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Chapter 41
陸征神情有些空茫,他感受着身後溫柔的擁抱和低喃的話語,仿佛怕驚擾、打碎了這場夢境一般,小心翼翼地回抱住白榆。直到再三确認那胸腔中躍動的心跳和溫暖的體溫,才沉沉呼出一口氣。
“喝點水。”白榆反手拍拍陸征,“情緒大起大落、肢體神經抽搐,從症狀來看,你這是脫水了。”
“……”
他重新将竹筒架在火堆的岩板上。高溫加熱下,冰雪很快融化成水,在淺淺的筒子裏咕嘟咕嘟翻滾起來。
陸征喝得幹幹淨淨,又把背包裏一大半的食物儲備都拿了出來。
“多吃點,你的情況不能再拖下去了,生火不容易,我們已經沒有更多休息的時間。吃飽這一頓,要做好長途跋涉的心裏準備。”
“好。”
陸征又煮了些水灌進瓶子裏,背起白榆向前方茫茫冰原走去。
風雪湮沒了視線,他暴露在外的皮膚皲裂泛紅,那張曾經無論什麽時候都毫無審美死角的臉龐被冰花所覆蓋,布滿細小的傷口,變得模糊不清。
“白榆”,他每走一陣子都要喚着,直到聽到背後那悉的聲音,那顆提着的心才像是重新落回胸腔。
“歇一會兒吧”,不知過了多久,白榆輕拍陸征,“放我下來。”
“到前面再休息。”陸征哄道,盡管他的步伐已然踉跄,幾次都險險要摔倒,但依然沒有停下。
“沒事,放我下來吧。”白榆堅持:“再這樣下去,我們都得交代在這兒。”
“那…好吧”,陸征只得放下他,将白榆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繼續向前,“別勉強,慢點。”
白榆的臉色依然很差,走路帶喘,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種先前沉甸甸壓在陸征心頭的破碎感卻消失不見了。
琥珀色的眼瞳在雪光下映得發亮,他雖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穩穩當當,那是一股由內而外發散出的堅韌力量。
這股力量不僅支撐着他自己,更給了陸征信心。
午後的陽光直射在雪地上,氣溫上升讓雪層變得更加松軟難行。厚重的雪層掩蓋了腳下原本的地貌,誰也說不清在冰雪覆蓋之下,究竟暗藏什麽。
就算謹慎再謹慎,陸征還是一腳踩空。逐漸融化的雪層根本承受不住成年男子的重量,冰面瞬間破裂,他整個人滑了下去。
陸征迅速抽出腰間匕首,在不斷下墜中往冰壁上用力一插!
現在已經是二月中旬,本就不結實的冰壁在受力之下,表層整片開裂,細碎的冰塊噼裏啪啦砸了下來。
匕首滑脫了。
長期訓練形成的條件反射讓陸征迅速調整姿勢,左手抓向嶙峋的岩壁,稍稍減緩了下墜的沖勢,右臂猛然發力,再次把匕首插進石頭壁裏!
“铛”地一聲金石相擊,刺耳的摩擦回蕩在裂谷內,陸征剛剛穩住巨大的沖力,後背就猝然撞上一塊突起的岩石,登時血沫直沖咽喉,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眼前一黑。
“陸征!”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數秒之內。
白榆在陸征踩滑的瞬間,就被推向地面,待他反身去抓的時候,已然來不及。
陸征的位置距離地面足足有十幾米,好在防凍服被岩壁勾住,給了他緩過一口氣的時間。
“!”他悶哼一聲,劇痛從左後方肩胛骨傳來,輻射到半邊身體,看來是骨頭斷了。他仰頭望向陡峭嶙峋的岩壁,單憑一只手,幾乎不可能爬上去。
他們沒有繩索,也沒有任何救援工具。
陸征咬牙咽下喉間的血氣,剛想試着挪動,就聽頭頂上方白榆一聲斷喝。
“別動!”
“你等着,我馬上下來。”白榆匍匐在裂隙邊緣看向黑沉沉的深淵,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不要!”陸征瞳孔驟縮,失聲喊道,卻只見上方明晃晃的光亮中,一道人影如閃電般下墜。
細碎的冰層還在剝落,混合着堅硬的石塊陸續砸下,白榆動作快得只剩殘影,全身力量與平衡感瞬間爆發到極致,竟沿着幾乎垂直的裂隙俯沖奔跑而下!
他不斷調整着重心,旋即淩空翻滾,抽出匕首往縫隙裏全力一插!
“——呼!”白榆握緊刀柄,整個人懸停在裂谷中。
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兩人相視對望。
“你瘋了?!”陸征簡直要被吓得心跳驟停,臉色沉到極點。
白榆沒有理會,橫着挪了兩步,把腰帶的另一端穿過陸征,将兩人牢牢綁在了一起!
“這樣我們會一起摔下去的!快解開!”
“要麽一起摔得粉身碎骨,要麽一起活着爬上去。”白榆只留給他一個側臉,“十多米而已,別說你不行。”
陸征被猝然噎住,還不及他反應,只見白榆握刀換成左手,右手托起他的腰側,已然發力向上!
陸征經歷過很多次懸崖攀登,可被人托着往上爬,還是頭一次。
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的身手與反應速度,早已超越了人類基因所能賦予的極限。
一直以來,陸征都只相信自己。但這一次,他必須全然相信另外一個人的判斷,并且無條件配合。
濕漉陡峭的岩壁、碎裂的冰層,都讓在裂谷中攀登無比艱難。陸征收回匕首,把力量集中在右臂,手背上青筋隆起,抓握力發揮到極致。
他們緊密配合,又互為支撐。
白榆調整着呼吸,把精神力全部貫注于此。
他是末世時代被創造出來的頂級實驗體,是那麽多為實驗而犧牲的人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奇跡。
他絕對不可以放棄!他必須把陸征帶出這片冰原!
天空的光亮越發明朗,陰暗幽深的裂谷被踏在腳下,終于,兩人翻出裂隙,雙雙撲倒在雪原上。
白榆疲倦地阖上眼睛,急促喘息着。腰帶還與陸征扣在一起,但他已無力去拿。
他仰面躺在厚重的積雪裏,松軟的雪堆沒過臉頰,靠近皮膚的冰晶被溫度所化,融成水滴,沿着下颌線滴進脖頸。白榆驀然打了個哆嗦,然後出人意料地笑出聲來。
他邊笑邊咳,用手背遮住刺眼的陽光,蜷起了膝蓋。
“你笑什麽?”陸征支起半邊身體,撥開他捂着眼睛的手掌。
“我在笑這天意。”白榆嗆咳出了眼淚,用拇指抹了一把。
“我有時候真不清楚,老天究竟是眷顧我,還是懲罰我。”
“15年前那場災難,我活下來了;高能量輻射造成的死亡,我也躲過了;即便成為了實驗體,我也那批人當中唯一的幸存者。”他說着緩緩睜開眼眸,“就算失去記憶到了13區,在研究所裏整整兩年,我都挺過來了,還遇到了你。”
“陸征”,白榆忽然伸手,撫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龐,目光沉靜,“我們在衛城大難不死,在荒原裏走到現在…”
“我忽然想通了。命運給予的挑戰,我全然接受,賦予的幸運,我也不能辜負。”
他微笑起來,捧起陸征的臉頰,輕輕吻了上去。
“我愛你,陸征。”
風雪在眼中揉碎,化成冰原上的點點星光 。
“我命運中最珍貴的幸運,就是遇到你。即使我記憶殘缺不全,但我也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內心。”
白榆話還未說完,唇齒就被用力堵住。
陸征緊緊抱住他,加深了這個吻。連日來的傷痛、壓抑、疲倦和絕望在這一刻一掃而空,他情難自抑,體溫在心髒的狂跳下急劇升高,葡萄柚信息素的氣息如過電一般,攀骨而上。
白榆眼尾微紅,纖長的睫羽在深吻中顫抖着。陸征的回應像是崩斷理智的最後一枚落子,轟然撞進心裏,燃起一片滾燙。
“白榆”,陸征惦記着他的病情,戀戀不舍地放開這個吻,又親了親他的耳畔。
“你的眼睛很漂亮。”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面起,就撞進了我心裏。”
“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愛上誰,我以為敞開心扉是一件很難的事。直到遇見你以後,我才恍然發覺,原來這一切都順其自然,是這麽容易。”
他眼含笑意,伸手把白榆從雪地上拉起。
“走吧,我們一起出去。”
陸征絲毫不顧及背上的傷,固執地把人背了起來。
冰原上的風呼嘯着像是不會停歇,白榆沉浸在陸征溫柔如海的眼底,脫力地伏在他肩頭沉沉睡去。
漫天風雪掩蓋了來時的腳印,他神志昏沉,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
雪松信息素的氣息漸漸淡了,陸征呼吸漸重,步伐也越發踉跄。
“快了,這裏地勢落差變大,植被也開始多了起來。”
“白榆,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能走出去。”
模糊不清的印象中,安撫的話語斷斷續續傳來。
白榆病勢沉重,起先還能勉強撐着精神回應一聲,到後來,已然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他竭力想清醒過來,卻掙紮着卡在喉間,發不出一絲聲音。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一陣強烈的失重感猝然襲來。他似乎摔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