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一個合格的朋友從來都不會讓關心自己的人擔憂。
所以,霧青和黑天鵝完成了一場平等的“交易”。
我不說你有靠着憶質實現分身的能力;你也別戳破我其實沒有乖乖留在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大家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這是黑天鵝最喜歡的一集。
黑天鵝甚至要走了她的一枚發卡,并告訴她,如果屆時她感覺到霧青靠近,就會對星施加一重讓星看不見她的影響。
霧青略帶愧疚地表示這是個相當不錯的辦法。
*
夢中被封鎖的白日夢酒店,這就是銀狼發給星穹列車的那個夢境坐标。
霧青在自己的房間中醒來,從入夢池中站起來的時候照例面對着套房中的另一座入夢池。
……那座入夢池前并不是空的。
有人坐在形狀仿照貝殼的入夢池的邊緣,翹起了個二郎腿,腦袋後面垂着一個在星口中“和渦輪似的”高馬尾。
是剛才霧青從瓦爾·特那邊獲得轉發的消息的發送者。
是在不到半天前還在幫她打工,深刻诠釋了什麽叫一天在魔芋爽工作室打工,一輩子都在魔芋爽工作室打工的銀狼。
但卻是Q版小人。
霧青認識這個不戴眼鏡,眼睛怎麽看怎麽像是棉花娃娃的Q版銀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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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那把智能手槍【普羅米修斯】上搭載的四個不同性格的人格之一,算是銀狼給自己整出來的……“團隊”。
霧青走上去,伸手讓這個就連大小都和棉花娃娃差不多的銀狼小人站到她的手上來,随後,她托着銀狼小人站到桌子上,而她自己在桌邊的沙發坐下,盡量讓雙方保持在比較相近的水平線上。
《禮貌》
霧青:“我能問問,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是朋友、魔王、打工仔和奴隸中的哪一個嗎?”
銀狼小人生動地做了個翻白眼的表情:“都來見你了,還能是誰,我是打工仔。”
霧青:“……”
霧青扯出一個并不那麽自然的微笑:“啊,打工仔,你好——還是說,我應該稱呼你為銀狼?”
銀狼小人·打工仔:“你等一下,我只是個被創造出來的小人格,幫銀狼打工的打工仔,我出現在這裏的作用就只是成為銀狼主意識的跳板和定位器而已,所以你等一下,等大號過來了你直接喊銀狼就行。哦,當然,你也算是她的老板,你要是樂意喊打工仔也行。”
……那樣銀狼也是會翻白眼的吧。
霧青心裏這麽想着,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地對打工仔說:“那就辛苦你啦。”
“辛苦什麽辛苦,一邊要幫你駭來技術、幫你完成聯機夢泡的改造、幫你寫以太編輯的程序,一邊還要找到這座被家族封鎖起來的夢境的薄弱點黑進來,打工仔才不辛苦,我最辛苦。”
霧青甚至話音未落,銀狼的意識就已經降臨到了這裏。
有兩個老板的痛苦誰懂?
而且這兩個老板的需求剛好在時間上完成了對撞。
甚至要求都還一個塞一個的高,是那種就算她是朋克洛德第一駭客都需要花心思、費工夫才能完成的。
銀狼表示要不是自己藝高人膽大,她早就在現實中搶根棒球棍然後砸死她自己了。
霧青:“那……那也沒辦法嘛。”
銀狼小人伸手在兜裏掏了掏,竟然還真的掏出了一塊泡泡糖,剝開包裝之後往嘴裏扔,一邊嚼一邊說:“不追究這個了,我先說說我為什麽要來找你——果然,星穹列車将我發給他們的消息也發給了你。”
星核獵手對鐘表匠的遺産同樣感興趣,這是霧青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的,而他們因為有着命運的奴隸艾利歐這位手中拿着真劇本的首領,所以在信息量方面屬實是領先其他人一個版本……或許更多的水平。
這也是為什麽霧青并不很奇怪銀狼小人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間內,也沒有選擇将她放在肩膀上,一邊四處游蕩一邊聊,而是先在房間裏坐下來、面對面地認真談談。
霧青:“你沒給我發那條消息——這是我不應該知道的信息嗎?”
銀狼小人聳聳肩:“想多了,怎麽會呢,這條信息被轉發到了你的手機上,就意味着這件事是命運默許的。我來只是因為你成了令使,每個令使的立場都非常重要,而當前正在匹諾康尼的令使裏面,家族的那個尚且藏頭露尾不曾出現,另一個像是幽靈似的四處游蕩的……她立場不明,只剩下你了,特別活躍不說,還正大光明地把自己的立場挂在了星穹列車和公司上頭。”
銀狼小人發出控訴的聲音:“你知不知道,這是艾利歐劇本分支中最難走的那條線啊!你但凡遲一點成為令使都不至于這樣,我——”
她像是突然被誰捂住了嘴巴似的安靜了下來,随即肩膀往下垮去,嘆了口氣:“就這樣吧,唉,或許從我在普羅米修斯裏裝載了打工仔開始,這就已經成為了我注定要走的劇本。”
霧青覺得銀狼大概是被工作量逼瘋了,明明不是仙舟人,但已然有種下一秒就要開始求玄學保佑的架勢——和她當初剛剛進入丹鼎司工作,希望主任醫師不要查房,就算查房了也不要點她這個實習醫師來回答問題、彙報病房記錄的時候簡直如出一轍。
她不由得生出幾分感同身受,拍拍銀狼的肩膀:“等回仙舟之後,我送你兩張摸魚護身符,青雀,就是我最擅長摸魚的那個朋友自己做的,讨個好彩頭。”
銀狼小人:“謝了,你人真好。”
銀狼小人:“好了,不在工作時間說和工作無關的事情了,我就直接開門見山,說說我的來意吧。”
銀狼小人表示,她這一次來找霧青,是頂着星核獵手成員的身份,互通一下目前已有的情報消息,随後,看看時間來不來得及,再看看要不要讨論一些更深入的……事情。
霧青:“但是你們也知道,我手上沒有信息——有的也都是從不同的人那邊蹭來的,而且關于這一點,我已經放棄掙紮了。反正我的腦子比起其他人來……嗯,除了星和三月七吧,比起你們來就是不夠好使,就算我努力去尋找信息,也很有可能被幹擾項影響,不如直接抄你們的答案——哦對,三月七至少還能預言呢。”
銀狼:“哎呀,這不是把你當做中轉站嘛,而且星穹列車好歹也還想要在匹諾康尼找找當年下車的無名客們或者他們的後代呢,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想要。”
是啊,一開始純粹就是為了給星一個驚喜,然後姐妹約起男模走起,誰能想到還會有這樣的進展……霧青想到先前那個一張白紙似的自己(現在好像也沒有比一張白紙好到哪裏去)就腳趾摳地。
霧青:“那你……你先問問看?我或許知道一些消息,但如果會影響到将消息同步給我的人,我是不會回答的。”
銀狼打了個響指:“沒問題,星穹列車那邊艾利歐一直關注着呢,而且他們才剛剛入局,知道的也不多……嗯,說說公司那邊吧,我知道公司的目标不是鐘表匠的遺産,至少在這件事上我們和公司不存在任何競争關系。我問問這個。”
霧青想了想,随後就攤手說:“公司和家族的對峙目前就很陽謀诶。”
也難怪砂金說得那麽痛快呢,畢竟家族的手段從戰鬥力上來看好像不怎麽樣,但在隐秘詭異方面确實是非常強勁——但是在怎麽強的掌控欲以及掌控手段,遇到了陽謀都沒辦法。
畢竟陽謀這玩意嘛,就是擺在陽光下面,但是對方不得不按照這個套路一步步走進溝裏。
她沒什麽負擔地将那個和死亡有關的計劃說了出來。
“啊——所以就是為了這個孤身一個闖進家族大本營來的家夥,你整了那麽大的一套。”
銀狼撇了撇嘴。
“雖然我這段時間确實見了不少家族的手段,那群家夥也的确不是什麽好貨,但你真是……”
她頓了頓,像是在思考
“艾利歐對你的評價是亂來的攪局分子,我原本覺得你性格那麽好,怎麽會亂來,又怎麽可能是攪局分子——現在我明白了,我錯得離譜,艾利歐果然是艾利歐,他永遠都是對的。”
這種行為甚至算不上是拉偏架。
只能說是我方隊友直接超神,偏偏在這個時候,游戲世界地圖尚且沒有完全展開,經濟還沒發展起來,除了手拿劇本的之外,所有人都不得不将原本已經做好的盤算重寫一遍。
銀狼想到這裏,突然就樂了出來。
這種別人都寫錯了作業,現在不得不連夜趕工,而自己不用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打工人終于解放了的一集!
不,應該說這是打工人終于不是她的一集!
銀狼宣布,這就是她最喜歡的一集。
“唔,尋找死亡……這應該和我們沒什麽沖突,或許還能互相幫一點兒小忙呢。”
銀狼打了個響指。
“哦對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嗯,提前告訴你應該沒關系吧?只要你別告訴星就成,我覺得應該問題不大,畢竟你現在似乎也沒有告訴她你成了令使。”
霧青:“那是因為酒店大堂人多眼雜,雖然家族中肯定已經有人知道,但是只有少數人知道和所有人都知道是不一樣的概念嘛,我會找到合适機會的。”
銀狼:“但是你不知道的話,會有一點點難辦。”
銀狼:“就這樣,我告訴你,然後你忍耐一下,算我求你。”
霧青:“……”
銀狼:“流螢其實是個你認識的人,她是薩姆的駕駛員,對,就是那個每次發消息都只發一個表情包的。不過薩姆自己也有獨立的意識就是了,簡單來說就類似于托管ai,當流螢駕駛機甲的時候,戰鬥力能提升一點罷了。”
銀狼:“她和我說了,你好像很敵視她,她其實也能理解,但是……”
銀狼摸了摸鼻子,輕輕咳嗽了兩聲:“畢竟我們也是把你當朋友的,就別內戰了。好歹她以前躺在醫療艙裏的時候還身殘志堅地給你發了個比愛心表情包呢。”
她伸手在霧青眼前晃了晃:“怎麽了?傻了嗎?正常,我第一次知道的時候也挺震驚的。”
霧青回了回神。
“确實很震驚。”
這消息對她的沖擊就像是一公斤的金屬鈉被扔進了水裏一樣。
以及如果是薩姆的駕駛者的話,那确實可以解釋為什麽流螢對星的初始好感度那麽高。
“總之之後如果可以的話,稍微少針對她一點吧。”
“我劇透不了更多,艾利歐給出的劇本一定會發生,雖然卡芙卡總說劇本中沒有提到的都無關緊要,但是如果想要将劇本中提到的事情提前或者延後……反正命運這玩意多少有點毛病,不允許別人動手動腳。”
銀狼小人吹了個很大的、甚至比她的腦袋還要大的泡泡,但是下一秒,那泡泡就“啪”地一聲破裂了,黏黏的泡泡糖蓋在了她的臉上。
銀狼小人手忙腳亂地開始将泡泡糖從自己的臉上往下撕,一邊撕一邊發出唔唔的聲音。
霧青:“。”
剛剛還一副大佬樣,仿佛指着命運的鼻子在怒罵的銀狼現在一秒撲街,當真很有被命運悄咪咪地伸出一條腿來絆了狠狠一跤的感覺。
銀狼小人終于将臉上那些黏糊糊的泡泡糖全部扯下來了,狼狽地坐在桌面上喘了口氣:“唉。”
她沒能在口袋裏找到手帕,于是幹脆擺爛了:“再給你說兩個……你可以當成是劇透的信息吧,畢竟你說了想要抄答案,那我肯定是要滿足你一點的。”
銀狼小人:“你說說你想要知道些什麽呗?我看看有沒有劇本裏沒有禁止我說的,我就告訴你。”
霧青心說這種提問回答的環節難道不應該被放在那些已經有了大概認知框架,只剩下最後幾個小問題需要填補的人身上嗎?
她這種……應該讓銀狼從頭開始說才比較合理?
霧青短暫地沉默了片刻,随後小心翼翼地問:“星和流螢遇上的那只何物朝向死亡,只是游蕩在夢境中的怪物,還是背後被誰操控着的東西?”
銀狼小人:“有人操控,更多的你別問了,和這個問題相關的其他全都在禁止提問禁止回答的表格上。”
霧青:“……你們星核獵手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會從艾利歐手上接過一本寫着‘這些可以說’、‘這些不可以說’的臺詞大全啊?”
銀狼小人:“一般來說,其他人其實都不會,因為卡芙卡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刃不愛說話,薩姆的話,不管是薩姆還是流螢,他們都很直來直去,劇本上只要寫和誰塔塔開,要不要弄死就行了。”
霧青:“……”
霧青:“啊,你們星核獵手的畫風還蠻有意思的。”
霧青:“也就是說,只有你才會領到這本臺詞大全是嗎?”
因為話挺多,而且分享欲還挺旺盛,同時……心眼也沒有卡芙卡那麽多。
銀狼:“過分了。”
銀狼:“人參公雞舉報了。”
銀狼:“所以,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大概還有一分鐘時間,薩姆那邊應該已經快要結束了吧?我得趕過去了。”
霧青一咬牙,心一橫,決定要問就直接問個大的:“艾利歐有和你說在美夢中下一個死去的人會是誰嗎?”
如果能說,那麽直接知道了未來不就等于吧突破口完全掌握在手裏了?
如果不能說的話,那也不吃虧。
她原本覺得,銀狼大概會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後摸着下巴對她說“朋友,你提出來的這個問題讓我有點難辦啊”,然而銀狼卻露出了一個……甚至讓她覺得有點像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下一個死去的人……嗯,艾利歐告訴過我,但是我想這個答案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麽用。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可能會把問題改成,剛剛死去的那個人,是可以被利用的切入點嗎?”
剛剛死去的……
已經死人了?
這個死了人的時間節點,和銀狼找她的時間是如此的重合,這是一個普通的巧合嗎?
銀狼:“不是巧合哦,嚴格來說,我其實是為了防止你出現在死亡發生的地點,并且影響死亡的進程,所以才會來找你的——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銀狼小人從桌子上跳下來,在霧青眼中從小小一只和棉花娃娃差不多的體型抽條,變成了真正銀狼的大小。
“對不住啦,但是拖延時間也是劇本中很重要的一環,沒辦法啊,誰讓你要是現在下場就真的沒法玩了。如果我有能改動劇本的權力,我肯定會提前告訴你的,但是我沒有這個權力,也沒有這個能力。”
霧青這一次的沉默持續了更長的時間。
幾乎整整過了十秒鐘,她輕聲問:“剛才發生的死亡……會有什麽影響嗎?”
銀狼:“當然會有影響,但是,至少就艾利歐看到的未來而言,這個未來還挺陽光樂觀開朗的。”
她伸了個懶腰,提醒霧青:“我得走了,我還有自己的劇本要趕;你也趕快行動起來吧,對你來說,現在還剩下半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再遲一點開始,就要來不及了。”
最後一個字從口中脫出,銀狼的身影徹底淡去,套房中此時只剩下了霧青一個人。
要來不及了……是另外的令使準備下場?
霧青無法确定,但她知道銀狼絕對沒有在說謊,也确實,至少到現在為止,還和她站在同一邊。
因為,就在剛才拍肩的時候,她将霧青原本打算親自獲取的,關于匹諾康尼的夢境以及現實的全套數據,用以太編輯代碼的方式打包了傳送到了她這邊來。
在代碼的注釋部分,她還特地寫了句話:
我只能幫你到這兒啦,星核獵手才是我的本職工作,我得回去當打工仔了,其他的部分你就自己做吧,做不好還可以找黑天鵝,這位憶者好說話的很,而且這件事也很符合她的利益。
銀狼确實已經幫了很多的忙,尤其是在星核獵手那邊看起來也不輕松的情況下——将匹諾康尼這裏全部夢境的地圖、互動機制什麽的全都複制下來并且打了個包的這個工作對于其他駭客來說可能就是個一輩子都無法完成的任務,但是銀狼還是咬着牙在很短的時間內實現了。
霧青嘆息一聲——還好她先前也已經一心兩用着将可以匹配數據的技能完成了編輯,否則只怕是現在還要手忙腳亂地編輯技能,那樣時間就真的不夠了。
接下來,就是把自己變成一臺大型服務器,去運轉那些大概會讓普通游戲的服務器直接崩潰到再也無法工作,哪怕踢上幾腳都無法妙“腳”回春的海量數據了。
接入、複現、展開。
很容易的,霧青忍着大腦發熱、太陽穴處的血管一突一突直跳的不适感,繼續将銀狼傳送過來的那個數據包往那臺用能力外加上星網百科捏出來的服務器裏上傳。
……哪怕是對于戰鬥力可以爆星的令使來說,這樣多的記憶、思緒以及回憶也有些太過海量了。
人類的心智,畢竟是一種上下限都極為離譜的東西。
她的額頭上逐漸蒸出了一層冷汗,原本就因為房間中偏冷調的打光而顯得比平常白皙一點的皮膚此時愈發蒼白。
黃金的時刻……朝露的時刻……太陽的時刻……
夢中的白日夢酒店、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
剛才已經快要像是一團被加熱之後融化成液體的軟糖似的霧青慢慢地從沙發上直起了腰。
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幹活就是有效率。
哪怕是大量數據處理起來也能盡量有條不紊,她已然感覺到一個全新的坐标點出現在了匹諾康尼,存在之樹上的一片葉子正在緩慢地從卷曲的芽尖張開、攤平。
地圖已經完成了裝載,接下去,就只剩下人了。
*
黑天鵝的本體正帶着星和路上遇到的黃泉傳過被憶質扭曲的夢中白日夢酒店;她的複制體,則站在一具屍體之前。
是知更鳥,匹諾康尼話事人最親愛的妹妹,艾普瑟隆的巨星,明豔動人的歌唱家。
然而此時,對方的胸腹部分貫穿着一道巨大的傷口,傷口邊緣飄出一些藍色的泡沫,她用流光憶庭的技術将這一幕保存下來,動作極快。
不快不行啊。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這具身體就融化了下去。
仿佛蠟像在加熱下徹底變成經過調色的液體,知更鳥的形象消融成一團純粹的憶質。
而黑天鵝的手上多了一張如同卡牌但與卡牌有所不同的東西:一張旋轉着的光錐,上面印刻着被傷口貫穿身體的知更鳥的模樣。
“這張光錐如果流落出去的話,想必會讓很多人心碎。”
黑天鵝輕聲道,随後她看向一旁的砂金。
“出于一些合作者的關心:你找到了‘啞巴’,也見到了夢中不可能存在之物,但是看起來,你并不能将你知道的消息傳出去——不管是證據,還是畫面,家族……呵呵,我想,他們在得知知更鳥的死訊之後,甚至會将你當做嫌疑犯,借由這個機會更嚴格地把你監視起來呢。”
從原本知更鳥屍體躺着的地方,最後飄起來的那兩枚憶泡被她纖細的指尖觸碰,也化作點點藍紫色的光點。
“的确,你我都能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應當如何對待我這個出現在了現場,還是專門為了知更鳥而來的‘嫌疑犯’,家族沒有理由不對我這麽做。”
砂金嘆了口氣。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至少……我現在确實是在追逐死亡的影子了,不是嗎?”
“的确,被發現的可能性降低了很多,同時解釋起來也會輕易不少,不過,那也是在你能夠有命活下去的前——”
黑天鵝的聲音微步可見地停頓了零點一秒。
“前提下。”
*
“美麗的令使小姐,”黑天鵝·分身二號站在霧青面前,她有一點點小小的疲憊,“你看起來有些不太妙。”
一個憶者,本應該高貴、優雅、強大。
事實上曾經的黑天鵝也确實是這樣的,她是那種非常标準的憶者,标準到可以直接被寫進教科書裏。
但是在來到了匹諾康尼之後,她懷疑這個本應該非常适合憶者待的、到處都是憶質的地方其實根本就是克她。
誠然,在憶質之中,她可以發揮出比在外界強大許多的力量,但是來到匹諾康尼之後的她卻在沒幾天後徑直水逆。
去試探那位巡海游俠,卻發現對方的記憶是無聲的深海,裏面漂浮着的全都是溺亡者的屍骸,甚至于還有那輪漆黑的大日——不要以為稱呼不同,她就不知道那是虛無星神IX啊!
她差點就要在那深邃到無邊無際的虛無中湮滅掉她自己。
這也就罷了,頂多算是一時走眼。
憶者們想要收集來自各處的記憶,免不了要去一些危險的地方冒險——畢竟越是險境之中,才越是有可能遇到一些整個宇宙都無法複刻第二份的記憶。
她也不是第一次陷入這樣的危險中。
然而,随後呢?
試圖操縱記憶套話,翻車;
本應該不遠不近地保持着普通的關系,卻在随後被對方相當随意地抓了壯丁過去打工——偏偏對方在做的事情又會制造出一些她完全無法拒絕的記憶,于是拒絕的話剛剛到了口邊就又被按了下去;
現在更是……
打一份星穹列車的工、打一份砂金給的工、眼看着霧青還要再給她上點工作量……
她确實能夠靠着憶質分身,一心三用也确實不是一位憶者的上限,但是她突然就生出來了幾分自己仿佛是在讨生活的艱辛。
明明只是在合作,是她在圖謀這些人那精彩紛呈的記憶呢,她怎麽……
黑天鵝嘆了口氣,很快調整好了心态:“需要怎樣的幫助呢?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麽?”
打工就打工吧,勇敢憶者不怕麻煩,只要完成了這些合作,她的記憶收藏就能夠豐富好多。
況且,現在她正在合作的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挺前途無量——這一次從他們那邊進口了記憶後,日後若是還需要再交易,開口就容易得多。
簡直是多了幾個穩定的頂級進貨貨源。
霧青:“比較緊急,我需要給匹諾康尼的所有人制造能夠和他們行動同步的模因身,你知道的,就是先前我曾經提起過的那個計劃。”
計劃的提出甚至還是昨天的事情。
黑天鵝表示自己當然不會不記得,随即又表示:“但是,如今身在匹諾康尼的人太多了,如果時間不多,我大概是做不到的。”
不行啊,就算憶者是一段信息,她的能量條也是有上限的,雖然這個上限挺高吧……那又不是不會被榨幹。
霧青點了點頭:“我明白,所以……”
她深吸一口氣:“你能教我嗎?”
這已經不是黑天鵝第一次聽到這個要求了。
她上一次就已經回答過了。
不過面對雇主的黑天鵝脾氣從來好得很,她聲音溫柔:“恐怕短時間內很難學會。”
霧青搖頭:“不,不是我學。”
黑天鵝挑眉。
難道是那個星核獵手的小姑娘來學?對方的以太編輯技術确實和憶者的憶質調用技術有些相似,學倒是能夠學得會,但是兩者雖然本質有些相似,然而系統卻不一樣,從零開始,亦非一日之功。
“教學,總是需要時間的,又或者,你能找到一位天才俱樂部的成員?”
霧青:“不用教,你只要能把這項能力背後的原理、運行機制什麽的寫清楚就行了。”
她一只手半握着拳,就只有食指向前伸出,指腹上像是點着什麽東西,就如同用鼠标拖拽着電腦屏幕上的圖标一樣,将其拽到了黑天鵝面前。
松手的瞬間,那原本是一片虛無的空白中出現了一個……
一個技能欄?
完全就是游戲中最常見的那種技能欄,有圓形的圖标區,還有下方的技能名字與技能描述。
只不過,當前這個技能欄還是空白的,不管是圖标還是技能描述全都空空如也,上頭唯一存在的除了說明之外就是一個正在跳動的光标——這是等待輸入中的意思。
霧青:“輸入一下你的技能就行,額……說明得稍微詳細一點,周全一點,盡量不要有bug,用詞不夠專業也沒問題。”
在能力提升到令使之後,她發現自己的技能槽就從原本的三個擴張成了六個。
雖然看起來只是翻了個倍,但現在的技能槽是可以讓別人幫着撰寫,寫完之後她自己用的進階版!
甚至,她可以修改旁人幫忙撰寫好的技能的數值,從而做到将對方的技能拷貝之後強化了再用出去。
……這是多麽牛頭人,又是多麽霸道的能力啊。
但是做為技能擁有者,霧青只覺得很爽。
她甚至還在想自己将來能不能拿着一個空白的技能欄去問景元将軍,看看能不能抄出一個神君來……
咳,就問哪個仙舟人小時候,不,不只是小時候,應該說是從小到大的,沒有饞過那金光燦燦、雷霆萬鈞的神霄雷府總司驅雷掣電追魔掃穢真君?沒有幻想過自己提着武器飛到半空,莊嚴而又帥氣地來上一句“煌煌威靈,遵吾敕命,斬無赦”?
至少霧青直到現在都還有這個願望。
她短暫地沉浸在了神君随身的帥氣畫面之中,被黑天鵝喚了兩聲後才回神:“嗯、嗯?”
黑天鵝神情有些複雜:“填好了,你可以試試看了。”
霧青道了聲謝,随後技能槽回收,她點了一下,簡單調試了三兩次,将沒有選定生效人選範圍、緩沖時間等等進行了調整,使之更複合一個令使該有的水平。
随後,她按下了這個已然調試完成的技能。
無色,但因為構造特殊而能夠看到憶質的憶者卻可以瞥見其中金與藍的數字,流動閃爍如同兩團異色火焰的信息流以霧青為圓心朝着四周快速散開。
這是屬于她的能力,但是已經被改寫得和她擁有的力量……幾乎看不出多少相似了。
她到記憶美學總是會讓她溫溫和和地出手,甚至在出手之前同将要被攫取記憶的人打個招呼,如果要類比的話,那麽她的力量大概就是一陣柔軟的微風。
而霧青改版過後的力量就是過境的飓風。
所有人都被卷進了裏面,然而他們卻又在記憶的力量的安撫之下,幾乎完全忘記那一瞬間的感受,也無法感受到自己在瞬間就從一個世界切換到了另一個去。
如此平靜,如此……
難以感知。
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對于記憶的力量……竟然也能使用得如此自然。
不,這不是霧青在使用,而是一個設定好的程序在以她的力量做為能量源,從中汲取力量并完成原有的設定。
這原本就可以稱得上是神乎其技的能力,在被加強了之後……
黑天鵝心說這能力如果能多給霧青一段收集技能的時間,只怕是會逐漸變得天下無敵。
歡愉啊……
唉,畢竟是歡愉嘛。
為了看到足夠多的樂子,什麽都可以做的。
當年阿哈也曾僞裝成無名客登上星穹列車,在裏面蟄伏了整整一年多終于找到了機會将列車炸成了兩截——那平常出手是用的可是純粹的開拓的力量。
被影響的,也包括她自己。
技巧上的少許不足被力量上的絕對強大碾壓得什麽都不剩下,一如當初去和那位名為黃泉的美麗游俠跳舞時一樣,翻車翻得不要太厲害。
黑天鵝輕輕嘆息一聲,心想這次來匹諾康尼,她可真的是付出了良多。
這要是再不能獲得些好記憶回去當紀念品,她就真的虧死了。
她看向霧青——黑發的少女仍然站在房間中樣,身後仍然是那橙色內墊的杯狀沙發,但是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對方其實并不在這個新構建起來的、甚至還一鍵複制了所有人的“雲游戲”沙盤之內。
留在這裏的,是一個和模因身差不多的、專門用來收集信息、維持沙盒、順便不讓沙盒中的人覺察到異常的……
某種意義上可以稱之為人偶的形象。
不過問題不大,和“人偶”對話,說出口的那些語句仍然會被霧青聽到。
于是黑天鵝問:“霧青小姐,我對你的用處大概已經徹底耗盡了吧?你若是沒有了別的事情,我便先走一步了。”
“我暫時确實沒什麽別的需求了,黑天鵝小姐,多謝您,”她聽到毫無異常的聲音從“人偶”中傳來,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與活生生的人沒有半點區別——黑天鵝于是知道,至少在将人的意識複現在夢境的匹諾康尼這一點上,那項技能是徹底成功了的。
“不過,我有個比較私人的問題想要問您。”
黑天鵝:“請。”
霧青:“你先前……是不是對砂金說過一句,如果他能有命活下來的話?——我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黑天鵝:“……”
黑天鵝短暫地閉了閉眼睛,她心說自己是個憶者,應該是個形象優雅氣質高貴的占蔔家、記憶的操縱者,而不是個百曉生、傳話筒,甚至是……用來關心隊友的工具人。
“其實,現在你已經成功複現了一個匹諾康尼,一個真正不會出現死亡的地方,我先前随口說的話,你完全無需在意。”
霧青:“但我相信,你并不是那種空穴來風的人,你會說這樣的話,一定是因為你覺察到了什麽。”
黑天鵝:“……”
她心累地擡起眼睛:“這個中間人我是半點都不想當了。”
優雅的憶者,哪怕在和黃泉跳舞後都仍然勉強保持住了自己的優雅,說話時雖然顫抖但是用詞仍然是那麽的神秘高貴。
然而此時她徹底透露出了擺的氣質。
“都進入沙盤裏了,死死活活的已經沒那麽重要了,我懇請你不要逼迫我劇透——就算是憶者,能夠讀取到的也只是一些想法,絕對不是之後的事情走向。”
那麽關心幹嘛?
不,不應該說這個——畢竟她面前站着一個明明和整件事都沒什麽關系但愣是為了別人把自己整成了令使的……
有個詞彙其實可以很貼切地形容霧青,但是黑天鵝和霧青的相處整體來說不能算是不愉快。
所以她咽下了這個沖動。
黑天鵝閉着眼睛,滿臉寫着“我就算是再去和黃泉跳一支舞都不會劇透的”,她挺着脖頸,微微擡頭,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回應。
黑天鵝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她面前的人偶霧青已然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像是有些宕機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卡出來幾個字:“我、我遇見了……黑天鵝小、小姐……您先回去吧,麻煩您了。”
她的聲線确實逐漸變得順暢起來,就像是電腦已經适應了這樣的負荷。
但黑天鵝非常清楚:之前出現的卡頓情況,必然意味着在着這只“雲游戲”沙盤之外,正有什麽不好對付的存在降臨。
她最好還是不要給霧青分心——在她尚且沒有熟練地掌控運營這個沙盤,能夠完美做好一心二用甚至一心多用的情況下。
黑天鵝消失了。
而在夢境中的白日夢酒店,霧青看到,她頭頂上的天花板中出現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夢泡,而在那些藍色的夢泡之中,滑下一只鐘表。
一只扭曲的、像是在仙舟潮濕的回南天中,繪制成圖像的那些油彩随着白板上濕漉漉的凝水往下滑落後形成的鐘表。
而後,鐘表張開了扭曲的嘴。
——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