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6章 第 6 章
凄厲的哀嚎從窗外傳來。
出什麽事了?
吳銘扭頭看向蕭遙,對方的目光正落在他臉上。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颔首,默契的起身,迅速把外衣披上,奔向慘叫傳來的方向。
客棧的後院有一方小花園,內有涼亭曲水,住客可以沿着石板路散步。
慘叫聲就從通往涼亭的小路上傳出。
趕到的時候,周圍沒有旁人,只有一個人影倒在路邊。
修士目力過人,即便夜色中,也能憑借一點星光視物。
吳銘看得清楚,倒在地上的是個男子,年紀不大,痛苦的表情凝結在臉上,胸腔一條寸長傷口,還在汩汩冒着溫熱的鮮血,生機卻已絕斷。
不多時,和他們一樣聞聲趕來的修士陸續抵達,僅寥寥數十個,零零散散站在空曠的夜幕中。
大部分人可能沒聽見聲響,更可能不願多管閑事。
一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副不明所以的茫然狀态。
随後,三道劍光從天而降,三個身穿上林仙宗道袍的修士落在人前。
能禦劍飛行,是已經築基的仙宗弟子。
為首一人皺眉瞧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問衆人:“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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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不清楚。”一書生裝扮的年輕修士上前一步,朝仙長拜了拜,“我們在房裏聽到一聲喊叫,循着聲音過來查看,到的時候已經這樣。”
“這座客棧被仙宗包下,住的都是通過點仙會的弟子,閑雜人等進不來。仙長可先将所有人招來問話……”
“放肆!”另一築基修士大喝,“長老面前,豈有你說話的份!”
為首的仙長淡淡瞥書生一眼,像是懶得浪費時間計較,只吩咐:“核實一下死者的身份,把他的名字從點仙冊上勾去。”
“是!”
三人說完這幾句話,便踏着劍光飛走。
書生修士愣在原地:“就這麽……走了?”
旁邊站着一個容貌清俊的青衣修士,冷冷一哼:“不然呢?”
“他們,不追查兇手?”
“為何要查?”
書生驚詫:“死了一個人啊。”
青衣修士冷笑:“這些天,點仙臺上死的還少嗎?”
“可是……”
“你剛才不是自己說了嗎,”青衣修士暗諷,“這客棧裏頭,住的都是通過點仙會的修士,未來的仙宗弟子,有什麽好查的。”
“看你的衣着打扮,是哪個官宦世家的公子?你該不會天真地認為,仙門是什麽好地方?”
書生:“仙門……”
“是,玄門大能可以飛天遁地,長生不老,衆生神往。可仙門并非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我看你年紀不大,涉世未深,今日就點撥你幾句——”
“所謂修仙,修的是與天争,與地奪,與人鬥,一路都是争鬥二字。人間尚有法度,強者還會庇護弱者,仙門可沒有這麽溫柔的規矩。”
“仙門立派萬載,傳承下來的,都是洪荒時期的規則:強者生,弱者死,有能者肆意妄為,無能者只有茍且偷生。”
血腥,野蠻,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死了一個人又怎麽樣,仙門不禁私鬥,往後入了仙宗,每天見到的死人,比你在凡間一輩子看到的都多。點仙臺上的人死得,客棧裏的人,怎麽就死不得了?”
青衣修士頓了頓,又冷聲道:“築了基,脫去凡胎,人心都沒了,那還是人嗎?沒有人心,神仙妖魔,又有什麽區別。”
“修仙一路,步步踏血。入仙門,也是入獄門。”
青衣修士留下一句“仙宗即獄庭”,冷笑着走了,留下書生在原地,茫然無措。
周圍修士也盡數沉默。
吳銘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屍身,心情略為沉重。
那個青衣修士并非胡言亂語。
自古的功臣名将,誰人腳下不是屍山血海。人間如此,又怎能指望踩踏着凡人登仙的神君們心懷慈悲。
明争暗鬥,陰謀詭計,人情世故……修仙路如人間江湖,一樣不缺。
他面色有些不快,袖角忽然被人拉了拉。
“別擔心,”蕭遙往常局促羞赧,此時卻淡定平穩,“有我在,無論遇到任何危險,我都會護着你。”
吳銘:“……哦。”
他倒不是憂心自身危險,也清楚仙途崎岖坎坷,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而且他是主角,遇到的所有阻礙,都是登仙的踏腳石。
不過是此情此景所致,一時有感而已。
他很快整理好情緒,朝蕭遙笑了笑:“走吧,回房。”
爽朗笑容比月光更明豔,蕭遙看得愣了神,好半天才回過來,急忙快步跟上。
……
那名修士的死,被定性為私鬥,不了了之。
沒人在乎一個陌生人的死亡,不過是四五百人的名冊上少了一個人名而已。
點仙會如常進行,世界沒了誰都不會停止運轉。
一晃兩日過去,點仙會接近尾聲。
晨光熹微,照亮大地。
吳銘從睡眠中蘇醒,起身穿衣洗漱,順便叫醒住在同一間房裏的蕭遙。
蕭遙那問題極大的“睡相不好”完全是睡着後無意識的舉動,非人力可以扭轉,于是他腆着臉,抱了棉被,在床邊打地鋪。
二人各自洗漱整理好後,一同下到客棧大堂吃早點。
今日的情況與前些天截然不同。平常看不到幾個人影,冷冷清清的大堂裏,此刻卻坐了許多人。
不少人交頭接耳,私語絮絮,彙成一股吵鬧。
空桌椅所剩不多,吳銘和蕭遙在角落處的空位坐下,剛入座,聽到鄰桌議論:
“聽說了嗎!昨夜出了大事!仙宗的一位築基仙長死了!”
“還不是浮塵觀的仙長,是從上林仙宗本宗來的。”
點仙會在浮塵下院舉辦,忙裏忙外負責各種雜務的,都是下院的弟子。上林仙宗只派了幾個本宗的弟子下界監督。
這幾人不負責具體事務,卻掌握着點仙會真正的話語權,地位比下院的掌院還高出一截。
“本宗來的仙長,都待在浮塵觀的後院裏,不露于人前。可就是這些普通人沒資格觐見的仙長,你們猜怎的——”
“死了一個!被人殺的!”
“兇手殺了人還不夠,把屍體大卸八塊,扔在仙長卧房的外面。”
“仙宗來的主事人——道號決明的仙長,震怒不已,下令徹查,一定要找出兇手。”
周圍無不震驚,議論聲四起。
有人說:“死的是個築基仙長,那殺人的,一定也是築基。”
“這是當然。煉氣修士,肉體凡胎,怎麽可能殺得了築基。”
“那不就跟我們這些人無關?”
“這可不好說,”有消息靈通之人道,“下院有弟子推測,這事是四海盟的散修幹的。”
四海盟。
吳銘聽過這名字。
昊天民間修道者衆多,除了世家子弟,仙宗門人以外,還有許多獨立門戶的散修。
散修之間進行功法秘籍,丹藥法器的買賣交換,久而久之,一些散修自發結成了一個聯盟。
因為成員來自五湖四海,取名四海盟。
“四海盟裏魚龍混雜,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有。至于修為,自然也是從煉氣到金丹,無所不有。”
“四海盟裏有一些人,特別讨厭仙家門派。以前的點仙會,就有四海盟的築基修士隐藏境界來報名,尋找機會作亂。”
“別看這客棧裏都是煉氣修士,說不定,就有四海盟的築基混在當中。”
隐藏境界。
吳銘下意識看向蕭遙。
他自己隐藏了不少實力,蕭遙同樣如此。
蕭遙的名字,經歷都和他一樣,這一離奇事件的背後,跟這個四海盟有沒有關系?
蕭遙察覺到他的視線,問:“怎麽了?”
吳銘趕忙搖頭:“沒怎麽。我就是有點好奇這四海盟……”
“這事不一定是四海盟散修做的。”
一個聲音從頭頂落下,擡頭一看,居然是薛懷信。
吳銘奇道:“薛道友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第一晚,”薛懷信在方桌無人的一側坐下,“那一場比試,我雖敗給了你,仍被仙宗點中。”
比試時他十分在意輸贏,此時說起,倒是面色平淡:“我和你一樣,當時就被點中。也和你一樣,當晚就住到了……你的隔壁。”
吳銘:“……”
薛懷信居然住在隔壁。他一直沒發現。
為了避免尴尬,他迅速轉移話題:“剛才你說,不是四海盟所為?”
“是,也不是。”薛懷信語焉不詳,“有些事不方便說,上林宗內派系衆多,鬥争嚴重,即便有散修身影,背後也是宗門內部的人。”
“在到上林宗之前,你小心一些,別被卷入。最好一直待在房裏別出門。”
幾人正說着,忽然有人問:“這個空位有人坐嗎?”
一看,真巧,是那晚有一面之緣的書生修士。
書生修士入了座,同吳銘寒暄:“這幾日看見你們二人好多次,可惜都沒機會說上話。”
他自報姓名:“我姓魏名盛,家住南陽,不知二位大名?”
“蕭……”
“蕭遙。”
“蕭遙”的這名字用了多年,如今被人改成“無名”,一時半會難以習慣。
被人問起名字,吳銘憑着慣性,脫口就要說出原名。
但他和另一個蕭遙同時發聲,只說了一個字就反應過來,連忙改口:“吳銘。”
那一個“蕭”的音節被蕭遙的聲音蓋住,在場之人無人察覺。
魏盛一聽“蕭遙”二字,大驚:“你就是那個蕭遙?!”
點仙臺上那一聲,臺下衆人只聞其音,難見其人。
他屁股趕忙朝外挪了挪:“失敬,失敬。”
一劍将人砍成五段的威懾力仍在,魏盛連看都不敢看他,生怕二人目光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