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印女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她默默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向前走着,至于走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聽不清楚,但印女卻覺得這個聲音是在呼喚自己。
她轉過身,愣住了。
“白溟。”
白溟依舊穿着他們初見時的衣服,白色的短發下,目光平靜而又堅定地注視着印女。“好久不見啦。”
“是啊。”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明明那個時候是你保護了我。”
“不用道歉。”白溟低下了頭,“本就是我不對,我不該殺你在乎的人。”
“可你已經死了,我不想再責怪你,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印女嘆了口氣,她走近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比白溟高了好多。
“只要你活下去就好。”白溟突然擡起頭看向印女,踉跄上前擁抱住了她,“其實我沒有騙你,鲛人的肉本是劇毒之物。但若這是鲛人自願割肉相贈,就會有回天之效。”
“所以不要放棄,我是真的希望你活下去。”他拉開印女,流下了眼淚,“原諒我的自私,好嗎?”
就在這時,白溟的身影化為虛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挽着長發的女人。
“媽媽。”
兩張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相對着,她的母親穿着她離開的那天穿的衣服,目光溫柔而平靜地看着她,微笑了一下。
“我的女兒。”她開口道,“你長大了好多啊,變得漂亮了,也學了很多本事,我好高興。”
“可是媽媽,你之前讓我好好活着,”印女低下了頭,好像變回了曾經那個在媽媽面前惴惴不安的孩子。“可是活着好累啊,我活了好久好久,但難過的時候總比快樂的時候多,魔神已死,現在我已經有些不知道要為了什麽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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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的母親伸出手,摸了摸印女的後腦勺,“但你是勇敢的孩子,所以堅持下去。”
“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她啜泣着,“就算你們都這麽說,但是我流了好多血,害死了好多人,我自己也死了好多次,而且每次都要活過來——”
“還記得你放我走的那一天嗎?”母親輕輕抹去了她的眼淚,“從那天起,你就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溫柔的孩子。你活着的時候幫助了那麽多人,他們都像我一樣感激着你。”
“所以堅持下去,我的女兒。”她的手停在了印女的耳旁,逐漸開始消失,“漫長的歲月也沒有那麽壞,你的生命本身就是有意義的。”
印女緊緊抱着母親逐漸消散的身體,最終還是松開了。
等她背過身去,她看到了曾經那些與她一同生活過的人們都站在她的面前,為她黑暗的世界撐起了一片白色的光。
她用力地呼吸着,想要讓自己感受到更大的力量,“大家......”
他們笑着看着她,将她簇擁着,推進了白色的光中。
“印女!”
她睜開眼睛,旁邊是滿臉焦急的夜叉,他見她終于醒來,眼中的疲憊一掃而空。
“小鳥......”
她撐着少年的手臂坐起身來,捂着自己脹痛的太陽穴嘟囔道,“我這是怎麽了......”
“契約被強行斷開,又直面了懸黎之弓的千鈞一擊,即使是不老不死的你也很難全身而退。”
一個沉穩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印女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床上,而不是什麽荒郊野嶺。
她轉頭看向門口,來者是一個身形瘦長的俊美男子,身穿黑色修身的袍子,肩膀處有着金色的盔甲式墊肩,氣質天然地有一種矜嚴莊重的感覺。
而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讓印女感覺與夢之魔神截然不同的威壓感撲面而來,讓她緊張地難以挪動。
“帝君大人!”夜叉見到男人後俯身跪下,肉眼可見也有些慌張。
“魈,不必多禮。”他上前把魈扶起來,向盯着他的印女緩緩說道,“初次見面,我是魔神摩拉克斯。”
“魈?”印女把目光移向了旁邊的少年。
“是帝君賜我的名字。”魈馬上回答,“是帝君将我解放,為了我的安全才賜下了名字。”
“是嗎,那很好。”她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回答摩拉克斯的話,只是自顧自對着空氣發起了呆。
魈左看右看,見氣氛冷了下來,暗道不妙。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幾欲張口,最終還是側身将印女擋在身後,想着至少讓自己當個緩沖帶。
“魈,你先出去一下吧。”摩拉克斯見狀也沒有什麽反應,他有話要對印女說,“我需要和她談談。”
“是。”雖然回答得利索,但他出去的時候還是一步三回頭,出去了也一直在營帳外轉悠。
“您有什麽事要談?”魈出去的那一刻她忽然開口說話,“若是為了欺騙您的事情,我自願接受您的任何懲罰,千刀萬剮也好封印折磨也罷,我都能接受,絕不反抗。只是魈他毫不知情,但請您将錯誤歸于我一人就好。”
“不,我并不打算像你說的那麽做。”摩拉克斯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為印女倒了一杯,“但我也算是被你算計,所以也不準備就把這件事就這麽放過去。”
“像魈那樣與您簽訂契約?”她很快就轉過彎來,“抱歉,我無法接受。”
“為何?”這讓摩拉克斯有些意外,“夢之魔神隕落,你如今應該也需要庇護。我聽魈說過你的事,也知你不是像傳聞那般嗜殺冷血之人,你若有心,我想這份契約也算是給你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我——”印女艱難地開口,“或許您已經忘了,我的朋友曾死于您的手下。”
“我并非埋怨您,您所行毫無疑問是正義之舉,但——”她攥緊了被褥,“現在我還無法接受,請您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我以前一直故意讓自己遺忘他,所以至少現在,請您讓我有時間悼念他。”
她在床上翻過身來,朝着眼前不怒自威的魔神帝王深深地跪下。
“我記得,是一個叫白溟的鲛人,對吧。”摩拉克斯的聲音讓印女擡起頭,“那是我見到的最後一位鲛人了,那次戰鬥他瀕死之際忽然朝某處狂奔而去,我見人之将死就放他離開,沒想到他竟是将鲛人肉給了你。”
這句話讓印女忍不住濕了眼眶,摩拉克斯見了就從旁邊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印女,又喝了一口茶,沉思一會兒道,“......時間嗎?”
“好吧。”他放下茶杯,起身背對着印女說道,“我尊重你悼念摯友的感情,這段時間過後,希望你能給我準确的答複。”
“是。帝君大人。”她對着摩拉克斯離去的背影在床上輕輕磕了一個頭,長籲了一口氣。
“小鳥。”她坐起身朝着空氣喊了一聲,一陣輕風從門外吹來,少年低斂着眉眼看着她。
“你還好嗎?”魈見印女面容憔悴,神情卻很平靜,便将桌子上還沒動過的茶水遞給她。
“帝君大人之前說,”魈頓了頓,“你可能差點就醒不過來了。你的身體尚能修複,但靈魂的破損實在太嚴重了。”
“是嗎,但我現在很好。從未這般好過。”她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個美夢。”
“我夢見了我的朋友,我的媽媽,還有好多好多人。”她像個小女孩一樣對着魈描述着自己的夢境,露出羞澀而幸福的笑容,“我忽然覺得就是他們讓我醒過來的,他們把我托進了白光裏,然後我就看見你了。”
魈盯了她半晌,忽然朝着她張開了手臂,而她像乳燕歸巢般撲了過去。
“魈,謝謝你。”悶悶的聲音從魈的胸前傳出來。
而魈只是摸了摸印女的頭頂,即使沒了魔神的壓迫,他們相互取暖的行為仍然沒有絲毫改變,這也讓他感到十分的安心。
“對了,領地裏的那些人呢?他們怎麽樣了?”印女又坐起身來,她之前有交代過各村村長若見形勢不對一定要叫大家躲進地窖裏,但她擔心難免有疏漏。
“都無礙,帝君已經接管了他們,托你的福,他們都很樂意接受更換一位神明。”魈忽然覺得懷裏空空的,“他們看我如此,以為你已經歸依于帝君。”
“但其實還沒有。”印女看了看他不解的樣子,“帝君特意寬限我些時日讓我能自由行動,契約之事日後再提。”
“是嗎,原來如此。”魈雖然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但還是點了點頭,“帝君這麽做自有他的深意。”
而印女被他那副正經的樣子逗笑了,忍不住想調侃,“怎麽,就這麽喜歡帝君大人?”
她特意在喜歡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眨着狡黠的眼睛看着他。
“印女!”他想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沉穩一些,就像帝君大人那樣,但紅了的耳廓還是暴露了他在害羞的事實。“你不要亂說,我是尊敬帝君大人!”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她眼珠子轉了一圈,忽然抛出了一個經典且致命的問題,“如果我和帝君大人掉進水裏了,你先救哪個?”
“唔!”他被噎住了,臉上白一塊紅一塊,嘴巴動了半天,說出來一句,“帝君大人肯定會游泳的。”
印女慢悠悠地接着,“哦。那要是不會呢?”
“不可能!”他急了,“帝君大人不可能不會!”
你小子。她看着少年抿緊嘴唇,一副你不能說帝君不行的樣子,笑吟吟地說,“那看來是先來救我咯。”
然而少年還是梗着脖子沒說話,過了半天才從喉嚨裏蹦出來一個嗯。
“好吧。”放你一馬。
不過能看到他這麽多鮮活的表情,印女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自被魔神脅迫以來到現在,魈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眼神也越來越銳利,她也只是希望他至少能在她面前展示更多的自己,僅此而已。
而看見印女傻笑的魈,他忽然又想摸摸印女的頭,而就在手不自覺伸出去的時候,印女忽然擡起頭。
“怎麽了,魈?”
他呆了一會兒,如夢初醒一般說道,“你還要再喝點茶嗎?”
“哦好的,”她看了看自己空了的茶杯,遞了過去,“謝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