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我早上起來的時候渾身都在疼,然而側頭擡眼看見躺在我身邊的顧言醴時,我就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感了。眼裏心裏都被他占了去,沒空思考別的東西了。他喘了口氣,我以為他要醒來,但他只是稍微側了側身伸手抱住了我。
被他圈在懷裏的感覺很好,不像在花樓留宿的夜晚。留宿在花樓裏的時候,行完事我就會放開小倌,去洗了身再回到床上睡覺,但是從來不會再去抱着誰或者被誰抱着。顧言醴在房事上有非常強的控制欲,不允許我看着別處,不允許我閉眼,不允許我動手,我只能看着他,承受他的一切。他吻下來的時候會用手托住我後腦,不給我一點反抗的餘地。我看着他的臉,回憶了這麽一番,特別想跟他說,你不做将軍了好不好,我也不做布莊的少爺了,我們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這麽說。我只能把這些幼稚又天真的想法咽回肚子裏,然後繼續看着他。
我擡手摸了摸他的墨眉和緊閉的雙眼,被他伸手抓了下來握在手裏,搭在我腰上的手也收緊,将我往他懷裏又帶了帶。我忍不住就笑了出來,繼續盯着他看。顧言醴睡得很安穩,絲毫沒有被昨日裏他自己的慌張和不安影響到,睡着時的小動作非常地招人喜歡。也許是他生得太好看了,我怎麽看也看不膩,我喜歡他所擁有的一切。
他睫毛很密,睡着的時候就靜靜貼在眼睛上,只是看着就覺得心尖癢癢,想要把他吻醒;他的嘴唇會輕輕抿着,紅色的唇非常誘人,但是安靜美好得讓人不敢觸碰;他睡着時整張臉都被籠罩在一種安逸的氣息裏,讓人僅僅只是看着就覺得他在夢裏也是強大而快樂的。
我用目光描摹過他臉上的每一處線條,最後停在他的唇上,然後吻了上去。
然後我就被再次壓着了。顧言醴壓着我親了很久,眼睛都沒睜開。親完了才緩緩睜開眼說:“趁我睡着的時候撩火,是怕我報複?”
“沒有,顧将軍長得太英俊,某只是忍不住。”
“要是你對待你的情感能和你對待美一樣坦誠,我聽到這句話會更開心。可是你一直以來都只說美,而不談愛。”顧言醴從我身上起來,拾了地上的衣衫收拾自己。
我看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眼睛只跟着他轉。他穿好衣服轉過身來,附身親了我的額頭眼睛,還有唇:“好好休息一天,今天休沐我不上朝,在家陪你一天。”
我張了張口還沒能夠說什麽,就被他食指封了嘴唇:“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先不考慮這件事,你想回去我不會攔你,但是現在是我請求你,多留兩天吧,陪陪我,哪怕只是兩天。”
“我們還沒有在一起過,我不想就這樣放你走。”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我聽見自己說:“好。”
人總會做身不由己的事,我說好的時候就預料到,我大概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人了——即使我沒有勇氣對他說我愛你。
顧言醴合上房門出來的時候,心裏松了口氣。他原本以為李栖一定會拒絕他的要求,但是李栖居然那麽輕易地就答應了。這讓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把握住這個人的。盡管他心裏仍然有那種不安感,可是他覺得已經減輕了不少,路很難走,但他有信心披荊斬棘。
“膳房剛做的熱粥,吃一點?”顧言醴端着飯食進來時,我剛換洗好。換衣服的時候我看到自己頸子上,還有後腰的地方,全都被印上了吻痕,肩上靠近鎖骨的地方,還留了一個圓圓的牙印。我氣笑了,罵了聲“狗”,才将衣服套上。此時見他進來,就又想起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各種痕跡。我到桌前坐下,看他把粥分盛出來,接過他遞來的碗時,我開口問他:“顧将軍是屬狗的麽?某在身上發現了顧将軍的牙印。”
顧言醴喝粥的勺子一頓,面上泛起些許淡紅,道:“一時沒忍住,下次絕對不會了。”
我愣怔了一下,沒接下去,沉默地喝了一口粥,拿了個饅頭起來啃,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裏,眼睛只看着眼前的菜色。我不敢把那句話說出來。我不想打破這美好的氣氛,可是我心裏就總忍不住想:“沒有下次了啊。”
顧言醴或許是察覺到我想到了什麽,也沒說話,默默地喝粥吃菜。等兩個人都吃飽之後,他收拾碗筷時,他才又開口:“今天是習字還是練畫?我吩咐人去給你準備。”
“不必了,今天不想在屋裏待,想去近郊走走,将軍陪我一起麽?”
“嗯。那我叫人去備車。”顧言醴點頭,把收拾好的食具交給前來侍奉的丫鬟。
“我想走過去。”
我看着他,想嘆息,輕聲說:“就我們兩個,不帶家丁小厮。”
顧言醴沉默了一下,回我說:“好。”
其實有時候,我們并不知道兩個人生軌跡都既定了的人,到底是怎麽撞到一起的。要是細說起來,大概就是,我不該去圍觀那場婚禮。沒有見過他,就不會為他的美貌傾倒,不會為他的笑容迷惑,不會出于好奇去看他被逃婚之後的樣子。
“顧将軍,我……”我剛開口,他就打斷了我。這會兒已經走過了人群密集的地方,越往郊區走,人就越少,顧言醴就牽起了我的手,對我輕輕一笑。
“叫我表字吧,默川。”
我看看他牽着我的手的手,那只手有力量而且溫暖,我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道:“松開。”
“不松,你要是不喜歡,你就自己掙開我,我沒用力,你要想掙開很容易。”顧言醴挑眉看我,笑容帶了點無賴的感覺。我手指動了幾動,最終還是沒有掙開他,但也沒有回握他。
他見我沒掙開他,就拉起那只手,看着我,在我手背上親了一下。那一吻像是落在我心尖上,我良久無言,只能靜靜地看着他,心尖跟着顫了一顫。
“顧将軍……”
“叫我默川。”他語氣強硬,不容置喙。
我嘆了口氣,張了幾次口,終于順利地叫出他的字:“默川。”
他似乎很緊張,聽到我喊出他表字,才把皺起的眉頭松開了,臉上漾開笑容,輕輕地“嗯”了一聲:“什麽事?”
“算了,也沒什麽事。”被他這樣折騰了一番,我早忘記我要問什麽了。
顧言醴見我不肯說了,就也不做聲了,默默地牽着我往前走。他手上很暖,捂得我掌心也出了些汗。
風悠悠地打邊上吹過,拂過臉龐的時候像是愛人的手,記憶裏,母親當初也牽着我這麽走過。那時李骛元還是個好父親,破壞我家的舞女也還沒出現,這條路順着走下去,就能看到曾經一家人坐在一起野食的田壟。
現在想起來過去的事情,沒有了悲痛,沒有了憤怒,什麽都沒有了,就只記得這些事發生過,有那麽些人存在過,再多餘的情緒、情感全都消散找不到,經常就會産生一種我是不是還活着,我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的想法。
我已經沒有家了,家人死光了,剩下的就是一群看着我長大或者跟我一起長大的家仆、下人,有時候看到下人還能撲到什麽人懷裏撒個嬌哭個鬧,就覺得非常羨慕,但也沒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麽不好。可能是——人是不會滿足的動物,他們總對自己沒有的東西抱着非常強烈的渴望和欲望。我沒有無病呻吟過,我表現出對我生活的極大享受和滿足,可是心裏卻知道,我寧願貧窮,我寧願做一個弱小的人,擁有最簡單的幸福。
我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停下來站定。顧言醴沒反應過來,往前不小心走了兩步,被我拉在他手裏的手絆住了,停下來轉頭看我,問我:“怎麽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問出了我最初想問的問題:“顧……顧默川,你為什麽喜歡我?”
顧言醴聽了我的問題,覺得有些好笑,嘴角挑起來又壓下去,聲音裏掩不住有些歡喜,但他擺正了态度在認真回答我:“你很好看,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看,雖然你有一點小毛病……走近了會發現你做事很認真,很能吃苦;你喜歡書畫,并且一直在堅持;你不會因為自己現在的能力不夠而放棄自己所喜愛的事物,比如那些拳法,你一直打不過我,但你從來不放棄向我挑戰。”
“就……這些?”我聽着他數着我那些“優點”,我從來不知道,有一個人能這樣看待我。我聽到的最多的評價就是我“無情”“冷酷”“不近人情”“手腕狠”“不能得罪”,即使是伺候在身邊的人,也從來不會說我認真、堅持,他們對我更多的是懷有同情,因為我沒爹沒娘,還要獨自負擔這份偌大的家業。
我得到的評價從來都是來自我的待人接物,來自我的身世,卻很少是來自我自己,沒有人會說,你笨拙的樣子也很吸引人。
在我驚訝于有人這樣評價我時,顧言醴繼續開口說:“除此之外還覺得很心疼,不是同情。你很強大,你不需要同情,但是你沒有愛,你不在乎別人對你的猜測,你甚至會按着他們的猜測去表現自己,可是你很缺一個擁抱。而我想做那個擁抱你的人。”
“李風梧,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家財萬貫,是不是強大到所有人都怕你,我只在乎你願不願意對我打開心,把你的軟弱交給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麽緊張,現在這樣……就很好。”我感覺到他伸手擦掉了我臉上的淚水,卻不知道怎麽去回應他。我張了張口,卻發現發不出聲音,我的手還在他手裏,他掌心的溫度非常暖,暖到讓我能覺察到我還活着。
我還,活着,還有溫度,還會流淚,還在掙紮。
“回去吧,我累了。”我原地站着哭夠了,情緒整理好了,開口對他說話。他看起來有一點點難過,卻勾起嘴角對我笑了一下,應道:“嗯。”
回去的路上我手指幾動,最後終于在走進人群之前,回握住了那只充滿了溫暖的手。我感覺到他緊緊地回握我,可我不敢轉過頭去看他,我怕自己情緒再次失控。
只有兩天也好,我想放肆一回,我想要被愛,也想找回愛人的能力。
之後的兩天,顧言醴就再沒離開過我身邊一丈遠的距離,到哪兒不是我被他帶着,就是他跟着我,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總是緊緊地将我圈在懷裏。我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特別喜歡他這股粘着人的勁兒,讓我感到我被愛着,被簡單的需要着。
今天是說好的最後一天,晚上顧言醴把我抱得過于緊,我有些喘不上氣,開口就冷淡了些:“顧默川,你松開些。”大概是想着我明天就會如約回去,他有些走神,我說了幾遍他都沒有反應,于是我只能用胳膊撞了撞他胸膛,又重複了一遍:“顧默川,松開些,我喘不上氣。”他低頭看我,終于回過神來松開手。我舒了口氣,翻了個身背對他,他的手就又環上來,握住我的一只手輕輕摩挲。
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麽,說我明天就要走了?那他可能會生着氣拉我再狠狠做一次,最後的結局大概就是不歡而散吧。說我會留下來?那即将面臨的一切我可能沒有精力面對,最後我還是會因為累而放棄,那還不如不要開始,免得兩個人都受傷害。我想了很久,待在他懷裏卻只能想到這兒女私情的長短事,腦子像是被蒸籠蒸着,找不到一絲清涼通透的想法。
然而突然後頸上就傳來了溫熱的氣息,他的吻就像花瓣一樣,落在我後頸上。
“風梧,我愛你。”
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一愣,身子跟着一僵,張口就欲回他卻又生生止住,把那話語給咽了回去,只輕輕應了一個“嗯”。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似是苦笑了下,複開口道:“你還是不願給我多一點的回應,我也就不強求你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征了,這次回京本身就只是把兩家早就定下的親事辦了,但是不巧我就遇見了你,便向皇叔請了旨,在這京城多待些時日,但是這也待得太久了些,南邊的仗已打了一半,西北要塞也不能再繼續沒有将領,我得回崗位上去了。我本來想着,在離開之前,能得到你的回應,但是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明天你可以安心睡着,睡足了再起來收拾東西離府,我不能送你了。”
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記,也像是繃着的一根弦突然無聲無息地斷了,有那麽一會兒我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和聲音,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時何處,分辨不出自己是生是死,仿佛一切都消失了,連同我自己。我用力去抓什麽,在抓到那個滾燙的溫度時,才找回存在的感覺。
他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手,将我掰到與他相對的姿态。我看着他溫柔地擡手給我拭淚,那種想要把這個人融進骨血的沖動就愈發強烈。
我伸手攬住他脖頸拉向自己,吻上那雙豔紅的唇,唇齒相貼道:“帶我走吧,你去哪兒,便帶我去哪兒。”
離得近,他眼睛睜大的過程我看得一清二楚,随後我便被他反客為主地壓在了身下。他撐起一半身子,寬松的亵衣露出他健碩的胸膛,黑發絲絲縷縷從他耳側垂下,擋住幽深的月光,他眸子裏仿佛盛了一萬只星星,格外得亮。
“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願意跟我走?”他有些慌張,激動得嘴角都在顫抖。我看他這樣子,也忍不住想笑,伸手樓了他脖頸,沖他微微點頭。
他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下,卻并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只是用手完了事,便擁着我睡下了。睡意壓垮意識之前,我想到可能面對的事情,心中卻是一點也不慌張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罷。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卻并沒有在身旁尋到顧言醴的身影,甚至連張字條也沒留下。正思考着,管家在外面敲了門。
“李少爺醒了麽?”
“何叔,我已經醒了,什麽事?”
“将軍說等您醒了要我給您帶句話,他說您可以自行離開将軍府了,您在将軍府的用什稍後也會派人給您送到府上。”
“顧将軍他人呢?”
“一早便收整好帶隊出關了。”
“走的哪條路?”
“去西北的近道,途徑羊蠍山。”
“何叔,勞煩幫我備匹快馬,再準備些幹糧,我這就離府。”
“您不回李府麽?”
“有事要外出一趟,還請您派人到李府捎個信給劉管家,就說我出游些時日,歸期不定,莊中事務就交托給他了。”
“好的,李少爺。”
顧言醴,你這沒腦子的愣頭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