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第 5 章
吳銘很想看一眼手劄。
但日記是非常私密的物品,他們才剛認識,又是當着本人的面翻看,怎麽想都不妥。
思量片刻,決定放棄。
他搖頭婉拒:“不必。”
他不看,正主反倒一臉失望的模樣,惆悵着慢慢将冊子收回去。
等到對方把冊子收好,吳銘又問:“玄門萬法,各有神通,蕭道友修習哪一道?”
蕭遙毫不隐瞞:“我主修劍術和法術。”
——是大多數修士選擇的主流大道,十分尋常。
“不過,”他又補充,“除了劍譜和術法,祖上也還留有煉丹,煉器,禦獸,以及音律的典籍,我都學了一點。只是礙于煉氣的境界,只會些皮毛。”
這回輪到吳銘驚訝。
劍符丹器,還有稍微偏門的禦獸和音律,除了陣道和蔔卦的天衍道,昊天內聽說過的玄門大道,差點被他整齊活了!
看着眼前這位時間管理大師,吳銘的心情介于羨慕嫉妒和自慚形穢之間,難以言說的複雜。
二人初相識,能聊的,暫時只想到這些。
吳銘起身走向床邊,客套道:“天色已晚,今天打了一場,一定很累,早些休息。”
又指點他:“屏風後面有浴桶,自己引水加熱,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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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不知怎麽又觸動到了蕭遙,他再次驚慌:“沐,沐浴?!”
吳銘:“……”
“有什麽問題?”
是不會引水術,控火術?還是……
他心緒一動,調侃問:“你該不會,是女子吧?”
否則他提議同住一房和沐浴更衣時,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不是!我是公……男的!”蕭遙匆忙否認,又仿佛急着驗明正身,情急之下想都沒想一把拉開衣襟,露出精悍結實的胸腹。
白淨的身體上,一點黑青吸引住了吳銘的全部目光。
蕭遙的鎖骨流暢淩厲,似如精心雕刻的骨玉,十分悅目。然而堪稱完美的右鎖骨一端,紋了一個刺青。
刺青紋樣是兩個篆體的大字——蕭遙。
雖談不上破壞美感,但感覺十分詭異。
哪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身上的?
這完全不像一種藝術,反而讓吳銘想到舊時的奴隸主,在奴隸身上烙上自己的姓名,将“人”變成自己的“物”。
“蕭遙”二字不像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名為“蕭遙”之人的玩物。
“不好看?”蕭遙見吳銘愣住,伸手撫上自己身上的刺青,羞赧的神色中又流露出一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虔誠,“我自己還挺喜歡的。”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
吳銘:“你自己紋的?”
“不是,我自記事起就有。應當是初生之時,哪位長輩的手筆。”
雖然本人非常喜歡,但這樣的刺青始終令吳銘感覺不太舒服。
他移開目光,轉了話題:“正好你衣服脫了,快去沐浴。”
蕭遙乖順“哦”了一聲,走向屏風。
沒多久,傳來水聲,又過一刻鐘,傳出出浴的響動。
吳銘正躺在床上養神,聽到聲音,下示意擡眼一看。
二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
吳銘的這一愣,是因蕭遙洗完澡出來,沒穿上衣。
蕭遙的這一愣……吳銘不知道,只能猜測,他大概也意識到屋內不只自己一人,半身光裸似乎不妥。
靜默幾息之後,蕭遙才慢慢拿起中衣攏上身,整個動作過程十分刻意而緩慢,像是演的。
又臉紅害羞,又要故意秀身材。
吳銘無話可說,只得伸長手臂,拍一拍另外半邊床:“位置給你空出來了,過來睡吧。”
誰料蕭遙第三次一驚一乍:“同,同床?!”
吳銘:“……”
“不然呢?”
房間裏就只這麽一張床。
一張床,但很大,睡三個人都不擠。
他靠左,把其餘一大片都留給了對方。
蕭遙并非女子,玄門中人也沒那麽多嬌貴的講究,即便同睡一張床,中間隔着那麽寬,各睡各的互不影響。
要是不願意……自己睡地板去。
反正他不會把整張床讓出來,別人高床軟枕,自己躺硬邦邦的地板。
蕭遙只是驚炸了一下,并非嫌棄或者抗拒。
他紅着臉,緩慢移動腳步,走近床邊,躺上,動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吳銘實在忍不住将疑惑問出口:“你怕我?”
這一個蕭遙,眉眼鋒銳,戾氣自生,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面相。
還不是色厲內荏的裝相——點仙臺上,衆目之下,把人五馬分屍,又用音術震懾全場,其心性肆意桀骜,出手決絕,可見一斑。
然而今晚在他面前,緊張局促得像只惡狼面前的小綿羊,瑟瑟發抖生怕被狼給吃了。
——為什麽?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經歷,反常的舉動——
怎麽想,都和“主角蕭遙”有關。
“不是。我怎麽會怕你,就是,就是……”蕭遙自己也說不明白,“就是”了半天,找不出恰當的措辭,索性想到什麽說什麽。
“我……從來就不怎麽在意別人。在我眼裏,所有人幾乎都長一個樣。”
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如木樁一般寡淡得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
“可你不同。一個時辰前,我在房門口見到你,只漫不經心的一瞥,心髒就如擂鼓狂跳不止,眼前星火閃亮。”
“在我眼中,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吳銘:“……”
我見衆生皆草木,唯有見你是青山(*1)
蕭遙的話,他是聽懂了。但他們相識不過一個時辰,對方毫不避諱朝他說這些,神色緊張羞澀,又鄭重真誠……
……細思極恐。
再細想,蕭遙對他的态度,确實并非懼怕,也不像……一見鐘情的愛慕。對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一種崇拜,敬畏。
“主角蕭遙”往後會收到來自許多人的崇拜和敬畏。
但在現在這個時間點,絕無可能。
蕭遙的話還沒說完,還在繼續:“我初見你,就覺得驚豔不已。你長得太好看,我眼神難以移開。”
“我心中也清楚,這樣不對,舉止過于冒犯,所以有意想移開目光。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視線又粘在了你身上。”
“……”這一席話,不似情話,反像鬼話。
說話人不害臊,聽話人都要面紅耳赤,驚起一身寒栗。
吳銘捂臉,心中默念三遍“童言無忌”,趕忙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夜深了,快睡吧。”
求您了。
這一晚,吳銘睡得很不踏實。
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個噩夢,只覺身上沉重,仿如被某種冰冷的重物緊緊纏着,無法動彈,連呼吸都不暢。
第二日醒來,睜眼一看——不是夢。
他确實被某物壓着。
蕭遙整個人纏在他身上,手壓手,腿壓腿,呼吸貼着耳廓,緊密得連一張薄紙都插不進去。
目光朝床榻一瞥,他仍舊睡在原位,另一邊是空的——這表明,問題全不在他,蕭遙負全責。
吳銘動了動肩膀,發現完全動不了。蕭遙勁力大得驚人,如寒涼的鐵鏈一樣把他緊緊死箍,且絲毫沒察覺到懷裏的動靜,睡得酣熟。
吳銘:“……”
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覺內心和肢體一樣麻木。
他加大了掙紮的力道,好歹把蕭遙弄醒。
酣睡的人緩緩睜開眼,遲疑了一小會,才徹底清醒,理清此刻的狀況。
惺忪睡眼猛然一睜,反射性地急速收回手腳,倉惶退讓的同時,從床上坐起。
“抱,抱歉,”蕭遙窘迫得不行,整張臉紅得能滴出水,“我睡相不好……”
這何止是睡相不好的問題。
他慌張得不知該如何解釋,僵了片刻,迅速朝床邊一移,鞋都顧得及沒穿,光腳站在地板上,低頭朝吳銘躬身賠禮:“多有得罪,甘願受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絕無半句怨言。”
吳銘怔愣眨了眨眼。
……這都什麽話?
雖然問題不小,也罪不至此。
對方道歉态度如此誠懇,他也不好再追究……這種事,也很難追究。
“……罷了,”他心累擺了擺手,“你也是無心,往後注意一點就行。”
此事就此結束,雙方都不再提。
吳銘起身,穿衣,洗漱,開始新的一天。
他已被仙宗點中,但點仙會尚未結束。需等到所有修士都上過點仙臺,被點中的修士才能跟着仙宗弟子去往上林仙宗,正式拜入仙門。
這幾日,沒有特別的安排,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
蕭遙的情況和他一樣,二人又同住一間房,自然而然地結伴同行。
相逢即是緣,又都成了上林仙宗的弟子,往後是同門,結個伴,于情于理都很正常。
然而和蕭遙相處起來,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怪異。
兩人同行,蕭遙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側,完全遵從他的意見,唯唯諾諾畢恭畢敬。
這麽說有點侮辱人,但吳銘實在想不到另一種貼切的形容:他帶着蕭遙,似如帶着一條乖順的小狗。
可那畢竟是個人,如此舉止,令人很不自在。
吳銘去了下院觀摩別人的比試,到點回客棧,吃飯,回房,洗漱,睡覺,毫無波瀾度過一天。
第二日從床上醒來——又被蕭遙緊緊纏住……随後再次雞飛狗跳的道歉。
他不禁疑惑問:“你是不是怕冷?”
蕭遙的體溫,明顯比常人偏低一些。天生體寒,所以遇到熱源,即便睡夢之中,也憑本能靠近。
“我從不覺得自己怕冷。”蕭遙還沒從窘迫中完全恢複,耳根通紅,聲音發緊,“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晚上睡得太熟了……”
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
吳銘:“和別人在一起時也這樣?”
“我沒和別的人在一張床上睡過。除了你,我絕不會和別人同睡。”
吳銘:“……”
這話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平時一個人,也睡這麽熟?”
蕭遙搖頭:“我睡眠确實很好,但也有防備,如遇危險一定有所感知。”
“定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所以才睡得那麽舒服。”
吳銘面無表情:“哦。”
不問了。
再讓對方說下去,他就得害臊了。
吳銘領着蕭小狗……不對,蕭遙,又悠閑渡過一天。
晚上洗過澡,躺在松軟的床上,翹着腳懶散看話本,忽然間,一聲凄厲的哀嚎從窗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