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施展海市蜃樓這樣龐大的幻術對印女來說還是第一次,她幾乎是把所有的力量用來維持這個法術,雖然還有些勉強,但只要她沒主動解除,這個幻術基本上是牢不可破。
被覆蓋一層幻境的人們已經被她催眠昏厥,從外面看去他們這裏已然是屍橫遍野。
她故意讓這些人的“死狀”看上去殘忍非凡,她确信摩拉克斯看到後一定會第一時間前來讨伐她。
就像當初那樣。她握緊了拳頭轉身離開,故意制造了些動靜吸引來了隔壁村子的人。
那一擊絕對可以。她想起了那個貫穿了白溟身體的一擊,即使至今她也無法忘記那處傷口殘留下的,仿佛能貫穿靈魂的、魔神力量的痕跡。
所以快來吧,摩拉克斯。來殺我。她在心中祈禱着,這是作為神使的她第一次向神明請願。
夜叉一醒來就發現印女不見了,悵然若失的感覺并沒有在少年心中持續很久,因為他很快就找到了印女,或者說是她特地回來找他的。
“印女,發生什麽了?”他皺着眉看着印女身上的血跡,猜測她應該是去執行魔神的命令了,“這次祂怎麽只讓你去?”
不怪他這麽問。自從夜叉跟在印女身邊後,魔神就很少讓印女獨自出任務。
“與魔神無關。”她飛快地說,“接下來,你都不要跟着我了。”
她其實沒有必要再來見他這一面,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就越不利。但她還是來了,因為這可能是和他的最後一面。
“為什麽?”他先是這麽問,面色變得凝重,“是魔神下的指令嗎。”
“你可以這麽認為。”她直直地看着他,想要借此擊退內心的不舍,“戰争要開始了,記住,一定要離魔神殿遠遠的,我做任何事你都不要管。”
“等等,印女!”
謝謝你讓我知道愛的快樂。她看着他那雙金色的眼睛,下一秒便瞬身而去,只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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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到了魔神殿,裏面是已經等候多時的魔神。祂看到印女朝祂下跪,被臣服的感覺此刻并沒有讓祂感到愉悅,祂稍一擡手,沉重的威壓感霎時間壓在印女身上。
“為什麽要去挑釁摩拉克斯?”祂把屠村稱為挑釁,“吾似乎并未下達過這般命令。”
“是屬下的錯。”她把頭埋得更低,只為了掩飾住自己的神情,“我原只是想去邊境探查一番,但看到那可恨的摩拉克斯手下的愚民生活得如此幸福,一想到他們會為摩拉克斯獻上信仰,我便怒火中燒,一時昏頭才做下蠢事。”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雖然如此我并不後悔,屬下一定會竭盡所能彌補,但請魔神大人指示。”
“哦?說的倒是好聽。”祂嗤笑一聲,“雖然摩拉克斯必以為是吾指使你屠殺他的子民,但他肯定會先來殺你。那若是吾将你交出去平息他的怒火,你該當如何?”
“自然是聽魔神大人的命令。”她一板一眼地回答。
他最好快來殺她。她心想。她還擔心摩拉克斯不先來殺她呢。
“是嗎?你倒是很忠心啊。”
然而祂是操控夢境的魔神,天生有着洞察人心弱點的能力。
祂走下臺階,俯身撐住印女的肩膀,“不過印女,你從不是這般莽撞的人,不可能被一時的怒火蒙了心智,你究竟想做什麽。”
居然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嗎。印女苦笑一聲,種在體內的契約發作,痛苦從心髒爬向四肢,她顫抖着身體跪伏在祂的面前,已然痛得說不出話來。
“難道你想借摩拉克斯的手除掉吾?”祂看着如蝼蟻般的印女,覺得有些好笑,“你憑什麽覺得他就能打敗吾?”
“那摩拉克斯再強大,也會有弱點。”神明的傲慢在她面前彰顯的淋漓盡致,“而吾最擅長的,就是刺穿他人的弱點。”
“就知道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恩将仇報的東西。”祂冷冷地說道,“原想着你還有點用,但看來是用不得了。”
“恩?你對我哪裏來的恩?”她顫抖着爬起來,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恨,“你幾乎害死了我所有在乎的人,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你居然還敢厚顏無恥地自稱是我的恩人?”
“呵,那又如何。”祂懶得與印女做什麽争辯,只覺得礙事,“人性本惡,人類的痛苦能為吾增添些許歡愉已經是他們唯一存在的意義,他們應該感謝吾才對。”
“你就沒有一點內疚嗎?”她開始調整自己的姿勢。
“怎麽可能。雖然想将你置于噩夢中封印起來,但把你交給摩拉克斯處置或許也很有意思。”祂收走了所有的表情,冷淡地回答。
“是嗎,但你可能沒這個機會了。”
話音剛落,印女忽然暴起沖向魔神,像一陣迅猛的風。她在欺身而上的瞬間迅速地割開手腕上的動脈,将手腕卡在魔神因驚訝而張開的口中。
大量的鮮血順着傷口湧進魔神的嘴裏,魔神想将其吐出來,可是又被印女用另一只手死死鉗制住。
“印、女!!!”祂被激怒了,可開口說話只是讓更多的血流進祂的胃裏。祂想把印女扯下來,可她死死纏住魔神的身體,祂幾乎能感受到她每一處肌肉的用力。
瘋狂的攻擊落在印女的身上,每一處傷口都迸濺出更多的鮮血,但她仍然不為所動。
死都不會放開。她想。
她牢牢扣住魔神的頭,将手腕卡得更深一步,手腕上的傷口好得很慢,因為她幾乎砍斷了自己的骨頭,而每愈合一點,她都故意拉扯自己的手腕把傷口撕開。
咽下去。咽下去。
把我的憎恨,我的怨毒,全都給我咽下去。
發現甩不掉她的魔神想把她的手臂砍斷,她用頭去擋,被削下一只耳朵。
她順勢将祂壓倒在地上,即使契約一直都在發作,即使已經受到數不清的致命傷,即使她死了無數次又活了無數次,但她始終沒有松手,她絕不可能松手。
在魔神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半張臉都被鮮血浸濕的她緩緩地朝祂笑了。
“是啊。”她對祂承認,“我的怨恨就是到了這個地步。”
似乎被這份癫狂震撼住,祂一時間竟忘了掙紮,印女沒放過這個機會,将更多的鮮血灌入祂的口中。
漸漸的,魔神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減弱,許久不曾感受過的疼痛從祂的腹部蔓延開來,讓祂不由得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可能是終于認知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祂瘋了似的用盡了全力朝着印女的腹部踢了一腳,而印女沒有躲開,生生受了這一擊,被踢飛撞進牆裏。
“看來終于起作用了。”印女從牆上滑落,對她怒目而視的魔神笑了,“我沒告訴過你吧,我的血可是劇毒。”
“真是可笑啊,鲛人的血能生死人肉白骨,而我的血對人來說卻是致命的毒藥,你說這是不是神的喻旨?”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斷了半截的手腕慢慢地恢複着,“既然是神的喻旨,作為神使我自然要聽從。”
“你這個卑鄙的東西!我才是你的神!”
魔神尖叫着,祂此刻已經無暇顧及體面,摳着喉嚨想将印女的血吐出來,然而無濟于事,劇毒已經被祂的神體吸收。
“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我嗎?!”祂見自己吐不出來,将印女從裂開的石塊裏拎了出來,鉗住她的脖子,“我可是神!即使你的血再毒也殺不死我!”
一直在腦海中對抗着契約的印女吐出一口血來,她獰笑着對祂說,“已經足夠了。”
削弱你就足夠了,殺死你不是我的事。
強烈的危機感讓她頭皮發麻,她已經感覺到了。那股來自靈魂深處傳來的顫栗。
——來了。
她不顧脖頸被扭斷的劇痛,縱身朝着魔神撲去。
祂微微睜大了眼睛,就這樣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是一雙想要殺死她的手,即使覆蓋着堅硬的鱗片但還是很柔軟。祂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太久沒被擁抱過了,愛人的魔神幾乎快回想起了在祂還未實施暴政時的那段時光。
弓弦在震顫,空氣在鳴響,利箭在尖嘯。勢如千鈞的碧玉之箭從群岩之主的手中射出,鎖定了那個殘害他子民的兇手。
磅礴的力量只在一瞬間劃過了兩神的邊界,穿過蕭索的涼風,在黎明之中襲向了那幽寂而冰冷的神殿。
印女閉上眼,将心髒貼住了魔神的胸口,她以為會遭到魔神的劇烈反抗,但祂愣住了,也可能只是因為劇毒失了力氣,并未有什麽動作。
而就在這一瞬間,碧綠的箭矢貫穿了印女的心髒,連帶着魔神的心髒,一同被粉碎。
她做到了。她用幻術騙得摩拉克斯以為自己殺了他的子民,再以己身而餌,讓那致命一擊連同着她結束了魔神的性命。
沒想到是弓箭啊。她苦笑一聲。她還以為摩拉克斯會到魔神殿讨伐她,原想是讓他将自己殺了之後等他自己再去找魔神算賬,沒想到他竟有如此實力。
魔神的神體崩毀化作幻夢的碎片,融于虛空之中。她看着這些碎片逐漸消失,終于也閉上了眼睛。
契約已經消失,複仇結束後的虛空像蛇一樣纏繞在她的身上。
什麽都沒有了。眼淚混雜着血液從她的眼眶中流下來。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似乎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印女!印女!”
她微微睜開眼,黎明的曙光之下,少年夜叉紅着眼睛從破碎的宮牆向她沖來。
太好了。至少你還在。
意識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