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60.
C60.
上學那會兒的栗清圓, 一到星期五總會廢寝忘食地趕作業。
趕在這天結束前,把周末的回作做完。星期六起,她就可以痛痛快快玩兩天了。
那會兒, 與孔穎多數矛盾就集中在這上頭。小穎寫不完,周六周日要在家寫作業, 那麽栗清圓就等于起了個大早, 趕了個晚集。她偶爾在孔家等好友寫作業就會洩露抱怨,你為什麽寫作業的效率這麽低呀, 你為什麽寫一會兒就要上廁所吃東西啊。
孔媽聽到別人家孩子這麽自覺,更是着急, 拿清圓樹榜樣, 對啊,你看看人家圓圓怎麽就能星期五就全部做完呢。
孔穎一生氣, 就沖媽媽嚷嚷, 她這麽好你把她弄回來養呗。
栗清圓有時候很傻的,一直等到小穎寫完了,兩個人都出來玩了,她還沒意識到小穎生氣了。還問她怎麽了?
孔穎沖她吼了好多。栗清圓聽完,冷靜地問小穎,你是不願意和我做朋友了嗎?
孔穎嘴硬,對啊!
栗清圓便點點頭, 好的, 我知道了。她就預備回家去了,頭也不回地走。
孔穎生氣,怪栗清圓, 你別以為你有什麽了不起,你壓根沒有把我當真正的朋友。
其實, 栗清圓回去後,不但在父母那裏哭了一波,還跑去小舅那裏再哭了一波。她最好的朋友不和她做朋友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小舅便給她們拿和。親自給孔穎打電話,告訴對方,圓圓眼睛都哭腫了。她寫作業就是想周末和你一起玩,她催你快一點,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她沒有替你着想,我已經批評過她了。
當天,向宗開着車,連夜也要帶着圓圓與好友和好。
馮鏡衡的年少與她恰恰相反,永遠死線是第一生産力。不把這兩天的時光玩到黑,他是想不起來趕作業的。
當然,大多數是周一早上去借別人的。
栗清圓聽後笑了笑,他還在,于是一動牽連着兩個人,“什麽借,明明就是抄。”
馮鏡衡起身來,說實在的,弄得一團狼藉。
沙發上,他衫褲上,還有她身上。他不忍朝她那裏細看,就是單純地忍不了。
回過神來的栗清圓,第一時間就是要找她蔽體的文明皮。盡管這裏荒得像個孤島,她還是擔心會不會之前被看到。
馮鏡衡将手裏的東西團成一個紙團扔進垃圾桶裏。再來抱她進裏,期間,栗清圓根本沒來得及把睡衣套上。
衣服是粉色細格紋的。輕飄飄的一只袖子在走路的風裏飄着。馮鏡衡幹脆扯掉了,栗清圓見狀,羞赧得不行。她隐蔽的本能,卻又是無間地貼近他身軀,來掩埋春光。
馮鏡衡一面走,一面笑着掂了掂她,“說想的時候沒見你害臊呢。”
栗清圓更是語出驚人,“嗯,人本來就是高級穿衣的禽獸。”
“把自己也罵進去了啊?”
“衆生平等。”
“我喜歡。”
“……”
某人再補一句,“我是說你想的時候……”
洗澡的時候,栗清圓惦記着貓,也怪馮鏡衡不同她商量,貿然把貓又帶到了陌生的環境。
她再問他,那你帶貓糧和其他補給了嗎?
馮鏡衡在她身後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栗清圓回頭的時候,整個人只剩個腦袋在浴缸水面上,她轉身的動靜,涉起一陣水波漣漪。
展臂靠在浴缸一沿閉目養神狀的他,由頭頂上一束光追着,實在話,這樣頂着光,曝出的容顏是最容易露出短板的。
然而,短發随意朝後捋的人,有着很能打的一雙眉眼。比黃金的比例再多天賦的是他眼裏的東西,或思量或狡詐。
狡詐的人涉水來,承認道:“我光想着我們兩天不回去,沒想到它會不會适應。”
“不會有事的。”他作寬慰。
水裏邁的兩步,翻湧出連綿的浪。
栗清圓謹慎且嚴苛,她命令他快點洗,給她去拿衣服還有身體乳。
她頭發随意地紮了個丸子,發梢還是沾到水了,一縷貼在肩頸上。馮鏡衡替她拈起,細致地捋掉上面的水,再給她別進發圈裏去。
她推了推,殷勤的人強調,“別動。”
他盯了她很久,卻不說話。
栗清圓稍微洋相,身體往水裏再沉了沉,水位快到她嘴邊。
有人在水下抄起她,借着浮力,把她架空着。
栗清圓問他在幹嘛?
馮鏡衡頑劣道:“在猜你在想什麽。”
“什麽?”
“‘這個人沒臉沒皮。’”
“絲毫不差。”
馮鏡衡笑出聲,就這麽抱着她,由着她伏在他身上,說話時,胸腔裏的聲音先穿透到她身體裏。“圓圓,我好喜歡今晚。”
“就像你說的那樣,越廢寝忘食,明後天就越富足。”
“你不用回去的感覺真好。”
“突然發現今天桌上丢失的也沒那麽重要了。”
栗清圓撐手在他胸前,看了看他眼睛,問他,“丢失什麽了?”
“一筆生意。那麽你呢?”
“我什麽?”
“我回來前,你睡在沙發上,哭過。”
栗清圓伸手去抹他臉上的水珠子,不無點頭狀,告訴馮鏡衡,也沒什麽,和向女士辯駁了幾句,因為媽媽至今還是不肯談小舅的取向。
她覺得是恥辱。甚至怕她的那些朋友議論、诟病。那些年,向宗不成家,向項的那些姐妹無非是說小弟讀書多,眼光高,又忙得很。
“你媽知道汪春申嗎?”
栗清圓搖頭。“她連小舅都不肯同我談,更何況別人。”
馮鏡衡一時沉默。
栗清圓繼續說她無端哭的原因,只是覺得也許小舅那樣去了,對他來說是解脫,不然,他要怎麽面對後面的十幾年呢。怎麽向世人告解他的“錯誤”呢。
馮鏡衡寬慰道:“時代是進步的。人的認知也是流動的。連我們家虞老板都能反思婆媳關系,誰又會一成不變呢。”
“那假如你喜歡男人,你媽會怎麽樣?”
“我不回答假設性問題。”
栗清圓怪他狡詐,即刻來拆穿他,“那假如我媽逼着你現在就要和我訂婚,否則就不準我們來往,你要怎麽辦?”
“訂啊。這樣的好事又為什麽不呢。”
栗清圓撩水澆他一臉。“你不回答假設性問題的呢。”
“嗯,不回答與你無關的假設性問題。”某人稍微糾正。
燈光的緣故,栗清圓的皮膚上映染得幾乎透明的紅。都能看到上頭青色血管的脈絡。
馮鏡衡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把她捧得高高的,在那些新鮮痕跡上又“二次傷害”起來,栗清圓的一只手,指尖埋在他的濕發裏。
四目相對裏,他好言好語地哄着她,哄她動一動,栗清圓難得響應,卻拙劣且放不開。
她越放不開,越箍得兩個人共生的一口氣難暢快。
最後,有人翻身上來的時候,撈她的兩只手抓住邊沿上的一處把手,蓄滿的熱水,一時嘩嘩聲響,漫出來好些。
水面上一處紅綠交融浴鹽泡沫,像只凫水的小鴨子,來回被浪掀着蕩漾、颠簸起來。
氤氲的小室裏,空闊帶着回音,
“這就是你的廢寝忘食?”
“嗯。別拒絕我,之前的幾回我都不喜歡,跟打仗開拔似的,催得要命,我知道你也是。”
身後人撥她的臉回頭,欺身來吻的時候,栗清圓咬了他一口,與不知疲倦的人割席道:“你一個人是就夠了,別拉上別人。”
水再漫潑出來些,他把她的話沖散了。有幾下,栗清圓像被拍到礁石上的魚,身後t風浪詭谲的戾氣,身前礁石堅硬冷寒。
她再像個盡力爬上岸的溺水者,盡管她牢牢抓住岸上的樁繩,然而水裏的槳橹攪弄得她離岸愈來愈遠。
人到水中央,不谙水性的人,一時全被淹沒。五官模糊,理智全無。
一只手,趁她熄滅前,盡數打撈起來。
重獲光明與氧氣的人,賣力爬到為她涉水而來人的頭上,甚至不惜将他踩到腳下,犧牲也不在話下。
于是,上岸的人得逞,涉水而來的人,最後一步丢開她,筋疲力盡,終究,死在他仰仗的水性伎倆裏。
奄奄一息是他在人世間最後的遺言。
栗清圓在花灑下沖幹淨身體,套一件長長的浴袍,回來戲說最後這一段“奄奄一息”時,水裏的死者唇上咬着他的事後煙,詐屍起來。
迸濺得她一身水,坐在換衣凳上的栗清圓當真生氣了,“馮鏡衡,你髒死了。這裏頭有你的……”
他就這麽當着她的面邁出浴缸去沖澡,手裏的半支煙打潮了,扔進馬桶裏。就着她的控訴,“我的什麽?”他要她講出口,這簡直就是他上不得臺面的癖好,“是我們未來合作的一半原始積累。”
“臭不要臉。”
栗清圓坐着把發梢沾到的水吹幹,馮鏡衡沖涼好了,穿好衣服來幫她。期間,栗清圓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拿吹風機的人才得知她到現在還沒吃呢。
“不是叫你先自己吃點的嘛,要點什麽都是現成的啊。”
“我怎麽知道你這麽晚啊,餓過頭就不想吃了。”
“那現在要吃什麽?”
栗清圓回頭,他叫她別動,最後一下,吹好,再把她梳通,吹風機新鮮的熱香氣,尤為地好聞。
栗清圓說她準備了牛肉火鍋,她最近很想吃胸口撈,于是,買了許多食材。
馮鏡衡嗯她一聲,放下吹風機,便領着她出來準備了。叫他煎炒煮焖那些他是鐵定不會的,涮火鍋這些,還是手拿把掐的。
七七被放出來,四處嗅聞着,最後還是被馮鏡衡煮得一片全熟的牛肉給安撫到了。
栗清圓坐在桌邊自顧自吃着,還不忘叮囑他,真的只能喂一片啊,沒吃過的東西,更要謹慎,控制變量才會發現問題,比如過敏。
馮鏡衡怨她啰嗦死了,“吃你的吧。”說着鍋裏的幾片牛肉又好了,他給她全撈出來。
“你不吃嗎?”
“我晚上碰頭會上吃了塊牛排了。”
栗清圓叫他嘗嘗胸口撈呢,“很好吃的。”
“好吃就留給你。”
有人的邏輯與他不一樣,“就是好吃才要分享給你啊。”
她搛在筷子上,遞過來。勢必要他嘗嘗。
馮鏡衡被她喂了一口咬不動的油,栗清圓問他怎麽樣。
“實話實說啊?”
“啊。”
“感覺是我家阿姨切肉時,分不清的一塊塑料手套丢進去,還煮過頭了。”
“馮鏡衡,你這個人真是沒意思。難伺候。”
“你什麽時候伺候過我,都是我伺候你。”
栗清圓踢他一下,算作警告。
那盒栗子蛋糕摔糊掉了。然而,收禮物的人一點沒有掃興,她小時候過生日,蛋糕碰花一點點她都急得不行。
工作後反而看開許多,正如他們在看的電視裏說的那樣,就是擺成個花又怎麽樣,不還是要吃進肚子裏,團成一團?
碎了有碎的吃法。
栗清圓認真用叉子刮了好幾口送進嘴裏,馮鏡衡為之動容,叫她別吃了。一個蛋糕而已。
嘴角挂奶油的人,認真質問他,“當真只是個蛋糕啊?”
“那晚你爸說得對,她喜歡什麽,你不知道,那該是你反思,而不是去責怪她。”
栗清圓很客觀的口吻,“我和那個人同校到戀愛那麽多年,他不知道我的喜好,那才是真正的離譜吧。”
“但是他确實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
馮鏡衡揀起邊上一個叉子,加入她的吃蛋糕站隊,無所謂地問道:“什麽?”
“也是我不知道的。其實我爸遠沒有他自己說的那樣不願意見生人。他昨晚跟你一齊喝酒,我看得出來,他是痛快的。”
“馮鏡衡,你這個人真的很離譜。我和他那麽多年,可是他加起來沒見我爸幾面過,說話也永遠是師生那套。而你,一上來,就差點把我家房子給掀了。”
有人受教的點頭。他挖一口奶油到嘴裏,和她交底,“你爸趕我走的那會兒,我在想,我該說點什麽找補一下呢。”
“……”
“很明顯。你爸唯一的切入點就只剩你媽了。”
“有你切入不了的人嗎?”
“多的是。所以,他們與我無關。”栗清圓辯不過這個人。幹脆刮一塊奶油糊他鼻子上。
站在她身邊,背倚靠着長桌,變成小醜的人來了一句,“生日快樂。”
“我才不過生日。”
“我說我。”
栗清圓一驚,“真的啊?”
馮鏡衡不無失望,不過彼此彼此。他不介意親口告訴她,“10月25日。”正好還有兩個月。
時間尚早,但今年是他整三十的生日。馮鏡衡頂着鼻子上的一塊奶油來跟她要生日禮物,“你會送我什麽?”
栗清圓認真在備忘錄記下了,說有足夠的時間給她準備。
馮鏡衡不依,“我不需要你拿錢買的東西。”說到他們第一次在重熙島上遇到,那晚也是馮鏡衡切入過來的。
天時地利的迷信。正好那天因為雷暴雨輪渡順延一班。馮鏡衡便算到如果那一眼是她的話,她一定坐最後一班離島。
結果,他算對了。
那天他開的那輛庫裏南,就是他父親買給他的生日禮物。
還算靈驗,他頭一回開出去,便遇到想遇到的人。
不過,其實他一點不喜歡那種騷包的車子。可他父親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七八歲的時候,開了那麽一回就塞回車庫去了。
馮鏡衡說回禮物上來,“送我件不必錢買,但是一定能靈驗兌現的好不好?”
“什麽?”
“和好卡?”
“?”
“無論将來我們怎麽争吵,給我一次無條件跳過再和好的機會卡,好不好?”
栗清圓才不理他,“什麽叫無條件?”
“你殺人放火了我也跟你和好?”
馮鏡衡:“不犯法不違反公序良俗不背叛忠貞不對你父母忤逆犯上,好不好?”
“那都除去這些原則問題了,還有什麽需要無條件赦免的啊?”
“嗯。就是不想和你吵架。”
“……”
“不想你那麽冷靜地告訴我,我排在誰的後面。栗清圓,我活三十年,還真的沒吃過女人的敗仗,你明白麽。那晚我氣得把一個四寸的蛋糕全塞嘴裏去了,甜到他媽想死,我這輩子加起來都沒吃這麽多甜。”
“不是吃甜食會心情好的嗎?”
“誰說的。這都是資本家想出來割韭菜的無稽之談。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龍肉都沒用!”
“你自己也是資本家。”
“少打岔。我問你話呢?”
“什麽啊?”
“和好卡。”
“一定要這麽幼稚嗎?”
馮鏡衡靜默地看着她。
栗清圓再吃一口蛋糕,臨時救場的積極性,把蛋糕盒子上的一塊白色紙板撕了下來,去邊櫃上找筆。
洋洋灑灑地寫起來,吃蛋糕的叉子還咬在嘴裏。
栗清圓的字比她的人還不合群。孤僻得叫馮鏡衡認不出來。
上來就把他們約定好的原則幾項寫得清清楚楚:
不得殺人放火/不得經濟職務侵占/不得感情出軌/不得對栗老師大呼小叫
除去以上情況,栗清圓女士願意無條件與馮鏡衡先生跳過吵架、冷戰流程。和好如初壹次。
馮鏡衡指着某個字,故意問她,“這什麽字啊?”
“大寫的壹。”
“乖乖。你倒是還挺嚴謹的。為什麽約定條件裏只有你爸沒你媽啊?”
“你會對我媽大呼小叫嗎?”
“那倒也是。”
馮鏡衡看着很滿意這就地取材的和好卡,只催着栗清圓簽字畫押。
有人嫌他煩,“這不就是我的筆跡嗎?還簽什麽字啊。”
“少廢話。契約精神得嚴格且全面。”
栗清圓老大不情願,“我還不如給你買個什麽呢?”
“什麽都不用給我買。等到你不去區分你的錢還是我的錢的時候,再給我買。”
栗清圓聽後愣了愣,終究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也伸手替他把鼻梁上的奶油擦掉了。因為這樣的洋相不适合他,有人天生的上位者,盡管他臭德性,可那是他徹徹底底的自我。
為了懲罰他的遲到,栗清圓吃完後,甩手掌櫃地看着馮鏡衡收拾桌子。
說真的,看得心驚膽戰。這個人和鍋碗瓢盆有仇似t的,每一件都拿起放下的哐裏哐啷的,栗清圓不禁啧舌,“你輕點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行還是我來吧。”栗清圓說着便要把七七放到地上。
馮鏡衡繼續怪罪她,“知道為什麽很多家庭主婦都那麽累了嗎?因為她們不願意給自己‘放權’,好像這鍋碗瓢盆脫了她們的手,就不能轉了似的。”
栗清圓同他辯駁,“這是女人的錯嗎,你們男人但凡勤勞點對這個家庭有起碼的代入感點,誰願意去和鍋碗瓢盆打交道啊。”
馮鏡衡一點不和她生氣,還反過來嗳一聲,“就是這麽個理啊。就是叫你別過分代入啊,這些鍋碗瓢盆寫你名字啦,洗不幹淨或者蹦蹬倉,你要破産啦?”
栗清圓被他的歪理氣得一時想笑。不過想想也有道理,洗不幹淨可以再洗,蹦蹬倉了也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損失。
剛才在房間裏,馮鏡衡便看到了她把床上的四件套換掉了,換成她帶來的。
眼下,廚房冰箱裏也有一堆她的補給。
栗小姐甚至不厭其煩地還帶了家庭的土特産。馮鏡衡拎出一個保鮮袋來,裏頭幾個小腦袋模樣的東西,恕他無知,他當真沒見過。
栗清圓在邊上狠狠鄙視他,“你再說你沒見過。我不相信你沒吃過榨菜。”
榨菜原本的樣子。這是隔壁嬢嬢送給栗家的土特産,自己家裏腌的榨菜頭。
早上配粥吃,很好吃的。
馮鏡衡對這些街坊風味并沒有多大異議,而是笑話栗清圓,“你是來度假的,還是來出嫁的?”
栗清圓臉上一時自作多情的難堪,嘴硬道:“我帶着自己吃的,關你什麽事!”
馮鏡衡一副卻之不恭地收下嘴臉,“嗯,明天早上嘗嘗。怎麽不關我事,我都答應你鄰居請他們喝喜酒的。女婿也是半個子,建設我有份,自然,福利也有我的份啊。”
“神經病。”
外面捎起了老大的風。栗清圓連忙去關北面的玻璃門。
有點遺憾,她還想等着馮鏡衡過來,趁着天涼了下來,出去走走的。
栗清圓這種怕熱怕太陽的人,永遠衷愛城市的夜晚,郊區的晚上空氣質量更好些。
她跟馮鏡衡說,他沒過來的時候,她看了下地圖導航,這裏附近還有個鄉鎮,說是鄉鎮,然而卻是個不鏽鋼的龍頭企業彙聚地。
有生産的地方,一定有人家。
她還想去逛逛的。可惜太晚了。
馮鏡衡便說,明晚去。
他洗完鍋碗那些,再出來抹桌子。有條不紊地,頗有點走馬上任的人夫既視感。
栗清圓盤腿坐在沙發上,回頭問他,“你這兩天确定都不用回去嗎?”
“我有嘴,有腦子,有通訊設備。彈性辦公,怕什麽。”
有人不禁豔羨,“真好,給自己打工的人就是任性。”
馮鏡衡聽着,來同她玩笑,叫她以後也不必兼顧兩頭了,就認認真真同羅漢松那頭聯絡穩固好了,做個自由譯者。也叫她放心,他會襄助羅漢松,叫她和她師兄做比較穩固的聯盟者。
栗清圓聽着,不以為意,“我以為你要叫我別上班呢。”
“那不行。我喜歡的栗清圓,她讀了那麽多的書,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就是有名有姓有本事的。嫁給我,變成個只能守在家裏的女人,某某太太,那才是真正的魚眼睛了。”馮鏡衡再道,“經驗也告訴我,任何人都不能閑着,一來會生病,二來會生變。”
栗清圓一秒聽出玄機來,“你說你哥嫂?”
馮鏡衡不置可否。放下手裏的東西,抽濕巾擦手,走過來,站在沙發後頭,看她在看的電視,“朱青讀書不差的。生下家家,就一直待在家裏。”
越高床軟枕,越疑心生暗鬼。
馮鏡衡擦拭過的手,來摸栗清圓的頭頂,他冷靜的聲音,寂寂傳來,“那樣還不如你父母這樣呢。”
天太晚了,外面也風聲緊得很。實在不便出門,馮鏡衡為了陪栗清圓看電視,心血來潮,要給她調酒喝。
栗清圓笑着問他,“你會嗎?”
“把嗎去掉。我喝酒的時候,你還纏着你小舅哭鼻子要跟人家孔穎和好呢。”
栗清圓罵他不學好。
馮鏡衡痛快點頭,問她要喝什麽?
聽到栗清圓說,瑪格麗特。
他就知道她連酒吧都鮮少去。就知道個瑪格麗特。
然而還是很認真地去準備了,這裏的HomeBar,基酒應有盡有。甚至凍杯與冰塊都是現成的。
馮鏡衡三下五除二的給栗清圓調好一杯瑪格麗特,遷就她的口味,甚至杯口的滾鹽也只滾了一半。
龍舌蘭與君度橙酒被青檸的酸與香激發着,啜一口,配合着一點鹽邊,口腔輻射到腦海的瞬間記憶是無窮無邊的。
栗清圓甚至覺得他調得跟外面賣的也沒多大區別。
馮鏡衡給自己調了個shot,經他改刀過的冰塊甚至還帶着一層霜,最佳口感的時候,投進shot杯裏,無任何利口酒、糖漿,純飲加冰的龍舌蘭。
這是他一向飲酒的習慣。
一齊回到沙發上小酌看電視的時候,栗清圓拿他的火機點蚊香,因為她開窗許久的緣故。
屋子裏當真有蚊子飛來飛去。
馮鏡衡再一次笑話她,怎麽想得起來這些犄角旮旯的東西的。
栗清圓穿着自己的睡衣,一只手裏點火,一只手裏舉着盤最樸素的蚊香,明明最尋常的場景,被她散發、赤腳,不聲不響認真對待着,生生折騰出點天荒地老的意味。
火點着了,她甚至對着那燃着的猩紅再吹了吹,最後架在蚊香盤上。
栗清圓的解釋是,她愛這種蚊香的味道,無來由地,好像直接代表着夏天。
馮鏡衡提醒她,“放高點。待會七七被燙到了。”
還真是。
最後沒辦法,兩個人把蚊香端回了房裏。
栗清圓也改成了用她的平板繼續看劇,明明是個再老不過甚至風靡一時的電視劇,馮鏡衡說他沒看過。
等栗清圓洗漱完回來,聽到短暫觀劇人的刻薄點評:
既然這個妃子有這麽起死回生的藥,那她爹為什麽不上供這個藥作為休戰講和的條件呢,
要上供她。
而且事實也證明了,皇帝壓根不缺她這一個。瞎折騰。
栗清圓煩死商人理中客了,說那就沒這個故事了呀!
她只喝了一杯酒,鬧得臉上紅撲撲的。再嫌棄人的樣子,馮鏡衡只覺好笑,他坐在被子上,栗清圓掀不動,就要他起開。
外面風聲四面八方般地來,試圖瓦解這座風雨花園般地摧枯拉朽。
然而,屋子裏的主人,巋然不動。
他依舊坐在軟被上,任由身邊人拉不動。
身上沾着薄薄的一層酒氣,也逐漸習慣着她口裏代表着夏天的古早蚊香。
房裏只開着兩端的床頭燈,這對稱的兩束微弱光芒,像極了對稱的兩個人。
馮鏡衡難得的沉默,是認認真真甚至帶着些遐思缥缈的樣子。
這樣的對陣裏,栗清圓本不該敗北的。她純粹鄙夷某人的一些伎倆,比如這樣撒嬌賣乖地不作聲。
他再不讓她掀動被子。
于是,先破功的人拿枕頭扔了他。
“你起來呀,像只狗一樣,盯着人,幹嘛。我臉上有字還是有錢?”
馮氏的狡詐說來就來,“嗯,你不盯我怎麽知道我盯你呢。”
“少來。我累了,要睡覺。”
有人即刻乖張地笑了笑。
栗清圓便是在這無法無天的笑裏來推倒他的,她原本只是想推搡他一下,沒想到人高馬大的人一下就被放倒了。
還反過來怪她,“吃什麽了,力氣這麽大,怎麽這麽壯實的啊。”
栗清圓更氣了,揀起那個枕頭,赤腳爬上床,便要來“捂死”這個人。
躺着的人,如同在浴缸那會兒一樣,他甘願死在她手裏,為她奄奄完最後一息。
于是,任由栗清圓把羽絨枕頭捂在他臉上。
栗清圓也不知道胡鬧了有沒有一分鐘,總之,誰捂她三十秒,她都受不了的。
她看枕頭下的人當真全無掙紮,終究還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栗清圓才揭開枕頭,只看到裏頭的人慢怠的笑吟吟,“再堅持十秒,我就要投降了,寶貝。”他說着話,手來攬她的腰。
感受到她撤退的痕跡,馮鏡衡翻身壓制住人。
不等她說什麽,上位的人先搶白了,“別怕。我只想這樣抱抱你。”
“馮鏡衡,明天早上不要叫我起床,我也不是來度假的,我是來過周末的。周末不能沒有自然醒。”
“嗯。哪怕你一天都不想下床,我也陪你。”
栗清圓氣得一噎,他倆說的不是一回事。
正式躺下了,栗清圓才是真正失去“人t身自由”的開始。
她無論是平躺着還是側躺着,身邊的人一定要當她人型抱枕。
尤其是側躺着,栗清圓只覺得兩個人像兩只勺子一樣并列着。
他再那樣抓着她,她只能控訴,“你這樣我怎麽睡啊?”
有人無辜得很,“你睡啊,我沒攔着你啊。”
他是沒攔着,他……總之,栗清圓沒法說。“我氣都不順了。”
有人在後面笑出聲,撐手來看她,看她兩只眼睛睜得滴溜溜的,哪裏有半分睡意。
他再那樣挨着她,栗清圓就得是個傻子,才能裝糊塗。
馮鏡衡客觀澄清自己,“你睡你的,他與你無關。”
他這樣說,栗清圓倒不開心了,“那和誰有關啊?”
兔子再一次走進了狐貍的陷阱裏,渾然不知。
馮鏡衡身上的香氣很好聞,明明是栗清圓用慣的洗發水與沐浴露,偏偏呈現在別人身上,她才真正聞到了更客觀的姜氣和玫瑰香。
還有牙膏的香氣,薄荷混合着龍舌蘭的霸道餘勁。
這一股腦的香氣,來含糊地試探了兩回,她都是模棱兩可的,起碼沒有嚴陣地拒絕。
第三回,他才動了真格。
用行動告訴她,跟不跟她有關。
栗清圓暈暈乎乎又想起媽媽的那句,熱戀的人都沒腦子的。
偏偏這樣不管不顧的馮鏡衡,她又拒絕不了。
或者,他只是言行合一的比較坦蕩罷了。
栗清圓相較,就有點口是心非的嫌疑了。
才一點點,她已經有了反應。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風悄然地催化出了雨,一陣又一陣地,有規律有步伐地敲打在光潔透明的鋼化玻璃上。
栗清圓嗷嗚了一聲,因為這裏真的名副其實地成為了風雨花園。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若幹年前的小女生,一夕間長大了。
從前懵懂天真,
現在驕矜妩媚。
她更清清楚楚知道與她缱绻颠倒的人是誰。
“馮鏡衡,下雨了。”
“嗯,別管,天亮了它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