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035章 第 35 章
半個時辰後, 吳銘和錦初來到上林仙宗藏劍閣。
二人都是初次來此,錦初東張西望滿心激動。吳銘表面鎮定自若,實則暗中窺探, 好奇心不比她少。
仙宗藏劍閣乃整個宗門共用,比天權峰臨時修建的倉庫氣派得多。
一座七層的富麗樓閣,雲霧缭繞, 金戈之氣縱橫, 氣勢雄壯。
每逢劍閣開放之日, 會有許多修士來此。
築基弟子,只能去往樓中的一,二兩層——閣樓高層存放神兵利器,只對更高階的修士開放。
不過對于錦初來說已然足夠。
那些被凡間皇室當成傳國重寶的下品法器,在劍閣裏随處可見。
這便是出身凡塵勳貴之家的修士,寧願舍棄人間的衆星拱月, 也要來仙宗當個普通弟子的原因。
雖初次來此,二人心裏都是懂門道的:
越往上,越朝裏,陳列的物品越好。
兩人在第一層沿着通道走了一圈, 只将周圍陳列架上的兵刃掃了一眼, 了解個大概, 便直奔二層最裏間。
最裏間的珍寶室, 裝潢豪華, 擺放的東西不多, 卻是築基弟子能接觸到的, 品階最高的法器。
房間正中有個置物臺, 上面只放了一把劍,劍柄裝飾華貴, 劍刃鋒銳透亮,連劍鞘都配的是上等的寶石金玉。
錦初一眼就相中了它,問吳銘:“這就是此間最好的一把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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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吳銘回話,她即刻朝房裏的劍閣執事道:“我要這個!”
“這位師兄,”同一時間,另有一道柔軟女聲,和錦初的聲音同時響起,“我想要這把寶劍,勞煩幫我取一下。”
錦初一愣,轉身朝說話的女子看去。
二人視線一對上,同時怔在原地。
吳銘也将目光投向對面,那女子身上穿着和錦初紋樣相同的道袍——居然是她在搖光峰的同門。
這位同門和錦初一樣,也是入室弟子,她身後還跟着幾個穿內門服飾的女修。這群人一起來選劍,看來是平日關系不錯的師姐妹。
雙方互相一見面,氣氛霎時安靜下來,變得有些微妙。
“不是一起來的吧。”劍閣執事見她們都是搖光峰弟子,不鹹不淡建議說,“這劍僅此一把,你們是師姐妹,怎麽說,自己先商量?”
劍只得一柄,怎麽商量?又不能把它一分為二,一人拿一半。
錦初:“給我,我要了。”
“憑什麽給你,”同門女修微惱,“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
“那你也沒比本郡主……比我先來啊。”
二人同時開口,分不出個先後。
如此事情,錦初大概是有經驗的。她才不屑和同門争論先後,直接朝執事道:“東西給我,我出雙倍價錢。”
幾位搖光峰女修一聽,臉色頓時青黑。
不僅她們,執事弟子臉上也有些色變。
錦初一臉得意,吳銘卻心嘆一聲:糟糕。他剛剛才叮囑過的話,錦初全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裏是宗門,不是凡塵市井。從來沒有凡間顯貴那種動不動就加錢的競争方法。
吳銘掌管天權峰財物,手上過的賬目數以億計,見過的靈石比誰都多。
越是如此,越清楚玄門物價。
這柄價值五千靈石的法劍,對築基修士來說,不啻于一筆天價。
仙門弟子掙錢,一靠完成宗門任務,二靠自己殺靈物、尋靈草換取靈石,三靠同別的修士鬥法,掠奪財物。
低階的築基修士,哪有闖蕩秘境,殺人奪寶的能耐,只能靠着替宗門做雜務,一顆靈石一顆靈石地攢。
即便入室弟子每月能領月例,也得存個好些年,才能湊夠五千。
錦初一開口,就把價格加倍,這不自己拉仇恨嗎。
果然,室內氣氛凝滞了一會,那幾位女修再度開口,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了。
“這位新來的李師妹,家裏也不知道做什麽的,可真有錢啊。”
“真有錢,還和我們這些同門,在仙宗裏搶個玄階法器做什麽?怎麽不去金鬥城,買個法寶來用。”
“算了吧,”有人嗤道,“就她,連踏進金鬥城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修為不怎麽樣,脾氣倒是大的驚人。”
“沒本事去金鬥城買法寶,也沒本事去劍閣上層,也就只能在我們幾個面前顯擺一下。”
錦初聽得一愣,急忙拉過吳銘:“金鬥城是什麽地方?”
她這一問,更引來衆人嗤嘲,連執事弟子都不屑地冷冷笑了一聲:“這金鬥城,百年以內你都沒資格進去,還是別問了。不如想想辦法提升境界,去咱們的劍閣上層。”
搖光峰女修很清楚,錦初那種炫富的顯擺态度,讓同樣沒什麽錢的持劍執事也大為不爽。
一行人冷嘲熱諷完,女修即刻朝執事懇求說:“這位師兄,我來這裏好幾次了,想必你也對我有點印象。”
“我很早就心儀這把寶劍,靠着平日幫宗門做雜務,攢了幾年才攢夠錢。可否勞煩師兄,幫我取一下。”
看上了某件法器,可惜囊中羞澀無法換取,心心念念隔三差五來看一眼的情況,在這劍閣裏屢見不鮮。
同為修士,持劍執事很能理解此種感受。
他當即道:“你随我去登記,把靈石交了,這劍就能取走。”
“喂!你!”錦初大為惱怒,“我也想要,憑什麽就給她了!”
“我又不是給不起……”
她正說着,吳銘扯了一下她的後領,将她拉退一步,讓出通道,同時打斷了她的未說完的話。
“我剛才給你說什麽了,”吳銘朝她私下傳音,“對待前輩,态度要表現出應有的恭敬。看看人家怎麽同持劍執事說話的,學着點。”
“別争了,讓給她。”
“可是,”錦初突然就覺得委屈,別的還好說——“劍就只這麽一把,讓了就沒了。”
這柄劍是這裏最好的法器,她第一眼就相中,非常想要。
“你說,我要不和她商量一下,我給她點錢,讓她把這劍讓給我?她應該很缺錢吧?”
吳銘無語:錦初這不是無意識的高高在上,看不起人嗎。
錦初可不能再說話了,他替她圓場:“這位師姐,方才多有得罪。這劍她不要了,你喜歡,盡管拿去。”
說完又轉向錦初:“這把劍雖好,不适合你用。”
這話他最初就想說,然而錦初一上來就要執事把劍拿給她,他沒來得及說出口。
“這柄劍的劍刃薄,為了增加重量,在劍柄上加了一些裝飾。它适合臂力大,劍風剛猛的人使用,不适合你這種勁力稍弱的女子。”
“你要選劍,最好選一把重量輕的。劍刃不那麽鋒利也無所謂,你不是同人正面拼殺的路數。關鍵是劍鋒的韌度要足。”
錦初愣了愣:“真的?”
吳銘:……不是你讓我幫你相劍的嗎。
“那把,”他下颌一揚,指了指陳列架上另外一把裝飾沒那麽豪華的細劍,“劍刃上刻有符紋,可以增強術法威力。那才是最适合主修術法的女子使用的寶劍。”
錦初的愠色瞬間消散,喜笑顏開道:“師姐,這把劍我不要了,讓給你。”
“那個誰……師兄,給我拿那一柄。”
錦初心裏舒暢了,她痛快讓步,看似争執完畢,皆大歡喜。
同門女修卻怔在原地,心中有點梗塞,隐隐約約察覺到什麽。
“這位師姐,”吳銘微微一笑,坦然提醒她,“你和她一樣,都是搖光峰門下。若你不是主修劍術,這柄劍同樣并非最适合你。”
女修心中大震。
那把劍最鋒、最利,價格最高,看上去也最華貴,人人都知它是這一層裏最好的一柄利器。
可從來沒有人提點過她:這柄劍是戰修用的,不适合法修女子。
她自己也不清楚——畢竟沒實際用過,甚至,根本沒想過這一問題。
她們這樣的修士,能有一把上品法器就已經不易,誰都不懂如何才是“最”适合。
女修怔怔看了吳銘一會,回過神後,朝他拱手一禮:“多謝……師弟提點。”
“這柄劍我也不要了。”
辛辛苦苦攢下的靈石,既然有更好,更便宜的選擇,為何還要執意換這一把最貴的劍。
她朝持劍執事說完,又轉向吳銘:“這位師弟,能否幫我也挑選一柄适合的劍。”
“憑什麽啊!”錦初撇嘴,拉着吳銘衣角,示意吳銘別幫她。
吳銘是她叫來,幫她相劍的,是她的朋友。
這幾個同門平日就對她冷眼以待,方才還對她冷嘲熱諷。
她的朋友,為什麽要幫她。
提醒一句,那把劍不适合,沒讓她當冤大頭,已經很夠意思了。
吳銘感覺有些好笑,嘴角揚了揚,朝搖光峰女修道:“錦初是我朋友,我幫她天經地義。師姐卻不是。”
“想讓我幫忙,也行。但我不白幫忙。”他毫不遮掩,直白道,“師姐可聽說過,那些看相算命的修士,給人看相得收錢。”
測算天機,會削減自己的氣運,所以需要相應的報酬來抵消天道給予的懲罰。
“我給人相劍,也要收錢。”
他态度豪邁,理直氣壯,女修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好奇問:“多,多少?”
“二十文一次。”
在場之人都驚呆了:“多少?”
看吳銘說話的态度,衆人都以為,他會獅子大開口,要個高價。
二十文?沒聽錯吧?
“二十文一次。”吳銘重複,“但只要銅板,別的都不行。”
二十文,價格低得令人驚訝。可只要銅錢,即便多給金銀都不行,這條件苛刻得令人詫異。
她們好歹也是高居雲端之上的修士,凡塵的黃金都不屑,更別說市井小民才用的銅板。
哪個修士如此寒酸,帶銅錢在身上?
女修一時不知,這人是不是故意刁難。
看來還是不願意幫忙。
女修正打算作罷,這時,幾人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二十文是吧?可以。”
跟着,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從乾坤袋裏抓出一把銅錢,數出二十個,遞到吳銘身前。
“給我選一柄合适的。不過,”她又捏上拳頭,按住一半銅錢,“你先說一半建議,我聽聽值不值這個價,再考慮要不要聽另外一半。”
兩個修士,為區區二十文讨價還價。這場面,前所未聞。
吳銘眉頭微微一蹙,仔細看向來人。
這名女子穿着天樞峰的內門道袍,衣着和配飾都很樸素——仙宗弟子為了凸顯仙風道骨的清氣,即便女子也少有塗脂抹粉。
女子雖也未施粉黛,卻抹了一層極為紅豔的口脂,使得她整張臉顯得過分濃烈惹眼。
吳銘在記憶裏搜索了片刻,覺得自己從未見過此人。
但她說話的聲音,莫名有點耳熟,似是在何處聽到過。
他雙眸緊縮,盯了對方一會。
天樞峰乃劍修道統,這女子主修劍之一道,但看上去和萬千不起眼的內門弟子一樣,資質只能算做普通。
然而不知為何,她舉手投足間表現出來的氣質,讓吳銘覺得有些難以言說的違和。
不過別人願意給錢,這樁生意,他做。
他目光在房中掃了一圈,指向左方陳列架上的一柄劍:“這一柄,劍身比尋常寶劍重上三兩二錢,劍鋒厚,宜劈砍,适合膂力大,劍路剛烈的人。”
說完,又看向右方的一柄:“這柄劍鋒利輕巧,宜挑刺,适合迅捷快劍。”
再一轉,又朝對面一柄劍揚了揚下颌:“這柄劍,劍刃比尋常薄上半寸,但韌性強。若走以柔克剛的劍路,就選這把。”
他看向天樞峰女修:“我不知你身法如何,擅長怎樣的劍術。這三把劍各有所長,你根據自身的需求,自己衡量吧。”
女修紅豔的嘴唇向上勾了勾:“說的不錯,值二十文。”
說完把銅錢朝吳銘一抛,也不選劍,轉身徑直離去。
錦初在一旁,簡直看得呆了。這女子所有的舉動,都奇奇怪怪。
她趕忙讓吳銘攤開手,看那女子給他的銅錢。
銅錢沒什麽問題,上面沒有靈力氣息——證明她沒在錢上動什麽手腳,沒偷偷下法咒。
可是——“這錢也太舊了吧,上面的字都快磨平了。”
不知在多少人之間轉過手,又髒又油。
錦初指尖顫了一下,嫌棄得根本不想去碰。
吳銘盯着那女子身影消失的方向,沉思了片刻,又若無其事收回目光,把銅錢全部裝入乾坤袋裏。
“你還真拿啊……”錦初抖了一抖,不再去想銅錢又髒又舊的模樣。
但吳銘方才說的話,她也聽得清清楚楚,此時不禁佩服:“不愧是天權峰的弟子。你師尊教的真好。”
她從沒想到,看上去沒多大差別的劍,居然還有這麽多講究。
吳銘:“……”
這是他自己的領悟好嗎。跟霖雨道君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這位師弟,”搖光峰女修驀地出聲,“我若是給你銅錢……”
見到剛才的那一幕,她覺得吳銘真有幾分本事。何況才二十文,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請他相劍,聽一聽他的建議,沒有任何損害。
“你要是有了銅板,”吳銘道,“下一次劍閣開放的時候,可以去天權峰找我幫忙。”
“不過,我不保證一定有空。”
“你們也行,”他看到一衆搖光內門女修想要詢問的神色,主動說,“給錢就行。”
他硬是将寒碜的二十文,說出了千兩黃金的豪邁氣魄:“二十枚銅板,一個也不能少。”
***
吳銘幫錦初選好了劍,二人告別,各自回山。
事情辦得好,財大氣粗的郡主重賞了他一個靈石。
其實錦初确實打算重賞,吳銘連二十個銅板的生意都做,她看了直呼心酸。
不過吳銘沒收,只玩笑着拿了一塊。
畢竟他願意幫這個忙,念的是情分。
從劍閣走回天權峰,天權的山門剛進入視線範圍,一個英氣十足的高挑身影同時映入眼簾。
方縱也在同一時刻見到了吳銘。
他好奇問:“出門了?去哪兒了?”
“到藏劍閣走了一趟。”
“哦。”方縱驀地想起,“今日劍閣開放。”
不對啊——“我上次問你,是否需要給你準備一把高階法寶,你說不用,你有。”
今日又去劍閣做什麽?
“劍閣是尋常弟子換取武器的地方,人人都能去,裏面的法器品質都很普通。真正厲害的神兵不會放在劍閣裏。”
高階的法寶都是峰主們的私人所有物。
“不是我自己用。”吳銘道,“陪一個朋友去。”
“朋友?”方縱語氣有點沉,“哪種朋友?”
不過他沒多問,只說:“既然是你的朋友,下次介紹給我認識。”
吳銘點點頭:“你來找我——”
除了給他送吃的,似乎沒有別的可能。
方縱身上的咒法依舊沒解。他編了理由,請了精通術法的元嬰尊者幫他探查,仍找不到任何施咒的痕跡。
想要破除,根本無從下手。
不知究竟是何種法術,實在太過詭異。
方縱受制于此,被奇怪的意念驅使,隔三差五就要替吳銘跑腿,給他去山下鎮上帶吃的。
今日也是如此。
“今日入秋,鎮上的酒樓換了新的食譜,”方縱有些無語,“你知道今天多少人嗎?我比平常多排了一個時辰的隊。”
吳銘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方縱受控于那個意念,無論需要多長時間,他都得去排隊給吳銘買回來。
按他的說法,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得去排隊,根本無法抵抗咒術對心志的控制。
吳銘足不出戶,已經吃完了山下城鎮中的每一道美食。
可是,自從跟着霖雨道君練劍,這幾個月,他被霖雨那些“你可別哭了”“別讓人覺得我欺負你”“你慢慢休息,我等着你”的消遣和揶揄氣得根本沒心思放在紅塵煙火上面。
尤其今日是學劍的日子。
方縱這時候才回來,往前推算,他下山的時候,吳銘還在被霖雨道君消遣着玩,也不知錦初會來找他——
那個時候,吳銘被氣得根本不會産生一點食欲。
他不可能有任何想要方縱替他跑腿的想法。
無論何種山珍海味放在面前,他都氣得吃不下。
可方縱卻被意念操控着去買新上的食物。
這說明,要麽操控者不清楚吳銘近期的情況,或者,那咒術只是被設定好的,機械性的重複,不會有靈活變通的其他意念。
但無論哪種,吳銘對施術人都沒有一點頭緒。
他只能對方縱道:“你明知是咒法的操控,要靜心凝神去抵禦,別再繼續受它影響。”
“往後你別再去幫我跑腿,我也不希望你那樣。”
“你以為我想。”方縱斜了吳銘一眼,感覺他站着說話不腰疼。
“魅惑之術哪有那麽容易抵禦。”
否則控心一類的幻術、幻咒不會成為玄門有名,也最令人畏懼的神通。心魔也不會成為修士最難過的劫難。
方縱中的法咒,強力到他明知是虛假的感情,卻仍心甘情願替吳銘跑腿,無論排多久的隊都毫無怨言。
而且——“你吃了我給你買的東西,我就高興。哪怕味道不喜歡,吃一口就扔了,大不了下次換成別的。”
“可你若是拒絕,說不需要,叫我別去,”方縱直言,“我反而覺得心裏悶,不舒暢。”
“畢竟那魅惑之術強加于我的念頭,讓我心心念念都是你。即便是虛僞的感情,卻是一種比真實情感還要濃烈的愛慕。”
正因為是假的,才能刻意打造的像那些話本裏的情愛一樣,如陳年芳醇的烈酒,濃郁到不參雜任何一點水分。
吳銘皺了皺眉,無話可說。
畢竟他們都毫無辦法。
他只覺得這種邪術,實在太害人。
別說方縱,等哪日找到那個施術者,吳銘自己也不會放過他。
二人說着話,方縱正對吳銘,餘光穿過他的身側,瞥見遠處走來一個人影。
方縱:“那人認識你?來找你的?”
吳銘轉身看去,竟然是蕭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