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變化。
靠着以太編輯技術而未曾出現在衆人面前,而是靠着一段信息将自己隐藏成了個攝像頭的銀狼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媽呀,還好。”
差一點就來不及了——難怪艾利歐在給這一段劇本的時候給得格外大方。
往常的劇本從來都只有幾句話的,也就只有這次,劇本的厚度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值,她剛剛看到的時候她都驚呆了。
還好,總算按照劇本卡點完成了表演……銀狼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重新活過來了。
她能夠感覺到世界發生的變化。
手裏有了劇本之後,那細微的變化在她眼中也被放大了許多——至少,她能夠感覺到,地面上那灘由流螢的信息變成的憶質,在某一瞬間似乎消失了一下,随即才重新攤鋪在地上。
這種“物理”上的轉接,其實反而比人本身來更容易覺察到,銀狼心想,流光憶庭的手段确實厲害,套用到霧青身上之後甚至連她都被安撫了記憶,渾然沒有半點自己其實已經被轉移到了“雲游戲”沙盒之中的感覺。
更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的信息被扒拉了個徹徹底底。
……唉。
銀狼嘆了口氣,心說匹諾康尼這個舞臺确實大啊,又大又強,感覺是人是鬼都能秀。
原本不怎麽秀的登臺之後反手就給自己來了個等級超級加倍。
她也得稍稍認真起來些了。
——不認真不行啊。
現在流螢已經回答過“生命為何而沉睡”這個問題,也已經尋訪到了夢中不可能存在之物,現在,她應當可以去往鐘表匠遺産的真正所在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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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只不過是一道門而已。
嗯,這樣就不用擔心在有了“雲游戲”沙盤之後是否會出現其中的參與者在按照要求完成了通關條件之後無法即時去往更深處的夢境……不,應該說是,藏在更深處的真實這個問題了。
當然,如果讓銀狼自己來說的話,她覺得霧青的這個辦法真的超酷也超有用,其實完全沒必要擔心會發生意外,但是……怎麽說呢。
既然薩、流螢如此堅持,那她就小心點避一避那其實概率非常非常低的險咯?
啊,銀狼砸吧砸吧嘴。
她還是不太習慣“流螢”這個名字,雖然一直都知道她也是星核獵手的一員,但是更多時候,流螢都在沉睡,她被保護在醫療艙中,避免失熵症進一步惡化,所以,她本人接觸更多的其實還是薩姆。
說起來,她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
不那麽重要,但确實也不是那麽不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麽呢?
銀狼陷入了沉思——反正不是在流螢當着星的面被何物朝向死亡穿過,徹底心胸大開變成“流螢醬”的時候跳出去安慰她。
最後一點有流螢變成的憶質都在“空氣”中消散了。
畢竟,在夢境之中,不管什麽都是由憶質組成的,“流螢醬”很快就會和其他的憶質融為一體。
或許是因為銀狼知道自己的這位同事其實根本沒事,所謂的“死亡”也不過只是一場新的啓程,所以她在腦中想着“流螢醬”這三個字的時候根本沒有哪怕半點的收斂,怎麽地獄怎麽來。
她甚至覺得這個詞很可樂,之後得和卡芙卡講講。
嗯,做為眼睜睜目睹了流螢在她面前碎了一地的受害者星,她也應該知道這個梗,畢竟在娛樂化了之後,她應當就不會那麽在意流螢對她的隐瞞了……吧?
銀狼覺得自己該走了。
流螢都已經去往正确的地點了,她也得跟進才行,況且此時星的隊伍中還站着個憶者,另一邊甚至是個令使,她要是不去接應流螢而是待在這裏,天曉得會不會被那兩個怪物發現呢。
诶,等等。
銀狼這才剛像離開,就看到黃泉握着她那長長的太刀往前走了兩步。
她對着已經往空氣中散去的憶質碎片,低聲念誦了兩句像是祝詞一樣的話——到這裏為止還一切正常,但是下一秒,她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刀镡上。
銀狼呼吸一滞。
她感覺到目光短暫地在自己身上落了落。
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而且對方确實什麽都沒做,但她仍然産生了一種自己好像被一條蛇盯住、标記成了獵物的驚悚。
銀狼逃了,蹿得和游戲信號一樣快。
她又不是職業戰鬥人員,她拿什麽和那把刀扛。
因此,她也未能注意到,黃泉在說完那兩句對“已經逝去的流螢”的祝詞之後,很短暫地用手指做了個如同揮刀,但是幅度要遠遠小過揮刀的動作——對着空氣。
*
星期日的額頭跳了跳。
随後,再一次跳了跳。
他接受過的教育不允許他用多麽侮辱性的詞彙對讨厭的人進行謾罵,而且,他經受過的教育……
怎麽說呢就是哪怕他克服了自己心理上的那一關,他也很難從自己的詞彙庫中找到能夠對對方造成傷害的詞句。
尤其是,當對方還是個假面愚者。
是那種最不容易被言語上的攻擊性影響到的人。
所以,在叫破了花火的身份,并且要求對方從知更鳥的模樣變回她原本的外表後,星期日就沒有再說些什麽。
倒是花火,她仍然保持着笑嘻嘻地模樣。
在褪下知更鳥的外表後,她仍然站在星期日的身後,半點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不好意思呀,雞翅膀男孩,我低估了你的眼線啦,所以,其實用不着我來報喪,你就已經知道你妹妹犧牲的消息啦?好快嘛。”
花火嘆了口氣:“哎呀。”
她搖頭晃腦:“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們的知更鳥大明星,你最喜歡的妹妹這一次可能會有些危險,所以你最好別把她從艾普瑟隆請回來啦,讓花火當她的替身,幫你完成這次的諧樂大典就行。”
“但是呢?你不聽——哦,不,你倒是聽了花火大人的勸告,但是家族不管,诶呀,灰翅膀的小鳥真是可憐啊,才和最在意的妹妹重逢,就眼睜睜地看着妹妹死在了面前……哦,甚至還要利用她的犧牲,将那只被拔光了毛的小孔雀拉下水。”
花火眼中閃爍着饒有興趣的光芒,笑容也燦爛得很。
直到她感覺到,她口袋裏塞着的那幾個保證互相毀滅的按鈕和她這個制作者之間的關聯,在一瞬間從極其緊密變成了幾乎就快要感覺不到。
一只看不見的手選擇将這些危險的東西留在了匹諾康尼的夢境中,然後還給了花火一堆外表看起來和互相保證毀滅按鈕一模一樣,也确實能夠按下去,但實際上就是個擺設的東西。
花火臉上的笑容仍舊自然且張揚,然而她內心已經開罵了一句。
……替換就替換了吧,反正自己變成樂子也沒什麽不好的,但是在替換之後還往她腦子裏塞了一條“這就是真的道具,不是假的”來給她洗腦,是不是就有點侮辱花火大人的智商了?她還能分辨不出來這幾個道具是真是假?
但是等等……她好像确實受到了影響。
果然,能夠影響甚至“傷害”到一個假面愚者的,只有可能是另一個假面愚者。
花火感覺自己的大腦變得有些混亂起來,通過自行分辨覺察到的,手中的道具已經不是先前的道具這一認知,以及她腦內被灌輸的“你的保證互相毀滅按鈕仍然可以保證互相毀滅,是貨真價實的真貨”的觀念互相沖突、互相撕扯着。
哪怕她是個時常登臺表演,每一次都出演不同角色的職業演員,她都……
畢竟以前每一次的表演都是獨立的人格設定,而不是兩個互相沖突的念頭在大腦裏打架。
花火咬緊了後槽牙,最終還是直接揚了那段她認為互相毀滅按鈕是虛假的判斷記憶。
再沖突下去就不方便演戲了,以及……雖然道具确實是假的了,但是反正她已經進入了霧青先前設想過多那個“雲游戲”沙盒世界。
成不成,就看霧青調不調動數據,以及會不會幫她做點特效了。
算啦算啦,為了能更好地在匹諾康尼玩下去,暫時先将這些記憶忘掉吧。
花火:“但是,你看,哪怕你拒絕過我一次,我仍然不計前嫌地願意為你提供幫助。如果有需要的話,諧樂大典上,原本屬于你妹妹的席位,完全可以交給我來頂替哦?我一定能夠發出和她失聲之前一樣的聲音——咳咳,你聽聽看,這個聲音,像不像是你每一次都不會錯過的演唱會上的歌聲?”
星期日轉過頭來,他盯着花火:“愚者,若非你曾經的提醒,你此刻就已經被我驅逐。”
花火:“哎呀,如果我只是提醒,你這會兒大概也不會允許我站在這裏——分明是因為,我已經為你帶來了災難即将降臨的預兆,然而你卻只是半信半疑,在這個過程中,你最終失去了讓你的妹妹遠離死亡危險的機會。”
她笑嘻嘻地将星期日的痛處戳了個徹徹底底,然後說:“總之,你随時都可以傳喚我,怎麽啦?怎麽一副這樣的表情,是覺得我會欺騙你嗎?才沒有呢,雞翅膀上打釘飾的漂亮男孩,花火只會說實話,在整個匹諾康尼,你都找不到一個比我更誠實的人啦。”
星期日:“不,我并未懷疑你,愚者。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在匹諾康尼的行為,明顯是打算兩頭下注,然而更早的時候,你的行動卻更有偏向性。”
花火點着下巴:“啊……我明白了,你是覺得我選邊站這件事情很不假面愚者,也很不歡愉,對不對?其實我也是這麽覺得的,真正的聰明人不應該選邊站,而是應該從一開始就不下場,站在岸上看臺下的人你打我我打你,熱熱鬧鬧的多有意思。”
她晃了晃腦袋,兩條長長的辮子朝着邊上甩了甩,攻擊範圍看起來甚至還不怎麽小。
“但是沒辦法呀,誰讓這次酒館裏來的不止我一個呢?我發誓,我原本真的只是為了找點兒樂子而已呀。但是,她的預設立場過分偏啦,所以我就只能跟着下場,站在你們這邊,這樣至少酒館就還是兩頭下注的,對吧?”
花火眨了眨眼睛。
“好啦好啦,不管你怎麽說,至少這一次,我總還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所以,如果需要幫助的話,一定記得找我哦。”
*
那只扭曲的鐘表有些熟悉。
它讓霧青聯想到她先前通過黑天鵝那截取自星大腦中的那段記憶裏的:
一個和夢中的白日夢酒店相似的地方,但是房間卻沒有那麽裝潢華麗,房間中最要緊的三個要素分別是櫃子、堆疊起來的書以及鐘表、無處不在的鐘表的地方。
但是它又沒那麽熟悉。
它不僅僅是一張鐘表。
霧青看着它,看着那表盤上詭異地兼具了華麗和樸素、歷史感與當代奢侈品營造的甚至讓人不那麽看得明白的時尚的裝飾風格,腦中浮現出一個詞彙:
鐘表匠。
但這個詞彙并不是她自己聯想到的,而是面前這個扭曲而龐大的鐘表“訴說”給她聽到的。
“鐘表匠”,霧青知道他是匹諾康尼之父,為匹諾康尼帶來了一層神秘且浪漫的色彩。
傳奇大亨、巨富之人、能夠将美夢轉變成為現實的家夥——全銀河聽說了他事跡的人都争先恐後地來到匹諾康尼,試圖在這片夢境之地成為下一個鐘表匠。
關于他的歷史,曾經被虛構史學家們修改了個徹徹底底,至少,當前在匹諾康尼裏是找不到有關他的真實信息了——公司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不過,考慮到公司好像目前尚未爆出被虛構史學家入侵的現象,所以可以勉強假設那些記錄還算是真實的……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還沒等砂金來得及說完,準确來說,還沒等他來得及開始說重要的內容,黑天鵝的出現就打斷了這一情報共享。
霧青所能記得的,只是一段來自一套遺器上的說明:
奇怪的是,在鐘表匠消失在衆人眼中許多年後,夢境之中仍然有許多人宣稱他們看到過鐘表匠,并且言之鑿鑿。
只是,他們每一個人宣稱看到的鐘表匠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形象和身份:有些看到了和藹的老者,有些看到了優雅的淑女,甚至有些看到了巨人紳士——但是,這些形象無一例外,都在出現伊始就被認定,這絕對是鐘表匠。
“你是鐘表匠?”
霧青決定并不抑制着自己的好奇。
“我以為你……至少會有個人形。”
畢竟是要出去做生意的大亨,哪怕是和鐘表小子動畫片中的石頭老板一樣,是個挺着圓滾滾的肚子,一臉兇惡的鱷魚呢?好歹也能直立行走,而且身上還套着一身西裝嘛。
扭曲的鐘表發出蒼老、嘶啞,但其中又帶着幾分慈祥的聲音:“啊……我以前應該并不長現在這樣,美麗的小姐。”
“另外,其實你需要理解一件事:我是鐘表匠,但鐘表匠不是我。”
對方看起來似乎是打算和她好好交流,而不是一上來先開打的。
霧青稍微放松了一點,但沒敢放松太多。
“這句話要從何說起呢,鐘表匠先生,另外,我還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問您,或許我們可以慢慢聊一會兒——倘若您出現在這裏确實是為了見我,而不是為了別的什麽目的。”
扭曲的鐘表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聽着倒是頗為開懷,随後,他說:“當然,當然。我來這裏的目的中确實有找你聊聊這一條,不過也并不只有這條,但我們仍然可以先好好聊一聊,因為對此時的你我來說,時間都尚且不算着急。就先讓我用一些坦誠換來您的信任吧。”
他頓了頓,随後說:“你可以想一想,你認為的鐘表匠應該長成什麽樣子,我想倘若我以你想要看見的模樣出現在你面前,我們的交流應該會變得更順利一些——或許我還能坐下來。”
一個巨大的扭曲的鐘表可不能在酒店那茶杯模樣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把沙發當成支架都夠嗆的。
霧青真的想了。
于是在半分鐘後,扭曲的鐘表以一個與鐘表小子有些相似的形象自半空中跳了下來,正正好落在了一枚比較蓬松肥大的夢泡上,來了個很是柔軟的着陸。
不過,相比起看起來就挺年輕的鐘表小子,當前這位“鐘表匠”的形象着實是在年齡上下了一點苦功夫的。
衣服變得妥帖、嚴謹而莊重了不少,甚至還多了兩撇短短的機械胡子。
鐘表小子?
不,是鐘表老子。
霧青差點被自己腦中浮現出來的樂子樂得嗆到,這個樂子多少有些不夠禮貌,她強行按捺住了這個念頭,不讓它猶如被壽瘟禍祖祝福過的種子那樣瘋長,但是……
肉眼可見的是失敗了。
“鐘表匠”頭頂上出現了一行【鐘表老子】的标識,就像是游戲裏的ID似的,分外醒目。
那字體甚至還挺有講究的,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會被用在游戲UI裏面的字體,配合上那種并不閃耀的金色,簡直了……
霧青:不,在這種時候不能笑出聲來,直接笑出聲來是多麽不禮貌的行為啊。
霧青:“噗嗤。”
做為一個假面愚者,她在忍笑方面的功夫實在是太差了一點,霧青擡手捂住自己的嘴,随後揉了揉臉頰讓那股強烈的笑意被成功壓下去,這才雙手合十,對着鐘表老子……呸,不是,“鐘表匠”鞠了個不怎麽标準的躬:“對不起!”
她也沒想到在相對原始的夢境之中,她的思維可以對憶質造成那麽強烈的……
塑造效果。
之前也不是這樣啊。
“鐘表匠”啞然失笑。
他以不符合一個老年人……老年鐘表該有的身手靈活地跳上了沙發,并未在乎這樣的冒犯:“沒關系,這是我的問題。我想,你或許已經知道了我曾經是星穹列車上的一名開拓客,但是你應當還不知道,我也曾經接觸過神秘的力量。”
“我一直以來能夠以不同的形象出現,便是因為神秘——說個星神的秘密好了,星神們的秘密總是很有意思,你知道神秘誕生自記憶嗎?祂是從浮黎的善見天中出現的,在出生的那一刻撕裂了憶域,讓大量憶質流入現實。至少,我懷疑我們當下所在的匹諾康尼,以及它所在的阿斯德納星系,便是因為神秘迷思的存在而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的。”
“鐘表匠”很随意地打了個響指,這個動作令霧青短暫地恍惚了一陣。
“神秘的力量,包括掩蓋、混淆……而這些大多都與記憶有關,所以,這位年輕的朋友,在匹諾康尼,不僅僅憶者們可以如魚得水,神秘的爪牙,就像是我,也可以。”
“鐘表匠”的話令霧青想到了現實,她曾經在白日夢酒店的現實部分遇到過那位……把砂金贈予她的那條捕夢網拿了回來的治安官,那時候她眼中的對方就有些奇怪。
霧青:“在匹諾康尼,應當還有和您一樣擁有神秘力量的人吧?”
“鐘表匠”哈哈大笑起來:“這要看你怎麽界定了,年輕的朋友,我也未必算是個人。”
“鐘表匠”悠悠地嘆息着:“鐘表匠米哈伊爾其實早就已經不是活人了,我只不過是一段以他的記憶為核心,雜糅了匹諾康尼其他人對于鐘表匠這個名字的理解而形成的……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多面體,每個人都可以從我身上看到他們眼中的鐘表匠,當然,你的力量确實比我強大,所以我無法無聲無息地影響你,我只能……給予一些直接的引導。”
難怪,霧青心想,所以剛才他頭上出現的那行“鐘表老子”的ID,這個烏龍也是因為對方利用了她的認知完成引導。
霧青:“那麽,您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是因為我的行為幹擾了您的計劃,讓那些收到您邀請函的人或許無法參與到您設下的局中來嗎?”
做為列車組編外人員之一,霧青雖然沒法和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一樣被所有此時身在匹諾康尼的勢力發一份“我們相信你”的超高含金量金水,但她從來都沒有落下過一場列車組聚會。
而在其他人那邊——雖然家族現在對她的态度仍然淡淡,沒有說很防備着她,但後續對她也處于放養狀态——但是流光憶庭、星核獵手以及公司這幾邊對她都沒有任何防備。
畢竟這是一個真正對不管是匹諾康尼的利益還是對鐘表匠的遺産甚至是對于這背後的真相都沒什麽追求的人,一個完全不假面愚者的假面愚者。
她知道雖然家族仍然在宣傳着鐘表匠的傳奇,将其奉為“匹諾康尼之父”,甚至關于“鐘表匠”的動畫片《鐘表小子》都已經出到……好像是八百多集還是更多?
但家族其實一直都致力于抹黑鐘表匠的形象,看起來像是和鐘表匠很有些不對付。
所以,邀請函上的信息其實是鐘表匠試圖将這池子水給攪混的信號,更多的勢力下場,更多的漩渦,或許可以讓他在和家族的角力中掙紮到勝利。
她讓整個局面變得和平,或者說,雖然看起來很不和平但是每個人在其中都不會出事、甚至于不僅不會出事,如果她不想的話就連受傷、頭疼腦熱或者是因為喝了太多蘇樂達而有些暈暈乎乎的跡象都不會有。
“不……其實我并不覺得你的方案有什麽問題,甚至就連我自己,當初選擇的也是和你相似的方案,只不過,那時候的我,甚至現在的我,都遠遠沒有你這麽強的行動力、以及這麽……令人豔羨的天賦。”
“告訴你也沒有關系,畢竟你現在已經不可能再下場,我也不算是作弊:匹諾康尼的夢境中确實不存在着死亡,死亡只會讓人從夢中醒來,然後看到……真正的匹諾康尼;只不過家族在夢境的死亡志之前設下了一道樊籬,會讓那些迫近死亡的人先行回到白日夢酒店,只有用正确的方法,才算是完成了邀請函上的:見證夢中不可能發生之事。”
“鐘表匠”嘆了口氣:“我觀察你一段時間了,年輕的朋友,就像是那位優雅的憶者觀察着虛無的令使一樣。”
霧青:“嗯?虛無的令使?”
“這不重要,家族的眼線遍布四處,沒理由我這個所謂的‘匹諾康尼之父’就不能擁有一張覆蓋整個匹諾康尼的消息網,為了和家族對抗到現在……唉,我确實已經有些疲倦了。”
“鐘表匠”說。
“應該怎麽說呢……我觀察了你,因為你是沒有收到邀請函的人,你為了自己的目的前來匹諾康尼,而你表現出了一些特質,讓我在遲疑着,要不要給你補發一份請柬。”
“但是随後我發現好像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你對我的遺産并不感興趣,你甚至對匹諾康尼本身都不怎麽感興趣。真是有趣,我那麽看好的一個人,确實對這一切都不在意的人。”
霧青有點尴尬,她擡手摸了摸鼻子:“我……我畢竟也不缺錢。”
而且她還有自己的初心。
“另外,如果您打算讓我參與遺産争奪戰,并且最後被我争取到了的話,我大概會轉手塞給公司的。”
……嗯,問問列車要不要,一般來說列車大概率會選擇不獨占,那麽就是和公司分,分多分少比例的問題了——當然,霧青或許會選擇讓轉手“賣給”公司的人從自己變成星或者姬子,列車和公司之間的關系也是需要維系的嘛。
她已經聽說上次在雅利洛六號的時候,列車組為了布洛妮娅他們和石心十人中的那位托帕小姐對上的情況,關系……稍微撕裂了一點點,但是問題不大,最後還是熱熱鬧鬧合作收場,所以稍微補上一些利益也是很好的。
“鐘表匠”嘆息。
“是啊,我能夠感覺到,你和公司的那位使節關系頗為不錯……其實,這才是我想要和你聊聊的真正原因。”
“鐘表匠”:“家族曾經掩蓋過匹諾康尼過去的歷史,但是關于公司,他們可從來都沒有掩蓋過啊。”
“當然,公司以前幹的也不是什麽好事,每一個被公司扔來阿斯德納星系的囚犯都在勞苦的工作中恨透了公司,也恨透了生活。”
“鐘表匠”的語氣唏噓,聽起來像是随時都能掏出一根煙鬥,點燃了然後開始唠嗑上一整天。
“我們忍不下去了,于是後來為了對抗公司的重壓,我們推開了堵住憶質的大門,放任憶質将我們淹沒在半是夢境半是現實的荒原上,獲得自由……但是公司緊咬着我們不放,所以我們犧牲了很多人。”
“鐘表匠”說:“我想……你或許能夠理解,我最敬重的人、我最珍稀的人、我的朋友……不,我将他們視作親人,而他們全都在我們和公司的對抗中死去,最後只留下我一個人。所以,雖然因為一些原因,我也給公司送出了那行密文,但在我心中,我始終不希望公司有機會收回匹諾康尼……至少,那也應該是最後的選擇。”
霧青:“我能夠理解。”
“鐘表匠”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我覺得你的存在可能會幫助公司在這裏贏得太多,我也觀察過那位作風浮誇的使節,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賭運很好,和我年輕的時候有些相似,他不缺能力不缺腦子不缺眼界,還有我所沒有的手腕和決斷,所以我只能……用一些可能不太光彩的手段,請你不要下場。”
霧青搖頭:“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我來匹諾康尼不為了什麽,所以在知道這裏是多大的一個局之後,我現在的目标就是給予列車、公司……嗯,還有星核獵手,盡可能的幫助。”
當然到現在為止她都沒能給上星核獵手該有的幫助,甚至還把流螢明裏暗裏怼了一通——她現在想起來自己當時警惕的态度都感覺腳趾不由自主地就動了起來。
“鐘表匠”說:“我知道,我知道。”
他低低嘆了口氣,這一口氣讓他看起來仿佛又老了一點,從“鐘表老子”變成“鐘表老頭子”的那種老法。
“其實我也非常清楚,能夠正面對上家族的只有公司,其他,我根本不做考慮。 ”
明明現在的他的外表是個動漫形象的模樣,但是霧青卻從這樣線條誇張且自帶着幾分讨人喜歡的滑稽的形象中看出了一個老人有些混濁昏黃的含淚雙眼。
“匹諾康尼,我們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是夾縫中生存的可憐人罷了。我們太過弱小,只能在勢力和勢力之間當牆頭草,曾經為了團結引入家族,如今為了結束家族在這裏做的一些事情,重新請公司的人回到這裏來……說實話,我已然不敢想象,未來的匹諾康尼會是什麽模樣。”
他的聲音變成了自言自語,一個像是已經……一個內裏已經有些幹枯甚至被蝕空了點靈魂支撐不住,終于找到一個人站在自己對面,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的這個心,至少他可以對着誰傾訴。
“我曾經對人許下諾言的,但是現在……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完成了我當日的諾言?”
霧青安安靜靜地聽着。
這樣的文明、這樣的情況,仙舟其實已經遇到過無數個了。
想要一個一個憐憫過來,那是絕對不可能,因為哪怕是長生種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無法停下仙舟翾翔的腳步來,一一安撫那些文明。
因此,他們所能夠做的,也不過就是傾聽而已。
“你并不是我的敵人,我很抱歉,另外,我能夠感覺到,那位公司的使節,他和我以前見過的公司的成員有些表面上的相似,但本質并不一樣。”
“鐘表匠”深深地嘆息了,他大概确實是上了年齡,這樣的嘆息聲就像是在藍調的時刻海邊的那些潮水,一波一波,緩慢地朝着岸邊拍打,最後融彙在一起,變成了永遠都不會過去的黃昏。
霧青:“你想要靠什麽辦法阻止我呢?”
她并不覺得這個由記憶捏合成的鐘表匠是自己的對手,對方的實力确實比一般命途行者強,而且因為開拓的命途打底所以可以用出不同的力量,但……
怎麽說呢,要是鐘表匠真的可以和令使打一架的話,那麽當初其實匹諾康尼就不會有什麽糟糕的歷史。
一切的委屈求曲以及艱難求生都源于火力不足,這個觀點每個仙舟人都學過,教學案例就是仙舟聯盟自己:在擁有了巡獵星神,帝弓司命岚之後仙舟的銀河地位提升了豈止一倍。
真理只在殲星艦之上,正義只在虛數脈沖範圍之內,高能粒子炮內流淌的是雲騎的榮耀,切割在豐饒民身上的單分子震動刃會讓這群該死的異端明白什麽叫帝弓司命神威煌煌。
“鐘表匠”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他背過身來:“你看到我身後的這根發條了嗎?在‘我’死之前,我非常嚴苛地監督制作了《鐘表小子》動畫,那裏面鐘表小子擁有的力量,也就是我擁有的力量。至少在匹諾康尼,我可以讓部分區域內的時間被定格、甚至逆流,你誠然可以破開我的限制,但是,年輕的小姐,時光的力量已經落在你的身上了。”
霧青的手指緩慢地握拳,随後慢慢地重新松開。
她無法确定:做為一個新晉令使,她确信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但是她缺乏經驗,哪怕是在成為令使之前她也沒怎麽幹過架,唯一一次炫酷出手還是和歲陽對上。
她的經驗讓她無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會被影響——只要影響了一秒,一秒的時間就可能被拉長成為一分鐘、一個小時甚至一天或者更長。
霧青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被威脅到了。
“鐘表匠”說:“我們可以不對互相動手。”
——但是,不動手的效果和動手沒有區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我這身老骨頭燃燒上一半來和你對抗……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說到這裏,“鐘表匠”的臉上反而出現了一點笑容。
“你的決定是?沒關系,我的時間還有多,可以再等上一段時間。”
但是霧青很快就給出了回答。
“……沒關系。”
霧青輕聲說出這句話,輕快而順暢,就像是一條溪流在度過了冬日後重新開始流淌。
“其實我也沒有幫上他多少忙,沒提供多少信息,甚至就連拉起來的這個‘雲游戲’沙盤也沒有讓他知道。”
甚至于套的那個盾或許還會幫上倒忙……畢竟剛剛鐘表匠也已經說了,在匹諾康尼中,一些特定方式的死亡才能讓人進入真正的匹諾康尼,尋訪到真正會讓家族破防的東西——砂金只要發現了相關的線索,他肯定會去試試看的。
……不過還好,她當時也說過了她的盾是可以主動關閉的,區區過目不忘而已,砂金肯定是還記得的。
“其實也就是有我沒我一個樣嘛!”
霧青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在破解謀劃方面就是個廢物的結論,“我覺得砂金能贏,至少,他能夠讓公司成功介入匹諾康尼,嗯……以大兵壓境的方式,而且他肯定能夠參與到角逐你遺産的進階競賽中,想不想拿到手是一回事,能不能參與是另一回事——我賭他會贏。”
“如果當真是那樣的話,我大概也會釋然吧。”
“鐘表匠”笑着說。
“那麽,你答應了?”
霧青:“嗯,我答應了。”
她頓了頓,然後說:“運氣一般總是站在他那邊,我選擇和運氣站在一起,沒問題吧?”
“鐘表匠”:“沒問題。”
“那麽現在,我們要做些什麽呢……”他低低沉吟起來,“看你的這個沙盤中,他們會選擇怎麽做嗎?”
霧青皺了皺眉:“那樣好像有點慢——我是說,等上幾天幾夜,我肯定沒有那個耐心。”
“鐘表匠”了然且贊同地點頭:“我也一樣。那我們就在等等吧,二倍速觀影或者三倍速都還不錯。”
他原本已經眯起的眼睛一瞬間睜大:“啊,我想起來了!”
“雖然我用不怎麽光彩的手段讓你不得不離開匹諾康尼的真正戰場,但我還是想要勉強彌補一下的。”
“鐘表匠”略帶慚愧地說道。
“我想給你一段真實的故事,以及,等你體驗完了這個故事之後……我會準備好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