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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C59.

C59.

馮鏡衡幾回阖着外衣要躺她床上, 都被她嫌棄得很。

今天,她自己這麽躺着就不說什麽了。進門,鞋都沒來得及換, 他替她剔掉兩只高跟的涼鞋。

屋子裏只有客廳開着冷氣,遠水救不了近火。

馮鏡衡勢必得起來, 他不能聽她說些什麽, 更不能看她委屈的眼淚,不然會一發不可收拾, 他才動了動,要起身開。

栗清圓感應地攀住他頸項, 不讓他動, 更像不讓他走。

馮鏡衡笑了聲,就這麽僵硬着身體, 撐手在她耳邊, 取笑道:“假幹淨。這床還能要麽,你看看。”

栗清圓哭得眼睛鼻子都紅紅的,她依舊固執、自我,“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說了算。”

聽這話的人尤為地受用,他也禁不住她這樣的蠱惑,手去她衣衫下, 栗清圓俨然七七一樣, 無論那力道多麽發淫發邪,她俱沒反抗。

不,她比七七乖順多了。乖到離譜, 乖到那只手堪堪搓揉住她腰臀,那沾污在掌心的水漬, 被重新恨不得揉進她身體裏去。

栗清圓這才吃痛地出了聲,戾氣的人來堵她的聲音,幾乎瀕臨的理智,問了句極為不着調的話,“家裏有那個嗎?”

栗清圓卻秒懂了,罵他,“神經病,家裏買那個幹嘛。”

馮鏡衡非但不覺得失望,反而意外、得趣,他追攆着的嘴臉促狹她,“怎麽這麽聰明的啊,一下子就明白我說什麽。”不是聰明,而是他們想一塊去了。

馮鏡衡笑得得意張狂,身下的人不無惱怒地一把推開他,任由他擺成個大字躺在她床上,占據得滿滿的。

栗清圓率先起來,也要他起來。萬一她爸爸回來,看到了,又要說了。

迎面盯着天花板的人,暗自吐一口氣,他遞手來,要她親自來拉他。

口裏依舊不無輕佻的思量,“可以買點。”

栗清圓理好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一眼他,馮鏡衡一只手枕在腦後,笑得幾分若有所思,“沒準會派上用場呢。”

“不要臉!”

“我沒說我們。”

床邊的人聽着發怔,她心想,不是我們是誰。到底沒好意思問出口。

兩個人去洗手間,原本栗清圓回家第一時間都是卸妝洗澡的,想着馮鏡衡在這,爸爸待會回來,看到她洗澡沒準反而誤會什麽。

于是,兩個人擠在衛生間裏一并洗臉、洗手。馮鏡衡把她的兩只手按浸在涼水裏,問她,“沒什麽要朝我說的嗎?”

“說什麽。”

“說我想聽的。”

“沒有。”她掙脫出她的兩只手,也把水龍頭帶上,叫他別浪費水。擦完手的毛巾,遞給他。

馮鏡衡就這麽耷拉着兩只手,哩哩啦啦地要往地磚上滴水,栗清圓看不下去才上手來幫他擦,聽見人高馬大的人哼一聲,“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她仰頭問。

少爺命的人,他享受着她難得的“伺候”,也驕矜地告訴她,“你爸都告訴我了。”

“……”

“五十大板論。嗯,這樣我就很知足了,就由我倆都泡在河裏,自渡上岸。誰也不救,這樣最公平。”

栗清圓聽不明白瘋人的瘋話。

馮鏡衡就跟她說那最經典的,婆媳都掉水裏,在栗清圓這,她絕對不稀罕這個問題,只有性轉版。

栗清圓擦完他的手,去重新投洗毛巾,也冷冷鄙夷道:“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去學游泳,學會了就不必擔心別人不選他了。我正在校譯的作品,作者有一句話我尤為地認同:/我只有你了,這話絕不浪漫,甚至命運的權柄都交給了別人。/

唯一題昭示着你永遠沒得選。而別人便成了,許與不許之間的君恩。”

馮鏡衡端詳這樣的栗清圓,也在遐想,如果當初的向宗也如他甥女這樣清醒理智會不會結果不一樣。

栗清圓把洗過的毛巾兩只手來絞幹,瞥馮鏡衡一眼,發現他聽後意外的沉默,不辯駁。心想,她是不是又說了不中聽的話了。連忙仰頭來看他,馮鏡衡絲毫沒生氣的影子,反而來幫她絞。明明她已經絞過一遍了,他依舊重新擰出一把水。

毛巾挂到陽臺上去風幹的時候,馮鏡衡才問她,“搬出去住或者周末外宿的事是認真的嗎?”

栗清圓怪爸爸的嘴還真不嚴。也為了剛才一時冷漠發言的找補,她嗯一聲,“你覺得我該考慮哪個?”

馮鏡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回複手機消息的樣子,一心二用,同她說話,卻不是幫她參謀,而是很明顯的答案,“你的訴求壓根不是搬出去。”

“你怎麽知道t?”

“這兩個壓根不是一個賽道的競品。很明顯,搬出去是用來吓唬你爸的。你這種四肢不勤的人,也舍不得搬出去。”

栗清圓面露洋相的笑,“你才四肢不勤。”

馮鏡衡再道:“我也不支持你搬出去。”

“為什麽啊?”

“影響邦交和諧。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人性永遠不變的博弈。”馮鏡衡要給舍費爾打個電話,那頭的一筆報價,馮鏡衡并不滿意。他起身要去她房裏打,最後很認真地聊一個設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住在這裏,直至你出嫁。”

栗清圓被他說得懵懵的,她嘴裏喃喃,你怎麽口吻比我爸更像爹……地啊。

馮鏡衡沒聽見,已經與舍費爾通上話了。這個很愛思與辯的人,又和他的頭目代理商吵吵起來了,德文夾雜着英文,馮鏡衡沖舍費爾吆喝,老夥計,這種沒有賺頭的熱鬧仗,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不保證我不罵人啊。

栗朝安回來的時候,馮鏡衡的一通電話還沒講完。

玄關櫃上用花瓶水養着十來支鮮豔的紅玫瑰,屋裏另一張邊櫃上養着的是圓圓前天晚上帶回來的鈴蘭與繡球花。

談個戀愛,能去開花店了。

父女倆照面,圓圓很是乖覺地喊了聲爸爸。

栗朝安也一副健忘的樣子,只問桌上那些是馮鏡衡擺的?

買的熟食不但裝盤了,還用防蚊蠅的罩子罩着。栗清圓并不想朝爸爸撒謊,也沒必要,坦言是她弄的,“他哪裏會這些。買了,袋口紮得牢牢的,甚至都不知道敞開來。”

栗朝安不無灰心的樣子,怪圓圓,“那怎麽好。一樣事情不會做。”

圓圓實事求是,“媽媽也一樣不會。”

栗朝安哼一聲,“我教你和好人比,你非得找個差生對齊。”

“我要告訴媽媽,你說她差生。”

栗朝安就此打住了。洗手來預備下廚再炒兩個菜,說到某個差生,栗朝安要圓圓給向項打個電話,“問她那個手腕好點了沒?”

馮鏡衡打完電話出來,正好聽到這一句,忙問師母手腕怎麽了。

栗清圓昨晚疏于留心,并不知道父母的一些異樣,說話間就撥通了媽媽的視頻通話。

問起了向項的手腕。

向項道,昨晚你爸爸幫我揉了下,今朝起來就好多了。膏藥還貼着呢。

馮鏡衡試着加入了她們母女的會話,栗清圓甚至都不必親自跟媽媽解釋緣故,某人自己全和師母和盤托出了。

向項在那頭尤為欣賞地點頭,她對于投脾氣的人就是這麽偏愛,恨不得扯着嗓門的聲音,說這世上多幾個他們這樣的人,就少幾個長着嘴全是擺設的啞巴。

馮鏡衡機敏地并不接話。只作關懷師母的傷。再試着問,老師今晚請客呢,要不要他派船去接師母?

栗朝安炒出一盤新鮮鍋氣的尖椒炒肉,往桌上端,聽到會話裏的這一句,不免往他們那裏投一眼。

聽到向項來一句:“他請的東西配不上你這麽大的陣仗的。我不用問也知道。”

栗朝安擱下手裏的肉,冷哼一句,畫外音地問:“我請什麽,你倒是說說看。”

馮鏡衡即刻起身來,把手機交給了問話的人。栗朝安并沒有推辭,當真接過來,也聽到向項羅列出他買的熟食,再掂幾個菜出來,質問,她說得對不對?

這麽多年了,栗朝安是怎麽個實用主義者,她還不知道。

栗朝安輕蔑一句,“過日子不就這樣。我每天忙完下班,再有時間折騰幾個菜出來把你們娘倆喂飽,已經很不容易了。”

向項這一回并沒有反駁,“我知道呀。我從來沒說過你的菜不好吃啊。”

栗朝安再醫生口吻地過問她的手腕,向項也有問有答的配合,說沒什麽事了。

她昨晚喊腰椎不舒服的,栗朝安叮囑她抓緊去拍個片子看看。不行,他來幫她安排。

向項聲稱沒什麽事,也取笑栗老師,你這麽公然地走後門很少見啊。

邊上的栗清圓聽到這,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點什麽。她不作聲地與馮鏡衡彙視了眼,兩個人心領會神,栗清圓也瞬間明白了他剛才在房裏說的那句:我沒說我們。

晚上這一頓家常便飯足以排到馮鏡衡人間煙火檔吃席的前三名。

他說他小時候在他爺爺奶奶那裏吃得氛圍跟今天差不多。連孛荠炒出來的夾生都一模一樣。

沒什麽講究排場,沒什麽賓主之分,喝的酒也是最簡單的洋河酒,裏頭泡了根人參。栗老師的話更是且糙且潦草,說是本家的一個侄子送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準是個參沒準是個棒槌,誰知道呢。

馮鏡衡笑了笑,一面把栗老師分的這杯酒一飲而盡,一面痛快地應栗老師這句話,“我明天就送個管保真的給您,泡着,下次我過來喝。”

栗朝安有人陪着喝酒,也不再幾杯小酌的自覺了,大概人人都需要個搭子。栗清圓凡事愛拉着孔穎作搭,孔穎買什麽為了湊滿減也愛慫恿清圓來一單。搭子的樂趣,今天也體現在栗老師這,他一面啜酒一面乜一眼馮鏡衡,“我跟你說,只是告訴你它不保真,我可沒別的意思啊。”

某人:“對啊,我知道啊。它保不保真,不影響我送你個真的。泡着,到時候,你不就明白真僞的區別了麽。”

栗朝安不禁投一眼這小子,心上嘟囔,你這哪是送人參給我啊,你在這點我呢。

圓圓在邊上餓鬼放學上桌吃飯的樣子。她被綠豆涼粉裏的辣椒給嗆着了,身邊沒飲料,馮鏡衡當着她老頭的面給她拍背也逗她玩,問她要不要喝杯人參酒順順。

栗清圓打他一膀子,起身去倒水喝。

回來的時候,問他們喝酒吃菜後還吃不吃飯。或者下面吃,她有點想吃最普通的豬油湯面了。

栗朝安随他們。吃面便吃面罷。

飯後,馮鏡衡與栗朝安聊起了他家裏的生意領域。說到游輪上頭,便提了一嘴,他有相熟的經紀,或許老師和師母有哪裏想去的,他來安排。

栗朝安飯後拿普洱刮消滞,面上不置可否。馮鏡衡便也适時沉默。

兩個男人坐在客廳裏,即便社交大拿也有抓瞎的時候,就在馮鏡衡都快把一個桔子剝吃完了,他都預備起身去幫栗清圓洗碗了。

栗朝安卻開腔了,“你知道她媽媽為什麽把飯店開到重熙島上去嗎?”

“嗯?”

“圓圓外婆是島上的。當初向家一到暑假就去島上避暑,而我暈船,那時候上島沒有這麽正規的船渡交通。我去看她一趟都很沒出息得吐一趟。”年少的向項驕矜跋扈得要命,她和栗朝安在一條小船上,吵起架來,真的把他從船上推到水裏去過。

栗向二人正式離婚後,向項就搬回了島上住,也把她媽媽原先丢置的生意重新盤活了。

馮鏡衡聽着,接話道:“暈船這東西有什麽大不了,多坐坐多去去,也就克服了。”

今晚大概栗老師的人參假酒喝多了,他跟馮鏡衡說的不是一件事,“我打算退休後就把這裏的房子賣了,搬到島上去住……”

“這樣,我就離她近一點。”

馮鏡衡聽後,為之靜默了許久。為栗老師的醉話,為男人的隐而不發。

栗清圓洗碗收拾完畢,接馮鏡衡的車子也來了。他把他的車鑰匙依舊交給她,總歸,她現在城市裏開開他還是放心的。

客人起身來與栗老師告辭。

沒走兩步,馮鏡衡回頭來,很正式地酌商口吻,他問栗老師與師母這個雙休天對圓圓有什麽安排,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接她過去過個周末。以及,圓圓不會搬出去的,她即便将來出嫁了,也不會就徹底搬出栗家。這裏永遠是她長起來的地方。

“老師,您信我,這裏您不能賣。師母與圓圓包括圓圓的小舅都不會同意的,您将來想去島上住,我來安排,房子歸我,我借給您住。”

栗清圓陪馮鏡衡出來的時候,才聽了個大概,聽到了爸爸這些年都沒有朝外人道的心聲。

她心裏酸酸的,好像她是女兒,也難聽到爸爸的真心話。

馮鏡t衡來給她抹臉頰上的淚,寬慰她一句,“男人都這樣。至親反而至疏,他反而越不肯低頭。”

“馮鏡衡,你聽他們今天說話,是不是怪怪的,我沒有多心吧!”

他敲她腦門,算一記提醒。“欲速則不達。創造機會制造機會,這叫天時地利,至于最後的人和,各安天命吧。總之,能用錢辦到的事都不是事,把心放回肚子裏去。”

他再問她他們自己的事,他剛剛已經替她開口了,告訴她父母她的選擇與讓步,也是他的。他真的不貪心,偶爾周末能屬于他,已經很夠了。

栗清圓撇撇嘴,拆穿商人的話術,“社畜的周末明明才是最寶貴的。”

隔着院牆,鄰居這回看到了圓圓身邊的男人,站在大門的臺級上吆喝一句,問圓圓是不是對象啊。

栗清圓硬着頭皮應了聲。

隔壁嬢嬢知道圓圓先前那個分掉了,這個男人又頻繁上門的樣子,但是基本車進車出,街坊都打聽着呢。眼下,說是要來栗家借個鏟鍬,實則八卦旁聽。

栗清圓扽扽馮鏡衡袖子,催他快走吧,快去上車子。

某人并不依,甚至出來打發老宋去外面小區門口等他。

嬢嬢過來,正好與圓圓這個新男友迎面碰了個正着。乖乖,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嬢嬢也算識過很多人的了,說媒也沒少,栗老師家的圓圓,街坊四鄰都知道。擱過去,女方家門檻要被踏平的那種有人求的,只可惜圓圓是他們這裏有名的高材生,媽媽又精明能幹,不是一般家庭配得上的。聽說原先那個醫生男朋友黃了,這也沒多久,又重談了個。看模樣個頭便知道不簡單。真是應了那句話,一家女百家求。

說到底,還是他們這巷子裏頂呱呱的圓圓優秀。到哪,都有那帶眼睛的。

嬢嬢一面誇圓圓,一面仰着頭張望這個體面的男人。

男人絲毫沒怯更不覺得被人這麽看着少塊肉,反過來和人家嬢嬢客套幾句,說圓圓與栗老師這進進出出的,還仰仗阿姨這些街坊多照應了。

嬢嬢一聽這樣的話受用得很。心下即刻覺得還是這個男朋友好,會說話,人還謙卑。

兩廂客套了幾句,嬢嬢再奉承小馮,因為看外面停得車子就曉得是氣派人家的,将來和我們圓圓結婚,我們這些街坊一定都要請的呀。

小馮一副不在話下的篤定,當然,這條巷子裏的街坊通通請到。

栗清圓在邊上沖嬢嬢打岔道:“他今天陪我爸多喝了兩杯。那個,他還有事,要走了。嬢嬢,鏟鍬在那你自己拿,我送他,啊。”

“嗳嗳,你們忙。”

直到栗清圓把馮鏡衡牽馬般地拉出好老遠去,某人笑得不行,怪她,“慌什麽,又不是偷的,你老遮遮掩掩的幹嘛!”

“不是偷的,也沒必要拿喇叭喊,好吧。”

馮鏡衡嗳一聲,“我就是這麽想的。過了今晚,你的街坊四鄰就都知道你的男朋友姓馮了。你爸也徹底賴不掉了。”

栗清圓氣得頭疼。怪他們倆喝的什麽假酒。

說到酒,馮鏡衡想起來了,即刻給他相熟的朋友發消息,要對方幫忙買一參一茸。

栗清圓對他這種想到就要做到的性情瘋已經完全适應了。只叮囑他,別買太貴的,泡那酒裏值當麽。

馮鏡衡很客觀地來道:“買給你的家人,永遠值當。”

“無事獻殷勤……”

馮鏡衡來捏她下巴,“你再說一遍!”

酒氣陣陣的人,當真攫着她一般的力道,“我是獻殷勤,嗯?”

栗清圓抿了抿嘴,馮鏡衡略微不快地松了手,冷冷叫她回去吧,他走了。

沒走幾步,前頭的人回頭來,落後的栗清圓也幾乎同時開口,“那我不去了!”

馮鏡衡單手落袋,只冷冷問她,“什麽?”

栗清圓走過來,不輕不重打他一拳,說他不會改的,晚上吃飯前她的那些話全白說了,他就是一生氣掉頭就走。

馮鏡衡不以為意,“我真走了,你這些話沖鬼說吧。”

“你現在就是鬼。我不過就是随口一說嘛。”

“你随口一說的多了去了。”

栗清圓又想起小穎說的話,自覺閉嘴,甚至仰頭朝他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厚臉皮的人根本不會懂社恐的人主動示好多麽的了不起與珍貴。栗清圓自認為在求和,可是黑臉的人依舊不買賬。

她即刻要掉頭去,被馮鏡衡一把拉回頭。他依舊捏住她下巴,端詳再端詳,最後幼稚地配合她,把她嘴上的“拉鏈”拉開,催她說話。

栗清圓被他逗得有點破功,笑着問他,“說什麽?”

“糾正你的言語錯誤。”

“嗯,不是獻殷勤,是,愛屋及烏。”

馮鏡衡聽這話,不知道有沒有滿意,他面上情緒并不大看得出來。

栗清圓再仰頭來,撥他的身子,叫他迎靠着路燈的光,她看不清。

她這麽撥弄着他呢,有人最後忍俊不禁,“人家以為一傻子和一愣子在這碰頭呢。”

路燈将兩個人的影子披露得長長的,然而,影卻比人更親密些。

馮鏡衡認真問她,“去嗎?”

栗清圓絲毫沒打岔,點點頭。因為說實話,她自己也覺得與他的相處很零碎,要麽他出差,要麽他見客戶代理商,要麽應付着兩頭父母。

她也想安靜地和他渡周末試試看。便問他,能在風雨花園那裏嗎?她還蠻喜歡那裏的。

馮鏡衡點頭。告訴她,給她的那個門禁卡上頭有管家的電話號碼,“你加他微信,他會給你一應生活采買的小程序,要買什麽直接在上面挂賬。”

“會不會很貴。我們不能自己買東西去嗎?”

馮鏡衡歉仄道,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沒時間陪她去買。

栗清圓沒所謂,只要可以自己買就可以了,其他交給她。用他的錢。

“我買好了,放在車裏,明天晚上帶過去。”栗清圓的意思是,周五晚上過去,周日下午回頭。

明天晚上馮鏡衡的時間還待定。他保證九點之前一準到。

栗清圓沒所謂,她說她自己開車過去。

馮鏡衡即刻駁回了,“上高架下省道的路,你一個人不行。”他還是要差遣杭天的。

栗清圓不想麻煩人家。正巧兩個人牽着手,走到小區門口,馮鏡衡便折中了下,“明晚叫老宋陪你走一趟,他判你過關了,以後才能自己開過去,好嗎?”

“宋師傅的标準就是尺啊。”

馮鏡衡寂靜點頭,“是。老宋之前是駕校教練。”

“啊。”栗清圓那會兒考科目二的陰影全回來了。她任由他捏着自己手掌玩,再一時耷拉着精神,馮鏡衡只以為她還在鬧脾氣想自己開過去。

于是,他站在車邊,也不管老宋看見與否,只俯首來,臉貼了貼她,也輕輕啄吻了她一下,“安全生産,責任事故到人。”

栗清圓不懂他說什麽。

“我從小聽到大的耳提面命。即便三十了,老頭開會永遠那萬金油的幾句。既然萬金油,肯定有它的道理。我大包大攬你出來,我出事你都不準出事。”

栗清圓在他腰上掐了下,要他別亂說。

馮鏡衡再親了親她眼睛,臨上車前,他才問她,“你爸說我和你小舅性情有點像,像嗎?”

栗清圓矢口否認,“哪裏像。”

“說你小舅溺愛你呢。這麽說,我遠遠沒及格啊。”

“小舅溺愛我,是因為我那時候是個孩子啊。”

“我也可以當你是。”

這一晚,終結在栗清圓把這個不着四六的人攆上車,再阖上車門的一記關門聲裏。

車子并沒有及時啓動,後座上的人,降着車窗,看着有人回頭,喊她一聲,“栗清圓,你就是!”

那頭的人加快腳步跑進去,用行動證明着,我和車裏那瘋子不認識。

*

第二天,一周最後一個工作日。栗清圓到點就準時下班了,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馮鏡衡的緣故,她已經很久不被老板捉去應酬了。

她在線上下單的東西派貨到裏仁路,她正好順路過去拿,老宋也在那邊等她。

栗清圓車子抵達小紅樓的時候,隔着內馬路,對面烏泱泱的人,還出動了警車。

老宋見到栗小姐過來,趕忙幫她把東西往車上搬。栗清圓問宋師傅t對面怎麽了呢,老宋見怪不怪,“這裏許多明星住的。原先住對過的比這排場還大。現在這個與上家好像是一個經紀公司的。正當紅,聽說有粉絲翻牆進去了。正主報了警……”

栗清圓沒當回事,純純看熱鬧。

老宋把東西搬上車,等着栗小姐進去了趟。再出來的時候,警車也散了。老宋陪着栗小姐上車,閑聊着說,別看這裏是個高檔商住兩用,實則馮總他們一行的壓根瞧不上這裏,所以這些年這裏只當招待的地方,鮮少來住。就是嫌這裏出沒的人太魚龍混雜。

栗清圓知道老宋是馮鏡衡的人,忠心耿耿得程度。她認真問宋師傅,“那他現在住這裏,不是很煩?”

“啊。要是讓他看到這一出,或者夜裏睡得正好呢,周圍鬧幺蛾子,沒準他真的要聯名幾個大業主威逼物業管理層,沒素養的業主驅逐出去拉倒。”

栗清圓聽着發笑。還真是某人能幹得出來的事。

她開車,宋師傅坐在副駕上幫她看着。因為可能要幫着扶方向盤,老宋甚至細致地戴着白手套。

栗清圓這才發現,馮鏡衡身邊在用的人,都很有邊界感與分寸。

老宋也說起了他如何來給馮鏡衡開車子的緣故。

馮鏡衡的駕照就是在老宋那裏學到的。老宋也沒想到當初一個學員,他能記自己清清楚楚好些年。

後來回國的馮鏡衡正好身邊缺一個司機,老宋因為糖尿病勝任不了駕校那邊的工作密度了。那陣子正為生計發愁呢,屬實睡覺來了枕頭。馮鏡衡還想得起老宋,說不為別的,就當初他那個臭脾氣,老宋能那麽耐得住性子把他教出山,一日之師,終身之師。

于是,二話不說,老宋便來給馮鏡衡開車了。

栗清圓繼續和宋師傅聊天,“他這個人雖然看着脾氣不好惹,其實還挺服有本事的人的。”

老宋搖頭,自覺不敢當。“他還記得我,我為他辦事,自然也要盡心盡力。”

栗小姐寬慰了一句,“本來就是這樣。行行出狀元。”

老宋被栗小姐誇得有些忠厚的難為情,依舊要沖栗小姐聲明,“無論如何,我得如實跟馮總交差啊,不合格就還得多練。”

栗清圓受教地點頭。說想也想得到,十八歲的馮鏡衡去學車那會兒得有多臭屁,能忍得下他脾氣的,實屬了不起。

車子抵達別墅門口,老宋幫栗清圓把東西拿進去了,便連同車子一齊開走了。

栗清圓歸置收拾了會兒,才發現工程不亞于她搬出來住。

因為她不喜歡原先配套的床品,換成了她自己帶過來的。

睡衣洗漱化妝護膚,一一擺到位。

栗清圓還把馮鏡衡之前轉贈給她的那枚藍寶石胸針也帶過來了,與紅寶一齊鎖進了保險箱。

等她再把晚上的吃食準備好了,已經晚上八點了。

她一個人待在這偌大的別墅裏,有點害怕,幾乎把能打開的燈通通打開了。

她站在後院的花園裏看整棟房子,有種深海面,孤島通明的孑孓感。

風搖曳着花枝,翻湧出來斑斓的熱浪。

栗清圓其實很想給某人發消息,你快回來吧,我怕被謀殺掉。

她當真死在這一片花海裏,也算一種暴力美學了。

栗清圓洗了澡換了睡衣,甚至還給父母各去了一通電話。給向女士的視頻通話裏,向項不禁問起圓圓,為什麽會喜歡這裏?

栗清圓坦誠,媽媽,也許我喜歡的從來不是房子,而是比房子更堅固的安全感。

向項嘆一口氣,寶貝,小舅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了,你不能總是沉溺在這份感受裏。

栗清圓卻尤為地篤定,反問媽媽,這些年,你後悔過嗎?如果當初你和爸爸包容諒解小舅……

栗清圓的話沒說完,就被向項喊停了。

向項作為阿姐,始終不肯面對弟弟的死。不肯母女倆挑明些什麽,早已塵封入土的事,現在還談有什麽意義。

圓圓一時斬釘截鐵,“媽媽,你總是講豁達。你真的做到了嗎?為什麽這麽多年,你始終不肯我多聊小舅。”

“圓圓!”

“他就是有喜歡自我和他人的權利。”

母女倆為向宗的事辯而無果。最後,各自挂了電話。

栗清圓躺在沙發上,夜風灌進來,吹透她身體的每一寸。

她仿佛如同死去一般,涼涼的,意志卻清醒得很,她知道小舅多愛阿姐,也後悔自己這樣朝媽媽,于是,微信上發消息給向項:

媽媽。對不起。

向項沒多久回複:

我知道。圓圓。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過。

*

馮鏡衡來之前,回了趟裏仁路。

見到貓屋裏準備好的貓糧和水,便知道栗清圓來過了。

他取了換洗衣服,臨走前還是改了主意。

別墅庭院進來,一屋子燈火通明。裏頭卻悄然安靜,他輕手輕腳進來,沒出聲,而是四處尋了遍。

最後,站在沙發邊上,看清了臉上蒙着微微眼淚痕跡的人,她等得太久,睡着了。

整個人無霜無塵般地清瘦,冷淡,與世間無關。

馮鏡衡輕聲地喊了她一聲,“圓圓。”

沙發上的人整個人驚夢般地醒了,瞬也不瞬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她人木木地,更像石化了,下一秒便要海枯石爛。

栗清圓回頭看牆上的鐘表,已經快十點了。

她從沙發上爬起來,臉上哭過的眼淚,幹涸着,緊繃着,她拿手搓搓,怪他,“你遲到了。”

“是。對不起。”

他的兩只手,一手提着盒蛋糕,一手提着貓的航空箱。

栗清圓詫異,“你怎麽把七七帶過來了?”

“我都給它安排好了。”

馮鏡衡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因為我已經離不開她了。”

栗清圓幾乎是聽清他這一句,無端地酸意,她由坐到徑直站起身來,就這麽站在沙發上,兩只手朝他不無示弱地微微張開着,她想他抱,想要他丢開手裏所有的東西,哪怕一分一秒。

馮鏡衡走近些她,兩只手依舊負重,只将身軀與頭顱交付她。穿一身睡衣的人,新鮮的香氣攬抱住他。

被扪住的人,不禁心上一動,又關懷地問:“出什麽事了?”

“沒事。你遲到了,我一個人害怕。”

“怕什麽?”

“怕鬼,怕有人進來殺了我。”

她這樣有點嬌有點癡,實在叫人受不了。馮鏡衡深吸一口她的香氣,口裏嚴陣,“他們不敢。只有我敢。”

聲稱要殺了她的人,被人反殺了一口。栗清圓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口,懲罰他的遲到,他的口出狂言。

吃痛的人,生發出不可收拾的作孽欲。

他把手裏兩樣都扔了,蛋糕糊掉了,七七叫喚了聲。

解放的雙手來抱她,輕松握住她一具纖瘦的骨頭。

相擁在一起,比身體更近的,是靈魂。馮鏡衡再三問她,“怎麽了,告訴我。”

栗清圓不想他問,也不想回答。這裏沒有別人,她也深信她說點什麽,馮鏡衡并不會笑話她。她是個成年人,健康的成年人,承認心裏空虛好像并沒什麽可羞恥的。

“馮鏡衡,我有點想。”

“不,是很想。”

聞言的人,忽而抱緊她,幾乎扔一般地把她丢在沙發上,脫解自己,也順手來翻那早已爛花了的蛋糕。

他從袋子裏翻出幾盒計生用品。拆上頭包裝的時候,卻是在說蛋糕,說他今後應該不會買這家了,和他有仇,每次都不能完完整整吃一口。

栗清圓不懂他說什麽,馮鏡衡便告訴她,星期三晚上送她回去的時候,他早買好一份蛋糕。她和他吵了一架,他也氣得懶得拿出來了。回頭找老沈他們喝酒的時候,他當下酒菜啃完了。

沙發上的人聽後不禁笑了下,天真也為難人,“我想看看你是怎麽吃的。”

馮鏡衡來脫她的衣褲,看到那裏水意連連,誠如她說的那樣。

很想。

馮鏡衡再掰開些,“先看看你是怎麽吃的,好嗎?”

栗清圓面上一燒,即刻,眉間有被戮刺的痛楚。

耳邊傳來兩個人一齊喟嘆的聲音。

沙發縫隙裏嘎吱嘎吱的動靜,

像一個茍延殘喘的怪獸,它被迫馱着他們,随時随地要倒塌的駭然。

栗清圓有點掉幀的糊塗,偶爾出聲,還是那句,我想你。

馮鏡衡一面t吻她的口不擇言,一面去銜狐貍鐘愛的果實。

果實被嚼碎,咽下。

再告訴栗清圓,他在這裏。他比她更想,想到不能冷靜地去思考。

想到他看每一張面孔,他們嘴巴開開合合講些什麽,都變成栗清圓的模樣,最後又都不是她;

想到他看會議紀要的要,會無端變成栗清圓的栗。

栗清圓聽後徹底失去清明,她只覺得人軟綿綿的,有人偏偏要把這樣缥缈的自己搗而碎掉。

從雲間直直墜下去。

栗清圓有點怕了,怕他真的“殺”了她。

于是,氣鼓鼓要給這個人一巴掌。

馮鏡衡捉住她的手再摁到她耳邊去,他叫她睜眼,看他。然而,栗清圓當真這麽望着他了,

智昏的人,一時笑了下,短暫且孩子氣,他來偎依她,也倉促地告訴她,他看到了什麽。

那樣活潑,那樣跳躍。

栗清圓聽後,不禁拿手掩臉,只盼着這一刻快點結束,又不想結束。

失神裏,她只覺得回到了小時候,最開心的周五夜晚:

因為習作結束,

因為漫長的休息日還沒有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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