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潦草,立春的第一場雨從昨晚一直淅瀝至現在,從土壤裏牽扯出一絲絲溫潤潮濕的空氣。
印女來到了墓園,這裏專門祭奠着在魔神戰争中犧牲的英烈們。一排排整齊的墓碑從舊到新,空氣中還彌漫着清淡的菊花香,她撐着油紙傘站立在其中,安靜地看着他們,和石碑一樣的沉默。
她看着雨滴落在低矮的墳冢上,敲擊着一衆茫茫隕落的靈魂,啪嗒啪嗒,又順着石碑落在地面上,泊泊作響。如果不出意外,這場雨會一直斷斷續續,直到晚春。
“印女,你在這裏。”魈踩上了草地,他慎重地避開了那些因為微風而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朝着印女的方向走去。
她循聲望去,見他來了也沒有作聲,只是将手轉過去,牽住了他伸過來的手。
“這孩子,是丫丫的子孫後代。”她指着面前嶄新的墓碑,幾束白菊被放在前面,碑上只簡單地刻了名字,以及幾乎占據了半塊碑面的墓志銘——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印女毫不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那個女孩的樣子。
丫丫和她的母親在魔神死去之後随印女搬遷到了歸離集,在那裏幸福地度過了她的後半生。女孩結婚的時候曾給她送過喜帖,她有遠遠地去看過,新娘笑起來面帶桃花,新郎看起來有些拘謹和雀躍,目光總是停留在新娘身上。
沒想到一晃一千多年過去了,她卻在這裏看到了故人的血脈。
“十年前,他的父親死在了魔神戰争中,在安頓好母親和妹妹之後,他也和他父親一樣加入了千岩軍。”印女苦笑一聲,摸了摸滿是雨水的石碑,好像是回到了千年前輕輕撫摸着那個女孩的頭頂。“是個好孩子,對吧。和他的祖先一樣。”
“他在這裏,已經體現了他的意志。”他盯着那八個大字,千岩牢固,重嶂不移。“他的親人會以他為豪。”
印女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魔神戰争剛剛結束,現在的璃月百廢待興,沒有時間讓他們在這裏悲春傷秋。
戰争一結束,随之而來的是大量的葬禮,一具具椁棺在無數人的目送中被埋進土裏。人們流下的淚水混雜着雨水落入土裏,既是向死者的致哀,也蘊含着對戰争結束的欣喜。
移霄導天真君是這場戰争最後犧牲的仙人,他為了保護璃月的民衆們自願求魈割下了他的鹿角,以此支撐起了整座天衡山。
印女目睹了他無盡的鮮血從他殘破的頭頂流出,彙聚成了一條血色的河流。她看着他那雙溫和而帶着寬慰的鹿眼,用盡了渾身的法力和醫術,最終還是沒能将他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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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她和魈要去參加他的葬禮。
山頂上是人們為移霄導天真君建造的廟宇。前來悼念的人從山腳排到了城裏,自發地戒齋一天。
印女他們到達的時候,雨已經下得小了一些,山上霧氣蒙蒙。各項典儀已經準備妥當,衆仙人齊聚一堂,淺灰色的陰影平等地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新晉的七神之一,岩神摩拉克斯獨立在廟前,在衆仙人的最前方念了悼念詞,在蒙蒙細雨之中,每一聲都順着山岩劃破了沉寂的天空,響徹整個璃月。
曾經就是這個聲音,帶領着衆仙人和千岩軍結束了漫長的魔神戰争,與現在不同的是,那時的聲音铿锵有力、鼓舞人心,而此時的聲音卻更多了悲傷與悵惘。
等待一切儀式過去,所有仙人都離開了這裏,将廟宇留給前來祭奠的人們。但仙人們離開後并沒有選擇直接分道揚镳,包括帝君在內,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去了留雲的洞府敘舊。
“說起來,移霄那家夥也真是的。”削月築陽真君端起熱茶,沒有喝,像是只欣賞着飄在上空的白煙。“那麽愛惜自己的角,居然真舍得讓降魔大聖給他削下來,明明就是個愛臭屁的家夥......”
“而且每次炫耀的樣子都讓我忍不住想揍一頓,滅滅他那嚣張氣焰。”理山疊水真君夾了口菜,莫名地感覺味如嚼蠟,沒怎麽嚼就咽了下去。“......沒想到讓他溜了,到最後也沒逮到機會。”
沒人接話,沉默忽然就蔓延開來。涼風驟起,穿梭過被雨水洗滌的枝葉,帶起一陣細碎如泣的響動。失去友人的悲傷在靜默中延伸,如同無聲的回響。
“......我說,”留雲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她扶了扶眼鏡,刀光般利索的雙眼唰地指向旁邊坐在一起的魈和印女。“白事辦完,也是時候辦紅事了吧。”
一段短暫的沉默之後,此起彼伏的聲音啪地爆開。
歌塵:“對啊!”
理山:“在什麽時候?”
削月:“那我來擇個良辰吉日。你們八字多少?”
這個話題顯然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印女猜測這是他們在不由自主地讓自己沉浸在喜事之中,以此來忘卻內心的傷口。
但雖然如此,這也讓她腦子裏掠過一瞬間的空白,只覺得自己的臉快要燒起來了。
她悄悄看向一旁看似穩如泰山的少年。哦,耳朵已經紅了。
“額,謝謝,不過我們現在只是定下了,但其實我們還沒想好怎麽辦......”她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四平八穩,就試探性地回了一句,但又馬上被衆人堵了回去。
留雲:“怎麽回事啊?怎麽這麽慢吶?”
歌塵:“效率太低啦,這事不能拖。”
理山:“就是啊,再等下去春天都要過了,那多不好。”
削月:“所以你們八字多少?”
......所以說你們真是夠了。她忽然不知為何感覺自己有一種難為情的羞澀,在心裏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的魈,發現他居然在跟着他們的話認真地點頭,一副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的樣子。
......
算了。
她硬着頭皮用胳膊撞了一下他的側腰,在他朝她露出無辜的表情時,她用眼神示意:你,上。
魈非常流暢地接過了這項他其實也不是很明白的重任,他斟酌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和印女都不太清楚流程,只希望能一切從簡。”
留雲:“一切從簡?你們确定?”
歌塵:“流程啊,我只記得個大概,上一次仙人之間喜結連理的,還是在幾千年前。”
理山:“我也有些忘了,我記得印女以前是人類吧,要不要參考一下人間的婚禮。”
削月:“所以說,八字?”
“咳咳。”一聲輕咳突然打斷了衆仙人的讨論,他們循聲望去,只見默默端坐在一旁閉眼喝茶的摩拉克斯此刻睜開了一只眼,默不作聲地擡起下巴。
差點都忘了帝君在。衆人腦子裏飄過一句話。
“哦對!帝君肯定知道!”理山一拍腦袋,連忙對着摩拉克斯詢問道,“帝君,有何高見?”印女和魈也緊張地望過去。
“仙人之間喜結連理其實并不拘泥于形式,理山的建議也并無不可。”摩拉克斯放下茶杯,目光直直看向她和魈,“接下來我只是簡單地說一說......”
然後就說了将近兩個時辰。
太可怕了。
印女感覺自己暈暈乎乎的。先前的羞澀已經蕩然無存,她面無表情地看向魈,發現他仍然聽得無比認真,感覺就差給他紙筆讓他記了。
好吧,感覺他認真起來挺賞心悅目的。印女感覺自己需要點精神寄托,這下找到了。
這時,留雲忽然湊到她耳邊和她說悄悄話。“沒關系嗎。”
“什麽?”她不明所以。
“歸終不在,沒關系嗎?”
她放下茶杯的動作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又像是重新轉動了發條一般繼續放下。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幾次甕動嘴唇,但始終沒有張口。
沒關系嗎?怎麽可能。她故意讓自己不去想,但她還是感覺自己的心絞在一起隐隐作痛。
留雲自知失言,局促地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臉色,聽印女之前對她說的那樣閉上了嘴巴。
“沒關系。”歌塵忽然插了進來,她聽到了全部對話。“歸終會這樣說的,我知道她。”
“......好,你是歸終的好朋友,我信你。”印女微笑了一下,感覺自己的眼眶在變得濕潤,留雲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沒有說話。
她想過再等等,可原本的等待就已經足夠痛苦了,她不想讓這份痛苦再多上一層負擔。
這場仙人之間的聚會直至太陽落山才結束,沒有人知道下一次會是什麽時候,但只要故人猶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期待。
她和魈一同走在下山的路上,夕陽染紅了她的頭發,也染紅了她的眼睛。
“我們要成婚了,”她笑了一聲,搖了搖牽在一起的手,“感覺大家比我們還要緊張。”
“我不這麽覺得,”少年老實地回答,臉色看上去格外嚴肅,“我比他們緊張多了,印女。”
她聞言又笑了出來,有點兒幸災樂禍。“對了,所以帝君剛剛都說了些什麽?”
“額......”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垮,語氣情不自禁地帶上了深深的絕望與懊悔。“我,我剛才一直在想我們要成婚了這件事,帝君說的我其實沒怎麽聽進去。”
?那你發呆的樣子真挺認真的。
“對了,”印女忽然想起來,停住了腳步,“我們是不是漏了什麽?”
“嗯?”
削月:所以,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