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07章 第 7 章
魏盛不敢看蕭遙,生怕同他目光對上,轉頭問吳銘:“你們兩人之前就認識?”
吳銘搖頭:“點仙會上認識的。為何這麽問?”
“我每次看到你兩都在一起,關系很好的樣子,還以為你們早就認識,一起來參加點仙會呢。”
魏盛有些難以置信,這二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才認識幾天。
問完別人,他又說起自己:他出自官宦之家,祖輩皆凡人。可能父母行善積德,生出他這麽一個有仙骨,能修道的兒子。
家人在仙宗下院給他捐了本功法,又請仙長指點了幾年,适逢點仙會,便自信滿滿地來了。
“我這人,平生也沒多大志向,只想修個長生不老,”魏盛嘆氣,“世人都說仙門好,那些仙長看起來仙風道骨的,怎麽如此不把人命當回事。”
“世間各族,生存皆不易。你覺得天下太平,不過是生在了好時候。如遇戰亂年代,不一樣命如草芥,哀嘆民生多艱?”——說話的是蕭遙。
“無論妖也好,獸也好,人也好,仙也好,衆生沒有容易的。”
“生老病死才是天道,長生不老乃逆天而行,本就兇險。你既想逆天,又期望別人心善,既要又要,可能嗎。”
蕭遙在吳銘面前俯首帖耳,對着別人,卻是一臉心高氣傲,說的話又冰又冷。
魏盛被這個“人美心不善”的人嗆住,怔然半張着嘴,說不出話。
吳銘和薛懷信坐着沒吱聲,在喧鬧的大堂裏,這一桌顯得格外安靜。
正在此時,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震地,一個身着仙宗道袍的弟子重重踏過客棧門檻,立在門口真氣一外放,壓得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決明仙長有令,爾等速至下院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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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一句,扭頭就走。
衆人愣了一會,片刻後大堂內又喧騰起來。
“什麽事啊?”
“是不是跟被殺的築基仙長有關?”
“去了不就知道了。快走吧,若讓仙長久等,說不定會被點仙冊除名。”
客棧就在浮塵觀旁邊,隔着一條街的距離。
修士們幾乎小跑着沖向正殿廣場。
吳銘跟着人群,腳步不緊不慢。抵達的時候,正殿門口已站着一排仙宗弟子。
正中間一人,長眉長髯,須發如銀,頗有幾分威嚴相。
他身上的道袍和下院修士不同,火彩祥雲,昭顯出與衆不同的超然身份
——上林仙宗派來的本宗長老,這場點仙會的總主事:決明道人。
決明道人等了半柱香時間,時間一過,便問:“人到齊了嗎?”
身旁弟子答:“都到齊了。”
決明道人在人群裏環視一周,倏然一聲大喝:“誰是蕭遙!”
他面色嚴厲,聲帶威壓,吓得衆人心口一顫。
無數視線瞬間轉向場中一人。
“蕭遙”這個名字無人不知,即便很多人沒見過他長什麽樣,此刻也順着衆人的視線見到了他。
他一身玄衣,身量極高,站在人堆中有如鶴立雞群。
周圍人群不約而同遠離了他一點。
決明道人昂着頭問:“你就是蕭遙?”
在地位和境界都遠高于自己的金丹修士面前,蕭遙依舊倨傲:“是。”
“點仙會第三天的晚上,九時左右,你在哪?”
“房裏。”
“昨日下午四時以後,去了哪些地方?”
“點仙臺,客棧。”
“昨天夜裏,人在何處?”
“房裏睡覺。”
“可有證明?”
吳銘站在蕭遙旁邊,聽到決明道人的問話,思緒電轉,瞬間明白話中之意。
第三日晚上九時,客棧內一個煉氣修士被殺。
昨日下午四時,下院裏的仙宗築基修士不見蹤影。夜裏,他的屍體被扔在決明道人的房外。
決明道人懷疑上了蕭遙。
但顯然不是蕭遙。
這幾日,蕭遙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可以幫忙作證。
蕭遙只需說一句,立刻就能洗清嫌疑。
然而出乎意料,蕭遙忽然沉默。
吳銘看到蕭遙的頭輕輕朝他的方向動了一下,又中途止住,沒朝他看一眼。
蕭遙沒說話,決明道人加重語調又問一次:“可,有,證,明?”
還是沉默。
吳銘眉頭微微一皺,打算上前主動幫蕭遙澄清,衣袖忽然被旁邊人扯住。
扭頭一看,是那一晚,諷刺“仙門即獄庭”的青衣修士。
“你想幫他作證?”青衣修士忽然傳音,“我勸你最好別這麽做。你難道沒看出來,這是一個被人設計好的死局嗎?”
吳銘:“……什麽意思?”
青衣修士冷笑:“自己的屬下被殺,屍體被人扔在房門口,這無疑是種挑釁。決明大怒,怒的不是屬下的死,而是自己丢了顏面。”
決明急需找出兇手,朝仙宗交代,挽回自己的顏面。
“那個蕭遙,名氣有多大,看不順眼他的人就有多少。有人在決明面前進了讒言,栽贓陷害于他,決明正好順水推舟,利用蕭遙解決自己的麻煩。”
“決明才不在乎,蕭遙是否是真正的兇手。他要的,只是盡快找個人定罪而已。”
“你現在站出去幫他作證,沒用!決明只會把你打成他的同謀。”
“而且,”青衣修士嗤嘲,“你們二人在點仙臺,在客棧,有不少人看到。你以為,為什麽沒人站出來說話?”
“因為他們都想蕭遙死。”
吳銘眉頭緊緊皺起。
青衣修士繼續道:“修道就如攀天柱。碗口細的一根柱子,無數人抱着向上爬。在你下面的,你得踩着他們上去,在你上面的,你得抓住他們的腳,把他們扯下,你才有位置繼續向上。”
“人心險惡。自己要是不狠下心,就會被別人扯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蕭遙實力強勁,往後進了仙宗,就是你最大的對手,何不趁此機會将他除去。而且人不是你殺的,不沾因果,也無需愧疚。”
“你說得很有道理。”吳銘聽完他一席話,眉頭舒展,微微笑了起來。
青衣修士哼笑:“人心險惡,所以……你做什麽?”
吳銘一甩衣袖,将對方手甩開,調侃:“我想去岷江大佛的位置坐一坐,死後燒出一堆舍利子,被人供在宗祠裏受香火。”
他大步一踏,從人堆裏站了出來。
決明道人正在說:“既然無法證明,來人,把蕭遙帶下去……”
忽然一個白衣少年站到蕭遙身旁,和他并肩:“他說的都是實情。這些天,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下院的人排錯了房間,我和蕭遙住一屋,你可以找下院弟子詢問。”
“昨日我和他一起去的點仙臺,一同回的客棧,路上肯定有人見到我們。”
仙宗弟子或許不會為他作證,周圍的修士或許不願出頭,他自己或許會被打為同謀,和蕭遙一同被強行定罪——
吳銘不在乎。
他清楚仙道坎坷,各人自有盤算,沒有同路人。他不指望着別人心善。
但他不會在此時冷眼旁觀。
這是他自己的“道”。
——寧受千刀,不違道心。
決明道人略有震驚,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你說的,可屬實?”
“即便你們住在一間房,你如何确定,他沒有趁你熟睡之時偷溜出去?”
“你又怎麽證明,自己與他不是同謀?”
“他沒撒謊。”又一個人站了出來——是薛懷信。
“我住他兩隔壁,可以确定,他們的房間,晚上沒有人出去過。”
“我……我也可以作證,”第三個修士站了出來,“我的房間也在隔壁,晚上确實沒有聽到任何開門或開窗的聲音。”
“他兩早晚吃飯,去點仙臺看比試,都在一起,”這次說話的是魏盛,“我見過好多次。昨日下午他們在點仙臺,晚上回客棧,我都看到了。”
第五個,第六個……越來越多的修士陸續發聲: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這麽多人都在路上看到了蕭遙,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絕對不可能是殺死仙宗修士的兇手。
廣場上人聲激昂。
此種情況,決明道人若還打算強行給人定罪,服不了衆,挽回不了顏面,仙宗那邊也不可能交代過去。
“既如此,”他盯着蕭遙看了一眼,只能退步,“本道暫且相信你是無辜。上仙宗之前,你好好待在客棧裏,別到處亂走。”
決明道人化作劍光而去。廣場上的修士,三三兩兩離開,人群漸漸散去。
吳銘看向蕭遙,對方的目光也在他身上。
“你為何不提我?”他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絲戲谑,“你是覺得,我只想把自己撇開,不會替你作證?”
“在你眼中,我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
“不是!”蕭遙急切否認,說完這兩個字,語氣立刻軟了下來,“這是他們設好的局,想要定我的罪。如果我說你和我在一起,他們只會把你定為我的同謀。”
“我不想把你卷進來。”
吳銘一愣:這人把局勢看得挺清楚。
蕭遙沉默,全是為了不連累到他……
他心情難以形容,一時無言,卻聽對方繼續說:“你願意幫我說話,我真的……好開心。
即便你保持沉默,我也不會怨你。你在我心裏絕非無情無義之人,正相反,我知道你心善。正因如此,我更不希望你因為我遇到危險。”
吳銘:“……”
快別說了。再說下去,他要臉紅了。
他趕忙道:“別在這裏站着,走了,回客棧。”
蕭遙嘴角高揚:“好!”
二人走出浮塵觀,到了客棧門口,那名青衣修士站在門口,抱臂倚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