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這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間。
此地就像是黃金的時刻一樣沒有恒星的光芒照耀,陰沉的“天空”中央有的只是一個巨大的空洞。
黑色的圓形核心,四周包裹着一圈流光,兩邊有兩道橫出去的線條——和黑洞看起來很像,虛無IX的标志也一樣如此。
這裏是……
霧青在睜開眼睛之後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适應此地的顏色和光暗。
嚴格來說,這并不是她的眼睛。
她看起來更像是……代入了一個游戲角色,而至少在睜眼這一部分,還是游戲過程中的開場cg。
“鐘表匠”那略顯蒼老的聲音在她的腦中響起來,這種效果令霧青聯想到小說中的系統。
真的很像啊,不,應該比系統火得更古早一點,這玩意像是戒指裏的老爺爺。
“鐘表匠”活躍的年代距今還是挺久遠的,但是奈何銀河中的娛樂着實是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發展了,所以“鐘表匠”也聽說過那些小說。
藏在戒指裏的老爺爺,做為主角的外挂,幫助對方一步步成為至尊什麽的,他年輕的時候看得也不少。
好看,愛看。
“鐘表匠”:“啊哈哈,看起來确實有些相似,而且我現在也确實是為了給你講述一下當前的背景而來。”
他慢慢說:“那位公司的使節,給你講過匹諾康尼的歷史嗎?”
霧青:“正要說,因為那只何物朝向死亡被打斷了——我在想,黑天鵝說何物朝向死亡也是憶域迷因的一只,而憶域迷因這個名字……其實在點明了之後就很容易想到,這些應該都是由神秘的力量塑造成的怪物,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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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表匠”連着啊了兩聲,他點頭:“的确是這樣。憶域迷因誕生自思緒,記憶、情緒以及欲望,足夠強烈的會形成晶核,吸引其他的負面情緒,從而形成類似生命的模樣。我承認,這是我和我同伴的手筆。”
“沒想到,公司的那位使節竟然沒想着在你面前掩蓋公司當年所做的事情。”
“鐘表匠”瞧起來有些唏噓。
霧青:“我覺得砂金一點都不避諱公司的黑歷史,在我最初和公司談合作的時候他就像在講恐怖故事一樣把公司可能會用的手段都給我數了一遍。”
那段時間,尚且沒有把工作室做大做強,尚且沒有讓銀河中的那些游戲玩家們能夠清楚地記得“魔芋爽工作室”這個名字,并且養成因為這個工作室而玩這份游戲的習慣的霧青哪怕知道她是仙舟人她還在羅浮上,應該不會被這樣用商業手段打壓,但她仍然做了兩三個噩夢。
而當她将這種反應告訴砂金,和他說預警得好,下一次就不要預警了的時候,對方的反應是笑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緩過來。
……難評。
“那真是……運氣啊。”
“鐘表匠”說。
“不過,就算是公司獲得的故事,其實也不是匹諾康尼真正的過去——至少,它并不完整。”
公司做為曾經匹諾康尼的掌管者、後來匹諾康尼獨立戰争中的最大……或者說是唯一反派?一直以來都被匹諾康尼的所有人防備着,他們能夠得到一些信息,但确實,他們很容易錯過一些信息。
“鐘表匠”說:“我邀請你進入匹諾康尼的過去,代入鏡子公主的身份——你應該知道鏡子公主吧?”
在匹諾康尼的克勞克影視樂園中,鐘表小子相關IP完全可以說是到處都是,而他的夥伴們的出現頻率也非常的高。
霧青在出發之前,看了很多網上關于匹諾康尼旅游的攻略,其中就有一個攻略名為“前往克勞克影視樂園之前一定要看的幾集超經典《鐘表小子》”。
霧青在看過這篇攻略之後,她覺得自己磕了鐘表小子和鏡子公主的cp,就……怪好吃的。
很怪,但是好吃——霧青本人是個比較混邪的樂子人玩家,大多數的cp對她來說都能磕一口,不管是鐘表小子和哈努努還是逆過來,或者是加入左輪隊長、音符小姐、汽水先生甚至是木頭老爺。
“她是我的夥伴,曾經是個測繪師,她也學習過一些憶者們的手段。所以,現在我會邀請你頂替她的身份,體驗我們當初在這顆星球上看到的、遇到的一切。”
“鐘表匠”說:“那麽,現在就請慢慢體驗吧,若是你想要停下,你随時可以停下、退出,一切都在于你。”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聲音從霧青的腦中消失。
霧青眼前就只剩下了昏暗的、狹窄的街道。
光線實在是太過昏暗了,哪怕她已經适應了一段時間,仍然無法完全習慣。
目光無法看得太遠,能夠看清楚的只有近處:狹窄的街巷中央安放着一些鐵質的座椅,這些座椅也逼仄得很,上面坐着一些垂頭喪氣,像是靈魂已經被從身軀中抽出的人。
這些人無一例外,衣着都破破爛爛的。
匹諾康尼的早期和當今着實是差得太多了。
做為一個甚至在半天之前還在黃金的時刻裏,看着那些林立的高樓、璀璨的燈光的人,現在驟然看到了這樣的世界……
這裏看起來比起雅利洛六號的下城區更糟糕——甚至此處她說的還不是磐岩鎮,那個被所有向往着陽光、向往着生命的人們保護得很好的、生機勃勃的鎮子,而是那些曾經被裂界吞噬影響,已然荒蕪了很久的鎮子。
她想要再觀察得更細致一點,但是身後的人已經走了上來,寬厚且溫暖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走了,拉紮莉娜。”
拉紮莉娜……這還真是當初在匹諾康尼下車的無名客們啊。
是帕姆委托了星他們在下列車之後再匹諾康尼四處尋訪一下的那些無名客們。
關于鐘表匠其實是無名客的猜測在匹諾康尼一直都有,就是沒想到竟然會實錘得那麽快……但是也未必就是真的,畢竟剛才那個“無名客”展現出的力量确實來自于神秘命途,而從神秘中衍生出來的虛構史學家是真的……
嗯。
只能說是概率較大。
霧青回過頭去,從那個高大的、一只手伸進外套口袋中,手指仿佛還搭着什麽的棕發男人眼中看到了如今自己代入的形象。
這是一位戴着圓圓眼鏡、五官非常柔和,光是看一眼便會讓人覺得她能夠給人帶去溫暖和快樂的女性。
而跟在在高大的棕發男人肩膀之後,是一個認認真真地将自己的領帶用一枚看起來非常華麗繁複的扣子給扣了起來,不僅腿上系着腿環,甚至胳膊上也有臂環的淺色頭發的男子。
他胸口的衣服上開了個口袋,口袋中垂出來一條細細的暗金色的鏈子,隐約可以讓人看到:這口袋裏裝着的大概是一只鐘表。
霧青覺得,那個高大的男人,至少在站姿以及一些小動作方面,是和丹恒比較相似的。
這兩個人都有種……随時将自己繃緊起來的警惕,倘若陰影中出現了什麽東西,他們會第一時間将其擋下、保護好自己身邊的同行者。
那麽……這應該就是姬子所說的,在匹諾康尼下車的無名客中曾經擔任過列車護衛的那位鐵爾南了?
他身後的那個,大概就是機修工拉格沃克了,也就是未來的米哈伊爾,【鐘表匠】。
不過她并未直接賭一把,而是輕輕“嗯”了一聲後,跟在了棕發男人身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處這樣頗為壓抑的環境,高大的棕發男子沒什麽話,顯得格外沉默,而他身後淺色頭發,胸口揣着一枚懷表的青年則是嘴唇蠕動了好幾次,到最後也沒能說出來點什麽。
一路在這連路燈都沒有多少的地方穿行着,霧青在路邊看到了一些蒼白的塗鴉,但更多的則是一片一片連着的鐵欄。
監獄。
霧青當然是沒有去過幽囚獄的,這種地方正常仙舟人在生命的前六百年都接觸不到……嚴格來說,哪怕是人快死了,其實也不會接觸到,因為十王司并不會因為一個人快要堕入魔陰身了,就把人送去幽囚獄這種鎮壓兇神惡煞的地方去。
較真一點的話,這還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真正”看到監獄的模樣。
她小幅度的東張西望并沒有能夠逃過高大棕發男子的眼睛。
對方沒有回頭,就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似的:“拉紮莉娜,不要多看;拉格沃克,你應該提醒她的。”
這下身份就已經板上釘釘了。
拉紮莉娜、拉格沃克、鐵爾南。
匹諾康尼下車的開拓三人組。
非常經典的兩男一女搭配,堪稱少年漫主角團的存在——
然而,他們開啓的卻不是少年漫的熱血故事,而是現實到甚至讓人覺得太過分、以至于呼吸不過來、喘不過氣的世界。
走過壓抑的街道,鐵爾南掏出手機,和面前的那扇與這裏其餘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的大門比對了一下,随後擡手,不輕不重很有禮貌地在上面敲了三下。
門內很快有了動靜,随後這扇上頭甚至沒有半點劃痕、看起來就像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粉刷維護一次的門就被打開了。
門後站着的是個大腹便便的西裝男,身高有些一言難盡,以霧青現在代入的拉紮莉娜的身高(其實也就是和她本人差不多的身高)都能輕易看到對方的頭頂。
地中海,中間禿了的那塊頭皮油光蹭亮的,臉上堆滿了橫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兩道幾乎快要看不見的縫,鼓起的肚子将西裝紐扣撐得快要崩開……
胸前扣着一枚徽章,很明顯是星際和平公司的紋樣。
這是一名公司派來駐守在匹諾康尼,算是監管着此地囚犯的工作人員。
職級看起來不怎麽高,在看到面前這三個穿得頗為整齊,雖然沒有非常考究,但至少顏色都挺鮮豔,和這裏整體灰撲撲的質感很不一樣的來訪者後激動地搓了搓手,露出谄媚的表情:“啊哈!各位莫非是來自星穹列車的無名客朋友!歡迎、歡迎!”
這形象确實差得很,霧青記得就算是那位在公司中屬于形象中下水平的大佬塔拉梵體态也不怎麽好看,但就算是對方的證件照都沒有這麽一言難盡。
霧青在腦內向“鐘表匠”提出質疑:“你修改了公司職員的形象嗎?”
這種過分典型的反派模樣真的是能夠那麽輕易遇到的……嗎?
之前說話總是慢慢悠悠的、尤其表現出一種上了年紀的味道的“鐘表匠”這會兒回應得特別迅速:“沒有!”
那看起來就是有了。
霧青:“你應該将歷史還原得更真實一些,這樣才算是告訴了我真相。”
“鐘表匠”頓了片刻,這才說道:“但是如今的我已經是神秘這一命途中的行者,你覺得神秘的爪牙在給你講故事的時候不摻雜一些虛假的部分合理嗎?”
這就像是假面愚者:來都來了,先把樂子整了再走。
神秘的命途行者也是這樣的:來都來了,給歷史擾亂一下再說。
霧青:“……行吧。”
但她現在就怪無語的:
這他媽的是哪門子的禮物?!
他明明到這時候還在仗着自己是老年人,而她對老弱病殘群體沒什麽警惕而算計她!
讓她代入當初參與進了拉紮莉娜的身份,這就是天然給她添加上了一層和公司的敵對——畢竟開拓客們,至少在還和列車關系緊密的時候幾乎都可以算作是正義的代名詞,而當初讓他們看了後對匹諾康尼當地的囚犯們心生憐憫,決定幫助對方趁着萬界之癌的爆發、公司救援、發兵都不及時的當口揭竿而起,發動匹諾康尼獨立戰争的情形絕對不會好到哪裏去。
這不就是直接讓她看着公司的黑歷史,對公司生出足夠多的負面情緒嘛。
一般的負面情緒不一定能夠起到太大的作用,又因為人其實都是會權衡利弊的生物;但是在匹諾康尼這個地方,霧青甚至都已經知道了憶域迷因是集合了負面思緒而形成的生物了,她怎麽可能不對這些情緒生出幾分防備來。
萬一有人能夠利用情緒呢?
萬一它可以被引燃、被放大?
霧青:“‘鐘表匠’,在嗎?”
霧青:“其實就算你真的将公司的形象往壞的方面扭轉,對我來說也沒什麽影響。”
霧青:“我并不是不知道公司有多少黑歷史。”
笑死,從砂金口中說出來的難道還少嗎?
誠然,當初的公司和現在的公司仍然是同一個玩意,這種逐利的巨型機構其實根本就不會改的,畢竟一切為了利益而不一定是公司口中的“琥珀王”的設定會讓他們永遠選擇能夠獲得最多利益的一條路,而這條路永遠都只是那一條。
但是拜托啦,家族也不是什麽好貨诶。
能吞得下匹諾康尼的勢力就那麽幾個,難不成還真的要仙舟跨越星海而來然後宣布“現在仙舟聯盟多了一顆行星”?
“鐘表匠”沒有再說話。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不出什麽來了,所以選擇用沉默做為回應了吧。
霧青倒也不着急。
——“雲游戲”沙盤版本的匹諾康尼畢竟是用她的力量構建的,就算數據中有部分來自銀狼、程序主要來自黑天鵝,但那畢竟是完全用她的力量捏塑出來的。
到現在為止,她還答應着“鐘表匠”不去影響“雲游戲”沙盤內的發展,但這并不表示她就放下了對于整個沙盤的掌控。
對方影響不了沙盤,那她就按照對方的要求去做了又怎麽樣呢?
況且……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在跟着這個星際和平公司員工走進這間與匹諾康尼格格不入的屋子後,霧青聽到了拉紮莉娜的聲音。
一個柔和、帶着些許元氣的女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霧青在聽到這個聲音後才意識到這大概又是一段不受“代入玩家”影響的“過場動畫”。
拉紮莉娜的聲音一開始還有有些猶豫,但是在說了幾個字之後很快就變得堅定起來:“斯通先生,匹諾康尼……是還在建設中嗎?我剛剛在街上看到了很多人,他們看起來都很……”
她停頓了幾秒鐘,想要找一個合适的詞彙,但是最後也沒能找到一個那麽高度概括性的詞彙。
霧青懷疑這位斯通先生的名字都是鐘表匠随便按照“石頭老板”捏出來的。
斯通先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拉紮莉娜小姐,您要知道,此刻在匹諾康尼的這些人,所有人,除了我們這些公司的員工,還有您三位,被公司要請來一起解決憶質外洩問題的善心無名客之外,其他人都是罪大惡極的罪犯。”
斯通先生:“他們犯下的罪行可以靠着回收憶質來洗刷,本就已經是公司對他們的開恩了,他們怎麽能要求更好的條件呢?”
斯通先生輕蔑地說:“公司尚且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和物資留給這些罪犯,拉紮莉娜小姐,還有很多星球等待着公司為他們送去物資,他們身上可沒有那麽多犯罪記錄。”
他再一次搓搓手:“各位無名客朋友們敬請放心,公司既然要請你們來了匹諾康尼,就絕不可能讓你們同那些囚犯們住一個地方,請放心,我們清理出了一片憶質濃度不高的區域,就在對門,裏面一應設施都準備妥當了。”
拉紮莉娜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拉格沃克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她身邊,拽了拽她的手套。
拉紮莉娜于是沒有再說什麽。
随後劇情簡單地快進了一下,直接就跳到了第二天,時間快進的過程中甚至都沒有出現調節時間的畫面。
霧青:“‘鐘表匠’?在嗎?如果按照游戲的标準來看,你的時間調節做得很爛,這段過場應該重新設計。”
“鐘表匠”仍然沒有回應。
但是霧青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心情就變得不錯了起來。
笑死,誰還不會在細節上惡心別人了?不怎麽重要,但确實會和吃了蒼蠅似的——誰叫對方先動手的呢?
因為劇情線快進的影響,霧青并未詳細地了解到這三位就此下車并再也沒有回到星穹列車上去的無名客們與公司簽訂了一紙怎樣的合約,她只知道,鐵爾南、拉格沃克以及拉紮莉娜三個人現在是公司的坐上賓——因為公司确實需要開拓的力量在阿斯德納星系這個充盈着憶質的地方,為他們完成一些工作。
次日,他們就起了個清早,要去往憶質濃度最高的區域。
他們出發的時間同那些早期去回收憶質的罪犯們差不多,霧青借着拉紮莉娜的眼睛看到了無數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人。
其中有少數倒也沒有那麽行屍走肉,只是低着眉頭垂着眼睛,排着隊拉開可以讓他們在真空中作業的球籠,趁着這難得的還可以互相說兩句話的時間:
“诶,老哥,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該死的地方?我不想再球籠裏和倉鼠一樣打滾了,我每天……”
“……少說兩句吧。”
拉格沃克從身後走上來,輕聲說:“神秘星神的誕生撕裂了憶質和宇宙的邊界,阿斯德納星系就是受影響嚴重的星系之一,憶質大量外溢,倘若不加以限制,就會演變成一場巨大的災難。必須……必須有人在這裏清理、回收憶質,這是流光憶庭的要求。”
沒有什麽比流光憶庭更懂得記憶和憶質——哪怕拉紮莉娜自己也是在流光憶庭那邊學習到的相應的知識,她沉默了片刻,随後點點頭:“我知道的,拉格沃克。”
“就算沒有公司,也會有其他人。”拉格沃克扶着她的手,“我們也要進球籠了,小心磕碰到頭。”
“這話應該說給鐵爾南聽。”拉紮莉娜習慣性地回怼了一句,然後坐進了球籠中。
他們的關系還挺好的,霧青心想。
難道是因為從列車上頭下來的三人組,不管是怎樣的排列,都仍然會帶着星穹列車那股讓人舒服放松的家味?
她其實覺得這段記憶要是做為游戲來讀取,多少有點無聊,因為劇情被限制住的篇幅太大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移動攝像頭,硬要說的話其實還可以算是半個代步器——或許這就是因為【鐘表匠】明明有着那麽大的財力,卻沒能在匹諾康尼的享樂方面做出什麽創新,而是一味将基調定在了花錢上頭?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家族的人下達的要求。
霧青自己是覺得略微沒品啦,但是匹諾康尼又不在她手上,她說了也不算。
不過問題也不大,她只是個“見證”歷史的,并不是真的在玩一款游戲……
嗯,但是等等,她真的沒有生出過想要将一些和歷史有關的、有着相當大量派系沖突,而這些沖突全都發生在一個地區以至于讓這裏變得風雲變幻、暗潮湧動,刺激指數飛升,并且每一方都能拎出一些大名鼎鼎、堪稱宇宙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角色,做為這些派系的代言人的游戲嗎?
這是個很不錯的想法!
霧青記得“鐘表匠”說過自己可以在這個劇情進程中随時選擇暫停,于是她就真的暫停了。
“鐘表匠”其實并未想到她真的會這樣做,原本已經沉默了許久的蒼老聲音又一次飄了過來:“你在做什麽?”
霧青:“在記錄靈感。”
“鐘表匠”:“……?”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被噎得夠嗆:
“什麽靈感?”
霧青:“我是個游戲制作人啊,當然是游戲的靈感,難道你還指望着我能有什麽怎樣接管過匹諾康尼,并且在公司和家族的針對下把它運營起來的靈感嗎?”
“鐘表匠”又一次沉默了好久,但是這一次,他大概是在認真思考,是在沉吟而不是無語:“我覺得……倒也不是不行。至少你比曾經的我會玩多了。”
霧青其實也這麽覺得。
有些時候她自戀的情緒上來了,就會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天才的游戲制作人,甚至會用雙手捧着自己的臉,低聲感嘆“诶呀我怎麽那麽天才呢”。
“這個還是再說吧……稍等一下,好了,記錄完畢,我覺得我們可以繼續了。”
*
回到“歷史”中來,霧青繼續代入拉紮莉娜的身份。
無名客們現在乘坐的也是球籠——是在匹諾康尼最常用的運輸工具,也是能夠在那些回收憶質的公司罪犯們在真空中工作時給他們提供最基礎保護的防護層。
霧青覺得球籠中的椅子其實坐得并不是那麽舒服。
并且,當球籠開始運轉起來之後,不管是急劇下降的溫度,還是球籠本身那帶着些許滾動感的不穩,都讓她覺得頗為不适。
……這玩意大概也就只有那些天生來就平衡能力超強的狐人才能駕馭了吧?畢竟狐人擔任了仙舟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飛行士,最是擅長在各種困難環境中靠着自己精彩絕倫的飛行技巧沖出一條別的種族的人來了都得跪着把上周吃的早餐全部吐幹淨的血路。
哪怕只是代入視角,霧青在球籠最終抵達終點的時候都有點兒蔫兒吧唧的了。
哪怕這會兒“鐘表匠”選擇離開,而她可以将自己的意識代入“雲游戲”沙盤的匹諾康尼中,她大概也不會去碰黃金的時刻中任何一家售賣美食(如果那玩意真的能夠算是美食的話)的店鋪。
無名客們的工作并不非常困難複雜,因此借着拉紮莉娜的眼睛,霧青看到了很多正在回收憶質的罪犯,他們在球籠中操縱着相關的機械。
球籠将他們封得很是嚴實,她無法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但是,她能夠知道——這些人的休息時間非常短暫。
十分鐘,将他們出發時帶在身邊的營養劑吃下去之後,就需要繼續進行工作了。
這樣嚴苛的要求,哪怕是以“只是看看這段歷史,并不打算真的參與其中”的心态從拉紮莉娜的視角觀察這四周的霧青都看不過去了。
她頭一次主動出聲,而不是等到那些“過場動畫”的時候,讓歷史上的拉紮莉娜來開口。
霧青認真地看向一旁随着他們這三個無名客一起乘坐着這個最大的球籠來到此處的斯通先生,對方此時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額頭上也一樣挂着難受的冷汗。
“斯通先生,請問這些罪犯們,就只有十分鐘的吃飯時間嗎?”
斯通先生驚訝了一小下,随後很當然地點頭:“自然是如此,拉紮莉娜小姐,公司為他們提供的營養劑都是經過嚴格配比的,不會讓這些罪犯——”
“不,我并不是在質疑營養劑,”霧青打斷了斯通先生的話,“我是覺得,球籠并不舒服,他們吃下營養劑後又要即刻開始工作,是不是會對他們的身體狀況有所損害?”
她清楚地知道,按照匹諾康尼的歷史發展,她問了這句話也不會對這些囚犯的待遇有任何的改變,但是……
說白了,确實沒有人能受得了這個。
公司不是好東西——這個認知她從一開始就有了。
斯通先生擺擺手:“不會的,親愛的無名客小姐,這些罪犯們都已經習慣了球籠——就像是,我聽說星穹列車是通過躍遷的方式在星際穿行,而躍遷未必會那麽舒服,但是諸位無名客不都習慣了過來嗎?”
“另外,如果您擔心消化問題的話,那也完全不必,這些囚犯只需要坐在球籠中操控機械,并不需要做太過劇烈的運動,所以是沒關系的。”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那就是明知道對方肯定有問題,但卻也不能即刻撕破臉皮說上太多。
霧青抿着嘴唇退了回去。
“鐘表匠”的嘆息聲就在此時出現在來了她的腦袋裏:“你看,你忍不住了。”
霧青:“我并沒有忍耐。大概三四十年前,我比現在偏激一點的時候,我成天都會上星網,抨擊公司的壟斷行為。”
說真的,要不是這麽罵的人太多,而對于公司來說,他們也确實過了那個要靠着一個個渺小的人類來口口相傳名譽的階段,她那會兒或許就已經被公司做掉了。
畢竟罵得确實不輕,并且還有種正在準備考試的讀書人的條理性,能夠分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多個論點,還能夠辯證地看待問題,放到歷史政治小作文那邊大概能夠得個高分。
“鐘表匠”:“其實,拉紮莉娜當時也說了先相似的話,不過,按照活過的年歲,她确實比你年輕不少,所以,她問得更尖銳了一些。”
他的語氣有一種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回憶過往的泥沼之中,并且半點不想将自己從中抽出的味道了。
霧青沒有管這個沉浸在自己過去之中的記憶。
“歷史”又一次發生了短暫的跳躍,來到了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後,開拓者們離開了球籠,前往傳說中最靠近憶質洩露點、但勉強是個可以讓人探索的實際存在的坐标上,探測前方是否還有可以繼續深入的途徑。
這份工作并不輕松。
此時流光憶庭還是個非常年輕的組織,因此一切和憶質相關的事情都不是能那麽輕松處理的。
幾位無名客第一天未能獲得足夠的成果,但是對于斯通先生來說,他并不在意這些——雖然開拓星神阿基維利曾經一列車創上了琥珀王築起的亞空障壁,在上頭創出了個巨大的洞,但對于公司來說,連接萬界的星穹列車确實是很好的夥伴,而且,這件事絕非一日之功他們也是非常清楚的。
因此,到了差不多的時候,斯通先生就說:“各位無名客,明日再來看看這裏有什麽可以開拓的邊境吧,今天的各位已經在高濃度的憶質中浸泡了太久。”
他雖然長相不佳,但是在客氣說話的時候态度确實不錯。
——但他手下的人就不是這樣了。
歷史中的拉紮莉娜表示自己對于憶質有稍稍超過兩位同伴的了解,她打算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可以讓球籠将拉格沃克與鐵爾南送回去之後再來接她。
斯通先生并未拒絕,他送兩位無名客回去,而拉紮莉娜,興許是因為她平時并沒有那麽在意自己的打扮,于是片刻之後,就有家族的監工從旁邊經過,皺着眉頭問她是哪個分區的罪犯,怎麽沒有在自己的球籠中。
拉紮莉娜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對方拽住了手臂:“啊,原來你是想要越獄逃跑?”
霧青不知道當時的拉紮莉娜感覺如何,但她确實被對方粗魯的行為抓疼了手臂。
開拓者往往脾氣都還不錯——像是星那種遇事不決棒球棍的其實才是少數,拉紮莉娜想要和對方好好溝通,但換來的結果卻是被塞進了一個空球籠裏。
其實也和拉紮莉娜一樣想要和對方好好說話的霧青:“……”
難道有素質有教養真的錯了嗎?
或許真的錯了。
因為對方關上了球籠的門,随後一腳踹在了球籠上頭——霧青,也就是歷史上的拉紮莉娜,随即感受了大概是這輩子最糟糕的一次交通。
這個所有罪犯通用的球籠逼仄、狹窄,內部沒有她先前乘坐着的那個大型球籠同款的柔軟內襯。
她的腦袋随着球籠那不受控制的翻滾而撞在了上方的堅硬球壁上頭,随後手肘、肩膀甚至于膝蓋全都受到了不妙的碰撞。
翻滾令她幹嘔,隔絕熱量傳遞效果沒那麽好的曲面內壁凍着她的皮膚,直到她感到麻木。
她還沒來得及從記憶中撷取一段苦澀的滋味來品嘗,就擁有了親自創造出一段并不美好的記憶的機會。
哪怕最後斯通先生結束了這場烏龍,嚴肅認真地向她賠禮道歉,并将那個下屬遣送離開了匹諾康尼做為處理,“但是這段記憶仍然深刻地烙印在了她的心裏,後來,她又将這段記憶轉給我和鐵爾南,我們都感覺很不舒服。”
按照無名客的作風,他們最後會幫助被公司監禁在這裏的的囚犯們掀起一場叛亂,已經變成了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哪怕,此時霧青并不以未來的眼光看向過去。
在歷史上的一個星期之內,霧青代入着拉紮莉娜他們的視角,在過去的匹諾康尼看到了很多,她确實很有觸動。
直到公司總部派來了一位監察,而對方的名字是……孔雀先生。
在聽到孔雀這詞的時候霧青就略有所感,往港口那邊走了點,遠遠地看到了之後下意識地就一句“操”的罵出了個仙舟粗口。
……草了。
這怎麽能把砂金的臉捏進公司管理者的形象中去的,天然對立的立場外加上随即表現出的比起那位斯通先生來更不近人情且更高傲在上的作風,簡直是……
簡直是在她的底線上打電鑽。
霧青有些不太明白“鐘表匠”想要做些什麽了,她在第一眼看到“孔雀先生”的時候對着“鐘表匠”質疑了一句:
“你是什麽老頑童嗎?”
“鐘表匠”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這一聲哼一點都不酷,完全沒有哈努兄弟該有的樣子。
霧青:“……”
她也沒有繼續問,就只是繼續過起了這段囚犯們經受壓迫的歷史劇情。
很快,她見到了蘇樂達原型蘇薩水的發明者蘇薩先生;
見證了“孔雀先生”要求獄卒們将他們能夠獲得的唯一美夢的來源蘇薩水扔到地上砸碎,徹底粉碎了囚犯們生活中最後的一點美好;
也見證了在哈努努和另一位被模糊了臉龐的囚犯的帶領下,匹諾康尼的囚犯們終于開始反抗。
無名客們也在反抗隊列之中,他們借着公司對開拓者們的些許信任,幫助那些囚犯們開展反抗,鐵爾南的強大武力讓他能夠解決掉駐守此地的公司員工對囚犯們的火力壓制問題;
拉格沃克則将監獄的門禁偷偷修改,給了那些囚犯們一起沖出的機會;
至于随着“過場動畫”越來越少而自由度愈發提升的霧青——
代入了拉紮莉娜的她趁着夜黑風高(當然在這裏其實也沒有什麽美好的白天),從窗戶翻進了孔雀先生的辦公室,然後在對方略有些好奇但也不掩友好的目光下從腰間掏出一支槍來射穿了他的額頭。
幹脆利落、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鐘表匠”的聲音時隔好久重新響起:“啊,你下手真利索,我還以為你看着那張臉會下不去手。”
“這又不是他,一張臉而已,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就有那麽顏控了吧?這種考題在服雲騎兵役的時候經常遇到的。”
甚至偶爾還會出現幻術中走出了個景元将軍然後問他們此時攻擊不攻擊。
霧青還記得那會兒的标答:
別搞笑了,就一群雲騎軍新兵蛋子也想傷着将軍?信自己能爆發出那樣的殺傷力不如信教官是古國帝皇,動手就是了,相信将軍的實力。
這個道理放在現在依舊管用。
她都令使了她能看不出來對面那個是捏出來純純為了惡心她的嗎?
“鐘表匠”:“但是他和你的關系不錯,我是說,在這段記憶中,公司的人對無名客們一直都挺好。”
霧青覺得“鐘表匠”說得很沒道理:“首先,這只是一段你扭曲過的記憶;其次——這是個贗品,甚至還是玷污了我朋友的贗品。你不了解砂金,他絕對不是會砸碎這些蘇樂達……不好意思,我串了,蘇薩水的人。這事他做不出來——我知道的。”
當然霧青也不是覺得砂金此人在明面上會表現出多少美德,他的外在形象乍一看起來沒那麽讨人喜歡是真的——這人的美好真的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
只是,藏得再深那也是有的呀。
難道需要挖掘一段時間才能觸及的珍寶礦藏就不是珍寶礦藏了嗎?
“啊,當然,還有一點。”
霧青喊住“鐘表匠”。
“你的手段有點太過低劣了。”
霧青皺着眉頭。
“使用神秘的力量,卻只是用來扭曲一兩個公司員工的臉,從而強行在我的認知中注入負面情緒。我覺得你的行為邏輯很古怪——并且你也沒有掩蓋這些古怪,你放任它們出現在明面上。”
她說話的速度還有點慢,一邊說一邊在思考着什麽,
“如果你只是想要獲得我的共情,從而讓我站在你的立場上的話,僅僅給我看這段歷史将會比你在其中用這些拙劣的手段制造低級的負面情緒好用得多。”
“倘若我将鐘表匠視作一個老頑童——那麽你的行為卻絕不歡愉;倘若我對鐘表匠大失所望,覺得他不過是個在背後靠着一點掌握情緒和記憶的把戲告黑狀的老鬼——他就不應該成為鐘表匠,盛會之星匹諾康尼之父,也做不出那麽大的布局将那麽多方的力量聚集在一處。”
“但是,倘若我将你視作一個局外者,一個确實運用了神秘的手段卻是為了迷惑我,令我身上出現你想要看到的東西——我猜測大概是比較強烈的情緒波動,我姑且也就這麽認為。”
“那麽,你從始至終的行為就算是符合邏輯了。”
“你不是鐘表匠,或者準确來說,你甚至不是由鐘表匠的一段記憶結合了其他人對于鐘表匠的認知而産生的憶域生物。”
霧青在一瞬間将護盾拉滿,可以将人困在其中,效果究極無敵好的象征着無限流游戲世界的光球飄浮在她的肩膀邊上,更往邊上的則是仙舟雲騎在真正上戰場時用得上的種種制式武器。
她警惕、但卻不怎麽緊張,反而眼中難得顯露出少許咄咄逼人的神光: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