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042章 第 42 章
走了約莫十來裏, 氣味沒聞到,但吳銘感應到了幾股靈氣的起伏沖撞。
“有人在戰鬥。不似人和猛獸的決鬥,應當是修士之間在鬥法。”
同門相争, 在這斜午道裏無人感到意外。不如說,走了幾天才碰到,來的晚了。
吳銘正準備加快步伐上去湊一湊熱鬧, 身邊忽然冒出一股靈氣感應。
挂在腰間的四海印, 居然亮了起來, 微微泛出一點熒光。
他心中疑惑,立馬拿起來仔細查看。
小小的印牌上,投射出兩個數字,“七六,一八五”。
四海印居然還有傳訊牌的功能?
“這數字什麽意思?”
最低級的四海印,僅有一個最初級的單向傳訊功能, 這數字應當是一組密文。
吳銘扶着下颌思忖:四海盟不設門檻,誰都能進。大部分修士都如宗派的外門弟子,空挂個盟中成員的名頭,根本不可能接觸到什麽重要信息。
密文的破譯方法不可能太複雜。
盟中成員, 只要看到就能明白……他靈光乍現, 霎時想到答案——
蕭遙和他同時推測出數字的含義:“經緯。”
這兩個數字分別表示經緯, 指向某個地點。
Advertisement
薛懷信也豁然明了:“散修在民間修行, 許多城鎮都形成了交易丹藥法器的修士市集。這個經緯标識了市集的所在, 只要是四海盟的人, 一到這個城鎮, 哪怕只是初次到訪, 也能即刻知曉市集的位置。”
再憑着四海印進入,同天南地北的散修進行各種交易。
李麟:“可是我們身處斜午道中, 這經緯标識的地點,只會在斜午道裏。”
四海盟不會閑着沒事,就這半個月時間,在斜午道開設一個市集。
“除非——”
吳銘也想到了,和李麟一起道:“有人在召集四海盟成員。”
某個加入了四海盟的仙宗弟子,利用四海印發布了一處地點,召集同樣擁有四海盟身份的修士前往。
李麟高興道:“這可有趣了。他們召集人手,必定有所謀劃。吳兄,走,我們一定得去湊個熱鬧!”
薛懷信:“前方的打鬥,不去看了?”
“打鬥的場所離這裏不太院,”吳銘思考一瞬,“先去前方看看情況,再去經緯所指的地點。”
因情況不明,幾人并未施展道法禦劍,反而斂去氣息,隐藏身影,借着地勢悄悄靠近。
打鬥地在一處适合埋伏的窄道口,共有五名修士在戰鬥。
很明顯看得出來,五人分成兩方,一方四人,另一方,僅有一人。
雖是四打一,可被圍攻的人反而戰力高強,占據上風。
被圍攻之人看身形是個女子,身上道袍印着天樞峰的紋樣。道袍布料普通,樣式也簡便,一看就不像地位尊貴的入室弟子——只是個尋常內門。
她手上拿的劍比一般長劍略短半尺,寬度卻是尋常劍刃的兩倍有餘。
這種斬骨重劍刀刃不鋒,卻十分利于劈砍,适合膂力巨大的男子使用。
女子用斬骨劍,要麽不熟悉劍性,也沒師長指導,錯選了武器。要麽,功法獨特,實力不可小觑。
她顯然是第二種。
即便單手舞劍,那一看就十分沉重的寬劍于她也不覺吃力。她手挽劍花,劍風厚重,力斬千鈞。
女修的對手有同出天樞峰的,也有別峰的。其中一人躲避不及,被斬骨劍打中,頓時一聲斷骨脆響。
雖不見血,也能清楚知曉,那人骨血經脈都被重刃砍的粉碎。
包圍一破,女子接連出招,幾個對手一個被砍飛,兩個被一刀砍到在地,不死也得落個殘廢。
對付完包圍自己的敵手,女子把斬骨劍往後腰挂着的劍鞘上一收,瞬即轉身,朝着吳銘幾人躲藏的方向一揚眉:“躲什麽躲?打不打?”
女子的面容印在視線中,吳銘心中微詫:居然是她。
這名女子衣着簡單,未施粉黛,嘴唇上卻塗了一層顏色十分紅豔的口脂。使得她整張臉顯出一種濃顏的妝感,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吳銘清楚的記得,她是半年前,在藏劍閣裏,用二十文讓他幫忙相劍,卻讨價還價,只願先給一半的人。
原本打算藏在暗處看情況,沒想到最開始就被人發覺。
吳銘施施然從樹後走出,兩手攤了攤,表明自己沒有要鬥法的打算——至少現在沒有。
女子見了他,一愣,随後道:“喲,是你啊。”
她顯然也還記得吳銘,揶揄他:“如何,相劍的生意好做嗎?掙了多少?”
吳銘笑了笑:“不太好。大家都沒錢。”
修士身上想要拿出二十枚銅板,比二十個靈石更不容易。
女子哼笑一聲,沒再多言。
吳銘并無争鬥的打算,她也收斂了鬥氣,轉身打算離去。
轉身轉到一半,頓了一下,又轉回來面向吳銘:“你身上有錢嗎?借我點。”
聽她和吳銘對話,可見是舊識。她此刻毫不見外朝吳銘借錢,薛懷信雖不清楚內情,仍願當個幫忙付賬的冤大頭。
他從袖袋裏拿出幾顆靈石:“師姐,這些可夠?”
“別叫我什麽師姐師妹,”女子不屑,“實在要叫,就叫我蘇翡。”
蘇翡只輕飄飄瞥了一眼薛懷信手中的靈石,絲毫不感興趣:“我不要你的,只要他的。”
吳銘怔了怔,瞬間會意,伸手從乾坤袋裏摸出幾枚銅板。
“就這麽幾個,”蘇翡嘀咕一聲,“真小氣。”
嘴上這麽說,手卻沒嫌棄,一把全部抓過。
“喲,還是我上回給你的。還沒用啊?”
吳銘笑了笑,沒答話。
蘇翡也不多說,将銅板放入乾坤袋裏收好,再次擡腳打算離開。
想了想,又回頭朝吳銘道:“你好心借我錢,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
“我要是你,”她瞥了眼蕭遙和薛懷信,“就不會和這兩個人同路,憑白給自己招惹事端。”
說完,施展法訣,頭也不回禦劍離去。
薛懷信一怔:“她什麽意思?”
吳銘搖搖頭,不知道。
周翡的話讓薛懷信心生不快,又疑惑:“她缺錢,卻不要靈石,只拿你幾枚銅錢。”
他看向吳銘:“你們修紅塵道的,都這樣?”
“沒這回事,”李麟矢口否認,“紅塵道的修士,道心在萬丈紅塵,喜歡凡俗之物,可不是街邊拿着破碗讨飯的乞丐!”
“紅塵道修士,最喜歡的同樣是靈石。”
“不過吳兄,”李麟也疑惑,“你們拿銅錢做什麽?”
他清楚的記得,他們在試煉谷初相識的時候,吳銘也缺錢借錢,卻不要金銀,只要銅板——當然,最後拿了薛懷信三枚白靈。
不知道什麽時候賣身還債。
“施法或者布陣用。”吳銘見他們如此疑惑,也有些驚訝,“你們沒聽說過嗎?”
“所有器物,只要經過人手,必定沾染因果。在越多人手上流轉過,沾染的因果越多。”
例如那些萬古名劍,多次易主,也奪過多人性命。怨氣深重,兇煞不祥,但威能也十分強盛。
名劍古物難得,但在凡間,卻有一種經多人之手,沾染紅塵悲喜嗔怨等強烈情感的東西——那便是市井到處可見的銅錢。
“銅錢沾染各種人間悲喜,具有極強的靈力,又極易獲得。用來當做施展道法的靈氣源,不但便宜,威力也大。”
那些沒多強靈力的下品靈石,根本無法比拟。
李麟還真就沒聽說過用。
不過天衍一道,大多使用銅錢占蔔,想來也有這樣的原因。
再說玄門萬法,他聽說過有依靠願力,福澤,甚至憤怒,仇恨來修行的,能用銅錢上的因果當做法門,也沒什麽奇怪。
只是用銅錢當法器,就跟用朱砂,黃紙畫符箓一樣,和道法有關,跟紅塵道的道心,沒有半枚銅板的關系。
當然也不排除,就有人的道心是收集銅錢。
薛懷信恍然大悟:“難怪你煉氣時,就能起陣。”
起陣需要巨大的靈力,煉氣修士本不可能。不過若有靈氣十分強勁的法器,則另當別論。
“能用銅錢當陣材,你修習的陣法,定然十分獨特。”
吳銘嘴角一翹。
那是自然。他腦中傳承的陣法,比昊天常見的陣法不知高明多少倍。
只是晦澀難懂,需要極高的天賦才能理解各中含義。
因此,很不幸,蕭家祖輩沒一個能學懂,以至于家族沒落,最終消亡。
蕭遙從剛才起,一直就沒怎麽說過話,此時忽然問:“她怎麽知道,你給她的銅錢,是她曾經給你的?你們兩之間,有什麽特殊的暗語或标記?”
他嘴角下垂,說話的語調喑啞沉悶,一看就知心情不佳。
空氣中似乎彌漫一股酸澀難言的味道,像是哪裏的醋壇子被打翻。
吳銘一愣,随後不明緣由地樂不可支。
“銅錢過手的人多,因果才強。越多人用過,錢幣越舊。她之前給我的二十文,于熱鬧市井中,在多人手中流轉,連錢上的文字都快要被磨平。”
又髒又舊,因果靈氣卻十分強盛,堪稱頂級材料。
沒有暗語或者标記,但懂的都懂。
蕭遙答了一聲“嗯”,仍舊悶悶不樂。
只不過這朵高嶺之花的脾氣本就不好,李麟和薛懷信也不以為意。
蘇翡走得飛快,這裏已沒了熱鬧可湊,李麟提醒:“吳兄,咱們該去四海印顯示的地點看看了。”
吳銘點頭:“走。”
四海印上經緯數字指示的地點離此處甚遠。斜午道縱橫遼闊,四人只能禦劍前往。
至方圓十裏處時,又從天上飛速落地。
此處人太多了。
自進入斜午道,修士們刻意分散,幾人走了這麽三四日,也就見過三回人影——其中還包括一個死的。
可這附近,修士的靈息四處都是。且都朝着一個地方去。
想必這些人都是身上有四海印,收到訊息趕來的。
禦劍在天太顯眼,很容易成為活靶子遭到偷襲。
幾人落到地面,收斂靈息,正常行走。沒走多遠,就遇上兩個衣着打扮都不起眼的內門弟子。
雙方互相打量,沒有語言交流,也沒發生沖突。只是對方看他們——應該說是看蕭遙和薛懷信,眼神有些古怪。
看了幾眼之後,便加快步伐,匆匆離去。
李麟一開始納悶,然而細思片刻,猝然回過味來。
“吳兄,我們現在是有裝作有四海印的人,去看看是誰在召集人手,打算做些什麽,對吧。”
“不是裝作,”吳銘道,“我身上确實有。我現在,就是那個玉衡峰的弟子。”
“所以待會到了地方,如若他們檢查嚴格,你們就找個地方等我,我自己一個人去。”
“他們不可能嚴格檢查身份!”蕭遙有點着急,“四海盟結構松散,召集的又是最低階的修士,一定允許盟中成員領着并非四海盟的仙宗弟子一同前來。”
四海盟正是靠着這種方法,成員可介紹同門好友入盟,才能讓許多仙門弟子也成為盟中一員。
“道理是這樣沒錯,”李麟看了一眼蕭遙,依舊對他有點犯怵,急忙移開目光朝吳銘道,“可蕭兄和薛兄都不像那回事啊。”
他兩太打眼了。
身量高挑,氣質出衆,無論在哪都格外醒目,根本無法低調混在人群裏。
吳銘雖然也長相氣質絕佳,可他演技一流,換身樸素行頭,把頭一壓低,就能不引人注意。
蕭遙和薛懷信不行。他兩演技為零,那一身心高氣傲的姿态,即便不穿龍袍也像太子。
此處是仙宗的地盤,入過四海盟的弟子都必須把這事藏起來。大家心照不宣,絕不可能大肆張揚。
忽然召集人手,雖不知所為何事,總得留個心眼。
前來此地的,都是內門修士——入室弟子身份高貴,很少有人願意加入四海盟,和散修為伍。這對他們來說有辱身份。
一群中下層的內門修士應召前來,湊在一起商議事情,突然來了兩個傲氣十足,一看就知是入室弟子的人,這集議還能開下去?
怕是無論有什麽事,都不願再說了。
李麟:“我和吳兄可以去。蕭兄和薛兄是萬不能前往的。”
這說法,和方才蘇翡的“好心提醒”異曲同工。蕭遙臉一冷,心情更加不妙。
李麟感覺後頸嗖的一涼,不禁打了個寒顫。可他只是理性分析,實話實說而已。
事實也的卻如此。吳銘比李麟更絕,來到此地察覺形勢後,已即刻定下計劃,連李麟都排除在外。
只是三人堅決反對,進過幾番争論,幾經懇求,最終吳銘答應帶上李麟。
李麟心思機變,演技精湛,和吳銘一直配合默契。他兩一起去,可以互相照應,應對任何突變情況。
蕭遙和薛懷信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帶,被吳銘一句“你們另找地方繼續讨伐野獸,等這裏的事情完畢,我們再找地方彙合”給無情抛棄。
蕭遙滿心滿臉的不願,可吳銘主意已定,不做更改。吳銘的話對他來說就是聖旨,他不敢有任何異議,只能在委屈和惆悵中,看着吳銘絕塵而去。
吳銘帶着李麟,來到經緯度指示的地點——一處洞穴。
洞穴并不隐秘,前來的修士或獨行,或兩三人,行頭都很普通,沒一個打眼。
也沒人盤查身份,甚至連四海印都沒檢查,只要來了,便可進洞。
二人來的不早不晚,洞裏已經聚集了一批人,洞外還陸續有人抵達。總體人數比吳銘猜想的還要更多一些。
修士之間少有人交談,可見彼此都很陌生。先到的人大多閉目養神,耐心等待,約莫半個時辰後,再沒什麽人進洞,大概想來的能來的都到了,一人從人群中走出。
這人身穿天梁峰的內門道袍,相貌氣質都很平淡,唯一突出一點的,便是長着一只鼻尖下勾的鷹鈎鼻,顯出些微陰鸷。
他朝衆人一拱手:“在下這廂有禮了。今日召衆位前來,是為宗門之事。只因四海印聯絡方便,所以才用此印發布經緯标識。”
低級四海印就這麽一點作用,但某些時候,确實好用。
無人說話,天梁內門繼續:“諸位都是上林仙宗弟子,又同為四海盟兄弟,如此緣分,關系自然要比別的同門近些。”
“不知諸位可有聽說,每次斜午道讨伐,剿滅的野獸最多最強,表現最為優異的三名弟子,可以獲得仙宗獎賞。”
“一甲賞賜一件上等法器,二甲三甲獎勵一枚提高修為的靈氣丹。”
衆人議論紛紛,吳銘朝李麟私下傳音:“當真?”
李麟:“……吳兄,我也去年才拜入仙宗,首次參與斜午道的讨伐行動。”
“雖沒聽說過,想來應該确有其事。”
無論任何行動或比試,只要是宗門發布的,必有彩頭以做獎賞,激勵弟子更加賣力地為宗門做事。
仙門歷來如此,上林仙宗也該有此等獎勵機制。
吳銘思忖一瞬,想來也是。
他打理天權峰,對于事情辦得好的門人,向來不吝賞賜。如此簡單有效的方法,仙宗不可能不明白。
“前三甲的獎勵,對我們這些內門來說,極為難得,且頗為有用。諸位難道不想要嗎?”
細碎的議論聲嘈雜紛亂,不絕于耳。
上品法器和靈氣丹,對內門修士來說的确是上等好物。
天梁內門接着道:“我知諸位都想要,可惜我們這群人裏,沒一個能得到。”
他一邊說,一邊施放靈影術,洞穴正中,浮出幾個修士的肖像,不停地輪流顯現。
“不知諸位可曾聽說,這斜午道裏,來了幾位戰力高強的同門,其中還有幾位入室弟子。”
“我們這些內門,占了仙宗人數的九成之多,然而仙宗從來沒把內門當回事。他們看重的,只有各峰的親傳和入室。可是各位都清楚,他們被仙宗點為入室,真是因為天賦和悟性比我們高嗎?”
“這個人,”靈影術輪流浮現的肖像停了下來,顯出一人面容,竟是薛懷信,“開陽峰的入室弟子,想必諸位中不少人聽說過,淮南薛家的嫡系公子,出身高貴。”
“這個人,”靈影術顯像的人又換了一個,“同樣出自世家大族。”
“他們被點為入室,而我們只是內門,真是因為實力和天賦不如?”
不知是誰,不屑冷哼了一聲:“我們輸的哪是實力天賦,輸的是出身。”
這話一出,即刻引起全場共鳴。
“沒錯,”天梁內門道,“我們輸的,僅僅是投胎技術不如他們,沒有一個高貴出身。他們自小服食的丹藥,使用的靈寶,即便只給我一半,我的修為境界,遠比他們更高。”
“哪需一半!”有修士忿怨不平,“我能有他們服用丹藥的五分之一,就能比他們高一個大境界。”
“正是如此。”天梁內門再次重複,“我們僅僅只是家世比不上他們,論根骨,天賦,悟性,沒一樣輸他們半分。”
“可他們依靠家世成為入室弟子,又仗着用丹藥強行拔高的修為,以上等人自居,看輕我們,從不将我們放在眼裏。”
“斜午道三甲的獎勵物品,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只要回家撒撒嬌,就有長輩贈予。然而他們看不上,卻又不想我們獲得,非要來此和我們這些內門争搶,這是何等傲慢!何等壞心!”
“諸位,難道甘願看着他們一直如此狂妄自大,一直踩着我們頭頂!”
有人激動應答:“自然不願!你召我們來此,有何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天梁內門道,“他們平日在仙宗裏有師長庇護,然而此處是斜午道。”
“他們身上帶着師長給予的法器法寶,單打獨鬥,我們都不是對手。”
“可是諸位別忘了,我們有這麽多人。諸位能和同門好友合力,戰勝體型,力氣,靈力都數倍強于我們的兇悍猛獸,何愁對付不了幾個和我們修為境界都相差無幾的修士?”
他說到此處,圖窮匕見,已有不少人明白他召集自己來此的目的。
“你想大家聯手,對付這幾個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