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唐鞘也不知道他和顧臨淵到底是誰先喜歡誰。
他自幼父母雙亡,蘇風蕭見他根骨奇佳便收他當了徒弟,一直養他在身邊,如師如父。他從小天賦異禀劍術超絕,旁人驚嘆,不出十年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蘇風蕭天下第一劍的名聲便要相讓。
唐鞘年少成名,性格卻和一手帶大自己的師父大相庭徑。他的師父是個劍癡,快五十歲的人了也沒娶個可心人相伴在側,成日練劍,連晚上都抱着劍睡,堂堂天下第一劍卻是一條光棍打到底,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有。
而唐鞘性子輕狂放浪,十五六歲的年紀就是青樓楚館的座上賓,憑着一張豐神俊朗的臉,街上姑娘小姐羞答答的扔手帕也笑嘻嘻的照單全收,認識的紅顏知己從城東排到護城河,仗着劍術高超行事大膽招搖,誰都敢招惹。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手中劍的蘇風蕭卻是從來不管唐鞘這些,反正他自己最後都能處理妥帖。
十五六歲的唐鞘仗劍天涯恣意江湖,直到他的師父突然又收了一個徒弟,比他小了三四歲,根骨平平資質平平,又寡言少語,小小年紀眉間總帶着幾分怎麽也散不開的陰郁。唯一出彩的大概就是那張如同大家嘔心瀝血勾畫出來的臉了,唐鞘幾乎可以想象他徹底長開以後會是何等奪目的風姿。
可比劍又不是選美,無論哪方面他都不是一個練武的好料子,但嗜劍如命的蘇風蕭的的确确收他當了徒弟。
然而挂了個師徒名分,蘇風蕭似乎并不想教他,扔了一本劍譜給這個小徒弟便讓他便宜行事。若說勤能補拙,可這個師弟在練武這方面實在是有點笨,風雨無阻練來練去,劍術毫無長進,人卻先一步病倒了。
他的師父嘆了一口氣,難得沒在練劍,負手站在窗邊,也不知在想什麽。唐鞘驚奇,正想問上幾句便被蘇風蕭打發去照顧師弟。
那是唐鞘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觸自己這個師弟,他端着藥去找師弟,推門進去的時候,師弟正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手邊竟還拿着那卷劍譜。唐鞘喊了兩三聲他才擡起頭,目光冷淡,悶得像個啞巴。
唐鞘也不介意,把藥端到顧臨淵面前,自來熟的仿佛他和師弟相識多年,“師弟,來喝藥啦。”
那藥很苦,唐鞘心細,也是混跡風月練出來的體貼,來之前還特意帶了一包蜜餞。而顧臨淵默不作聲的接了過去,仰頭就全灌了進去,竟然連眉頭的沒有皺一下。
“多謝。”他把空碗放到唐鞘手裏,半阖下眼像是累的很了,顯然不想多招待唐鞘。
唐鞘對這個師弟着實有幾分好奇,但也沒什麽貼冷屁股的愛好,也客客氣氣的囑咐了幾句多注意休息便走了。
大千世界繁華似錦,除卻剛開始的新鮮和好奇,唐鞘很快便把這個師弟抛卻腦後,又投身進花花世界裏。
只那一晚,唐鞘剛和在江湖上結識的好友喝完酒回來,他并沒有喝得很醉,只是有些微醺,手裏拿着不知道哪個女兒家送的香帕,夜已經深得很了,他一路踏着清風明月,随口哼了幾句江南小調往自己院子裏走。
而路過練武場的時候,他看見了久未謀面的小師弟,劍被他丢在一邊,他孤零零的蹲在地上,雙手抱着膝蓋,一雙眼哭的通紅,小小的一團縮在那,像只被遺棄的奶貓,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唐鞘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心弦,他走過去,喊了一聲師弟。
顧臨淵大抵沒想到會在這碰見唐鞘,他一向要強,看唐鞘過來慌忙擦了擦臉,沒想到越擦越髒,灰頭土臉的像是在泥裏滾過幾圈,哪有初見時半分驚豔。
唐鞘忍不住笑了笑,他慢慢悠悠的蹲下身子,拿着手裏還帶着脂粉香氣的手帕一點一點把顧臨淵的臉擦幹淨,“你這手髒的跟在泥巴裏滾過一樣,怎麽擦的幹淨?”
顧臨淵只低着頭不說話,而唐鞘向來是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的人物,看着顧臨淵小扇子似的眼睫,嘆了一口氣,“你沒天賦,資質也不行,就算雨打風吹練個一百年也趕不上我一半。”
“師弟,你得重新去投胎。”
要不是唐鞘天縱奇才劍法高絕,憑着他這張嘴,墳頭草早就三尺高了。按照唐鞘第一次見顧臨淵的印象,唐鞘覺得他很可能撿起手邊的劍給自己幾下,或者送給自己一個簡簡單單的滾字。可唐鞘想錯了,顧臨淵半個字沒有,一雙通紅的眼睛又凝出一圈淚光,偏偏他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眼淚啪嗒啪嗒的在往下掉。
唐鞘被顧臨淵哭的發慌,手忙腳亂的去擦眼淚,卻覺得越擦越多,一張手帕都被哭濕了,“你別哭了,以後我教你劍法,讓你少奮鬥五十年行不行?”
“我不要你教。”過了好半晌顧臨淵才悶悶的開口,“你走。”
唐鞘看着顧臨淵這個委屈巴巴的樣子,突然就生了幾分逗弄的心思,“真的?那我可走了。”
他站起身,裝模這樣的撣了撣衣袖,一副不欲多留的樣子。
“假...假的。”就在他擡腳要走的時候,顧臨淵終于別扭的開口,他擡起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唐鞘,還帶着些許沙啞的哭腔,“你要教我。”
“好。”唐鞘原先還想再逗逗這個小師弟,可他對上那雙哭的濕噠噠的眼睛時,心裏沒來由的軟了一下,“那你以後要叫我師兄,知不知道?”
“師兄。”顧臨淵的聲音啞啞的,又軟的像是明媚春光裏的雲。
唐鞘被這一聲師兄喊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想着這個小師弟總是形影單只郁郁寡歡的,那他以後就多照顧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