意思?”
“我曾聽過一點點傳聞。”薛懷信微有遲疑,“我聽一個開陽峰的同門說過,如果遇到霖雨劍尊的徒弟,不能看他的臉,不能和他目光對上。”
吳銘:“……為什麽?”
“不知道。你的名字似乎都是個禁忌,沒人敢提。”
弟子們在傳謠時,都只說“天權峰主的徒弟”。
有關吳銘的傳言,只有少部分修士偶爾偷偷說幾句,內容也不清不楚,極其神秘。
連李麟這麽消息靈通的人,都未曾聽說過。
吳銘心情複雜,無話可說。
霖雨道君搞得鬼?不可能。霖雨沒這麽無聊,去管弟子間流傳的閑話。
思忖半天,想不到任何端倪,只能作罷。
這事先放着,以後有機會再找人打聽。
經歷了這樁一言難盡的誤會,四人休整片刻,再次出發。
沒過多久,視線中接天的長草,某一處塌了一塊。定睛望去,上面赫然壓着一個人。
從那人身上感應不到任何靈息……想必,已經死了。
吳銘走到屍體旁,俯下身查看。
“中毒,”蕭遙也半蹲下,在他耳邊道,“他腿上有兩個血點。毒蛇咬的。”
吳銘循着蕭遙指的地方,眯眼仔細看,果然有兩個很小的血點,在小腿肚上,毫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
“屍體還沒涼,死了沒多久。”
不過已經死了,無論什麽靈丹妙藥也無法死而複生。
吳銘站起身。正想着要不要積點功德,挖個坑将人埋了或者直接燒了,恍眼看到他衣袍背後的玉衡峰紋樣,驟然冒出個想法。
他也沒什麽忌諱,合掌拜了一下,即刻動手扒下了那人的外袍。
李麟看得驚了:“吳兄,你這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吳銘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
蕭遙和薛懷信耳朵瞬間變紅,趕忙轉過身去。
只有李麟驚疑地看着吳銘脫下了自己的外袍,穿上了別人的。
“吳兄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身份?”
吳銘點頭。
方才那幾個陣修提醒了他,旁人一看他衣袍,就知道他是霖雨道君的那個親傳徒弟。
先不說為何別人如此懼怕他,這麽顯眼的身份大大咧咧暴露在外頭,很容易招來不必要的事端。
剛好有個不起眼的玉衡峰內門弟子死在眼前,正好借用一下他不起眼的內門道袍。
大不了回峰後,給這人多燒點紙錢,想來對方也不會怪罪。
“這樣的确不錯。”李麟贊同。身份太顯眼,在危機四伏的斜午道裏,只會有弊無利。
吳銘換完衣服,又朝地上屍體看了一眼——
“那是什麽?”
那個玉衡弟子的腰上,挂着一個小佩飾。
這很奇怪。尋常佩飾,都是挂于腰帶,露在外面。
這個佩飾卻在第二層的衣服上系着,刻意藏起來。
若非把外袍扒了,根本不知道他身上還藏着這麽一個小玩意。
聽到吳銘的話,蕭遙和薛懷信知道他衣服換完了,将身子轉了回來。
薛懷信看了一眼那個藏着的佩飾,雙眼一眯:“那是四海印。”
李麟:“四海印?!那不是……”
“沒錯,四海盟的印信。”
吳銘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斜午道又混入了四海盟的人??”
“這只是最低級的印信,”薛懷信解釋,“要說混入,并不準确。這人的情況,和試煉谷那次不一樣。”
他思考了一下措辭:“點仙會時,浮塵觀掌院的話,你還記得嗎?”
薛懷信當時雖不在場,後來也聽說了經過。
“仙宗下院立于凡塵,無可避免要和各種牛鬼蛇神打交道。其中半數下院弟子,都認識四海盟的散修。”
“除開宗門和世家弟子,昊天還有無數民間散修。散修之間,為了方便交易丹藥法器,或者找人結隊游歷,漸漸自發形成一個聯盟。”
這便是四海盟的由來。
“四海盟建立的宗旨,為廣納四海,彙通天下。因此盟內不設任何門檻,修士不問身份,進出随意。凡是加入四海盟的,就會得到這樣一個四海印。”
“這種随意就能加入的修士,相當于仙宗外門。這個四海印,就是外門最低級的印信。”
“它的作用僅僅在于,修士可以進入四海盟在昊天各處開設的集市。”
吳銘瞬間明白了什麽:“有些東西,宗門裏沒有,要去找散修交換。”
“對。宗門等級森嚴,很多物品,普通弟子根本無法獲得。”
宗門外則不一樣,散修多,市場大,只要談好價格,任何物品都能交易。
所以仙門的許多修士,都會弄一個四海印,去凡間的市場。
“這是其一。”薛懷信繼續道,“若你要外出辦事或者歷練,去的地方不是本宗領地,你會做些什麽。”
吳銘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脫下宗門道袍,做散修打扮。”
玄門各派之間,明裏暗裏都在争權奪勢。
跑人家的地盤上,越低調,越不起眼最好。
他若是外出歷練,在昊天各地行走,也得弄個四海印在身上。這樣行事才能方便許多,不會受上林仙宗弟子的身份限制。
這就是下院掌院所說,仙門有四海盟的人,四海盟裏有仙門的人。大家可以是仇敵,也可以是朋友,根本無法泾渭分明。
掌院當時教給吳銘的道理,他如今有更深刻的體會。
不過他又好奇:“這是最低級的印信。還有高級的?”
“有。”薛懷信道,“四海盟和仙門的結構不同,卻也有相似之處。四海盟內部,也有類似仙門十峰這樣的不同部門。各部也有上階,中階,下階之分。”
“如何從外門加入各部?”
“任務。同仙門一樣,四海盟各部也會發布許多任務。完成任務,獲得功績點,積累到一定點數,就可晉升。”
吳銘大致明白。四海盟的人要混入仙門,仙門防不住。
反過來也一樣。
他也可以隐藏仙門弟子的身份,只要有心,也能混個某某堂長老之位。
蕭遙:“你想加入四海盟?”
“現在還沒這個打算。往後外出游歷,應該會弄個四海盟身份。”
如下院掌院所說,除非一輩子龜縮在仙門不出去,否則總會和散修打交道。
只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解一下,滿足了好奇心就行。
吳銘借用了玉衡弟子的外袍,施了個咒訣将人火化,免得人死了,屍體還被野獸啃食,若有來世相貌不雅。
在這裏停留了一個時辰,整備好後,四人再次上路。
吳銘将玉衡弟子的四海印一塊順了,此時突發奇想,将四海印如佩飾那般,大大咧咧挂在腰間。
李麟立馬明白他的心思:“吳兄想釣出幾個四海盟的人?”
同在昊天這一方世界中修行,無論宗門弟子還是無門無派的散修,衆人相互來往,身份很難完全分割清楚。
那些只為出門在外行事方便,弄個四海印在身上的也就罷了。可林子一大,什麽鳥都有。魚龍混雜的地方更出牛鬼蛇神。
不少散修看不慣仙門,總想給仙門添點亂,以此磨煉自己的道心。
仙宗下院有,從點仙會混入試煉谷中的有,這斜午道內,怎麽可能就水清無魚?
吳銘把四海印挂在外面當餌,說不準就能釣上幾條想要興風作浪的魚怪。
李麟高呼有趣:“若早知到,我也該想辦法弄一個四海印挂在身上。這樣就能設下圈套,與人鬥智鬥勇,何其妙哉。”
“我勸你別。”薛懷信說,“這裏畢竟是上林仙宗。有四海印的弟子都得把印信藏好。仙宗從不在意下層弟子,睜只眼閉只眼是一回事,大大咧咧挂出來,只會得罪仙宗,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這舉動,無異于公開表明,沒把上林仙宗放在眼裏。哪個弟子敢這樣做,即刻處刑,根本沒有詢問緣由的必要。
他看向吳銘:“只有阿銘敢這麽做。”
因為他是天權峰主唯一的愛徒。連代表天權峰的峰主刺繡都被允許使用,可見霖雨道君對這個愛徒有多偏寵。
霖雨道君不可能不問緣由就定他罪。只要有解釋的機會,說清楚,就可安然無恙。
李麟一想,也是,不過沒關系:“有魚上鈎,我配合吳兄演戲就成。”
四人繼續南行,這一路卻不知為何,沒遇到聞着人味就跑出來,打算吃人的猛獸。
李麟奇怪:“難道那幾個陣修又在某處立了法陣,用引魔香把這一帶的野獸都引到他們的陷阱裏了?”
吳銘:“不太可能。他們那陣不用個兩天時間布不好。即便縮減威力布個簡化版的,也沒那麽快。”
“這一帶确實有種異樣的氣味,”蕭遙凝神,動了動鼻尖,敏銳的嗅覺再次發揮作用,“和那幾個陣修用的引魔香味完全不一樣。”
他猜測:“可能是獸類不太喜歡的味道。”
因此這附近沒有野獸出沒。
“味道是從西南方向傳過來的。”
吳銘仍舊沒有聞到任何不同尋常的氣味,但蕭遙的狗鼻子無人懷疑。
既然有異樣,他眼中風發的意氣閃過,嘴角一揚:“走吧,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