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40
Chapter40
狂風夾雜着顆粒狀的雪拍打在臉頰上,視線中白茫茫的一片雪暴,吹得人難以睜眼。
這是他們踏入冰原的第三天。
其實這片土地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極地冰原,海拔也剛剛兩千米而已。但15年前的那場災難深刻改變了這裏的地貌與氣候環境,雲山山脈往北冷空氣下沉,聚集形成近地高氣壓,導致這一帶地區的溫度比其他區域更低,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被冰雪覆蓋,荒無人煙。
高低不平的地勢讓積雪深淺不一,裸/露的岩石表面偶爾可見被冰花包裹的苔藓,在這酷寒之地頑強生長。
他們已經連續走了十多個小時,在這三天裏,只休息過一個晚上。
在冰原上行走很容易迷失方向,每一步都濕滑沉重,不管走了多遠,眼前所見的景象都與之前幾乎毫無差別,根本望不到頭,也看不到希望。
白榆已經不堪重負。
寒風像刀子一般割進肺腑,連呼吸都帶着濃重的鐵鏽味,他氣管痙攣,在劇烈的咳喘中停了下來。
“再堅持一會兒,我們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陸征俯下身輕拍他的後背。
白榆半跪在地,把手指深深插進了雪地裏。
惡劣環境讓他的情況急轉直下,這一次,白榆咳了好一會都沒能緩過來。陸征的臉色在見到雪地上星星點點的血沫時,驟然變了。
天空中青灰色的雲層線越壓越低,沉重得像是要傾軋下來。
白榆仰頭看向遠處天際,忽然對陸征淡淡道:“你先走吧。”
“!”陸征心中一驚,旋即怒氣上湧。
“你胡說什麽!起來!”
白榆微一側身,讓伸來的那只手抓了個空。他弓着身子跪坐在冰天雪地裏,眼睫微垂,沾着零星的霜花。
那一瞬間,一股無形的寒意從陸征脊背蹿上頭頂。
他見過白榆不同情緒下的樣子,喜悅的,悲傷的,孤獨的,甚至是充滿恨意的,但無一例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都有着獨一無二的堅強。
可眼前的人,讓他倍感陌生。
“暴風雪就要來了,快起來。”陸征眉宇壓得很低,語氣也嚴厲起來。
“你先走吧”,白榆神情淡漠,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我背你。”陸征不由分說,拽起白榆的手臂強行搭在自己肩上,彎下腰就要把人背起來。
可身後的人卻并不配合。
“陸征”,白榆呼出一口氣,悶聲道:“我走不動了。”
“沒讓你走,我說了背你!”陸征怒道。
白榆的眼眶有點發紅,但聲音依然鎮定,“聽我說,陸征。本來我也想同你一起走出這片荒原,但現在看來,我可能做不到了。”
“對不起。”他的聲音沙啞而疲憊,“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人總是要做出選擇。”
“我走不出去,我們兩也走不出去。只有你一個人,才有走出去的可能。”
“別廢話,不試試怎麽知道!”陸征深灰色的眼瞳一錯不錯地盯着白榆,伸手摸向他衣兜裏的藥盒。
可那兜裏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藥都吃完了?”陸征霎時間心涼了半截,他竭力安撫道:“沒事的,再堅持兩天我們就能到聚集區了,那裏有藥,一切都會好起來。”
“你只是太累了,不想走沒關系,我挖個雪洞,先睡一覺。”
白榆沒有吭聲。
他并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可命運的苦難如同眼前廣袤的冰原一樣無邊無際,一直以來的堅持與信念忽然就在這一刻崩塌,以摧枯拉朽之勢擊垮了他岌岌可危的脆弱的神經。
“白榆”,陸征胸腔劇烈起伏着,連自己都沒意識到握住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顫抖,甚至語氣中壓上了一絲懇求的意味,“我們先休息,然後一起走,好不好?”
心酸和傷感湧上呼吸,白榆內疚地看着陸征,半晌終于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征背起他,向背風的雪坡走去。
白榆心裏清楚,陸征的體力也已經瀕臨極限。
Alpha每走一步都呼吸沉重,在沒到小腿深的積雪裏艱難前行。無論再怎麽強悍,陸征都還是一個普通人類。再這樣下去,只怕兩人都要折在這裏。
“你坐這等一下。”陸征踩了踩腳下積雪,“這裏地勢平、雪層緊實,今晚就在這兒休息。”
他沒有雪鏟,只能徒手挖雪洞。
白榆很想上去幫陸征一把,可身體卻沉得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高燒、脫水和疲倦如夢靥一般将他拖入深淵,漸漸的,眼前的景象也越發模糊。
陸征挖了不知多久,才挖出一個身位,而雪洞的最佳面積應該是自身體積的三倍,他必須争分奪秒。
餘光一瞥,卻發覺白榆安靜異常。
陸征走過去捧起他的臉,“白榆,你怎麽了?”
琥珀色的眼瞳半睜半阖,猶如凝固一般沒有反應。
“清醒點,看着我。”陸征晃動着他的肩膀,“這裏太冷了,不能睡。你再等一等,雪洞很快就會挖好。”
白榆面無血色,連臉龐的皮膚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随着陸征的晃動,忽然身體前傾,脖頸無力地垂了下去。
“!”
他手指冰涼,甚至指節都僵硬蜷曲,但防凍服覆蓋下的體溫卻高得燙人。
陸征呼吸一窒,顫抖着拉下白榆防凍服的拉鏈,伸手探在他的頸動脈上,微弱的搏動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在剎那涼透。
驀然間,他做了一個大膽而瘋狂的決定。
陸征将白榆緊緊抱在懷裏,一手攬腰,一手托住後腦,對着他後頸的腺體狠狠咬了下去。
瞬間銳化的犬齒刺破薄薄的皮膚,Alpha的氣息順着腺體流向四肢百骸,強勢的雪松信息素在體內轟然炸開,激起每一只細胞的戰栗。
猶如一針強心劑,讓昏沉的神志猝然清醒。
白榆劇烈一顫,在驚愕中睜開了眼睛。
“——呼!”他呼吸急促,捂嘴嗆咳起來。
“好了好了,沒事了。”陸征趕緊安撫道:“別擔心,這只是個臨時标記。”
“激素能促進心髒收縮暫時救急,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Alpha的信息素帶着清冽的涼意游走過每一寸因高燒而灼熱的皮膚,讓白榆在痛苦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心髒在胸腔裏沉沉地跳動着,他聽見耳膜裏的鼓動,一聲一聲如此清晰。
陸征用盡全力,終于在暴雪降臨之前,挖好了容身的雪洞。盡管空間狹小,但要比外界暖和很多。
小小一方庇護所裏,他将多餘的那件外套墊在白榆身下,給又喂了最後幾口純淨水。“你不是還摘了些草藥嗎,等暴風雪過去了,我生點火煎給你喝。”
“那是治外傷的草藥。”白榆無奈道。
“不是都清熱涼血的麽?”陸征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反正也能內服,吃了總沒壞處。”
昏暗的雪洞裏,兩人都看不見彼此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兒,陸征才聽到一聲輕笑。
“嗯?”他不明所以。
“标記急救、外藥內服,這還是我認識的嚴謹到強迫症的人嗎?”
“陸隊,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事急從權。”陸征揉了揉白榆的頭發,順着手感的輪廓在他額頭映下一吻。
“乖,好好睡一覺。”
……
暴風雪直到半夜才停下,陸征心事沉重,又怕吵醒身邊熟睡的人,硬是挨到快天明才起身。
白榆依然忽冷忽熱,反複發燒,連睡夢中都蹙起眉頭。
不知第多少次,在那個墜落的夢境中驚醒過來。
山裏燒水的竹筒一直帶着,陸征已經生起火,草藥苦澀的清香飄了出來。
白榆把熱騰騰的藥一飲而盡,不管有沒有作用,在這冰天雪地裏能喝上熱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陸征背對着他,像是有意無意在回避。
“怎麽了?”白榆輕推了推陸征的肩。
陸征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他在後怕。白榆昨天的行為太過反常,讓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從來不夠了解眼前這個人。
他內心煎熬着,甚至連早上撿樹枝生火都不敢離開雪洞太遠,每走幾步都要忍不住回望。生怕一不留神,雪洞裏的人就會不聲不響地獨自離開。
陸征一直是驕傲的,直到現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無能與無力。
“別擔心。”白榆看穿他的心事,從背後溫柔地擁住了他,“昨天是燒糊塗了,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真的?”陸征握住他覆在肩頭的手。
“嗯”,白榆俯在他耳邊,“我答應你,我們會一起走出冰原,走出這片荒野。”
“我要看着你重回軍部,看到蘇珂、周舟他們都好。我走的時候太匆忙,甚至沒有同他們道別。”
“現在想來,命運這樣安排,一定是因為我們還會有相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