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搞游戲的人有自己的習慣。
這習慣是從工作上帶下來的。
比如說,因為是團隊一起工作,所以每個人都要在子文件中完成自己的工作,随後再進行數據上傳,并且所有人的上傳都需要留下記錄,以便在上傳出問題的時候找到出了問題的那一環……
魔芋爽工作室雖然在很多事情上都非常放松,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管都不管了——比如說打卡和摸魚——但是,在制作游戲的過程中,霧青還是會非常嚴格地把關的。
她自己也一樣需要遵循這些規矩。
而這套她已經逐漸在工作中将其養成一種本能了的流程,霧青将它很好地運用到了自我保護上去。
誰讓她剛到匹諾康尼的時候就遇上了點兒不對勁呢?
誰讓她現在終于從假面愚者給她下的降頭中清醒過來,覺得這地方好像不是自己一個普通的游戲制作人能夠來的呢?
但是來都來了。
況且,如果匹諾康尼真的亂起來了,霧青覺得自己也還是會很擔心星的安危,并且想要幫到她的忙的——她平常雖然不怎麽在別人面前使用能力,但這并不表示她就是什麽很弱的人啊。
于是,在白日夢酒店的現實空間,也就是在她進入入夢池之前,霧青檢查了一下自己先前就已經留下的防護體系,随後對其進行了一點點小小的疊代優化,這才終于放心地躺進了入夢池中。
那麽長的時間下來,她好歹也把自己的能力研究得差不多了——最後她發現,或許是因為她本人是個游戲制作人,是從零開始将一個游戲、一個虛拟世界創造出來的角色,所以她的能力也有着更多的創造性、更多的發回空間。
嚴格來說,就是只要她想到、并且在大腦中思考出了可行方案的,她都能靠着能力模拟具現,除非相應她需要構造出的東西本身的力量強于她自己所擁有的力量——比如說,如果現在的她想要去捏一個豐饒藥師,從而騙得那些豐饒民相信此地有個藥師,可以前來祈求長生的祝福,并讓雲騎軍在一旁設下伏兵,将豐饒民包圍其中一頓關門打狗的話,那就不太可能。
星神的偉力,并非凡人所能觸及,霧青倘若想要強行模拟,只會将自己傷到。
而同樣,因為游戲制作人的身份,她擁有的力量在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偏好性:如果她用能力去在現實中還原游戲,或者一切和游戲有關的內容,那麽她能夠獲得一定的加成。
Advertisement
不管是更容易成型、還是威力更強大、亦或者是消耗的能量更少……總之增益buff就還挺可觀的。
于是,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的實驗中徹底将自己的能力确定下來的霧青,就給自己提前設計了一大堆在不同場景下可能會用得上的能力——沒辦法,上次在綏園中的教訓着實沉重,直到如今她都不能很好地面對那種又白毛又長的漂亮貓就是後遺症之一。
而剛才讓黑天鵝翻車的這項能力,被她自己命名為《保護大腦》。
具體來說,這就是個塔防游戲,像是那款在很早很早之前,大約摸是仙舟剛剛離開古國還是翾翔時就已經在銀河中頗為流行的時代便已經火爆的游戲《保衛蘿蔔》一樣。
最後放着的是霧青本人的大腦,也就是她的“核心數據庫”,而在過程中,有着諸多查殺外來病毒、備份數據庫随時核查雲端上的數據和實時數據是否仍然保持一致……等等的手段。
為了能夠确保自己寫出的這一套流程能夠防禦住外來的襲擊,霧青甚至還找了銀河最強的駭客銀狼來幫忙試驗。
在将大腦拟态成計算機後,銀狼在一共五十局對弈中輸了一局——也就是最後一局。
一邊贏一邊幫着霧青改進的她最後安心地點了點頭:“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裏了,現在這道防火牆,就算是我,或者那個螺絲咕姆親自出手,都需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破解,而這段時間就足夠你反應過來,從現實中破壞對手的進攻機會了。”
她可是順便連反焚化工的工作都完成了的,那群會用火焰将記憶燃燒殆盡的家夥,如果想要對霧青的記憶出手的話,首先會感受一下什麽叫做系統性防火。
防火牆,以及,防火牆和滅火器——各種意義上的安如磐石。
銀狼非常自豪:“除非博識尊親自出馬,否則必不可能出現危險,你總不至于真的招惹上博識尊吧。”
霧青也覺得不可能,她什麽級別啊,碰博識尊那分明就是在越階碰瓷。
所以她也很滿意,就把這個游戲一樣的防護功能長時間維持着,當做被動開啓了。
現在,效果确實相當不錯……她沉吟着,想到白天在現實中酒店所遭遇的那位治安官,随後她心想,當時她感覺到的不對,會不會就是後臺防護的作用。
……她或許得嘗試着在現實中與那位治安官再碰碰面了。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遇上對方。
霧青并不介意被黑天鵝知道自己的能力,反正這能力也不是知道了運行原理就能破除的。
笑死,知道了游戲規則的玩家仍然玩不到通關水平的,難道還少嗎?
“……就是這樣,你的力量确實改寫了我的記憶,但是後臺雲端、以及雲端的備份,你都沒能進行修改,所以,我能夠感覺到你的不對勁。”
霧青攤手,順便問黑天鵝了一句,“說起來,黑天鵝小姐,如果你想要再進入我的大腦中,實際體驗一下《保衛大腦》這個游戲的話,我也是很歡迎的。”
黑天鵝:“……”
黑天鵝:“不用了。”
雖然她嘴角的笑容維持得很穩,但是随即變出了一杯飲料來喝上一口的行為還是暴露了她在聽到這句話後內心的波瀾:
正經人誰會邀請一個憶者進入自己的記憶啊。
正常情況下,放任憶者進入記憶簡直就是在找死,給對方創造主場,讓對方能夠輕松在其中戰鬥的行為怎麽不算是找死?
所以這麽輕易打開記憶的,絕對是在耀武揚威,要麽就是神經病。
黑天鵝:“這樣看來,美麗的小姐,你将會在夢境中度過一段安全且安然的時光。”
霧青點頭:“但願如此,借您吉言。”
黑天鵝:“既然如此,那麽或許我們不應該聊更多,因為保持着現在這樣的安全,保持着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态,你才能不被攝入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漩渦。”
霧青仍然點頭:“我也覺得。”
剛才是介于瘋子和清醒的不好惹boss之間,現在又成了複讀機,黑天鵝覺得和霧青交流突然就變成了一件有點令她頭痛的事情——一般遇到這種人,她會選擇用不那麽具備記憶美學的手段,直接對記憶進行翻看。
旁人對她來說是一本可以随時翻開的書;但是面前的這本書,這是一本會咬人的妖怪書。
進退兩難.jpg
她嘆了口氣:“看來,現在我們除了聊聊你現在的約會之外,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當着霧青的面,變成了富婆姐姐的樣子,說:“你們現在身處不同的地方,再找一個合适的地方見面也需要時間,不如就讓我來代傳吧——哦對,你的朋友和你打了招呼,現在,她正在問你,你星穹列車上的朋友什麽時候抵達匹諾康尼。如果你的那位朋友是個正經人,那麽你們或許可以去往折紙大學,這也是整個匹諾康尼氛圍最小清新的地方了。”
霧青:“……”
這種話如果是面對面說的話,倒是半點問題都不會有;但是中間有了黑天鵝的傳遞,就變得古怪起來。
霧青:“請為我轉告她,就說,折紙大學,以及聽說有着記錄了匹諾康尼歷史的博物館所在,太陽的時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另外,黑天鵝小姐,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在我和……富婆姐姐之間,起到傳話筒作用的?”
黑天鵝微笑:“不過奇技淫巧而已,你應當聽說過,憶者是沒有真實身軀的。”
流光憶庭的憶者們普遍認為,精神和靈性才是宇宙的本質,而在浮黎的恩賜之下,她們擺脫了容易朽壞的身體,以模因的形式存在,并由此變得更為貼合宇宙的真實。
黑天鵝說:“我也一樣,我是以一段認知的形式出現在你面前的,因此,我當然也可以以認知的模樣,出現在你的那位……富婆姐姐面前。”
在說到“富婆姐姐”這四個字的時候,黑天鵝的語氣變得輕佻而上揚,就像是在鋼琴上彈奏了一小段那樣。
“你把我當成她,對我說的話,我會直接通過那邊的我,轉述給你的那位朋友;你朋友的話,也就這樣進入了你的耳朵,倘若不是你為自己的記憶增添了一層防護,你們本應該都認為自己在和對方交談——事實上也的确如此,只是,你們聊天的內容會經過一個模因的轉手而已。”
霧青注視着黑天鵝。
黑天鵝笑了笑:“好吧,好吧,我知道,這侵犯了你們的隐私——但是憶者在這方面……嗯,從來都比較肆無忌憚呢。”
“況且,你們的聊天,直到此時都還挺随意的,就當多我一個聽聽,如果你當真在意,我可以抹去我自己的這段記憶——如何呢?”
這倒是……
霧青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關系。”
黑天鵝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她“幫着”霧青和富婆姐姐完成了這段聊天,随後,她說自己要離開了。
“但是仍然,若是什麽時候,你想要知道更多和匹諾康尼有關的事情,想要和我一樣,進入那個終究将所有人吞噬其中的漩渦,你仍然可以來找我。”
黑天鵝站起身,在臨走之前,她向霧青彎腰,手指觸碰在她的耳後。
她的手指很冷,至少霧青是這麽感覺到的,像是沒有生命……很難說模因到底還算不算是真的生命。
“只要你在心裏默念你想要見到我,美麗的小姐,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
黑天鵝消失不見,她的出現和離開都挺讓霧青措手不及的。
她的出現就像是一片被風吹入窗戶的葉子,昭示着山雨欲來風滿樓。
霧青将桌面上的氣泡水一飲而盡,有些愁眉苦臉地想到:她是不是應該再更新一下自己的能力設定,以更好地面對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發生的那些“危險”?
說起來,她現在算是家族一邊的築夢師,她是不是可以借着這個機會多搜羅一些信息,這樣萬一要發生什麽事情,她還能提前給列車組通風報信,順便把自己從中抽走。
手機發出了一陣嗡鳴。
從霧青個人的體感來說,她覺得籠罩着整個匹諾康尼的夢境其實非常牛逼,在自然偉力的影響之下,這個世界的真實程度超過了目前所有的全息技術。
至少,在全息世界裏面接來自現實的電話這項技術,就只能以世界旁白的形式展現,而不能一摸口袋就掏出一只手機來。
是誰給她發消息呢……
是……
是“??”。
算了沒關系,反正已經習慣了,霧青想到以前的銀狼,再想到用“。”當臨時昵稱的刃,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寫的敷衍。
下次她也敷衍。
她弄一連串省略號。
在合群的同時還能表達自己的态度,堪稱完美。
??:霧青嗎?我是花火
??:不和你開玩笑啦,你可以到白日夢酒店的現實大堂來了
??:你等的人到了,記得快一點哦,否則他們說不定就辦好入住,分散到不同的房間去了
??:哎呀,白日夢酒店那麽大,錯過了這個機會,你要怎樣才能找到他們,給他們送上驚喜呢?
??:花火大人這回可是按捺着惡作劇的習慣幫你通傳消息哦,你可要好好地謝謝我
……後面的內容霧青就沒看了。
手機被她塞進了口袋裏,震動就當沒有感覺到。
*
霧青匆匆忙忙地趕到白日夢酒店現實中的大堂,但她來得已經有些遲了。
她遠遠就看到了列車組的幾位,畢竟不管是姬子那頭豔麗優雅的紅發,還是星那哪怕在高個兒女生中都很是出挑的身高,都還是挺明顯的。
霧青是準備悄悄靠近上去,然後将自己的手捂到星的眼睛前面,再俗套點地問她“猜猜我是誰”。
她确信,不管是姬子還是瓦爾·特,應該都不會拆穿她的小把戲。
……當然,三月七的話,那就要看運氣了,看對方能不能get到她的意思。
但是,尚未等她靠近到需要動用力量簡單隐身以下的距離,她就聽到——姬子似乎在和誰據理力争。
吵架……是在吵架嗎?
在霧青的觀念裏,她覺得星穹列車上的開拓者們可以稱得上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無害的一群人了,四處做好事,也不會像是假面愚者一樣,在危險消失了之後自動轉化成新的危險。
與人為善,做事講理,基本上不會和別人吵起來。
據理力争就已經是比較嚴重的情況了。
霧青撸起袖子準備參團:誰和星穹列車不對付那就是和她不對付,做為一個很講義氣的朋友,她永遠都會站在星的身後,堅定地當她的……當她的……
快步走上前起,甚至第一時間用站位表示了自己态度的霧青在看到和姬子面對面的那人的時候,氣焰就像是被關掉了的煤氣竈一樣,瞬間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怎麽——”她錯愕地睜大眼睛,“我……不是,這、你們……”
只能說,雅利洛六號的合作邀請以及游戲劇本大綱沒能讓她宕機;家族那頗為困難的設計要求也沒能讓她宕機,但是現在。
時隔很久,霧青終于又一次體驗到了大腦宕機的滋味。
她感覺星和砂金的招呼聲都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仿佛她和這幾位朋友之間已經隔絕上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
星似乎在說着什麽,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你現在不是應該在貝洛伯格嗎?
若是沒有這一出,霧青知道自己一定會在聽到這震驚的聲音時露出滿意的笑容,但是、但是。
她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在剛才還正你來我往,彼此都露出了些互不相讓的鋒芒來的兩邊也都安靜了下來。
霧青對出現,對于這會兒的酒店前臺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個靜音鍵。
于是成為了小範圍內的視覺彙聚中心,并因為引發的安靜而吸引了更多完全不知道這兒發生了什麽的路人朝此處看來的她就……
更尴尬了。
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啊;
好想讓時間倒流,然後她從一開始就選擇“不,我會安安分分地留在仙舟上等待着大家歸來”;
好想直接去亖一亖……額啊啊啊!
霧青睜開眼睛,再次看向前方的砂金的時候,她的眼底出現了濃烈的悲憤情緒。
剛才……砂金的身影,怎麽就被排在他身後的那些人給擋住了呢?
讀懂了她眼神的砂金:“。”
難道還要怪他長得不夠高嗎?
砂金嘆了口氣,往前一步:“好了好了,別站在這裏發呆了,浪費更多的時間,就是浪費更多的金錢。”
他看了看後方正在變長的隊伍,擡手扶額:“看來一時半會兒這邊的問題是解決不了了,那我們去邊上吧,別讓其他客人同方才的我一樣等待太久。”
他的咬字在“方才的我”這幾個字上刻意加重,哪怕霧青此時還沒有了解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她也覺得砂金的這個語氣語調,似乎有一點點……
陰陽怪氣。
*
“原來是這樣。”
霧青點了點頭:“那,如果将原本留給丹恒的那間房間空出來,星你和我去住一間呢?年卡客人可以邀請一位同行者,這是卡片上面規定的,沒有說同行者不能與辦理入住者先後入住酒店吧?”
霧青在口袋裏翻找了片刻,成功找到了那張富婆姐姐贈送的年卡,薄薄一張,小小的,然而上面仿佛閃爍着黃金的光芒。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用讓砂金出面了吧?”
霧青朝着砂金那邊看了一眼,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情緒,或是什麽暗示來,但是兩者都沒有。
她好歹也是去過庇爾波因特,也往公司總部的博物館裏面去晃過一圈的人,雖然一直自我評價為腦子和星差不多,屬于是平常腦子不算多麽好使,偶爾能夠靠着靈機一動想出點辦法的人,但她在砂金出現在匹諾康尼這件事上,确實會比星更敏銳地捕捉到一些……立場問題。
戰略投資部的人出現在匹諾康尼,只會因為一個原因——公司想要收回這個曾經屬于他們,而在萬界之癌擴張銀河後投入家族懷抱的星球。
……在諧樂大典這個節骨眼上嗎?
霧青雖然沒有将匹諾康尼的十二個時辰都走上一遍,但光是在黃金的時刻中趕路的那短暫時間裏,她已經從不下十個人口中聽到“諧樂大典”這四個字。
匹諾康尼的人們熱切地期待着諧樂大典,而家族在四處放出的那些巨大且熱烈的宣傳,也擺明了他們根本就不想将匹諾康尼這個吸金的寶貝從手上放開,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的砂金,真的不會被針對嗎?
讓他出面和和家族擔保……他會被家族趁機要求些什麽?
再者……如果家族認為,星穹列車同公司已經成為了盟友,那麽不管是列車還是砂金,在之後或許都會遇上一些“額外的關注”。
霧青自诩已經是匹諾康尼這兒知道得最少的人之一了,而哪怕就在黑天鵝沒有說出口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的隐藏信息之外,她都已經分析出了這麽多的“危險”,那……
她握住了星的手,做出了一副“你們把她交給我吧,我保證,她跟我在一起絕對不會受欺負”的姿态:“姬子小姐,瓦·爾特先生,你們是知道我的,我——”
“這可是我交朋友的機會,看在我們好歹合作了那麽多次的份上,你可別把我的新朋友推遠了啊。”
砂金的手指輕輕在霧青的肩膀上點了點。
霧青愣了一下。
“剛剛這位領航員姬子小姐才剛剛說到,和星穹列車交朋友是一筆很不錯的投資——我認為很有道理,同為鐘表匠的客人,受邀來到匹諾康尼這樣平和、友善的地方,還有什麽比交朋友更合适的?”
砂金已然越過她的肩膀,走向姬子,和她輕輕握了握手:“尤其是,星穹列車這樣光明磊落、樂于助人的朋友。”
這兩個人,看起來像是在打機鋒。
霧青沒能聽明白他們的言下之意,一時間開始後悔要是先前她乖乖聽黑天鵝把那些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說一遍,現在她也不至于和星一樣茫然無助。
砂金:“我一會兒會和酒店的星期日先生會面,我會拜托他行個方便,至于——”
“不用轉遞信息了,砂金先生。”
霧青看到在夢境的匹諾康尼被印刷在大大小小的海報上張貼得到處都是的那位知更鳥小姐,以及另一位和她一樣耳下長着翅膀、頭頂有着金屬光環的青年朝着這邊走過來。
砂金當時就帶着張揚的笑臉迎了上去。
很沒有意義的幾句寒暄過後,那位青年——也就是藏得夠深,以至于直到現在才終于被霧青知道原來這位就是家族實際上的管理人星期日先生朝着一旁攤手:
“我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了兩句對話,所以已經自作主張,讓艾麗幫星穹列車的幾位重新登記姓名——幾位尊貴的客人,艾麗會幫你們完成入住程序,至于砂金先生,這邊清,我們借一步說話。”
霧青沒有注意到姬子和瓦·爾特對視一眼的小動作。
但她她感覺不對勁。
砂金剛才的态度,他和姬子說話中的一些……她沒能聽出來的重點,她能夠隐約意識到有些大事即将發生的前兆,而缺乏可以分析的信息這一點令她的心底泛起了些許煩躁。
這種煩躁使得星和三月七一人一邊握住她的手,問她的房間在哪裏,準備去她那據說就連小點心都準備得更為精致的房間裏蹭吃蹭喝的時候,霧青都沒能及時将心神收回來。
她有些遲緩地點頭:“啊,好,好呀,房間……忘記了,這是我的房卡。”
結果,她的房卡尚且沒能來得及遞出去,姬子就轉身來對她說:“既然都在匹諾康尼遇到了,小青是不是跟我們多聊一會兒?”
霧青點點頭:“我其實——”
“其實是想要給星一個驚喜,我知道。”姬子點頭,笑得非常溫柔,“我知道你們一定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在你們去說悄悄話之前,我也有一些話想要告訴你,準确來說,是大家。”
她沒給霧青拒絕的機會:“其實我知道,我調配咖啡的技術很差,除了丹恒會偶爾來上一杯之外,其他人都對我的飲料避之不及……唉,我還是會有些難過的呢。所以,現在到留了匹諾康尼,傳說中蘇樂達的誕生地,我可得好好請你們大家喝上一杯,将在列車上沒能給到你的招待補齊了。”
*
公共休息區內,在三月七和星回房間放行李的時候,霧青看到姬子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只小小的八音盒。
這東西,她在花火那邊見到過。
“這是列車接到的,匹諾康尼發出的邀請函?”
姬子點頭,随即對她和瓦·爾特說:“所有的邀請函上都寫着家族邀請賓客莅臨諧樂大典,但是,其中還藏着一些密文——這是八音盒中的不協調音符,按照家族對同諧的信仰,應當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傳遞信息。尤其是,這段密文的加密方式,剛好可以同無名客常用的求救手段對上。”
瓦·爾特:“這樣……霧青可能還不知道,在下車之前,列車長曾經拜托我們到匹諾康尼尋訪曾經在匹諾康尼下車的三位無名客,或者他們的後人。不過,這種傳遞信息的手法,不止無名客能夠做到,所以,這裏尚且需要打個問號。”
姬子:“這段密文的內容是這樣的,将夢中的不可能之事盡收眼底,熏的匹諾康尼之父【鐘表匠】的遺産,而後解答:生命因何而沉睡。”【1】
鐘表匠……?
霧青記得砂金剛才也提到過這個詞。
她剛想開口,就像是那種終于從老師的提示中找到了答案,想要舉手回答問題的學生似的,就被瓦·爾特搶先了一步:“所以,你剛才是在和那位公司的使節私下對暗號——他應當也獲得了一樣的線索。”
緊接着,他又将方才和星期日知更鳥這對兄妹交談時獲得的幾個疑點一并交代出來。
霧青:“……?”
好幾個疑點她都沒有抓住,但姬子和瓦·爾特卻像是從來都能把最後一道壓軸題寫滿分的學霸似的,輕輕松松對好了答案。
人和人的腦子真的有這麽大的區別嗎?
姬子從霧青臉上看到了驚愕與挫敗,好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你沒有收到邀請函,更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想不到是很正常的。畢竟……匹諾康尼做為銀河中人人向往的盛會之星,可是在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有着很好的名聲的,很少有人會覺得這裏真的存在着危險。”
“當然,另一方面……”
姬子嘆了口氣。
“或許是【開拓】的命途從一開始就走歪了一點,又或許……是因為我們這些無名客們命裏帶着點什麽,我們每一次停泊、開拓,幾乎都會卷入當地文明的重要事件中,所以……我們在這種事上确實經驗豐富,也習慣了。”
霧青:“……”
她從姬子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意識到自己或許是行走的麻煩發生器,但既然改不了就擺爛了的躺平。
阿這……
霧青斟酌着字詞:“往好處想,或許是因為星穹列車命中注定要成為文明的救星呢?”
“如果這麽說的話,你可就太小看那些本來就在逆境中掙紮求生的生命的力量了。”姬子笑着說,“我們更多的時候只是催化劑,以及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因此能稍微看得清楚一些的記錄者而已——好了,小三月和星也回來了,我相信三月也已經将邀請函和密文的事情告訴了星。”
“這一次的匹諾康尼之行不會簡單,大家都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你,小青。”
姬子點了點霧青。
“你并非星穹列車的一員,還是個……幾乎一無所知的假面愚者,這樣的身份,很難讓你不被人盯上。”
霧青老老實實:“其實已經有人來找過我了,是個憶者。”
姬子擡手扶額:“動作那麽快嗎?不過,匹諾康尼位于阿斯德納星系的大孔洞上,這裏憶質濃度很高,對于憶者們來說确實是如魚得水的地方。”
主場作戰啊……
霧青當即在心裏将黑天鵝的危險程度上調了一級。
姬子:“我在想,你最好找個人同行,星或者小三月都好,又或者……你似乎同公司的那位砂金先生關系不錯。”
砂金這人不是什麽很好說話的家夥,姬子想起先前同他的對話,明明雙方都已經互通有無,确認了都有着同樣的目的,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直接接過橄榄枝,但砂金卻還偏偏要用一句“如果我節省下了時間,那也是我自己節省下的,而絕非星穹列車給予的”刺回來。
啧,若不是當時霧青突然出現,直接打斷了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氛,她還不知道對方會怎麽往下說。
“砂金是我的朋友。”霧青大大方方地認下來。
“朋友嗎?”三月七蹙眉,“他那種人……而且還是公司的高層,感覺是個比托帕小姐更注重利益、不講人情的家夥,他也會有朋友?”
霧青:“為什麽不會呢?對于公司來說,只要能持續提供利益的,就是朋友,不是嗎?”
她簡單對三月七、姬子還有瓦·爾特說了說自己當初是怎麽因為機緣巧合從砂金那邊弄來了第一桶贊助,随後又一路讓魔芋爽工作室和公司扯上關系的。
“他看起來确實不怎麽像是好人啦,但其實相處一段時間就會發現他挺好的,朋友……就算砂金不這麽認為,起碼我是這麽認為的。”
“嗯……其實也挺好,”瓦爾·特說,“從利益角度出發進行判斷,那位砂金先生在能夠保全自身的時候,一定不會介意将你納入保護範疇,若是遇到什麽危險,你也可以去找他。”
“不過,我們仍然可以享受一下美好的假期。在水面下的那些潮湧浮上來之前,我們暫時可以當他們不存在,畢竟,列車無意幹涉任何一方,也沒什麽所求,我相信不管是什麽勢力,都不會刻意為難我們。”
姬子将幾杯蘇樂達推給一旁沒了丹恒但又有霧青加入,于是仍然維持在原本數量的三小只。
“霧青……這次回去之後,你若是不介意,就到列車上來拿一張車票吧,開拓的身份,在一些時候會讓問題變得方便起來。”
列車組真的就像是家一樣……霧青往姬子身邊蹭了蹭,然後将自己的腦袋往對方柔軟溫暖的胸懷中埋了埋,很親昵地:“謝謝姬子姐姐,姬子姐姐貼貼。”
這種星和三月七都會做的動作,姬子早就已經習慣了,所以,此時,她很是習慣地摸了摸霧青的後腦勺,輕輕捏了捏她的後頸。
随即,姬子最後叮囑道:
“別忘了列車長的委托,孩子們,喝完這杯蘇樂達後,你們回去休息一下、整理一下,就可以準備着進入夢境,享受盛會之星的光芒了。哦,提醒一下,不要在現實中貪杯,聽說在匹諾康尼的美夢之中,有着更好喝的、如今現實已然停産的元年蘇樂達,那應當更能滿足你們的舌頭。”
*
雖然星和三月七一樣對匹諾康尼的夢境充滿好奇,但是相比起有着較強購物欲望的三月七,星還是對霧青突然從匹諾康尼的地圖上冒出來這件事更好奇一些。
所以她和霧青一道去了她的套房,然後……
搶占了她的小點心。
她靠在沙發上,一邊嚼嚼嚼一邊“銳評”砂金:“砂金确實咄咄逼人啊,但我承認,他确實是個好人。”
霧青:“因為他給我投資?”
星搖頭:“不是,是因為——”
“因為我給了她兩萬信用點,我猜是這個原因。”
同外頭的敲門聲一道響起的,還有截斷了星話茬的聲音。
霧青:“啊,門沒鎖——直接進來就可以了。”
話是這麽說,但她也确實往門口走了,看到一個空着雙手的砂金:“和那位星期日先生談完了?”
砂金:“談完了,也沒談完,這件事麻煩着呢。”
他看到星正端着吃的點心:“不如我飛船上提供的好吃,對吧?”
霧青:“你帶了?”
“當然沒有,那東西可容易壞了,但等離開匹諾康尼的時候,要是你坐我的飛船,那我可以讓甜品師再為你做幾份,吃到你撐。”
砂金的目光轉向星:“開拓者小姐,看來我給朋友的那點禮物,還算讓你滿意。”
星:“如果富哥再多給點,我會更滿意的。”
霧青:“?什麽多給點?”
星:“在前臺的時候,砂金先生說覺得先前的言談對我多有冒犯,于是給了我一萬信用點;我表示我的尊嚴不在信用點上,于是他又給了兩萬,看在現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
霧青:“你就屈服了?”
星:“錢沒了可以再掙,丢了尊嚴就掙更多了。”
霧青淺淺翻了個白眼:“我可是每周給你四個寶箱的星瓊。”
星:“多多益善。”
霧青:“你好歹多要一位數呢——為什麽我就不能有,難道我不算是你的朋友嗎砂金先生?”
她震驚且表現出了幾分略微誇張的難過:“為什麽我就沒有從你這邊直接獲得過信用點?”
砂金的眼睛睜大了少許。
砂金:“我不是曾經問你,想不想要那艘飛船嗎?飛船的價格可比這幾萬的信用點高出很多啊。”
他舉起雙手,做出小小的投降姿勢:“我對朋友從來都很大方的,這樣的控訴着實讓我很是傷心啊。”
霧青摸了摸下巴,反駁道:“但是,你送飛船這麽貴的東西我肯定不會收啊,但是如果你送七位數以下的信用點,你就看我接不接吧。”
砂金煞有介事地點頭:“好,我明白了。”
下一秒霧青的手機就震了一下,上頭出現了一行提示。
已收到轉賬:999999信用點
霧青:?
“不是你還真轉啊?我開玩笑的,你等下我給你轉回來——”
砂金聳聳肩,對着一旁的星說道:“朋友,你可都看到了。”
星點頭:“是的,我看到了,我也聽到了。”
她伸手按在霧青的肩膀上:“青寶啊,承認吧,你這個人這輩子都賺不到這種昧良心的錢的。”
霧青:“……”
霧青:“是的,我想明白了。”
她将剛才的轉賬還給砂金,然後擡頭:“因為你們兩個胸膛裏那不存在的良心,都被我收下了,我三倍良心,當然很有良知——好了,良心不良心的問題暫且先放一放。”
她的語氣一下子冷靜了下去:“在家族哪兒吃了閉門羹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