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040章 第 40 章
三日後, 天光破雲,紅霞染照。
一大批築基修士早早等在了斜午道入口。
野獸的讨伐行動,也是一種試煉。仙宗修士, 無論入室,內門,甚至外門, 都可以自行參與。
只不過, 斜午道裏面的猛獸大多都已築基。
究竟是清剿野獸, 還是給人送菜,成為獸類的腹中美食,端看自己本事。
仙宗不阻止門人作死,修士們自己卻要惜命。
只有築基以上才敢進入,且大多都約了三五個好友同門,同行歷練。
上午九時, 入口門欄開放,至十二時放下。
半個月後,再次開放,那時進入深山的弟子便可出來。
吳銘一行随着人群, 踏入斜午道。
參與歷練的修士雖多, 耐不住深山老林面積非常廣闊。衆人有意分散, 進入斜午道沒走多遠, 周圍就鮮有人跡。
四人邊走邊聊天。
薛懷信十分關切問吳銘:“你來斜午道, 霖雨劍尊可有阻攔?你師尊他不擔心嗎?”
吳銘這種境界的親傳徒弟, 一般很少單獨外出進行歷練。
畢竟才入仙門, “涉世未深”, 修為又不算高。世道險惡,危險重重, 很容易遭遇意外,半路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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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說沒有阻攔。”
霖雨道君聽到吳銘說要去斜午道,有些意外。當時就給他清楚說明了,極有可能遇到危險。
但吳銘要做什麽,他從不多管。
薛懷信:“他可有給你保命的法寶?”
“有。”
天權峰成堆的法寶,高階的低階的,随他借用。
法寶太多,吳銘差點被晃花了眼,最後拿了兩個遁逃的。
倘若真遇到無法應對的狀況,第三十六計,沒人攔得住他。
薛懷信這才放心。
蕭遙又接着問:“你師尊對你可好?”
吳銘:“好得不得了。我沒說過嗎?”
霖雨還讓他自己給自己加月錢呢。
他朝蕭遙一笑:“你放心,我在天權峰,過得比誰都好。”
——自從那日蕭遙負荊請罪後,今日再見到吳銘,最初躲得有些遠。
就低着頭原地站着,小表情還有點委屈。
他悄悄看吳銘,可當吳銘把視線投向他,又即刻欲蓋彌彰地躲開視線。
把吳銘看得忍俊不禁。
那種歡夢蕭遙應該沒有再做過,否則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不過對方那羞澀窘迫的模樣,還得靠吳銘主動找他搭話。哄了幾句後,關系才回複往常。
挺好的。
畢竟“主角蕭遙”往後會收獲很多迷弟迷妹。崇敬者,愛慕者皆有之。
先有這個“蕭遙”聽自己話,這種感覺,還挺得意。
就是動不動“你師尊”“你師尊”的,聽着別扭。
他和霖雨,互相都沒把對方當師徒。
叫一聲道君,已經是最大的尊重。這年頭,誰還沒背着上司直呼其名破口大罵幾句呢。
不過在外人眼裏,吳銘是霖雨道君的“愛徒”。
算了,懶得解釋。這種離經叛道的師徒關系,也不好明确解釋。
幾人行了半個多時辰,已進入深山之中。
上林山脈地域太廣,許多沒有人跡的地方,都沒有地名。
入口叫斜午道,這一整片崇山峻嶺,也都統稱斜午道了。
李麟發出靈魂拷問:“我們朝哪個方向走?”
三人腳步同時一頓。
不知道。
薛懷信:“往前直走,見了猛獸就殺。”
實戰歷練不就這樣嗎?仙宗讓弟子前來剿滅泛濫的猛獸,并未指定任何種類。
“那也太随便了。”李麟不太同意,“這回的斜午道,可是要出靈寶的。”
即便注定是他的機緣,那也得有個方向,才好去尋覓。
他當機立斷,撿了個石子往天上一扔,來個投石問路:“這邊!”
三人都沒意見,就跟着李麟這個自封“主角”的人走吧。
幾人一路走,一路殺了一些遇到的猛獸。
如今對付這些仙體已成的獸類,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到了晚上,找個地方生火紮營,有蕭遙這個大廚在,吃喝不愁。
難怪李麟對着蕭遙有點犯怵,也硬要把他蕭兄叫上。
這一年,在仙宗裏吃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把蕭遙叫上一路,是想着來野外打牙祭。
吳銘和李麟,兩個走紅塵道的,這輩子和“辟谷”無緣。
薛懷信也吃了幾口——烤肉的味道太香,他也不是清心道,吃了也沒關系。
夜裏分配守夜,三人商量,都沒想過算上“看上去弱風扶柳”的吳銘。
倒把吳銘整的有點郁悶,難道他真該在築基時,築一個壯碩一點的道體?!
第二日天一亮,繼續行路。
快到中午,三人遇到一條溪流。
吳銘的靈臺頓時一亮,心道他們是真有氣運在身上。
書上寫過,“主角蕭遙”在斜午道內碰到一條波濤翻湧,水流湍急的大江。大江裏有一尾築基巅峰,金丹已經半成的大魚。
随後自然是一番激戰,蕭遙戰勝大魚,取其半成的內丹,得了一個可以增進修為的小靈寶。
書裏只寫了事件,并非地圖,沒有具體寫明江流在何處,入山後怎麽走。
但李麟投石問路,居然真遇到這條河。
吳銘朝三人說:“我不記得從哪兒聽說,這條河裏有一只好幾百年的大魚,已經快要結丹。”
“咱們沿着河道,往下游去找找?”
三人都無意見,即刻換了方向,沿着溪流朝下游走。
走了近一個時辰,吳銘察覺到一個問題。
他扶着下颌,思索說:“這條溪流,要流幾百裏,才能形成大江?”
旁邊沒人答話。
過了片刻,蕭遙才拉了拉他的衣袖。
蕭遙不是很敢直接指出吳銘的錯誤,扭捏了半天,才說:“這條溪流,不會在斜午道裏形成大江。斜午道裏的水量不夠。”
吳銘恍然醒悟。
斜午道是一片崇山峻嶺。山裏的河流,不可能太寬闊,溪水得流出斜午道,在山與山之間,才能彙集形成一條稍微寬闊的大河。
距離最近的一段,那也得在斜午道之外。
他們這是在朝外圍走。然而要找靈力強的魚怪,應該朝更深處的地方走。
那麽書上寫的那條江,哪兒來的?
蕭遙:“山裏很可能因為地勢原因,形成巨大的湖泊。若是體型巨大的魚類,有可能在大山上的湖裏。”
吳銘:有道理。
他們方向反了。
于是一行人調轉方向,重新朝着上游走。
又走了快兩個時辰,走到某處高低落差挺大的小瀑布時,吳銘的靈感忽然一跳。
幾人即刻對視。
薛懷信:“你們也感覺到了?”
李麟:“嗯。好強的靈力。這附近定有非常強力的兇怪。”
“吳兄,極有可能,是你說的那條大魚。”
幾人正說着,那兇怪也感受到人族修士的靠近,單向流動的水流猝然轉向,瞬時在水中形成一個吸力巨大的漩渦。
嘩啦!水流高高濺起,形成一道龍吸水柱,水柱中一條巨大魚影若隐若現。
不是那魚怪還能是什麽。
四人話不多說,同時擡手,施展道法打向魚影。
劍光,火雷,風暴,色彩斑斓又壯烈,急急穿破水柱,正中目标。
魚怪縱使已經金丹半結,仍只是築基期。被四個築基高手的道法合力圍攻,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就這麽死于非命。
水柱消失,半空中的魚影垂直墜向水中。
吳銘眼疾手快,縱身一躍,跳上半空,打算抓住魚怪,取它半成的內丹。
可不知該說有默契還是沒默契,蕭遙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樣。
幾乎同時,蕭遙也騰空而起,飛向魚怪。
“嘭”的一聲悶響,二人在半空中,結結實實撞在了一起。
吳銘:“……”
好疼。就跟撞到鐵板一樣。
他借助霖雨道君的蘭泉玉床鍛體,有這兩件天階至寶的淬煉,筋骨強韌,理應不輸給金丹以下任何人。
可沒想到,蕭遙的筋骨也如此強橫,完全不在自己之下。
還沒反應過來,後腰驀地被手臂環上。
蕭遙緊緊摟住了他,寒涼的體溫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得清楚。
吳銘一時怔愣,只能聞到缭繞在身邊的,不屬于自己的味道。
那味道很獨特,他對熏香沒什麽了解,不知那是哪種熏香,只覺得香味濃郁,但純淨柔和不刺鼻,很好聞。
且帶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冷冽氣息,有點像清陽下瑩亮的白雪。
清新冷冽,卻又莫名令人耳尖發燙。
蕭遙将人緊擁在懷中,安全落在岸邊。
腳一沾地,他摟在後腰的手立馬放開,又搭上吳銘的胳膊,焦急詢問:“怎麽樣?有沒有受傷?疼不疼?”
“抱歉,我不是故意……”
他正說一半,驀然察覺二人的距離太近,姿勢似乎過于暧昧,手一抖,趕忙放開。
“我不是……我只是……我不……我……”
他脖子耳根全紅了,豔的似乎要滴出血來,緊張到舌頭都在打結,半天沒整出半個完整的句子。
吳銘忍俊不禁:“我知道。”
他兩都打算去抓魚怪,半空中撞上了。
蕭遙怕他跌進水裏,下意識就将他抱起,護着他平穩落地。
情急之下的反應,動作看似暧昧,實則并未逾舉。
畢竟,在一旁的李麟和薛懷信全看在眼裏,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
薛懷信走到二人旁邊,問吳銘:“沒事吧?撞疼沒?”
他兩那一下,結結實實,撞得不輕。
蕭遙抿着嘴,沒說話。
吳銘搖頭:“沒事。”
“那只魚怪……”
“吳兄!”李麟大聲叫他,“在我這。”
吳銘和蕭遙撞上,還是李麟在魚怪落水前将其抓住。
只是,“這魚……”李麟不知如何形容,把魚怪攤到吳銘眼前。
之所以是攤,因為這條魚——一點也不大。
就普通五斤鯉魚的大小,和什麽體型巨大的魚怪,完全不沾邊。
“看它靈力強橫,水柱中的影子也大,我也以為本體有多大呢。”李麟道,“沒想到這麽小。不過仙骨倒是挺沉。”
吳銘沒什麽話好說,就是感覺被騙。
寫話本,自然要用到誇張的修辭手法,把事情往大了吹。可也不能過度修辭,罔顧事實吧。
波濤洶湧的壯闊大江,體型巨大,一口能吞下三個人的魚怪,在哪兒呢?!
就說這斜午道裏,根本不可能有江!
不過想想,即便千古名著,二十萬人不到的軍隊,硬是寫成了世人皆知的“八十萬大軍”,那本奇怪的原作,這種程度的誇大,也就算了吧。
只是得長個教訓——書不可盡信。
這條魚,最後毫不意外進了四人腹中。
蕭遙原本十分不願用它做菜。魚怪生長得太久,肉質早就不鮮嫩,又硬又柴。
他擔心,吳銘嫌棄自己手藝不好。
但吳銘好奇,想嘗嘗築基魚怪是什麽味道,蕭遙二話沒說,即刻改了主意,動手刮鱗。
至于內丹,結是結了,只有指甲蓋那麽一點大。
吳銘又覺得被原作欺騙。
他朝三人道:“你們分吧,我就不用了。”
蕭遙也道:“對我沒有任何用處。”
薛懷信:“我也用不上。”
只有李麟說:“不行,親兄弟明算賬。這十分之一粒內丹,無論有沒有用,必須四人平分。”
他似乎強迫症犯了,琢磨了一晚上,非得把形狀不規則的小小內丹,分成大小相同的四份不可。
這一晚,就在李麟的嘆氣與煩心中過去。
第二日晨光熹微,四人再度出發。
斜午道地域遼闊,一路都是山地叢林,走上幾十裏,周圍景色都大同小異。
又沒有地标,很容易迷失方向,感覺自己來來回回,都在同一個地方繞圈。
但吳銘無所畏懼,他方向感極強,心中清楚,雖然看起來地形類似,他們确實在朝深處走。
有人同行,一路閑談,還談得來,也不覺煩悶。
十時的時候,四人正走着,蕭遙腳步一頓,伸手拉了一下吳銘。
吳銘疑惑偏頭,見他目指東北方:“那邊有奇怪的味道。有點像野獸的肉味,具體是什麽,不知道。”
吳銘沒有聞到什麽味道,但他對蕭遙堪比狼狗的靈敏嗅覺毫不懷疑。
他有點興趣,問:“過去看看?”
李麟折扇一轉:“走!找機緣去!”
四人興沖沖轉了方向。
走了大概十裏,來到一處開闊草地。長草萋萋,足有大半個人高,密密實實遮擋了視野。
吳銘停下腳步,眯着眼觀察片刻:“前方有個隐藏法陣。有人在這裏設了陷阱。”
薛懷信微微皺眉:“又有人設圈套,想要對付同門?”
試煉谷中,他已經多次親身體驗,何為“人心險惡,更甚山川”。
修士與天争,與人鬥,同門之間的争鬥日日都在發生,斜午道這樣的地方,正是一個消滅競争對手的絕佳地點。
仙宗也清楚這點,所以無論門下弟子在道中做什麽,死沒死,被獸類殺的還是人殺的,通通不過問。
只是“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争鬥歸争鬥,為何總要弄這些鬼蜮伎倆。
李麟卻是對謀略算計頗為贊同:“我戰力不如你,非得頭鐵正面硬拼?”
那得多蠢。
“上戰伐謀,兵不厭詐。同樣的手段,敗了,叫陰謀詭計,勝了,那就叫神算妙計。”
“對吧,吳兄。”
吳銘揚嘴笑了笑。
薛懷信不說話了。
蕭遙問:“我們繞開,還是闖進去?”
李麟:“當然要去看看。你們難道不好奇,布陷阱的是什麽人?”
吳銘好奇:“這陣雖然隐蔽性差了點,但陣法本身挺精妙。合理利用地形,費不了多少材料,借着天地靈氣就能起陣,且能長久持續。”
斜午道開放的這段時間,這陣能一直在此地維持。
不是随随便便哪個修士就能布——
“陣修的手筆。”
李麟:“那我們更應該把這陣破了,不讓他們一直陰人。”
四人一致同意。只要吳銘點頭,就不可能有人反對。
“薛兄,這次得讓你多歷練,”李麟出了一個主意,“待會我們入了陣,你要依次表現出疑惑,震驚,慌亂,恐懼,絕望這五個神态。
布陣的人一定躲在某處暗中觀察,你要讓他們相信,你中了他們的圈套,驚慌失措。在一番掙紮後,發現無力回天,于是深陷絕望。”
“這個時候,他們心中定會得意,會出現在你面前。那時,你就這樣,”
李麟只揚起半邊嘴角,笑容猙獰,“你要在他們最為得意的時候,告知他們真相,嘲笑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才是獵物,才是被你戲耍的那一個。”
“懂?”
薛懷信本不想理李麟,然而他難以控制的目光又看向吳銘,發現那人在偷笑。
他毫無一點猶豫地改變了主意,面無表情回答李麟:“懂。”
不就是演戲嗎。他也不會輸給任何人。
薛懷信的戲碼定下,幾人準備入陣。
吳銘走在最前,蕭遙大步一跨,走到他前面:“我先進去。你別離我太遠。”
“別,”吳銘反手拉住他,“我先進。這陣法強力,随随便便困住一個築基巅峰不成問題。”
“入陣後,你們注意保護好自己,若破陣有需要,聽我指揮。”
蕭遙還打算說什麽,吳銘搶先道:“乖,聽話。由我安排。”
蕭遙頭上噴出一股熱汽,腳綁在地上動不了了。
準備好後,吳銘一腳踏入陣中。
腳剛沾地,地上的長草無風自動,似如成精一般朝他撲來。
原本柔軟的野草附上靈力之後,變成了一把把銳利的尖刀,只要被碰到,立刻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吳銘運轉靈力,瞬間飛上半空,避開地上的草刃。
然而那草卻急速生長,跟着他竄到天上。
吳銘堪堪避過,差一點就被割破衣袍。
心道一聲:好險。
剛躲完身後,左邊的草又如鞭如刃,朝他急襲而來。
前,後,左,右,地下所有的野草都化作刀刃,從四面八方侵襲。腳不能踩地,空中無法立足,根本找不到空隙躲避。
吳銘臨機立斷,急忙喚出兵刃,手腕一轉,橫劍朝草刃斬去。
長草具有草的柔軟韌性,又有鐵刃的尖銳鋒利。劍斬在草上,居然沒能砍斷一根。
他自己反倒受到反震,虎口發麻。
這便是陣法的厲害之處,能借助靈氣,将陣內所有都變成殺人利器。
人一入陣,便如羊入虎口,四處都是殺機,極難應對。
“吳兄!”李麟大叫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吳銘入陣後,他們三人也接連入陣。
滿地的草刃不受任何影響,能自動定位距離自己最近的目标,追着不放。
砍又砍不斷,只運轉全部修為,用最快速度竭力躲避。
李麟左支右拙,上蹿下跳,也不知是演的,還是真的。
吳銘看向蕭遙。
蕭遙還好,他身法精妙,劍術高超,勁力也大。
無論從何處襲來的草刃,都能被他橫劍抵抗。
雖然被困草叢,那些有生命的草一時也傷不了他。
再看薛懷信。
情況和蕭遙大同小異。
入陣前,李麟讓薛懷信演一出踩中陷阱後,從驚慌到絕望的戲碼,他雖然答應,但看表情——
只能說,他盡力了。
不過這法陣極其厲害,他們即便演戲,發揮的空間也不大。
要是無法破陣,那可就真的從驚慌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