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54.
C54.
栗清圓在這方面, 有着天然的羞恥心乃至文明。
抑或,她在他面前還沒有真正的解放天性。
馮鏡衡腦海裏殘存的理智,驅使着他來再快一點摧毀她。像掼碎一只瓷器, 撕開一匹絲綢。然而,正是她的羞恥與文明, 包裹住她, 那麽的嚴格與緊密。她對她自己,好像一定要高于別人, 自我與原則。
這麽個專注律己的人,叫喚出那樣要人命的聲音, 一時破壞欲的人傻眼了, 也慈悲了。像愛自己的孩子,馮鏡衡原來沒這副心腸, 他血緣裏最親的孩子也不過家寧兩個。然而, 他這一刻可以篤定,他愛她要遠遠超過家寧兩個,愛這樣的栗清圓。
愛她從蔽體文明裏分剝出來的赤忱與戰栗,也愛她時時抗拒、嚴防死守的說教。這些她拿教養與知識澆灌出來的盾牌最終都瓦解在天性使然面前。
勠力同心,淋漓盡致。
白光一閃而過,像外面那場盛大的焰火。栗清圓聽見誰的聲音那麽凄慘,迷幻, 甚至是尖銳的。
馮鏡衡抄一只枕頭墊在她腰臀上, 眉眼裏驟烈的情緒,如風暴霍閃,罵人, “舍費爾該聽到了,他他媽該以為我在殺人, 或者先殺……”
癱軟的人擡手來,上頭的人這次沒陪她玩挨打的游戲。而是,結結實實地握住她的頸項,再來唇裏搜刮什麽,如同緊緊相連的一處一樣。
他更要圓圓睜開眼睛看,看她有多鬧多饞,淌得枕頭上都是。
栗清圓像個犯罪被活逮了的人,顧不得什麽了,唯有揪住目擊者,一齊共存亡。汗潮的手來捂馮鏡衡的嘴,問他剛才那句是不是真的。
“嗯?”
“人家聽到了?”
“千真萬确。”
于是,犯罪的人沒來得及伏法去。她先死掉了。
“死”掉的人,任人擺布。即便被人撈住,直角般地俯沖下來,口裏一陣污言穢語,也随他去。
暈陶陶裏,進出如幻影的人問了她一句什麽,栗清圓也懶懶敷衍了他一句,嗯。
等到她回過神來,t才眼睜睜地看着馮鏡衡,研磨般地耐性,一時緊閉的空間裏,全是研化開的聲響。
水磨的工夫,哇叽哇叽。
栗清圓聽得頭皮發麻,那聲音萎靡且意淫。
沒一會兒,引得她像黃梅天裏,汪一池水。她的嗓子微微泛啞,發澀,不禁蜷縮自己,絞緊自己。
上位的人,端詳這樣的人兒,一時頑劣心起,他不讓她如願,更不讓她到。
只捉住她的腿,分開些她,看着那濕漉漉的盡頭裏,仿佛泉湧一樣,不得枯竭。
他要她喊他。結果,驕傲的人,決絕地一句,“馮鏡衡,你變态,下流!”
嗯。他喜歡。
他喜歡一切能叫她勃然大怒的詞。将她翻身過去,也來堵她,言語與流淌出來的蜜意。
披上這些濃情淡意的人,一時痛快如麻,口出狂妄,“這一切都是為我長的,我也是……”
栗清圓最後軟在一片怦然裏,她目光所及與手上拂過的觸感,都叫她深刻感受到了有人的交代甚至抵達。
*
七夕盡。即日後便是處暑,正式出伏了。
栗清圓隔了許久,才看到微信裏,朱青給她發了條感謝短信。
她側躺着,手機微弱的藍光曝露在她眼眸裏。一字一字地刻板回複對方:馮太太客氣了,我實在沒做什麽。今天都是撿得馮鏡衡的現成便宜。
發過去,沒等到對方回複。
身後人挨蹭過來,順着她手裏的光,看到了她在跟誰對話。不禁切笑一聲。口裏喃喃,“兩個傻子。”
栗清圓拿手肘捅他。
再看到朱青回複過來:栗小姐才是不必客氣,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朱青。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栗清圓想起柏榕酒店那次,盡管是馮鏡衡忽悠她去的,盡管她誤會了他是有婦之夫。栗清圓口裏很職業病的客套,稱呼朱青都是籠統的馮太太。
馮鏡衡糾正了她一句,她有名字,叫朱青。
栗清圓那會兒,才正式看了他一眼。
馮鏡衡口裏微詞,“不提這一句,你就沒眼看我了?”
汗涔涔的人率直地颔首。
他撐手探頭來問她,“區別在哪裏?”
栗清圓直言不諱,“區別在于一個是目中無人的公子哥;一個是目中無人但是能為他大嫂正名的公子哥。”
馮鏡衡笑得勉強。他明明該戴上她這頂高帽子的,“事實是,我們家‘馮太太’這個角色太多了。我當時那麽糾正你,是想着,你可別哪天也被那些人給叫老了,還木木的。”
栗清圓只覺得天方夜譚。推推有人結實的臂膀,“起開。我要回去了。”
馮鏡衡不為所動,心潮澎湃之後,餍足但也不滿意她這事了拂衣去的決絕。他跟她商議的口吻,“你就不能搬出來住麽?”
栗清圓住慣獨門獨院的房子。文墀路那裏雖然市井但也足夠接地氣,四通八達的。她住在家裏,除了內衣內褲自己洗,偶爾出去會餐,白衣服上的油斑機洗沒幹淨,栗朝安都會再幫圓圓手洗弄掉的。可能跟向女士住,栗清圓會想過自己搬出來住。實在話,跟栗老師住一塊,她真的沒有父女的覺悟。更像一個老夥計。對方還包她一日三餐,甜點湯水,灑掃庭除。
除了栗老師的門禁。她想不出跟爸爸住的一條不利好。
栗清圓口裏的父親,二十四孝,經濟适用。
馮鏡衡有點酸。躍躍欲試的競技心,“這些我都可以辦到啊。”
栗清圓眼露鄙夷,“用你的錢?”
某人不快,“你爸不也是拿錢買的。”
“他拿錢買再自己做,好嘛!”栗清圓随便舉例,“他能為了我媽嚴格按照視頻比例,做得出長崎蛋糕。能為了找滿意的那種糖殼用的中雙糖,去日用雜貨市場一家家的買回來試。”
馮鏡衡恨鐵不成鋼,反駁有人,“他都能這麽務實了,卻不能低頭說一句‘我們重頭來過吧’。”
一句話成功戳穿栗清圓的夢幻、泡影。她要起來,馮鏡衡絕對的力量碾壓。也由着她腳上亂蹬,纖瘦微涼的細腿擠在他腿間,那種肌膚相親的感覺,比在欲望裏還叫人沉浸且深省。
嬉鬧裏,馮鏡衡同她玩笑,說栗老師再好也只是父親,不準“戀父”,他不同意。
栗清圓氣惱他的口無遮攔。
再聽他道:“有些錢給專門的人賺。這不是推诿,是精益求精。你信不信,你媽那個性格,栗老師去一遍遍試着做出來,倒不如去某一家地道的店排隊買份最新鮮的第一時間送到她手裏去。來得更立竿見影!”
栗清圓賭氣說不信!
馮鏡衡繼續和她辯,也和她争奪氧氣,“不信?因為前者徒有浪費、磨蹭甚至自我感動,後者反而更精準狙擊。一步到位且儀式感滿滿,最重要的是,女人都口是心非,你買的,花錢了,她就會願意跟你共情。栗老師還不明白麽,你做份蛋糕出來,不是給她吃飽的,而是要她願意和你一道坐下來,為了蛋糕去泡杯茶,大家一道分享這一塊哪怕一口,共同渡過一刻鐘。”
栗清圓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結案呈詞的對方辯友來了句,“我也是。和你争分奪秒的,只是想和你共同渡過,哪怕一刻鐘。”
鬧脾氣想掙脫的人,這才歸于安靜。
安靜過後,馮鏡衡并沒有和她繼續厮鬧下去。而是張羅車子,也催床上發怔的人起來。
栗清圓恹恹的,她這才試着思考着,也許向女士真的如馮鏡衡這樣,他們有着同類人的覺悟。畢竟孔穎以前送給向女士的手作包,向女士頂多誇誇手藝好,真的叫她拿出來背還是提,她是不高興的。
栗清圓從前買過一雙百來塊的鞋子,向女士穿回島上去了。一面穿一面誇,該死的,這一百多的鞋子,竟然比她買的正品還舒服呢。你說那些正牌在做什麽狗屎事,我們這些買正品的都是冤大頭咯,都是他們的精神股東咯!
回頭,向女士依舊還是熱戀她的正品。她的邏輯,抄的就是抄的,偷的就是偷的。
Fake永遠沒法跟正品相提并論。
這便是向女士的價值觀。她不需要跟非我族類的人去共情去同理。
于是,栗清圓相信了。相信如果爸爸依照馮鏡衡的邏輯去做,沒準向女士真的會和栗老師一道喝下午茶。
栗清圓從床上起來,馮鏡衡也穿戴如常。他依舊系回她給他買的那條領帶,踱步過來幫栗清圓拉隐形的拉鏈。
很是平常的口吻,問她,“紅寶石要今晚拿走麽?”
栗清圓搖搖頭,“算了。擱在這裏保險點。”
馮鏡衡笑着來蹭她頸項,趁機問她,“那說好把這裏租下了?”
栗清圓市儈地問他這裏多少錢?
“那是我的事。”
“……”
“現在能告訴我,風雨花園的典故了麽?”
栗清圓給馮鏡衡講了她十歲那年,在小舅公寓陽臺上的一幕。
也告訴了她,她父母離婚後一年,她連夜跑出重熙島,她與父親在快餐店裏重見的那一晚。
沒多久,小舅便出了交通事故。
馮鏡衡于鏡中看到的栗清圓,其實遠沒有長大。她一直沉溺在她成長路上的兩個男性長輩的庇佑裏。
父親的醫療事故,小舅的交通事故,成了她對理想、美好的重傷。
父親是她的避風港,然而霧失樓臺;
小舅是她的桃花源,終究月迷津渡。
良久,馮鏡衡悄然問鏡中人,與鏡中的她對視,“如果,你小舅還活着,你也發現了汪春申,要告訴他麽?或者,你覺得他還願意見他嗎?”
栗清圓沉思,鏡中,她與馮鏡衡這麽四目相交着,心上毫無答案。不是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小舅,而是她對小舅的态度或者答案,無從所知。
正如他們今晚相談的他哥嫂一樣,他們無法斷定別人的生活與态度。馮鏡衡的思維裏,他哥嫂願不願意去面對或者離婚,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身邊人由着她沉默。并不追問。片刻,他才試着道:“我見過汪春申了。”
栗清圓這回轉頭來,看他。
馮鏡衡淡淡開口,“他說你小舅的信他之後都沒看完,也徹底失聯了,那些信也許他本人也難追回了。”
栗清圓只想替小舅問一句,“他還記得向宗嗎?”
馮鏡衡點頭,“當然。只是他也早已把自己忘了。”
栗清圓一時出神貌,“他知道……不,是我小舅,他是真的喜歡……”
馮鏡衡用晦澀的沉默,t告知了她這個事實。
追究這個問題的人,一時好像有了結果。她頓在那裏,正如剛才馮鏡衡問她如果小舅還活着,他還願不願意見汪春申一樣,她心裏霎時的惘然。因為到這一刻,她依舊沒有替小舅改變什麽,正名什麽。
山還在那裏。
自始至終,全是她的意願、主觀在作祟。也許小舅一點不想再提起這個人,也許小舅至死都不渝,但是這都是他自己的事。如同他當年不跟阿姐屈服,也不願意活生生辜負一個清白無辜的女人,他沒有病,更沒有迫害任何人。他只想誠實地做自己。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馮鏡衡。”
幾乎話音落,馮鏡衡過來緊緊抱住了栗清圓。他像不肯她這樣說,或者說這些,離他很遙遠。
栗清圓被迫地攬住他的腰,也仰頭來,想看他一眼。
擁抱的人按住她的頭,不讓她動,離開,甚至說點什麽。
他們再從房裏出來時,外頭捎風了,夜涼如水。
栗清圓臨走前,用花剪剪了束繡球花走。
她套着馮鏡衡的西服外套。等她采花的人,怪她既然已經作賊了,還只偷了一朵,沒出息。
栗清圓再三跟他确認,她這到底算不算偷啊?
馮鏡衡:“原則上算。”
抱着繡球花的人站在原地,接受着自我審判。
聽某人再道:“我一年這麽大價錢地租下來,這裏的花就是為我開的,我為什麽不能摘。”
“那你還說原則上!”
“你非要刨根問底就算啊。道德感高的人,微瑕可怎麽好!”
栗清圓抱着□□直往外走,她戲谑着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道德淪陷的人成天待一塊,還能微瑕,已經很高風亮節了!”
馮鏡衡笑,“耳濡目染的意思麽?”
黑色西服環抱着藍色獨支的花。栗清圓不肯他随意玷污任何一個好好的詞。
而天上今日最典正的上弦月。月朝向西,風流雲散裏,藍月亮一點點被蠶食掉。
馮鏡衡的司機來接他的。他把自己的衣物防塵袋與栗清圓的行李袋提在手裏,老宋見狀,下車來給馮總開後備箱,也跟他說些什麽。
馮鏡衡點頭,後備箱打開,他将手裏的東西擱進去。
栗清圓沒管他這些,只專心在車門一邊等着他。待到他們歸置完畢後,馮鏡衡再走過來時,悄然地,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後,變花樣地給她變出一束花。
正是鈴蘭。
栗清圓愣了下,“不是說……”
“你都那麽直白地告訴我了,今晚截止到59分59秒我也得給你弄來一束。”
“其實、”
“嗯?”
栗清圓:“我是說,我只是告訴你,我喜歡鈴蘭這個種類,我要你知道。”我怕你不知道,別人知道,你到時候會……發瘋。
馮鏡衡替她抱着花,也手搭在她後頸項上,帶着她上車。
栗清圓莫名有點心虛。上車後,老宋和馮鏡衡說些他明日的行程,沉默的人也沒怎麽細聽,只套着他的西服外套,略微眼皮重重的。頭倚靠在馮鏡衡肩膀上,感受到他和他司機說話時,身體的微微震動。
隔了許久,身邊人來攬抱她,也将她側放倒在他膝上,栗清圓只聽到有聲音俯低了來,湊在她耳邊問她,“困了?”
微微放空自己的人,不無點頭地承認,眯了會兒,突然握着手機,說想喝棒打鮮橙,她現在點,給栗老師帶一杯,也給宋師傅一杯,再仰面朝他,“你要嗎?”
“大晚上喝這些甜玩意,會變醜!”
栗清圓不信邪,也不怕他司機聽見,依舊問他,“你要嗎?”
正襟危坐的人低頭來看她,看她亮晶晶的眼裏,問這一句的留白與妖冶。馮鏡衡笑了笑,平視前方,手卻繞着她的長發玩。退一步的甲方嘴臉,“你點吧,我嘗你的一口就夠了。”
車子抵達文墀路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半了。
栗家燈火通明的。栗清圓點的外賣也備注直接放在門口的牛奶箱下頭的挂鈎上就好了。她就是怕爸爸睡了。
門口的一陣車子熄火聲,栗清圓下車來,要車裏的人不要下車了。她自己進去。
馮鏡衡下來給她取東西,正是因為栗家還上燈到現在,他有點好奇,“你爸該不會等你到現在吧!”
栗清圓去拿外賣,當真給了宋師傅一杯。
再要給一杯馮鏡衡,打發他快走吧。
結果某人堅持要陪她進去,“不要緊。你爸反正知道一定是因為我,你才回來這麽晚的。又聽到我車子到門口了。不進去打個招呼,才顯得孬孬的。”
說着,馮鏡衡知會老宋在車裏等。
栗清圓抱着滿懷的花,怪馮鏡衡,“他會嫌你煩!”
“我當沒看見。他罵我好過罵你。”
栗清圓追着他的腳步,有人走在前頭,比她歸家還熟絡的樣子,“栗老師會很生氣的。你比他更像個岳父!”
馮鏡衡哈一聲回頭,問後頭的人,“你剛說什麽!”
栗清圓要打他。
兩個人窸窸窣窣到了門口,沒等到圓圓拿鑰匙開門,裏頭的栗朝安先推開了。
與此同時,廊檐下的聲控燈也亮了。栗清圓懷裏抱着一束鈴蘭花和一支繡球,而門口的地上,赫然還有一束鈴蘭以及一盒蛋糕模樣的禮品袋。
栗清圓幾乎秒懂。也目光掃一眼門裏的栗朝安。
圓圓幾乎在說,這是怎麽回事!
栗朝安并不管門口那些東西,只口裏嚴陣地批評圓圓,“還有一刻鐘,十二點了。”
馮鏡衡聽栗老師的話毫無畏懼,只一只手把着他開開的門,朝栗老師解釋道:“今天恰好招待幾位代理商,說笑着就忘了時間。”
栗朝安冷嗯一聲,一面要圓圓快進去,一面要門口的人,快走吧。
然而,栗老師想要阖門的手,卻無論如何也帶不動那扇門。
栗清圓見狀,一時間只想喊救命,她要給向女士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