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霧青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把星核獵手的人物卡給集齊了。
畢竟星核獵手才五個人,她現在和銀狼的關系堪稱共轭父子,鐵得不行自然不必說;和刃也算是有了些隔空的交流;現在還接了卡芙卡的電話。
五分之三啊,這何嘗不是星口中時常唠叨着丹恒的那句“人有五名,xx有三個”……咳,想多了。
霧青對卡芙卡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因為對方的聲音在她聽來真的非常、非常好聽,甚至到了她想要開啓手機錄音模式将對方的聲音記錄下來,睡前放給自己聽的程度。
但是這樣多少有些不夠禮貌,所以她克制住了自己。
雖然星曾經說過,在她的那些并不怎麽全面的記憶中有着卡芙卡這位美麗的女士如同媽媽一樣給她講睡前故事的一段,但是很顯然,就算是母親,那卡芙卡也只是星的“媽咪”,不是她的。
她和星的關系到底是還沒有好到可以喊“咱媽”的狀态——對于一般異性戀直女來說這一聲或許一輩子都叫不出來。
腦子裏轉過了這些之後她猛地想起來:哦,我好像忘記回答對方的招呼了。
這多少有些不禮貌。
因此,已經在休息區站着,但是整個人下意識繃緊僵硬到了就算是妙妙湊在腳邊用她的腳踝蹭着長毛都未被感知到的狀态的霧青語無倫次地給出了回應:“呃呃……嗨,卡芙卡、女士,上,不對,中午好。”
卡芙卡笑了一聲:“別緊張,我不是什麽壞人——仙舟已經撤銷了對我們的通緝令不是嗎?”
她的聲音中似乎帶着一點特殊的魔力。
就像是有一雙手,一雙保養得非常好,甚至看不到繭子的手,輕輕地貼上她的脊背,順着脊骨緩慢往下,還有母親的聲音在耳邊帶來柔軟的、溫暖的氣息:“放輕松,寶貝,放輕松。”
霧青真的就這麽鎮定了下來,她的語無倫次症狀消失了,甚至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但是卡芙卡應該沒有用言靈術,銀狼在閑聊中的時候三言兩語就會洩露一點星核獵手的信息給她,其中就包括卡芙卡的言靈術發動條件是說出“聽我說”這三個字。
哪怕沒有運用能力仍然能夠讓人下意識地聽從她的話,甚至身體的潛意識也乖乖聽話,霧青有些豔羨:這就是強大的能力嗎?她的能力,将來也會發展成這樣的強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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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芙卡在那邊繼續說:“讓銀狼打電話過來,是因為我們想要表達一下感謝,順便,我簡單地了解了一下阿刃現在的身體狀況——我想你或許會對這個感興趣,所以在聯系上那位景元将軍,拜托他幫忙開開後門,将刃送來羅浮的丹鼎司上檢驗一下身體之前,我打算讓阿刃親自對你說聲謝謝,別緊張,這是他應該做的。”
什、什麽?
親自什麽?
霧青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有什麽東西,或許是一團漿糊,被塞進了她的大腦中讓她的思維無法暢通。
卡芙卡:“阿刃曾經是仙舟工造司的匠人,你知道的對吧?”
霧青:“嗯……知道。”
卡芙卡:“他說自己在游戲裏重新體驗到了手不顫抖的感覺,以及大腦可以有一次專注在制造他喜歡的東西上,這不是他的原話,不過意思是一樣的——總之,在他陷入魔陰身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舒心。”
卡芙卡:“畢竟我的言靈術只能抑制,是讓他對外界的很多事情失去反應,收不到外物的刺激;但是很明顯,全息游戲世界內不是這樣的,他仍然被限制了,但他可以随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平和的心緒能夠掩蓋掉魔陰身的傷痛,雖然現在看來只是暫時的。”
霧青慢慢地睜大了眼睛——所以說其實足夠仿真的全息技術……她懷疑是否就連拉帝奧教授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當初在實驗室中結合着那些科技前沿的研究拼出來的全息頭盔對于仙舟人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一項發明,她……
卡芙卡仍然在繼續說話。
“阿刃應該一共在游戲裏玩了二十個小時,或許有些偏差,但不會多。二十個小時的游戲之後,他在游戲之外的現實中表現出了反常的平和,按照銀狼的說法,應該就是……吓到她了。”
她輕輕笑出了聲,霧青眼中立刻浮現出了一名美貌的女子,說話的時候嘴角往上揚起着,這會兒終于說到了忍不住笑容的地方,于是不得不一邊笑出聲來一邊伸手輕輕揉着臉頰。
“剛剛我用一些簡單便捷的設備,以及我的能力簡單檢查了一下阿刃的身體,嗯,放心,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我們的經驗還算豐富。”
“目前初步檢測出來的結果是,他好像回憶起了更多的過去,以及,這些過去都是頗為美好的過去,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應該是有些他曾經在工造司中取得榮耀的瞬間。嗯……看得出來,阿刃其實在想起來那些之後非常懷念那段過去,他好像還挺驕傲呢。”
卡芙卡的語氣輕快,她甚至還專門停了停,将手機的收音從自己嘴邊移開了點:“你聽聽。”
背景中銀狼的哈哈大笑“我的天你比我在朋克洛德的時候還要中二”,以及一些機械感的驚訝聲“所以你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天下第一舉世無敵嗎”混合在一起,霧青還沒來得及聽到那被針對的讨論對象到底是會惱羞成怒地來上一句“夠了”還是揣着淡淡的羞恥卻又真實戴着幾分回望過往的榮光承認“的确”,卡芙卡的聲音就回到了她的耳邊。
“雖然星核獵手內部一直都還挺熱鬧的,但是阿刃加入的熱鬧可不常見,嗯……我想這應該是個很好的征兆,對你來說也是個很好的開頭。我說的對嗎,霧青小姐?”
是的,的确是這樣的……
霧青點頭,她有些小小的出神,以至于忘記了對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
這算是第一步嗎?
在嘗試着走了這些時間之後,總于獲得的在世俗的名利之外的,卻是能夠回答她最初踏上這條路的那個問題的反饋?
如果這算是的話,是否意味着不管她面前的這條路是正确的抑或者沒有她想的那麽正确,但她至少可以往前走——并且看到一些她想要看到的成效。
霧青咬着下唇。
她努力不讓自己發出顫抖的聲音,但她現在真的整個人都在發抖,狀态不對到甚至妙妙都擡起頭來看她,笨笨的小貓露出擔憂的神情:
媽咪怎麽啦?貓很擔心你。
最近因為招到了新人去挑着《這個戀愛是非談不可嗎》的文案大梁,所以被暫時調回了霧青這邊來同她一起研究新游戲的鐘珊端着茶杯路過,看到妙妙的表情,從霧青身後走上來,在她起伏的肩膀上按了按。
一句話沒說,但一些力量還是通過這一拍進入了霧青的身體裏。
鐘珊沒有把手放開,這股力量就在霧青的身體中流竄着,暖熱的感覺将她戰栗的肌肉平複下來。
霧青扭過頭去看她,鐘珊對她笑了笑,随後做了個口型:一會兒再哭呗。
一邊打電話一邊哭出聲來什麽的,可是很丢人的。
霧青輕輕轉身,朝着她那邊靠過去,鐘珊張開手臂讓她靠在自己懷裏,随後也和媽媽一樣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電話對面的卡芙卡應該也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她安靜地等待着霧青的回複。
終于,在漫長的一個呼吸之後,霧青用其實已經有些變了的聲音回答:“是啊……這是個很好的開頭。不過您之前還說要将刃先生送來羅浮的丹鼎司……?”
“做個細致的檢查總沒有壞處,嗯,如果到時候那位景元将軍沒有将丹鼎司給出的結果報告給你一份的話,星核獵手這邊會給你一份複印件的,我想你應該看得懂。希望會涵蓋靈魂和記憶方面的檢測,不過很難說,聽說仙舟研究了魔陰身千年卻仍然還有很多未解之謎無法破解;或許在記憶方面的檢查還要問問流光憶庭——不過星核獵手和流光憶庭的關系其實算不得多好。”
霧青張了張嘴,最後只說出來了一句“謝謝”。
她确實需要這個。
做為從丹鼎司中辭職的人,霧青當然知道一份體檢報告應該怎麽讀,那些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文字、就像是天書一樣的東西對于她來說是家常便飯了。
有了這份專業的檢測報告,她就能夠将相應的數據反饋給星際和平公司那邊。
只要收益足夠的話,公司應該相當不介意再對全息頭盔進行一下創新。
卡芙卡笑了下:“能幫上忙就好。”
霧青勉強回正了心情,她對卡芙卡說:“星核獵手感情真好。”
這種關切的行為,一般來說若非是非常親近的夥伴都不會做的呢,況且星核獵手還在公司通緝令的包裝下……哦或許沒有什麽過度的包裝,成為了銀河中臭名昭著的反派角色。
誰能想到那些一個個都有毀滅行星級別力量的反派們,私底下竟然不是心狠手辣鐵血無情,而是幾乎和一家人一樣的團隊呢。
“我們的本質只是一群被艾利歐連接到了一起的各有目的的家夥,但好歹也一起出過那麽多次任務了,我們之間還是會有一點特別的親情的。畢竟你看,銀狼也是我們的一員,但她平常在任務之外,就只是個特別喜歡玩游戲的女孩子而已。”
卡芙卡仍然笑着說,随後她對着手機後的人說:“好了,薩姆、銀狼,別鬧了,艾利歐快要被你們吵死了;阿刃,你總得對着制作了游戲的人說聲感謝。”
哦哦還有感謝。
等等原來還有感謝。
霧青一時間心中轉過好多句話,總結到最後就變成了“我何德何能我被将軍昔日的好友感謝,接下這聲謝該不會折壽吧”。
但她還是戰戰兢兢地将對面那一聲很是低沉的、像是琴弦被撥動之後又過了幾秒鐘似般頻率極低的“多謝”聽進了耳中,并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不不不……那個,不用謝,能、能幫上忙就好!”
星核獵手那邊挂斷了電話。
原本的手機號幾乎在一秒鐘後就變成了“此號碼不存在”。
畢竟星核獵手一直都防着公司靠着給整個宇宙提供了大量的基礎建設而能夠便利地進行信息篩查,從而尋找到星核獵手的定位地點這個問題,他們素來不會留下多少痕跡:也是因為擔心和自己有所關聯的人會被公司調查上門。
——從霧青這邊走服務器玩游戲倒是用不着擔心,畢竟魔芋爽工作室的服務器基本都被銀狼手搓着修改過了,能夠保證絕對的安全。
霧青放下手機。
她仍然保持着被鐘珊擁抱的姿勢,有些呆呆愣愣的,雙眼不知道聚焦在哪裏。
鐘珊伸手捏了捏她的後頸:“嘿,寶貝,魂兮歸來——別再神游啦,你幫到了別人,這不是好事嗎?你現在應該激動才對。”
是……是,她現在應該激動才對。
霧青輕聲說:“你說得對……我只是……一直都沒能怎麽緩過來而已。”
這算是驚喜來得太突然吧……應該可以算。
霧青吸了吸鼻子,從鐘珊懷中抽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沒想到。”
雖然用游戲治愈魔陰身一直以來都是她的最大目标,但是……
她沒想到最先在治愈魔陰身方面有了比較大進展的竟然是一部恐怖游戲。
“我還以為會是《精靈世界:王者歸來》呢。”
鐘珊:“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霧青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但其實如果是刃的話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做為深受星荼毒的一個人,她當然也知道刃還有“女鬼”這個非常讨打的昵稱,雖然她一般會在想到這個詞的時候禮貌客氣地在前面加上一個“漂亮”做為修飾詞,但其實漂亮女鬼也沒有真正禮貌到哪裏去就是了。
咳咳,真是太不禮貌了!
霧青在心中訓斥了自己兩句,随後嘆息地想到:但是沒辦法啊,近墨者黑嘛,她和星還有青雀走得近,可不就是會沾染上一些“毛病”。
而且,機關什麽的,确實也是在仙舟風格的全息游戲裏面才能比較便于一個曾經在工造司工作的百冶大人的潛意識回憶起過往。
這要是放在了西幻背景的精靈世界裏,蒸汽齒輪什麽的,或許專業多少不是那麽對口。
會倒是肯定能會,就是要從零開始學起。
霧青回到了工位上。
魔芋爽工作室內的工位從來都設計得很好,平常是連在一起的一整塊工作桌面,在需要的時候可以擡升起兩邊的桌板——比如說,想要偷偷吃點兒不想分給同事的零食,或者說正在摸什麽美男腹肌圖這種不太适合給同事看的摸魚的時候就能豎起來。
霧青還是第一回将這兩塊隔離板升起來。
原本坐在她身邊的兩個人都有些奇怪,但當他們下意識地看向将自己暫時封閉起來的工位時,他們看到了鐘珊。
往日總是笑着,甚至很樂意說些地獄笑話的文案組長這次沒有笑,她伸出食指抵在唇中,無聲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對旁人擺擺手。
*
霧青在升起了桌板之後,讓自己趴在了桌面上。
就像是上學的小學生那樣,雙手交疊着放在桌面上。
她把頭埋在手臂之間,悄無聲息地哭了起來。
眼淚從眼角大顆大顆地快速滑落下來,無聲無息地在衣服上洇濕了大片,她能夠感覺到手臂上衣服被浸濕後貼着皮膚的冰涼。
她擔心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于是幹脆咬住了手腕。
其實在最初她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她就已經很有些想哭了,那時候鼻子都已經酸了,但是在和別人打電話的時候直接哭出聲來也确實太丢人了吧。
她知道鐘珊看出來了她的不對勁,所以才會走過來給她一個擁抱,她趴在對方懷中的時候确實感覺好多了,只是,相較于那樣強烈的情感,哪怕好多了也仍然還是有一股酸澀的情感淤積在心底的。
本來想着或許自己心中插科打诨一會兒,或許可以将那股情緒稍稍壓下去的,但是……
很明顯沒能成功。
她本來還想過自己要不要上樓去哭的——畢竟比起下面的工作區域,二樓是她生活的地方,也就是私人領域。
但是很明顯,霧青知道自己憋不到那個時候了,所以就只能趴在桌面上這樣子。
就是……桌面上還放着的那張照片催化了一下她的心情,她将隔離板豎起來的時候簡直有些手忙腳亂。
她一直都将曾祖父的照片放在桌面上。
那張老照片裏面,曾祖父抱着年幼的她,她那時候還是一款卡牌游戲的忠實粉絲,曾祖父就給她買了一套小孩子穿的cos服,把她給打扮了起來,帶她去漫展玩——就是沒化妝而已。
照片上的曾祖父笑得非常開心,看起來意氣風發的。
和他去世的時候是一樣的面容。
霧青一直覺得仙舟人在長到了一定年齡之後就不再長大也不再衰老這件事非常的殘酷,她無法從人的面容上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所以在看到曾祖父的事後——不管是哪張照片,總會覺得那時節歷歷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仿佛就在……昨天。
甚至就連曾祖父請十王司的人上門把自己帶走的那一天……也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她已經努力過不讓自己哭出來了……但是這種、這種從心底裏流出去的感情真的一點都壓不下去啊。
手腕被咬得有一點點疼了,她松開牙齒,開始用嘴型,在哭泣得五官都有些扭曲的狀态下,像是對一個仍然站在她身邊的年長男子說:
曾祖父……我仍然無法那麽坦然地接受您的離開。
我仍然誠摯地信仰着帝弓司命,并知道堕入魔陰身之後的危害、發誓和那些豐饒孽物勢不兩立。
然而我仍然不想見到那樣的告別……哪怕那是應該的,哪怕那是為了所有人好。
我希望未來不要再有如我們這般的分別。
我知道我目前尚且距離這個目标好遠好遠,就像是仙舟在離開古國之後于太空中航行過的距離那樣遙遠。
但是,我會朝着那個方向努力,或許有一天,我就能夠走到那個結局,就能夠看到……那樣的未來。
*
霧青終于放下了辦公桌兩邊的隔板的時候,她已經将眼淚都擦幹淨了。
但是鼻腔裏面仍然堵堵的,而她的眼眶四周也仍然有些紅腫。
她準備去衛生間整理一下儀容,剛一站起來,就看到鐘珊站在自己的工位對面,身邊跟着星。
星手中拿着一杯剛剛做出來、并由擅長傳送的開拓命途行者專門配送過來的仙人快樂茶。
剛剛做出來的飲料杯壁上甚至還沒有凝結上太多的水珠。
鐘珊:“開拓者特地給你買的,雙倍芝士奶蓋,全糖。”
星露出了個有點驕傲但也有那麽一點點尴尬的笑,咧出了八顆牙。
霧青盯着她們兩個看了一會兒,然後吸了吸鼻子,從星手中接過這杯飲料,帶着仍然有些濃重的鼻音:“那不是齁甜。”
她的聲音确實戴着少許埋汰,然而臉上已經可以看得出來楊挨不住的笑意:“下次給我買半糖,還要少冰。”
鐘珊給她遞過去了一只便攜化妝盒:“去吧,再這樣說話我就得找丹鼎司來給你開個感冒藥了。”
霧青對着鐘珊翻了個白眼,然後轉身朝着衛生間走去,她将一縷頭發捋到耳後別好,在心底輕聲說:但是您看到了嗎?我的朋友們……對我都特別特別好。
*
對于霧青開始,這場哭泣并不是為了什麽難過的事情。
她只是在看到最初的一些效果之後太過激動了而已。
于是,當她從廁所間擤完鼻涕、又用鐘珊給的粉把眼下哭過的痕跡給掩蓋了下去後,回到工作區域來的霧青便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态。
甚至比起在卡芙卡那個電話打過來之前給雷厲風行,更像是……打了一針雞血。
“珊珊,別晃悠了過來開會;還有星——你要一起來開這個會嗎?”玩過足夠多游戲的玩家本身也是重要的資源,在開會的時候也是會提出一些參考建議的。
星做為剛在十分鐘之前被鐘珊一發短信搖過來的外賣騎手,對工作室內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唯一了解的就是鐘珊用三言兩語告訴她的:霧青在接到了來自星核獵手的電話,說那個得了魔陰身的在玩了全息游戲之後情況似乎有所好轉之後,就趴在桌面上開始哭起來。
其他的什麽前因後果,全都不了解。
星:“啊?什麽會?”
霧青想起來了:“哦哦,我忘了告訴你——前段時間我有了個游戲靈感,現在正在落實,還沒有完全想好要怎麽做,現在正在針對游戲的一些根本信息吵架。”
說禮貌一點就是開會,但是因為大家會持有不同的意見,所以說得多一些、語氣急一點、語速快上少許之後就成了吵架。
霧青:“怎麽樣,來吵嗎?”
星:“……”
星撸起袖子,摩拳擦掌:“我的意見也算數嗎?”
霧青點頭:“如果你吵得合情合理,能夠吵服我們所有人的話。”
“那我參加,”星想了想,随後抄起一根棒球棍,用扛着球棍的姿勢問霧青,“我用物理的手段說服你們可以嗎?”
霧青:“……”
霧青:“你這是什麽以理服人。”
她擺擺手:“不可以的,想都別想,你用以理服人的話我就把你拉進無限流世界。”
星:“……”
無限流世界她倒也不是不能通關,但如果這場吵架吵不到一天一夜的話,她就算從裏面通關出來了,那也沒什麽意義了——因為吵架肯定已經結束,估計就連結論都意見得出來了。
好好好,那就算了,星表示自己認慫,她收起棒球棍而後舉起雙手:“那就讓我們用文明的方式吵一架吧。”
因為有星的加入,也因為先前的那場會議在開場了不到五分鐘,就連PPT都還停留在第一頁上的時候,霧青就被星核獵手那邊的電話叫走,因此這一次,會議直接重新開始。
霧青站在會議桌的最頂端,打開了她簡簡單單做的PPT。
星靠坐在椅子上,只從這張PPT上看到了最精簡的一行黑字以及一個白底。
——關于新基建經營類游戲的初次讨論會議。
新游戲是基建經營類的?
星确定這應該不是銀狼感興趣的游戲項目,但卻是三月七可能會感興趣的,當然,她也很感興趣。
不過這個PPT的标題還真的是非常直白簡單,就和PPT本身一樣質樸,有一種完全不加裝飾的美。
霧青開了個玩笑,裝模作樣地威脅道:“總之這一次我們大家暢所欲言啊,如果大家對我提出的反感有意見的話都可以和我說,但是在批評方案的時候記得嘴下留情,否則以後你們提方案的時候我也會雞蛋裏挑骨頭的。”
随後,她搓了搓手,将PPT切換到了下一頁。
這一頁上倒是沒有了文字,但卻放了五六張照片
星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因為她發現,這張PPT上的每一張照片,對應的人,她全都認識。
第一個是馭空司舵,第二個是青雀,第三張是桂乃芬和素裳的合照,第四張……好像是那位判官寒鴉小姐?
後面的兩張照片,則是霧青自己,還有穿着仙舟上很常見的幾套裙子的路人。
人臉都做了打碼處理。
星有些奇怪:這是要做什麽?
她倒是能夠總結出其中的規律——這幾張照片主要記錄的內容,全都是裙裝。
裙裝……所以這是要幹嘛。
難道是要開一家衣裝店嗎?
這樣的經營類游戲市面上也有……但是,如果只是制作衣服的話……
市面上已經有了很多換裝小游戲,這些游戲中也有一些是配合着衣物制作一起來的——那款游戲中主角的身份是一位天才服裝設計師,給她的客戶以及模特們設計衣裝。
在游戲剛剛推出的時候,因為這款游戲不需要主角拯救世界,也沒有什麽狗血的劇情,最主要的內容就是經營店鋪、養成名聲以及賺錢,非常符合一個現實,也比較清閑,所以風評非常好,在開服那段時間賺了一大筆錢。
後來又靠着工作組請了兩位現實中的知名設計師,設計了幾套真的非常牛逼的服裝,這個游戲又翻紅了一次——所以現在仍然是經營類游戲掙錢排行榜前一百的游戲。
如果讓星來說的話,她會覺得這個賽道好像有些卷,已經有太多的人在這裏搶占了客戶,其實不是什麽很好的選擇……
但怎麽說呢。
星還是非常相信霧青的。
霧青是個優秀的游戲制作人,如果是她的話,化腐朽為神奇也是很正常的吧?
所以她沒有說話,而是等着霧青繼續往下說。
然後……她就被驚訝到了。
霧青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表情中透出幾分嚴肅:“朋友們,我不知道你們平常都會不會觀察生活,但是做為游戲人,我們應該從生活中獲得游戲的靈感!”
“你們看,PPT上的這些圖片,都是仙舟上常見的衣服版型。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版型都很相似?”
霧青點了一下屏幕,下一秒,屏幕中央出現的就是一張霧青請了工作室裏的畫手太太總結的一個通用衣服版型。
“仙舟的衣着風尚,已經從很多年前就固定了下來;雖然說崇尚古代風格是一種文化自信,但如果衣着一直這麽固定着其實很容易審美疲勞。”
關于這一點,霧青很多年來都很有意見。
她覺得自己已經審美疲勞很多年了!
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開奶窗?為什麽很多人都要有假領子?為什麽很多裙子都是片狀的而且長度都差不多?
總之霧青就很有意見。
雖然她自己仍然穿着這些最容易從網上買回來的版型——因為她是游戲人,她是不怎麽出門的宅女,她在衣着方面非常不挑。
所以當現在有這個機會,她當即将這個靈感拿了出來。
霧青:“這樣是不行的。”
星摸起了下巴。
她發現了華點。
好像是哦,她在來到仙舟之後,看到大家穿着的衣服其實都差不多——雖然她之前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但是現在,當霧青指出了這一點後,她發現……确實。
但是正當她覺得霧青在點出了這個事實之後會有設麽高談闊論之事,霧青卻直接更換了話題。
下一張PPT上,她放的就是一頁星網論壇上的截圖。
這張截圖上頭有一個回答了很多條的問題,而問題本身是:
種地真的是刻在仙舟人骨子裏的一種習慣嗎?
“這個問題下面的回答基本都是肯定的答複,那麽為什麽仙舟的種田類游戲都沒能夠火呢?甚至如果不拿破圈做為要求,都沒有幾款游戲能夠達到足夠高的水平。”
霧青提出問題,但是她沒有給出解答——畢竟這是用來給會議室裏其他人思考的問題,也是她和她的團隊在制作接下來的這款游戲的過程中,需要用整個研發過程去解決的問題(之一)。
“釣魚也是一項非常讓人上頭的運動,對于打窩仙人的調侃一直從千年前延續到現在,相關的笑話也是層出不窮,但是同樣的,很多釣魚游戲也沒能火起來——這些游戲止步在釣魚本身,并未能夠将這個功能同更大的游戲內容結合在一起,而這些小游戲雖然能夠火,但是因為上限相對被定死,所以也就無法達成令人——至少是令現在胃口已經被撐大了的我們滿意的成績。”
再往下一頁:“玩家對于戰鬥的需要是否可以愛打獵中獲得滿足?”
更往下一頁:“種田中存在着拓荒的操作,像是這款游戲——它的田地就是從荒蕪到可以耕種再到肥沃的一個轉變狀态,這種設計一方面很好地和角色的等級關聯在了一起,另一方面,它也還原了現實中耕種的特性。這是它的優點。”
“但是,在這款游戲中,玩家的土地數量始終被限制在了這座圍牆裏面,雖然後期也出了一個敲開牆,通過購買的方式獲得更多的田地耕種的機會,但是這種擴張土地的模式并未和先前的過程有任何區別;而這些土地本身也沒有什麽區別,頂多就是在肥力上限方面有所不同。”
“我們是否能夠突破這層桎梏?我們是不是能再這些游戲的基礎上走出創新,在他們沒能走好的這些點上走出一條讓玩家滿意的路子,并且做出我們游戲自己的風格呢?”
霧青揮揮手,然後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
星覺得,此刻站在會議桌前面的霧青,好像已經逐漸成長為了一個優秀的、很能拿得出手,去和那些來自星際和平娛樂的游戲制作人們相似的模樣。
雖然私下裏她還是原本的模樣,但是在講臺上裝模作樣,還是很能裝出點樣子來的。
诶呀,明明在丹鼎司那邊救下了手無寸鐵的她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呢。
星不由得就生出了幾分如同養成女兒一般的成就感,這股成就感從心底升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抓住了靈感。
她暫時沒有舉手站起來發言,但是她已經想好自己之後要提出怎樣的意見了。
星躍躍欲試起來。
她有點兒坐不住了。
她看到鐘珊站起來,向霧青提問:“那麽,你仍然是想要做一個風格非常複合的游戲對嗎?你想要有經營基建,但你仍然不想要放棄戰鬥的部分?”
霧青點點頭:“至少我現在是不想在游戲中抛棄打獵部分的——只要我們能夠做出比較經營類的釣魚版塊。”
鐘珊:“那麽是不是會出現一些兩手都想抓但是兩手都抓不住的情況呢?之前有很多的游戲都有過多的貪心,但是這些游戲,一般來說都沒能做好。”
霧青承認:“的确如此。”
在游戲制作中,想要制作得太多、想要涵蓋得太多,想要讨好所有的玩家是一個很危險的狀态,這種狀況其實一般來說都只會出現在一些志大才疏,或者眼高手低的新人群體中。
霧青曾經非常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每一次制作游戲的時候,她都會問自己是不是犯了這個錯誤。
“你知道的,戰鬥類的玩家一般來說不會被吸引進這種游戲裏面來,所以你的設定只會勸退一部分的經營類玩家。”
“是的,你說的問題确實存在。”霧青認真回答,“不過其實經營類的游戲中也會有很多不同的偏好——我們或許可以提供一些……讓玩家可以自由進行偏好選擇的操作。”
“有些玩家或許會對于能夠在經營游戲中戰鬥這一點産生興趣;以及,或許我們的經營類游戲其實并不是那麽純粹傳統的經營呢?”
鐘珊:“請講。”
霧青提出一種可能:“比如說,如果我将主控的身份設定為一個類似于外神的存在,那麽主控進行的釣魚,是否釣起的可以是一個個星球或者星系?當然我并不是說我要做這類游戲——這種制作起來還是太抽象了;但我就用這個來舉個栗子——釣魚未必需要真的釣上魚來,只要那種緊張的拮抗感、還有釣魚成功與否的成就感和期待感能夠在游戲中有所體現,那麽它就是一個優秀的釣魚游戲。”
鐘珊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
星仍然有些不解,但她知道鐘珊肯定已經理解了霧青的意思,于是她決定等會議結束之後再去問問鐘珊。
鐘珊坐下去之後,另一邊又有員工站了起來,問霧青:“老大,我覺得經營基建類游戲很大的一個特點就在于心靈上的放松,玩家到游戲裏來可以随意享受時間的長短——耕種一塊地的時間是一分鐘或者一小時又或者一整天其實都無所謂,他們需要的是在忙碌之後的休閑;那麽如果我們給出了不太常見的世界觀設定,其中勢必就會銜接上主線。”
“而當設計主線的時候,為了讓玩家能夠緊跟游戲的節奏,我們勢必是要釣住玩家的胃口,把劇情節奏進行一個加速的,那麽其中帶來的緊張情緒又要如何處理呢?”
不得不說,魔芋爽工作室中的這些工作人員不愧是被霧青親自一個一個挑選出來,又跟着她完成了至少一款爆款游戲的制作設計的優秀員工,一個個在游戲方面都有着獨到且深刻的理解。
星必須承認,自己這種玩了很多游戲的玩家,在他們面前,就只能算作是個游戲飯桶而已——玩了游戲,獲得了她想要的快樂,但是要說對游戲“知其然,知其所以然”,那就約等于天方夜譚。
她原本覺得自己或許會在會議中提出一些頗有建樹的想法,但是現在看來,她确實想得有點多,這個會議室中的其他人全都是胸中很有溝壑的游戲行業優秀工作者,她的經驗和對方比起來,确實還差了許多。
于是她開始認認真真地聽起來……
直到三分鐘後,她親眼看到了兩個人因為不同的意見開始——
“不是,你好歹動動腦子啊,這個問題非常明顯,而你不解決這個問題,你的整個安排都不可能成立好嗎?”
“你的思維一定要如此僵化嗎?你換個視角看這個問題明明就能很清楚地得出和我一樣的答案,睜眼看世界,朋友,這個宣傳已經流傳幾百年了!”
再然後……
“好了,兩位,安靜。回去之後每個人給我寫一份報告出來,上面詳細地陳述你們的觀點,現在針對這個細節問題我們先擱置一下,以後繼續吵——”
兩邊同時轉向開口的霧青,異口同聲:“老大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