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Chapter 30
冰釋前嫌的那晚過後,白榆和陸征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又恢複了往日的相處模式。
局部地區恢複供電和主城有限的救援物資只給了這座千瘡百孔的城市極其短暫的喘息期,沒過幾天,衛城就再次陷入困境。
1月12號,氣溫突破零下三十度,他們迎來了一年中最冷最難捱的日子。
在持續攀升的死亡率和越發高漲的抗議聲中,地下避難所終于超出了所能接納的極限,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狀況。
起初,疫病只是零星散發,但在極度擁擠的環境下,短短幾天之內,就開始大規模蔓延。
魏岚不得不徹夜召開緊急會議。
會議室裏坐滿了一屋子醫療專家。“據初步統計,疫病感染後三天的死亡率超過25%,五天死亡率達30%,比近年來任何一次流行疾病都要嚴重。”
“這是新型病毒?怎麽會突然爆發?”高濃度的咖啡也無法刺激魏岚此刻極度困倦的神經,他從身旁副官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上。
“大部分病毒都有耐冷怕熱的特性,就像往常冬季容易爆發流感一樣。這次病毒本來只是散發,但由于避難所人員高度密集,感染人數太多,致使病毒在傳播過程中産生了變異。目前,我們已從不同人群體內檢測出了至少三種變異株。”
“可能病毒早就開始傳播了,只是之前沒有發現而已。”
魏岚手中的鋼筆一頓,“變異株?”
“是的,感染初期都是發熱咳嗽,但不同毒株的毒性強度和感染部位會有差異,其中有一種毒性最強,也是目前致死率的主要原因。”
“藥物不足、人員聚集、空間密閉…”,魏岚感到焦頭爛額,“一百多萬人口,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他轉向簡銘,“如果病毒照這個速度繼續傳播下去,有測算過最壞的結果嗎?”
簡銘利落地打開電腦投影,“現在是疫病爆發初期,數據樣本不足,測算可能會有較大的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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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直說。”魏岚沉聲道。
“好吧”,簡銘深深看了他一眼,勉強開口:“按照目前的模型測算,可能最終死亡率會達到50%。也就是說,估計會有将近一半人因此喪生。”
“目前我們沒有針對病毒的特效藥物,其他藥物都只是輔助減輕症狀而已。避難所人員太過密集,病毒的擴散已經無法控制。”
“但是如果解除避難,零下三十度的極寒冰凍同樣會造成大規模人員死亡。兩者選一,都沒有出路。”
會議室裏一片沉寂。
“魏所,你已經盡力了。”簡銘放緩了語氣:“既然結果都一樣,自己的命,不如就讓大家自己選擇吧。”
筆鋒穿透紙背,魏岚在劇烈的思想鬥争中考量再三,終于下定決心。
“即日起封鎖城門,切斷與主城一切人員、物資往來。城內居民可自由選擇前往地下城避難或是回家隔離,城內一切醫療物資和糧食儲備由軍方接管配發。”
“特殊時期,凡哄搶物資、破壞秩序者,一律從嚴從重處罰。”
他緩緩起身,啞聲道:“會議結束,都出去吧。”
政令頒布的一開始,受不了極寒氣溫的居民們顧不得疫病威脅,一股腦往地下城湧去。
可漸漸的,随着公共物資的極度匮乏和疫病傳染率的迅速上升,一些尚未感染的人又開始紛紛撤離。很快,避難所就完全淪為老弱病殘聚集地,感染率達到了驚人的60%。
白榆、韓凱和周舟忙得腳不沾地,大量死亡人員連姓名身份都來不及核對,就被擡走火化。最大限度拯救有可能活下來的人,才是此時此刻唯一的目标。
雪像是下得不會停歇,避難所的能源消耗遠遠超出負荷,終于在20號晚上斷電了。
黑暗籠罩的地下城裏,只開了維持最低照明限度的應急燈。食物供給早就從一日兩餐減為一日一餐,大部分人都停止活動,用睡眠休息來保存體力。
白榆察看完他負責的六區,累了一天剛回到宿舍,就瞥見了蜷在隔間牆角的周舟。
他的頭發有好些日子沒理了,原本精幹的短發亂糟糟的頂在腦袋上,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是睡着了。
可走近一看,才發現他渾身都在打寒戰。
白榆撥開他的碎發用手背貼上額頭,登時心下一沉,“你發燒了。”
周舟臉頰燙得厲害,手卻冰涼,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韓凱!”白榆趕緊叫人,“快,把他扶床上去。”
韓凱聞訊而來,和白榆一人一邊把周舟連扶帶抱擡上了床。
“六區的藥今天下午就用完了,你那兒還有嗎?”白榆問。
韓凱搖頭道:“九區也一樣,藥物根本不夠。不過城防所那應該有專門留給軍部人員備用的藥物,我這就聯系陸隊。”
“不用…”,周舟連忙攥住韓凱的衣角,“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藥還是省着點吧。”
“你都39.2℃了,再這麽燒下去會引起并發症,別犟了。”韓凱說着就從兜裏掏出通訊器。
“別啊”,周舟急了,“這點小事別告訴陸隊,這幾天他夠忙的了。我真沒事,再等一等,如果明天燒還不退再說好嗎?”
韓凱猶豫道:“好吧,那就再看看情況,如果明天還沒有好轉,可不能再瞞下去。你這樣子身邊不能沒人,我今晚在這兒守着。”
“你昨晚剛值過夜班,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就行了。”白榆把韓凱拉到一旁,壓低聲音:“我不會被感染,還是我留下來照看他。”
“真的?”韓凱有點不信:“你別騙我。”
“都說了不會,你就別擠在這兒了,快回去。”
“那好吧,萬一夜裏情況有變化,要及時喊我啊。”他不放心地又叮囑幾句,才被白榆推搡出了門。
周舟病得着實不輕,身上忽冷忽熱,汗水很快就浸濕了鬓發。到了淩晨,白榆又給他量了一次體溫,水銀線的刻度直逼40℃。
“周舟…周舟”,白榆輕拍他的臉頰,讓他保持清醒。“你躺着別動,我去打盆水來。”
沒有藥物的情況下,他只能采用物理降溫的方式。酒精和溫水輪番上陣擦拭,才勉強讓灼熱的體溫稍褪一點。
可到了下半夜,情況又開始惡化。周舟已經連水都喝不進去,喝一點就開始胃裏翻江倒海地嘔吐,大量出汗和脫水讓他意識模糊,半夢半醒間呓語不斷。
失去供暖,避難所夜裏的氣溫也到了零下十度。
能編入TW的隊員,即便是Beta,身體素質也是百裏挑一、相當過硬的。見過這麽多病例,直覺告訴白榆,周舟感染了最嚴重的那一種,情況很不樂觀。
不能再拖,白榆當即按下通訊器呼叫陸征。可漫長的等待過後,卻無人接聽。
周舟的情況越來越重,臉色慘淡,嘴唇卻泛着病态的潮紅,整個人開始咳喘不止。
“別睡着”,白榆生怕他一口氣喘不上來,趕緊托起他把腦袋墊高。“再堅持一會,明早藥就到了。我陪你說會兒話,你如果太累就聽着好嗎?”
周舟神色恹恹,嘶啞的呼吸哽在喉間,窒息和劇痛讓他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
他還不到19歲,往日裏一向陽光開朗,卻在這幾日親眼目睹了數不清的死亡後,意志驟然消沉下去,連白榆釋放出的安撫信息素也不能給他帶來絲毫安慰。
眼前的世界越發混沌空茫,周舟忽然擡手握住胸前一塊金屬吊牌。
“這是什麽?”白榆讓自己保持冷靜,循循善誘道:“周舟,你看着我,跟我說說好嗎?”
快要失焦的神志被白榆一次又一次拉回現實,周舟費勁地喘息着,半晌才吐出一句:“這是我哥的東西,他曾經也是隊裏的一員。”
白榆捕捉到“曾經”二字,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周舟,你哥如果知道你也加入了隊裏,也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
“嗯”,周舟半睜着眼,氣息微弱而混亂,“從小到大,他一直是我追随的榜樣…只可惜,我終究還是比不上他。”
“他是在兩年前,為了保護大家戰死的,而我卻要在這裏……”
白榆又擰了一把毛巾貼在周舟額頭,“你別妄自菲薄。還記不記得那場雪崩?若不是你拉住我跑,可能我也沒這運氣能躲過一劫。”
“能逃過雪崩的人不多,你我的命都很硬。所以這一次,也一定能熬過去。”
“現在已經一月底了,冬天馬上就快結束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我們二組整整齊齊的來,自然要整整齊齊回去,你說是嗎?”
周舟紅了眼眶,白榆的話落入耳中斷斷續續,讓他在浮沉掙紮中竭力維持着最後一絲清醒。
白榆緊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顆心七上八下。
直到早上6點,一直放在身邊的通訊器才響了起來。
另一端,陸征聲線低沉:“你等着,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