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53.
C53.
這些年船舶這頭的代理商碰頭會上, 馮鏡衡向來是遲到早退的那位。
但就是這麽位吊兒郎當的二少爺,無人敢鄙夷他的散漫德性。因為他單一位聯絡的代理商就操控着船舶整個代理分配一半的實績業務。
馮钊明當年沖兩個兒子立下過軍令狀,即便大小兩個實實在在的繼承子, 分紅及利益還是見真章,多勞多得、不勞不得, 這是哪個時代都不該抛棄的金标準。
這也是舍費爾輕飄飄一通電話打到馮家, 馮钊明對老二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昏頭行徑,即刻打消邪火的一記猛藥。
舍費爾為代表的擁趸者, 無他,他們只和鏡談交易。
這是一種相互養成的情誼。說不得, 是鏡扶持着他們, 還是他們扶持着鏡。
今晚賓主盡歡才下來三分之一,馮鏡衡便要提前去了。他領着侄女, 牽着女友。衆代理商對于這位二少爺身邊的女人, 好像再漂亮再年輕也不足為奇。這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二世祖,他們頂着這麽好的命,難道不就是來人間享福的麽。
實實在在,小馮身邊的女人就是位頂真的美人。
身量勻停,身姿窈窕。巴掌大的臉,在骨又在皮。全程,這位栗小姐不過就是和舍費爾交談了一陣, 流利的英文, 說起話來,冷冷淡淡。然而,私下跟小馮咬耳朵的樣子, 又宜喜宜嗔。
當真應了那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
馮鏡衡将家家扛在肩上,最後過來安慰幾句舍費爾, 要他再喝幾杯就回房休息吧。缺什麽就給他助理打電話,當然,又作為男人或者小弟反過來規勸幾句老大哥,喝酒不能貪杯。其他也是,潔身自好,方得長久。
舍費爾潑手裏一杯中國的白酒給鏡,戲谑他說這話最沒效力了,你這恨不得酗酒的模樣,貪婪的人,來跟我賣弄長久?
鏡笑了笑,沾得一身醬香的酒氣。一副辯論文化自信上頭,他們東方中國永遠無出其右的佼佼者,“嗯,我們老祖宗還有一句話,養精、蓄銳。”
長桌盡頭,馮鏡衡歪在那裏同他的代理商打嘴仗完畢,再不耽擱,笑吟吟地牽着女友出去了。
懷裏抱着家家,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不知道的,甚至會錯認他們一家三口。
長桌這頭,馮紀衡啜飲杯中酒,忽而瞥一眼身邊失神一陣的人,他笑得輕蔑,“我們家這個老二啊,誰人都按不住他的。老頭也不過是嘴狠罷了,為了老二,和袁家說翻就翻了,不帶怕的,這爺倆莽出一個樣了。”
程乾微眉眼缜密,波瀾不興,全然不覺她今晚失常到差勁,“有時候我覺得你媽也挺有意思的,被馮董慣得太久了,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為是。她張羅着馮鏡衡娶袁家,我只覺得滑稽。”
馮紀衡這一刻不把程乾微當秘書,只當聊天的伴侶,“嗯?”
“自己的兒子還不了解嘛,她的這個小兒子會喜歡袁家那女兒?”程乾微傲慢但也刻薄,尤其是對她看不上的女人,“那種只知道哭着倚仗父權的天真蠢貨。”
馮紀衡笑得刁鑽甚至詭異,他來跟她辯論一個極端,對陣程乾微口裏的另一種極端,“老二其實并不厭惡這樣的傻女人,只要她們別來煩他。相反,他其實更不喜歡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女人。”
程乾微很明顯的一口起伏的氣息。馮紀衡看在眼裏,有一瞬,他的笑意像夏天陰暗地裏,爬過草莓的一條蛇。
片刻,他再補充,“他的女朋友就沒有一個比他年紀大的,為什麽,知道吧。因為年紀大的,只能成為他媽。他這個臭脾氣,這輩子應付我媽一個就夠了。”
程乾微搖搖欲墜的折辱心。她幾乎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譏,“馮鏡衡即便再臭脾氣,但他有一點是無人能及的。”
嗯。馮紀衡過來作洗耳恭聽狀,他甚至不忌憚外人覺得他與秘書過從親密,有時候高處不勝寒,想聽句忠言逆耳,還挺不容易的。
程乾微飲一口酒,倨傲淡漠,殺人誅心道:“他不會是個矛盾的怪物。一面希望自己的手足好,一面又不希望他好到超過我。”
馮紀衡聽後,眼裏微涼一沉,片刻正襟危坐且逐客令的口吻,“沒事了,你先回吧。”
程乾微起身便離席了。她從別墅大廳裏出來,遙遠地,就看到天空一隅綻放着盛大的煙花。
孤落旁觀的人,一想到馮鏡衡那樣大庭廣衆之下對她避之不及的嫌棄,她的心就愈發地翻湧且陰鸷起來。
程乾微這才發現,她和馮紀衡是一類人。對于天生的野心家眷戀着和光同塵,真的發自內心的鄙夷,等翻湧稍稍沉澱下來,又不無那可悲可憐的嫉與妒。
*
“散開了,散開了。”
家家騎在杭叔叔的肩膀上,舉着手機與那頭的伊寧喊着,“伊寧,你看到了麽!”
視頻那頭的伊寧額上還貼着退燒貼,怪姐姐舉不牢手機,一直在晃。信號又不太穩定,伊寧在那頭喊着什麽,伊家全聽不分清。
片刻,站在星空斑斓花火之下的人,夠着接過伊家的手機,要家家自己看吧。她來幫她與弟弟連線。
鏡頭那面,朱青也看到了栗小姐。
兩個人不尴不尬地照面。朱青才要說什麽,栗小姐站高了些,也将鏡頭推近了些,煙火之所以成為衆人追逐的意義就是它短暫且絢爛。
仿佛提純的快樂一樣。在放大的美t好之前,人相對渺小起來。渺小到只能調度你所有的感官先去感受它,來不及思考,更來不及龃龉。
栗清圓很孩子氣地喊那頭的孩子,“伊寧,能看得見麽?”
伊寧恹恹了一天,終究在這點喜悅裏集中了些精神,連連點頭,看到種子般的一顆子彈飛升到天空裏,忽地,又像降落傘般地散開,再向地面作俯沖下去。
有一束藍色煙火,更是一個飛機的模樣。伊寧即刻從沙發上彈跳了起來,因為之前那個客商送給馮鏡衡的兩個侄兒時便是這麽奉承的,說這束藍色的,最為新鮮有趣。
伊寧急死了,朱青恨不得像逮兔子般地拿手臂圍着兒子,也被孩子的笑聲傳染了。要兒子慢點,再為了煙花給跌下來。
伊寧喊着小叔,栗清圓把手機遞給馮鏡衡。
臭小子歇斯底裏的亢奮,問小叔看見飛機了麽。
馮鏡衡難得的哄孩子口吻,“嗯,看到了,看到了。”
“你喜歡麽?”他再問侄兒。
伊寧連連點頭。馮鏡衡便再“偏心”地朝侄兒安慰,“這煙花也不過如此,在這裏看跟在家裏看,有什麽區別。對不對?”
伊寧點頭如搗蒜。然而,栗清圓說過的,他們馮家人一個個都不吃閑飯,小毛頭氣血上頭被哄騙了幾句,就快信了,又理智浮瓢上來,跟小叔辯論一個道理,“還是有區別的。因為姐姐可以點那個引子,可以舉着有些小煙花。”
栗清圓也跟着笑了起來,笑話有人也有忽悠不住的時候。
朱青在那頭打圓場,“哪有什麽小煙花呀,人家客商叔叔送給你小叔的時候就全是大的,小孩子哪能敢點。不信,你問姐姐呢!”
伊家那個鬼機靈,都不用人教,連忙接應,跟弟弟聲明,她沒有點呢,小叔全程看着呢。都是人家工作人員遙控操作的哦。
一場盛大的煙花小劇場這才算勉強圓滿收梢。天空的花火還在繼續,伊寧看了會兒,到底還在發燒,被保姆抱走哄着去喝水了。
朱青在那頭,不無尴尬地對栗小姐寒暄了幾句。實在話,這是她們倆互加微信,頭一回正式聯絡。
朱青不為別的,為了馮家的安寧,也得看在老二的面上,同栗小姐客套幾句。
栗清圓卻沒放在心上的樣子。只說,她也是受益者,看了場免費的煙火秀。
馮鏡衡看着這兩個女人面面相觑,真的沒話聊了,才從栗清圓手裏接過手機,關照朱青,伊家在這很好,回頭,老大那頭的局完了,父女倆再一道回去。
朱青便由小叔子這樣安排。
馮鏡衡頓了下,最後,不鹹不淡地喊挂斷了。
栗清圓站得靠後些,将一切看在眼裏。絢爛的煙花,與有人的遲疑。
*
煙花秀結束後,馮鏡衡出面感謝了這裏的負責人,與特地過來幫忙放這些煙火的工作人員。
馮先生助理特地準備了報酬之外的茶水紅包。
場地的負責人當真錯認了,以為是馮先生為了哄太太和女兒開心的。
正主也不多解釋,只笑着應承,“花錢買熱鬧仗。算了,她們娘倆開心,我受罪罷了。”
幾個男性工作人員都笑了,笑着打趣馮先生,“只叫您花錢,已經很不錯了。”
回別墅的接駁車上,伊家還惦記着下半場呢。要跟嬸嬸一起看電影。
栗清圓對于伊家這麽會賣乖,很是存疑,問某人,“你哥哥嫂嫂都不是花哨的人,伊家是不是和你待多了,耳濡目染和你一個路子。”
“記吃不記打的笨蛋。你和人家接觸才幾回,就這麽給人定調了。”
栗清圓臭馮鏡衡,“總把別人當笨蛋的人,才是究極的愚蠢。”
馮鏡衡頓時來勁了,歪頭來看她,“我幫你呢,害怕你吃虧呢,怎麽還反過來怨上我了。你不是笨蛋誰是!”
栗清圓再添一句,“嗯,處處要靠別人幫的,自己沒眼睛看的,也是笨蛋。”
馮鏡衡嗳嗨一聲,“這是在說誰呢?誰沒眼睛啊?”
栗清圓:“反正不是我。我有眼睛。家家呢,家家有沒有眼睛呀?”
伊家把兩只手擱在眼睛上作望遠鏡瞭望樣,附和嬸嬸,“我的眼睛好着呢。一點不近視。”
栗清圓學着孩子,兩個人将各自的望遠鏡連接起來,互望彼此。
伊家被嬸嬸逗笑得咯咯地。
馮鏡衡一時間被這樣天然的和睦鼓舞到了。他一把拽栗清圓到他這邊來,“別和人家的孩子瞎起哄。幼稚。”
栗清圓繼續陰陽怪氣,“是了,柴米油鹽的事沒一件高級。于是,困在這裏頭的人,最容易被标記庸俗。”
馮鏡衡乍一聽,很不中聽,直覺她在掃蕩着誰,連同他在內。她桌上和舍費爾辯論的魚眼珠論他還沒跟她計較呢。“說話這綿裏藏針的,鬧哪樣呢!誰不高級了,又是誰淪為魚眼珠了,你跟我說說!”
栗清圓并不想自诩女人的第六感。但是,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從來沒有失手過。
宴席最後那裏,馮鏡衡很明顯的不想他哥哥秘書插手他或者他侄女的事。
栗清圓看出點端倪,這是她的職業病。她服務過若幹甲方,也見過大大小小各類級別的助理到政府秘書處的領導。許多主雇上下級間,通力、默契不在話下,但是男女上下級間,有沒有那條準線,其實一目了然。
那位程秘很明顯,與老板過從親密。這種親密,卻頭一回叫栗清圓很難斷定有無實質關系。
她作為女人的直覺起靈感的,卻不是程秘與他哥哥。而是對方天然對栗清圓的敵對感,這在馮紀衡提起她與朱青名字帶着相同音時,那位程秘看向栗清圓,是絕對的排斥。
而栗清圓在朱青那裏,即便彼此鬧過不太和睦的龃龉,對方都沒有過這種審判目光。
她不信她的直覺會出這麽大的偏差。
冤有頭債有主。她才懶得去細枝末節地追究別人,她只看馮鏡衡的态度,他對此諱莫如深是事實。那位程秘幾回試着朝馮鏡衡說話,他都沒理會。唯一叫栗清圓斷定的是,他不想對方接觸他的侄女。
栗清圓心裏一陣噼啪。然而,面上不顯。
馮鏡衡看她這樣子,幹着急,即刻追問:“誰和你胡說八道什麽了?”
八面玲珑的人忽而急了,這在栗清圓看來才是真正的破綻。冷淡的人,幹脆反問,天真無害的樣子,“該有誰跟我說點什麽嗎?”
馮鏡衡當着侄女的面,不便發作,“我人在這呢。你不信我,信誰的歪屁股話呢!”
栗清圓在信與不信之間不決。她也覺得馮鏡衡的話有理,凡是信任出現裂縫,才是最糟糕的。然而,叫她把這心裏的捕風捉影說出口,她更是覺得難堪。
就在一時的沉默裏,栗清圓才真正意識到一個問題,她不是在捕風捉影,而是在……
車子快到別墅門口,馮鏡衡才要撥電話給老大那頭,叫他來把孩子弄走。
不期然,大門口赫然一道身影。
看着他們接駁車停下來,馮紀衡的一支煙也到了頭。
他踏滅了煙頭,走過來,招呼女兒回家。
伊家不答應,口口聲聲要跟嬸嬸一起看狐尼克和兔朱迪。
爸爸拍拍手,說他來抱,也跟伊家解釋,“今天是情人節,你小叔本該就是陪女朋友的。你個小孩子賴在這裏當電燈泡!”
伊家不太明白她怎麽成電燈泡了。只把聽到的看到的,描繪給爸爸,“小叔和嬸嬸好像吵架了。”
馮紀衡聞言,很是意外。又不太意外,只端正面色問老二,“什麽情況啊,你這好一陣歹一陣的,誰受得了你!”
馮鏡衡人從接駁車上下來,栗清圓這邊才要替着他挽尊一句,沒有吵架,只是小孩子聽大人聲音高一些……
她心裏的腹稿甚至都沒打完。馮鏡衡沖她低聲道:“你先進去。”
栗清圓莫名不喜歡他這樣的口吻,一時停頓,便順他心意不參與他們弟兄的家務事了。
伊家也去舍費爾那裏拿她的包包。
馮鏡衡這才跟自己的同胞兄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自認為和你拐着彎地說了好幾次了啊,你今晚過去,還是不聽,那麽你的家務事,我至此不會再管了。”
馮紀衡笑吟吟,來反問老二,“什麽情況?”
馮鏡衡伸手來指自己的兄長,“汪春申這事,你和你秘書絆了我一下,我無所謂。我甚至自己的助手都不怪,只怪我那晚太急了。但是,老大,給我把程乾微換掉,她心思已經不在她的本職上了。這種人留在你身邊,你落不着好的。今天,她由着你的女兒跑到沒影子,也當着一屋子的人面不給你老t婆絲毫顏面。明天,她就能霍霍你把你的家給沖掉。”
馮紀衡充耳不聞,只看着老二這張漂亮且年輕他五歲的臉,一時豔羨,兄弟倆都是男人,沒什麽下作話不能聊的。馮紀衡怪老二可真能裝糊塗,“程乾微這個癡女,她心思在誰身上,你還不懂麽!”
馮鏡衡懶得和他們咧咧,“少他媽廢話。我就問你,你留這種助手在身邊圖什麽!”
馮紀衡自認為客觀嚴陣,“她工作還是挑不出毛病的。最重要的是,不絮叨我不愛聽的。”
馮鏡衡一針見血,“你真要升堂到你媽那裏嗎?我早和你說過的,虞老板知道一點風吹草動,絕對清理門戶。馮紀衡,你比我知道,清理的,絕對不是你老婆。”
當局者迷。馮紀衡嘲諷地來了一句,他問老二,“你有沒有想過,沒準過不了幾年,你裏頭那位,也會變成個魚眼珠。”
豈料老二斬釘截鐵,“不。她無論嫁不嫁給我,都不會成為魚眼珠。”
馮紀衡突然覺得這樣的老二很沒意思。
馮鏡衡再譏諷回去,“嗯,這就是程乾微在你腳邊,你的痛快,是不是!她順着你,谄媚你,掃幹淨你身邊的一地雞毛蒜皮!”
老大一時隐忍的怒氣。
老二繼續發難,“你和她到底……”
“滾吧。我對這種一把年紀還單相思我親兄弟的女人,下輩子都沒興趣!”
馮鏡衡聽後不但沒有松一口氣,而是越發地罵老大,“你就繼續玩吧,玩鷹的沒幾個不被鷹啄了眼的。程乾微這個瘋女人,她那個自卑的人格,恨人有笑人無。就憑她敢輕視朱青,我是你,早發落她一萬次了。”
兄弟倆再一次話不投機。家家噠噠腳步背着她的小包出來,馮紀衡抱起女兒,痛快要家家跟小叔說再見。
馮鏡衡投鼠忌器。這件事,渲染到虞老板知道很容易,然而,畢竟不是他自己的事,一對家寧,當真鬧到那樣不可開交,馮鏡衡也沒把握,朱青會是個什麽局面。他之前委婉滲透過,只寄希望虞老板能聽出味來。
且眼下,他自己都焦頭爛額。
裏頭那位,不知道是不是程乾微說了什麽瘋話,叫她誤會了。
馮鏡衡連忙進裏,栗清圓也如同家家一樣收拾好她的包。一副我準備好了,我要回家去了。
沙發上的人見到他回來,什麽都不問,也不計較了。只淡淡朝喝了酒的人,“你幫我派輛車子,我要回去了。”
馮鏡衡把他的兩只皮鞋脫踢得老遠。口幹舌燥的人,第一時間去廚房冰箱裏找水喝。他這才發現冰箱裏有她下午沒吃的果盤和蝴蝶酥。
端出來的人,假模假樣問她為什麽不吃呢。
栗清圓不聽會,再次開口,“我要回去了。”
馮鏡衡裝聾子,繼續問她,“剛才吃飽了嗎,現在還可以叫到那個鹹排骨。”
栗清圓冷面笑匠,“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我爸說的,還是要少攝入亞硝酸鹽的東西。腌制的東西,能不吃就不吃。鮮排骨雖然淡了點,但是人家從來健康,少油少鹽。”
馮鏡衡到這一刻才聽明白了她先前在桌上的調侃。文人真是花樣多呀。
“就你爸,他有什麽資格宣揚這個宣揚那個,他愛吃的那道雙臭,臭麽臭死人,他攝入的亞硝酸鹽還少麽!”
栗清圓一聽更氣了,“你又有什麽資格說我爸!”
“就說了,怎麽地吧!”
沙發上的人起身就要走。手上抓着礦泉水瓶的人,無聲地來作人牆,敵往左他往左,敵向右他向右。
敵不動,他不動。
栗清圓氣急罵人,“馮鏡衡,你就是個無賴!”
“你吃完鹹排骨,再回頭捧新鮮的臭腳,搞這種敵對拉踩,更賴吧!”
身高、氣焰都矮一截的人,真是氣得咬緊牙關。
“你憑什麽說我爸!”
“誰讓你沒事把你爸搬出來的。再說,我說的不是事實?他不是愛吃雙臭?這可是你告訴我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栗清圓不和他繞。她第三回跟他要車子,也聲明不是這裏叫不到車子,她也不麻煩他了。
結果,對面人全線跑題。跑到哪裏去了,只聽喝水的人,突然張口,“我把這裏長租下來了。”
“關我什麽事!”
“我們家老頭當年為了迎娶我媽體面點,才租了裏仁路那裏。”
“關我什麽事!”
“該說不說,他跟我媽感情其實還可以。起碼到這個年紀了,百分之九十是離不掉了。”
“關我什麽事!”
“所以,我想把老頭這個德行繼承過來。恰好這裏也是只租不賣的。”
“關我、”
“別關了,聽我把話說完!”
栗清圓:“……”
馮鏡衡一面看着她,一面繼續道:“我現階段買房子你是鐵定不要的,買我自己名下,沒準你媽還得說我生意人家不幹虧本買賣。不如租,長租給你用,錢我花。”
“……”
“這個後花園,你想怎麽歸置都可以。這裏清淨,隔壁是租給舍費爾住的,他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次。他來了,我應付他。兩邊走動也方便。這裏鑰匙也交給你,當你周末過來度假的地方,譯稿也可以來這裏,好不好?”
“……”
“好了,我說完了。你有什麽想說的想問的,盡管來吧。我說過,我就在你面前。別在別人口裏聽說我。”
栗清圓一時愣在那裏。
馮鏡衡彎腰來摘開她肩上的包和手提的行李袋。往沙發那頭扔去。
再低頭朝她氣息近一些,給她倒計時,“過時不候啊。別和舍費爾那個老毛子說了那許多冠冕堂皇的獨立宣言,關起門來,反而一句話發落不出來。”
“……”
“三、”
“……”
“二、”
“……”
“栗、”
“你哥哥那個秘書是怎麽回事!”
馮鏡衡目光一緊,他就知道!
“嗯,什麽怎麽回事?”
“你少來,你讓我問了,又不誠實回答。”
“你要問什麽?”
栗清圓:“她和你?”
“沒有半點關系。上下級都沒有過。”
“她……”
“那是她的事。我這麽說,夠清楚了吧。”馮鏡衡簡單交代了程乾微和老大的過往。兩個人現在是主雇,以前算是一起在老頭手下做事的。馮紀衡正式接手老頭的生意,老頭便把一手調/教出來的一助給了老大。馮紀衡婚後,馮鏡衡才正式回國來的。
他現在用慣的助手杭天,也是托的虞老板關系。與其說是馮鏡衡信任杭天,不如是他母親信任杭家。
而程乾微早幾年與馮鏡衡工作交接裏,有過會餐或者茶歇。成年人的邊界感,幾乎不用開口,馮鏡衡幾次委婉地叫她不必關門,然而程乾微并不想聽懂的樣子。之後馮鏡衡便私下不見了,凡事他們助理平級對話。
馮鏡衡真正發現她和老大關系超出上下級範疇,是他有次去找老大談事,程乾微在馮紀衡的辦公座椅上抽煙,蹬了鞋的那種。
程乾微看清馮鏡衡,即刻滅了手裏的煙,站起身到邊上去了。
今天,她作為馮紀衡的助手,又是任由家家撒丫子跑。
馮鏡衡才借機敲打老大,也自始至終不肯程乾微碰家家。
“他們?”栗清圓聽到的真相,比她想象中好像簡單點,但又好像更錯綜點。
馮鏡衡把在外面跟老大交涉的結果轉告栗清圓,“他說沒有。我暫時傾向信他吧。他現在就是有點逃避解決問題的自我麻痹。”
栗清圓更願意傾向或者站女性立場,“那麽你哥哥這樣對你大嫂?朱青全不知情,她又做錯了什麽!”
馮鏡衡點頭,甚至連點了好幾下,他也為此犯難,他寧願聽聽她的意見,“圓圓,你得明白,那是別人的家務事。即便是我的親兄弟,我也不可以左右別人。再親的家人,人人也都只是你的客體。”
“我現在把程乾微逼急了,她反咬出點什麽,她和老大這麽近的關系,你準保朱青就一點不知道?”
栗清圓徒然一愣。
馮鏡衡緊接着道:“一個女人真正的醒悟。根本不在于男人到底和別人有沒有身體上的有染,而是……”
“我懂。”栗清圓篤定的口吻。是的,真正的清醒界限,根本不在于他到底有沒有和別的女人上床。而是,他的心走離了她。
可是她比朱青簡單多了。她有随時随地止損的餘地。
而朱青有她的兩個孩子。和原生家庭的拖累。
她今晚見到的伊家和伊寧,是那麽的美好也脆弱。
栗清圓父母僅僅因為性格與價值觀而分手,都成為了她這麽多年的心病。
她不敢想象,家家會不會也和她一樣,早早地往心裏擱一塊不可逆的病。t
思忖良久的人,忽而端正地看着馮鏡衡,她不确定了,甚至悲觀起來,“馮鏡衡,我今天和舍費爾辯論愛情的意義。突然發現還是淺薄了,好在舍費爾沒有問我婚姻的意義。因為我啞口無言,我要交白卷的。”
馮鏡衡接過她的話,“今天老大問我,問我信不信,沒準過幾年,你也會變成那種圍着家庭吵嚷的魚眼珠。”
栗清圓不作聲,等着馮鏡衡的下文。
“我說我不信。我可以信你最終不願意嫁給我。但是從你父母身上,我可以堅信,栗清圓絕對不會泯然自己。也正是因為你父母,即便分開了,還能各自活好自我,我才願意回答你婚姻到底有沒有意義?”
“對我來說,總歸是有的。我父母沒有婚姻,便不會有我。更不會這一刻,我站在你面前,跟你正名一點,人總是獨立的主體。因噎廢食的事,我向來不屑。別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不行。”
“而你,栗清圓,什麽時代了,也請你不要搞親族連坐那套。否則,我會很後悔朝你坦誠。”
栗清圓仰頭看對面人,馮鏡衡的面色很嚴肅,甚至是毋庸置疑的認真。過剛易折的那種真,再多一息,便是世俗意義的脆弱。
這種張力之下,甚至可以輕易地斷傷到他。
終究,燈下人沒舍得折斷他。
不死之人即刻又臭德性起來,“栗清圓,你今天這樣算是……吃醋麽?”
“你想得美。”
“我就是在想啊。”
“……”
馮鏡衡過來抱栗清圓的時候,她眉眼像籠着煙,更像愁霧。
出口的話,卻是憂愁着別人。明明朱青同她那麽不對付,她依舊願意共情人家,“你哥哥嫂子怎麽辦呀?”
“讓你做領導,你得愁瘦成根竹竿。一點事就擱在心裏出不來。”
栗清圓不願意聽他這樣說,頭從他懷裏躍起來,“那是你的兩個親侄兒。”
“那怎麽辦呢,我去喊打喊殺,誰聽我的啊!這不是樁生意,使些手段或者伎倆能達成了。你願意我去招惹程乾微?她沒準往我身上潑髒水,到時候,你沒跳呢,你媽先跳了。我這‘政審階段’,我誰都不去招惹。”
栗清圓就這樣靜默地仰頭看馮鏡衡。
她說不清他這樣的私心,到底對還是不對。但總歸覺得他是真實的。真實的兩難,還有棘手。
不是無所不能的人。反叫栗清圓生出些落地感。
燈影幢幢裏,人心也跟着惶惶。
栗清圓下午那陣洗澡後,知道晚上有宴席,她特地梳洗打理得很仔細。身體乳塗得玫瑰混柑橘的香氣,宴會上倒還好,只是去看煙花那陣,鬧得出了些汗。
身高的人來低身嗅吻她時,她是有點要拒絕的。
“要……”回去的。話沒說全,便被有心之人堵上了。
馮鏡衡有點煩悶難抒。一堆事情牽絆着,他寧願簡單點,這樣叫她可以什麽都不用想。
總歸,這個世道,先顧好自己再顧別人才是最起碼的普世觀。
他明明知道她要說什麽,故意曲解她,“要什麽?”
栗清圓低着頭,不願配合他。馮鏡衡便伸手來,扶着她的下巴,來一點點嘬咬着她。
他必須實話跟她交代,就這樣送她回去,他會想一個晚上的,也會疼一個晚上……
栗清圓恨不得耳目全棄了,不肯他多說。
被要求閉麥的人,便認真吃吻起來。抱着人坐靠在沙發背上,一點點親吻她的五官,像做什麽線路數學題一樣,無論從哪裏出發,最後的終點總是嘴巴這裏,做題人在琢磨着總共有多少條路。
栗清圓最後生生被他弄得沒耐性,就是這麽吐槽的。
馮鏡衡反過來怪她,書呆子,什麽事情都能拐到做題上去。
栗清圓才要反駁什麽,他撬開她的牙關,縱情地要把她一切的言語攪碎再咽下。
即便隔着衣服,被熟悉的手掌握滿,那種充盈感飄蕩起來,叫人情不自禁地吟哦……
馮鏡衡卻沒有下午那陣的急進。
他扶着懷裏人,與前一晚在車裏不一樣,這裏四絕無人,然而,燈火通明。
栗清圓坐在沙發背頭上,他一點點看着她眉眼裏的隐忍與克制。牙關後頭總是一塵不改的不要,然而靜谧濡濕裏又急急的裹挾與吞吮。
像嗷嗷待哺的孩子。純與欲同時具現,這明明該是矛盾的南轅北轍,偏偏,她就是這麽盛載着它們。
沒幾下,連同他掌心都兜得一片透明的水漬。
馮鏡衡依舊沒有收手,仿佛這些證據或者無聲的口供,他并沒有滿意。忽而聽到沙發上的人搖頭喊了句,澀澀的嗓音,這回是朝自己誠實,“不要手……”
“那要什麽?”掌控者,得逞的笑意。
栗清圓只覺得自己要被燒紅且炸了。
可是身體流淌泛濫出的煎熬更難受,一時間,跟毀滅比起來,羞恥不值一提。
濡濕的手再去把那連連的水與意,盡數塗抹回去。栗清圓極為羞惱,為着明明她是她自己的,卻輕而易舉被這個人提溜起魂靈一般,他的手像那遙控煙花的機關,摁與揉,人像那花火不管不顧地升向了最高處。
而散落下來的,是灰燼,是她魂靈的點點,滴滴。
栗清圓細出着一口氣,她講不出他慣常的dirty話。只能像他耍賴的侄女那樣,抱着他,兩只手和兩條腿齊齊上陣。
有人被藤蔓一樣地纏住,笑得隐秘,他非要聽到他滿意的那句。
栗清圓托着他的一只手,來咬他的手指,也允許了他的手指出入模拟出他愛的意像。不依不饒的人這才得到鼓舞與沖動,甚至激進。
他将她坐回沙發背上,栗清圓緊緊攀住隐隐發狠人的頸項。
才要提醒他,不要在這裏。
施力的人,掰開些,掌心托在她腿彎裏,一時間,寬闊的房子裏,急急一陣沙發腿腳平移的動靜。
栗清圓才要出聲,又被這個人一把托抱起。
她整個人昏昏慘慘,又像洇濕的棉花,怕墜落的本能,唯有緊緊地纏繞着他。被人沉沉重重地往上一頂一抛,氣喘噓噓都不夠形容。
只覺得有幾息她是時空之外的空拍,滞留在那裏。
等有人把她招魂回來,再抱着她這樣一步一弄地去房間裏,栗清圓沒挨到走進那片黑暗裏,她兩只一直婉轉抗拒的手臂終究折彎了下來,身體的跌宕,也将緊密更嚴絲合縫。
栗清圓聽清馮鏡衡爆粗了一句。
然而,她一點時間沒有怪罪他。相反,她舒服到,有點想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