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白溟幾乎是落荒而逃。
夜叉看着背對着白溟的女孩,恍惚中覺得她與那個未來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印女相重合。
村子裏到處都是屠殺的痕跡。印女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唯一能聽得到的腳底碾過泥土的沙沙聲。
淚痕已經被風吹幹了,她嘗試着控制自己的情緒,恐懼、悲傷、絕望,無論什麽,她都要把這些壓抑下去。
她善于此道,像一只兔子一樣天生有着忍受疼痛的本能。
【我該為自己選一個地方。】
她用力地呼吸着,忍耐着心髒的疼痛,在山林間四處奔走,自己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她找到了一塊令她滿意的位置,仰頭能看見月亮,低頭能将這個村子盡收眼底。
【我要死在這裏。】
“媽媽,對不起。”
她躺在地上,等待着死期來臨,嘴中呢喃着細碎的話語。她也比誰都明白,她的媽媽不可能聽見她的話了,她要死了。
“印女......”
夜叉坐在她的身邊,徒勞地想要說些什麽,然而一切都無可奈何,這是過去已經發生的事,他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過去。
但可能是他的念想太過強烈,一陣夜風悄然拂過她的臉頰,代替了夜叉的雙手給予她一個短暫而沒有溫度的擁抱。
心髒傳來的絞痛越來越明顯,當印女即将昏死過去的時候,一陣嘈雜的喧鬧聲從遠處傳來,然而她還沒作出什麽反應,便已經陷入了黑暗。
對于夜叉來說又是一陣場景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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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白光乍現,他看着面對一衆噓寒問暖的婦人們面不改色的印女,稍稍放了點心。
原來,是隔壁村子的人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特地叫了些人跑來看看,結果被滅村慘案吓得不輕,在回自家村子的路上恰巧碰見了等死的印女,發現好像還有點氣連忙給帶了回去。
後來的幾天裏,印女都過的恍恍惚惚。他們把她安置在一個婦人家裏,派了村醫看她,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發現無論怎麽她都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不會說話。
衆人以為她是吓傻了,沒有過多逼問,何況印女生得好看,這讓他們不由得對她更加憐愛。
但對于這些印女毫不關心,她只是悲涼地想着。
【明天我就十二歲了,那我應該終于就要病發死了。】
她覺得上次被打斷的死亡只是意外,疾病仍然會帶走她。她要這病不好,永遠不好。
然而事與願違,一個夜晚過後,一個婦人來到她的床邊對她說道,“孩子,我們已經祈求了神明來為你做主了!”
她用手帕抹着眼淚,一副為她高興的樣子,“我們已經知道是一個可怖的鲛人把你們村害成那樣了,死人不能複生,但那個鲛人一定不能放過!”
“那該死的畜牲,這次是你們村,下次難保不會對咱下手。”她說着像是有些害怕似的,但又難掩興奮,“上天垂憐,摩拉克斯大人恰巧途徑這裏,聽了你們村的事情也願意出手懲治那個孽畜,孩子!你大仇得報了!”
【大仇、得報?】
她終于無法再保持冷靜,死死扣住婦人的肩膀質問她,“那鲛人怎麽了?他怎麽了?”
那婦人以為她太激動了,安撫地對她說,“當然是死了,你放心吧,他不會再來害人了。”
誰知她話音剛落,印女便瘋了似的沖了出去。
【在哪裏!在哪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是她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無法自控地跑了起來。
她穿着單薄的衣褲,光着腳在山林間四處奔跑,鐵鏽味堵在喉嚨裏,最終她喘息着跑到了熟悉的湖邊。
湖水仍是一片平靜,她站在湖畔邊上,劇烈起伏胸腔像一個破了洞的風箱。
忽然,風擾亂了湖面,從她的背後傳來了濃重的血腥味。
“......白溟。”她轉過頭,身受重傷的鲛人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她。
“你怎麽、在這裏?”他說話的聲音苦澀而嘶啞,“你不是、不想、見到我了嗎?”
“可你要死了,我聽說魔神摩拉克斯來讨伐你。”印女紅着眼眶,在眼淚再度來臨前說道,“所以我還是想來見你。”
夜叉看着身形搖晃的鲛人,男孩雙眼充血,腳上的鱗片脫落了不少,雙手的皮肉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雖然還在緩慢地愈合,但顯然是徒勞無功。
夜叉斷定白溟的致命傷是在腹部,這裏有一個洞穿前後的戳傷,應該是一把長槍所為,使用同一種武器的夜叉很快就判斷出來了。
他馬上要死了。夜叉感到了難以忍受的悲傷,他忽然分不清這是印女傳遞給他的感情,還是他自己在為這個單方面陪伴了許久的男孩的死感到難過。
男孩與女孩相顧無言,忽然白溟開口了,他苦笑地對她說,“我快死啦,你也要死啦。”
“對啊。”她看着白溟血肉模糊的傷口,不知道這會成為她接下來每一晚的噩夢,“那就一起死吧。”
“但我會比你先死。”白溟盯着印女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刻進骨子裏,“你應該還能活一段時間。”
“嗯,但也很快了。”她對自己的身體心知肚明。死期将至,仇人和朋友都要死了,她很難在乎些什麽。
“我跟你說過吧,鲛人的肉是有毒的。”他忽然正色對她說着,剜下了手臂上的一塊肉,連帶着深藍色的血液。
“我想和你一起死,好嗎?”他落下淚來,“求求你,這是我唯一的願望了。”
【他的眼淚就像珍珠一樣。】
“好。”她坦然地接受了,她大仇将報,一無所有的她慷慨地将自己的命送給了曾經的友人。
她接過那塊肉,想也不想就咽了下去。
之後的事情夜叉也不知道了,他只記得黑暗、疼痛和眼淚。骨骼與皮肉仿佛在打架,生長的骨頭在體內橫沖直撞,血液在身體的每個角落極速流轉,到處是剝離重組般的劇痛。
他淚流滿面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印女的大腿上,淚水沾濕了她的裙擺,她的手指輕撫着他的面頰,拂去他眼角的濕意,他仿佛能聞到熟悉的煙味和她發間的清香,這讓他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印女、印女——”
他起身一把擁住印女,無助地叫着她的名字,這個始終無法傳遞給那個幼小的女孩的名字。
“噢,沒事了,小鳥,沒事了。”她看上去為他突如其來的擁抱感到有些手忙腳亂,只得回抱過去,輕輕地拍打着他的後背。
“那都是夢,只是夢。”她垂下眼睛安慰道,“都已經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相擁片刻,她感受到少年似乎平靜了下來,才發現他又睡着了。魔神的懲罰并不是真正的睡夢,陷入祂的夢境會消耗精神和體力,也難怪他現在無力再撐着。
真可憐啊。她撫摸着少年紅腫的眼睛,将他放下後,起身去往一個她已經很久沒去過的地方。
湖水是一片死寂,落葉飄落在湖面上,帶起一波波漣漪。因為常年無人,湖的周圍是一片雜草叢生,枯草随着風的卷動,形成了一道道枯萎的浪潮,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印女站在草堆上,靜靜地凝望着這片湖水。她抽住自己的煙杆,熟練地将煙草裝進煙袋裏,慢吞吞地點上,白煙随之飄出,為她蒼白的臉上增添了一絲似真非假的情緒。
她斂下眉眼,皺起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眨着眼睛吞吐着霧一樣的白氣,一口又一口。
她最先想起來的,是喘息聲。
那時,她看着滿地的屍體,耳邊全是劇烈奔跑後自己的喘息。
嗬嗬嗬——
然後,她轉過頭,雜亂的頭發蓋住了她半張臉,透過發絲她看到了趕來的白溟。
【“吾告訴他,只要殺了那些壞人不就能保護他的朋友了嗎。”】
她的表情仍然是蕭索的平靜,她想起了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沒忘記他們的樣子。
【“他對吾的話自然深信不疑,這才把你拯救于水深火熱之中,想帶你投奔于吾。”】
她注視着湖面,品味着煙草的刺激,煙霧缭繞中,她看到了傷痕累累的鲛人遞給她血肉的那只手。
【“不過這也造就了如今的你。美麗,強大,甚至有着連吾都自愧不如的生命力——不死不滅。”】
她忽然頓住了,滅掉了手中的煙,緩緩走近了湖面。
她低下頭,在微瀾的湖面上,她看到的卻是一張女孩的臉。她的臉上是赤誠又單純的笑容,仿佛見到了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
她擡起頭,白色頭發的男孩站在湖水之上,他的眼神是令她多麽的熟悉,他微笑着看着她。她好像聽見他在對她說——
“對不起,我把你騙到啦。”
是啊,你騙了我。她怔怔地看着那抹幻影。傳說是真的,我沒被毒死,至今還在茍延殘喘着。
再然後她垂下頭,湖面中女孩的影子已經悄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卑瑣而美麗的臉。
她聽見她在對她說。
“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對吧。”
當然。
印女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
她狂奔着趕往南邊,那裏是摩拉克斯的領地。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鲛人男孩驕傲地對她說,“鲛人最擅長的其實是幻術!這是我們的本能!”他眉飛色舞地為她展示了各種各樣的幻象,神奇地讓她感到眼花缭亂。
回憶一閃而過,她來到了邊界的村莊,她觀察了四周,裏面的人看上去都很幸福,顯然他們安于這片土地。
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個村子裏,面對詫異的人們,她第一次釋放了她吸收鲛人之肉後無師自通的秘技。
“海市蜃樓——”
......
次日,不死妖女屠村的消息傳遍了璃月的土地,滅村之禍如一根點燃的導火線迅速挑起了兩大魔神的争端。
戰争,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