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Chapter 31
陸征是從城郊趕回來的,昨夜突發異種襲擊,信號一度中斷。剛恢複通訊,就從韓凱那得知了周舟的事。
其實這并不意外,甚至完全在意料之中,地下避難所的工作人員被感染只是或早或晚罷了。
但他仍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
“陸中校”,避難所入口的醫務官攔住了他,“裏面感染形勢很嚴重,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您不能進去,把藥物轉交給我就可以了。放心,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救治您的隊員。”
陸征道:“這是隊裏僅有的藥物,我都帶來了。不用留,有多少給大家都用上。但裏面感染的是我的隊員,我必須進去看看。一切後果,由我自己承擔。”
醫務官面露難色,僵持片刻見陸征态度堅決,也不好再阻攔,只得将防護面罩遞給他。“好吧,但即使戴上面罩,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不被感染,您要當心。”
“謝謝。”陸征剛接過面罩,就聽到身後車輛急剎的聲音,餘光中一人匆匆跑來。
“陸隊!”顧嘉南大步飛奔,“軍部命令,請您即刻返回主城。”
陸征神色嚴峻:“出什麽事了?”
“加急密報,沒有講明原因。”顧嘉南提醒道:“您要返回主城,現在就不能進去。”
陸征定在原地。
足足一分鐘過後,他拿出通訊器,撥出了白榆的號碼。
另一端幾乎在響起的瞬間接通。
“白榆,周舟情況怎麽樣了?”陸征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還是高熱不退,血氧也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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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馬上就到,你告訴他再堅持一下。他還年輕、抵抗力強,很快就會好起來。你和韓凱怎麽樣?”
“我們都還好,沒有被感染。”
“那就好。”陸征語氣微頓,“軍部那邊命令我立刻返回主城。所以我可能,暫時不能來看你們了。”
通訊器那頭靜了一瞬。
白榆忽地松了一口氣,“你本就不該來。周舟有我們照顧會沒事的,你放心吧。”
他語氣絲毫不惱,甚至還帶着點慶幸。
萬般煎熬湧上心頭,陸征半晌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自己當心,遇事不要逞強。這臺通訊器增強過信號,可以直接與主城聯系,我一會兒讓人送給你,如果有什麽情況一定要告訴我。”
“好,雪天路滑,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白榆掐斷了通訊器。
昏暗逼仄的宿舍區,周舟燒得渾身滾燙,白榆一遍遍地給他擦拭着額頭與脖頸,一層淡淡的薄紅漸漸蔓延上眼眶。他望向頭頂斑駁脫落的天花板,忽然直覺告訴他,陸征就在這裏。
那股從來都淡淡的雪松信息素,恍然穿過時間與空間,氤氲在濕冷的空氣中。
五分鐘後,全副武裝的醫務官走了進來,迅速檢查了周舟的情況,給他服用了退燒藥物。
“藥已經來了,吃下去能舒服一些。你身體素質不錯,一定能扛過去,對自己要有信心。”他安撫道:“剛才你們陸隊親自來了,本來他堅持要來看你的,後來臨時有事才回去了。”
“你看,你是不是要快點好起來,別讓大家擔心了?”
周舟昏沉間唔了一聲。
“白榆”,他從兜裏掏出通訊器,“這是陸中校讓我轉交給你的。周舟的情況大意不得,我還有其他病人脫不開身,只能每天上午和晚上各來看一次,如果有緊急情況立刻聯系我。”
“我明白,謝謝。”白榆将通訊器握在手裏,“這裏我一個人就夠了,請轉告韓凱讓他暫時別來,多一人近距離接觸就多一份風險。”
醫務官剛走,門就被白榆反鎖了。他知道韓凱一定會來,但眼下情形不能再搭上更多的人了。
資源匮乏到連輸液稀釋的生理鹽水都不夠用,留下的三支抗病毒針劑,方才已經用了一支,只剩下兩支。
軍部的急召太過突然,白榆能夠想象陸征是以怎樣複雜的心情離開這裏。疫病蔓延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和衛城醫療體系所能承受的極限。這道城門一旦阖上,再打開之時,還不知是何情形。
他說了謊。
他對韓凱說實驗體不會被感染,這是假的,病毒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周舟呼吸的聲音哽在胸腔裏,急促時像風箱一樣發出嘶啞的哮音。到了下午,他面色發绀,血氧飽和度已經低于90%。
白榆搬來氧氣罐,寸步不離地守着。好在經過緊急搶修後,避難所恢複了供電,氣溫已經開始上升。
他心裏很清楚,自己一定也會被感染,只希望能再拖些時間,至少等周舟好轉一些再發作罷了。
可偏偏天不如人願。當天晚上,白榆就感到渾身發冷,頭也劇烈疼痛起來。
韓凱兩次探望都被拒之門外。他誰也沒說,只吃了退燒藥硬抗着,剩下的兩支針劑始終沒舍得用。
到了夜裏,白榆卷起周舟的袖口,又給他把一整支針劑推了進去。
連日的疲倦與發熱讓他困得眼皮打架,連視物都出現了影影綽綽的重影。白榆單手撐在床沿上,開始止不住地咳喘起來。
宿舍裏的光線很暗,本該夜深人靜的半夜,卻能聽到外面隐隐傳來的哭嚎。這些日子他已經聽習慣了,久而久之也麻木了。
可很快,這些聲音也聽不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沉入水中,只有胸腔抑制不住的疼痛和尖銳的耳鳴充斥着他的感官。
一直放在床頭的通訊器很安靜,也不知道陸征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白榆實在太累,眼皮沉重地睜不開。他咬緊嘴唇,竭力維持着神智中最後一絲清明,但最終還是脫力地昏睡過去。
記憶深處的片段漸漸浮出水面。
冰冷的手術刀泛着寒光,他發現自己被綁在手術臺上,動彈不得。
“別怕”,穿着綠色滅菌服的醫生為他戴上麻/醉面罩,“深呼吸,放松一點。”
視線從白晃晃的天花板移向玻璃對面,失去意識前,他看到了一排一模一樣的培養艙。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再次醒過來。
體內的每一只細胞都充斥着劇痛,周身筋骨如同炸裂一般,讓他在清醒的瞬間就疼得哼出聲來。
“忍一忍,你的腺體能量剛剛激活,現在還不能打止疼針。”兩三名醫護人員立刻摁住他,将他的手腳繼續綁好,牢牢固定在病床上。
疼痛晝夜不停,白榆冷汗淋漓,大腦在劇烈痛苦的刺激下根本無法入眠。他輾轉反側,連嗓子都喊得嘶啞破音,可感官卻越發敏銳。
掙紮浮沉中,他聽見了屋外人的談話。
“常教授,他的指标數據如何?”一道陌生的聲音傳入耳中。
“相當不錯,可以說是這批Omega實驗體裏效果最好的一個,也是當前我們重點關注對象。”開口說話的人聲線微啞,聽上去有點上年紀。
“可我聽說昨天晚上,又有兩個實驗體死于排異反應,剩下的幾個還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自殘行為。”
年長者道:“以往的實驗都是局部基因改造,還從未直接改造過腺體。這是探索性的,技術也還不成熟,腺體功能出現紊亂在所難免。長期的劇烈疼痛也會誘發實驗體的自殘傾向,但目前我們還不能使用安定類藥物,只能靠他們自己的意志力了。”
“畢竟是Omega,要不用安撫信息素試試?”那人建議。
“不太可行。他現在是實驗體,一般的Alpha信息素可能對他毫無作用,甚至會被他影響。”
“不是有蕭尹嗎?他是Alpha實驗體裏實力最強、服從性也最好的一個,我可以申請讓他去試試。”
“可白榆目前的情況很敏感,我擔心讓陌生Alpha貿然接近會出事。”
“常教授“,那人口氣逐漸嚴肅起來:“這樣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這批Omega實驗體部裏極度看重,投入了大量資源。可眼下死的死,瘋的瘋,裏面那位也許是唯一的希望,絕不能搞砸。再說,反正他們遲早也是要見面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不是嗎?”
長者沉默片刻,“好吧,那就讓蕭尹過來吧。”
病房裏白榆脊背繃直,脆弱的意識和生理性的抗拒讓他無法抑制地掙紮起來,手腕已經被勒得血肉模糊,琥珀色的眼睛裏血絲密布。
“快!摁住他!”醫護人員沖進病房,剛抓住白榆的手,指骨卻在查看傷口的瞬間被扭斷,登時發出凄厲的慘叫。
這一聲尖叫讓白榆驀然一驚,眼神也漸漸從狂躁轉向空茫。他記得自己是自願參加實驗的,可超出承受能力的連續折磨讓他無法抑制地失控起來,在不經意間就掰斷了一位成年人的手骨。
看着醫生驚恐的眼神,白榆心口被驟然刺痛。人類創造實驗體的初衷是守護,而不是毀滅與殺戮。
他恍然間不知所措,緊緊蜷起身體,把臉埋進枕間痛哭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的門才再次打開。
一位穿着軍服的Alpha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