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萬裏無雲的天際驟然響起數道雄枭聲,一只訓練有素的海東青如同羽箭俯沖下來,疾速又猛烈,直直地落在一人的肩膀上。
那人身穿玄鐵銀甲,眉眼冷峻,但細看,他的眼神是極溫和的,他摸了摸海東青的頭,拆下它腳下綁着的信,海東青完成任務,不做留戀,又飛走了。
宋少晏看完了信,終是嘆了一口氣。
信是宋之妄寫的,上面話語不多,一共寫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蕭定晟已死,華卿說,宋琢廷已失後盾,可大舉入都城。
第二件事,小心宣望慎。
可巧,這第二件事的主人公就在他面前,宋少晏把信收進袖中,靜靜地打量着宣望慎,這位大滄皇帝有過許多事跡,但最出名的還是那件背信棄義之事。
宋之妄想必也想到了宣望慎會在背後做手腳,所以才會寫信提醒他,只不過,有些晚了。
回都城的路上必定要經過解州,而宣望慎仿佛知道他的意圖,在解州城門口攔住他。
宣望慎,他想做什麽?宋少晏眉間緊皺。
若在此種情況告訴宋之妄他們,怕是來不及了。
“你不必寫信告訴他們,他們趕不到的,宸王殿下,”宣望慎瞧出他的想法,淡漠道。
宋少晏平靜地笑了笑,話中帶刺,“您現下又是要背信棄義嗎?”
宣望慎沉默片刻,“吾心所向,天下一統。”
宋少晏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有些不解,“即便您有所志,也該知我大夏早就被腐蟻蠶食了,何況,都城的攝政王還未除,您現在為難我,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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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知,你才是大夏未來的王,故來商讨。”
宋少晏心中一緊,眉頭緊皺,“陛下莫不是在說昏話。”
宣望慎看着他不語,目光清明無比,他很清楚,宋之妄找上他的時候,他就很清楚了。
暗莊遍布天下,沒有人知道暗莊如今背後之人是他,大夏是什麽模樣,他也一清二楚,即便如此,他也要得到大夏。
铉晖曾經對他說過,看到過宋之妄将整個東滄變成血海地獄,所以他也一度以為宋之妄會是他的心腹大患,對宋之妄警惕在心。
但後來,宋之妄死了,宣望慎就再沒放在心上。
直到萬巫山的聖巫找到了他,蕭定晟找到了他,铉晖在那位聖巫身上看見了宋之妄的影子。
他們才知,聖巫就是宋之妄。
宋之妄不僅沒死,還布下了一個天羅地網的大局,直取那位大夏攝政王的性命。
他覺得有意思極了。
宋之妄跟他所想的一樣,心機深沉,手段狠辣,這是可以與他匹敵的對手,但宋之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所以,宣望慎根本無憂無懼。
“宋琢廷身邊還有人,殺他不易,吾可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答應吾的條件。”
宋少晏擡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宣望慎的條件是什麽。
“我不需要,陛下請回吧。”
宣望慎料到了這一點,他擡了擡手,士兵就齊刷刷拔出了刀,對準了宋少晏的人。
“宸王殿下,你該明白,仁愛之道,在于對臣民如何,而非君王也,如此頑固不化,必反噬其身。”
宋少晏也拔出了劍,神情冷峻,語氣帶着憤怒,“陛下背信棄義,令本王深惡,更會反噬己身,陛下又能拿什麽保證,事成之後不會殺我,不會殺我同胞,不會殺天下百姓!”
“三年前,解州淪為一座煉獄!不是你宣望慎的手筆,又是誰的手筆!”
“宣望慎,你所說的統一天下,究竟是為了世間百姓着想,給他們一個安穩盛世,還是為了一己私欲,稱霸天下,無所顧忌,人人恐你,懼你。”
劍刃指向宣望慎的眼睛,宋少晏一字一句道:“煩請陛下,告訴我答案。”
宣望慎的手慢慢握緊,眼神從一開始的怔然慢慢變得平靜,他也忘了,為何要統一天下。
百姓的生死安康?
君王的野心抱負?
不,都不是。
在他年幼時,被人控制視作傀儡的時候,親眼看着母親撞柱而亡的時候,父親不得不戰死沙場的時候,登基為帝被迫娶了自己親妹妹的時候……
他不甘認命,不甘做傀儡太子,不甘被人愚弄。
更不甘被人控制掣肘。
那時,他就覺得,只要成為天下共主,世間再沒有任何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所以,他殺了國師铉辰,利用婪慈殺了無數大臣,他要做東滄的王,做整個天下的王。
那年他剛及弱冠,手上就已經沾滿了無數鮮血。
而現在,他已經孑然一身,唯一的妹妹在前不久自刎而死,臨死前恨極了他,詛咒他永生永生受盡孤苦,曾經最愛他的婪慈,如今對他也是滿腔仇恨,不願再看他一眼。
答案,還重要嗎?
過往之事終成泡影,如今的他,早已記不清當初自己是何種模樣了。
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宣望慎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中只有冰冷的殺意。
夜深人靜時,宋之妄坐在床邊握緊談華卿的手,手掌輕輕拍着被子,溫柔地哄談華卿睡。
談華卿也沒睡着,身體上的疲倦抵不過意識上的清醒,他專注認真望着宋之妄,目光落在宋之妄的胸口,久久地不能回神。
他和宋之妄赤身相對過,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常常夢見宋之妄一襲白衣站在他面前,胸口處有一個血淋淋的洞,而宋之妄從始至終都只是笑着,朝他張開雙臂。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遠,他卻感覺宋之妄離他很遠很遠,他想過去,可無論他怎麽拼命跑,都再也無法靠近宋之妄。
囚于不見天日的祈安殿,這噩夢因為有了宋之妄,成為他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以為宋之妄死了,他的餘生都将為宋之妄報仇,可後來,陰差陽錯,他聽聞有一人愛昙花如命。
心中就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個人一定是宋之妄,一定是他。
他找啊找,因為北疆腐毒,意識不清,被人當做奴隸,送上戲奴臺,他的阿妄,他本以為阿會對自己恨之入骨的阿妄,不願與他相見。
但阿妄沒有,他好像不知道痛一樣,不會生氣一樣。
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宋之妄,我談華卿平生作孽無數,從未後悔過,唯有你,我……深悔之,深恨之……”
宋之妄的手微微一頓,他停下來,對上談華卿的目光,俯身含着他的嘴唇咬了咬。
血腥味在兩人嘴裏彌漫,有些疼,談華卿眼裏起了霧,卻沒有躲開。
過一會兒,宋之妄放開了談華卿,他吻去談華卿嘴角的血跡,紅豔的嘴唇勾起,顯得格外張揚豔麗,“我原諒你了。”
原以為談華卿今夜睡不着,是因為見到他殺人,沒想到……是在心疼他。
談華卿聽到宋之妄說原諒,呆了一會兒。
一個吻,就讓他原諒了自己。
宋之妄對他竟然如此心慈手軟,談華卿喉嚨哽咽,手指緊緊抓住宋之妄的衣服。
宋之妄低頭看他,輕輕吻他的額頭,眉眼,臉頰,嘴唇,“睡吧,我陪着你。”
以前,他不敢說自己了解談華卿,現在,他卻敢說了,談華卿愛他至深,非他不可,他心中歡喜無比,卻也憂恐不安。
談華卿的身體…并不好…,他時刻緊張,唯恐出了一點半點的差錯。
現下,好好安睡才是第一要緊事。
等談華卿睡着以後,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
門口的人等的人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步桑律壓低聲音同宋之妄往一處偏暗的宮殿走,“蕭定晟的屍體火化了,骨灰送去都城了。”
“你這麽做,不怕激怒宋琢廷嗎?”
宋之妄淡淡地掃他一眼,“我沒有挫骨揚灰,已是很善良了,激怒他又如何,比起他對華卿做的那些事,這算什麽。”
步桑律沉默,旋即又了然于心,海東青的信傳到了宋之妄手裏,宋之妄生氣,也是理所應當的。
“明藏寶,你要怎麽處置?我多說一句,她還只是一個小姑娘,估計是新上任的郡王,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宋之妄推開門,半張臉隐于陰暗之處,半張臉在月光之下,臉龐俊美無比,“靈通樓沒了,你多年不管事,不知人心難測了?”
“五歲稚子尚且能舉刀殺人,她如今可不是五歲。”
“宋琢廷若是陰狠蜘蛛,那他們就是宋之妄遍布大夏的網。”
空氣仿佛停滞了,步桑律好像失去說話的能力,最終一發不言低下了頭。
門轟然倒在地板上,宋之妄走了進去,裏面三人被驚動,不約而同看了過來。
一個紫衣女主被綁在凳子上,滿臉驚怒,手腳用力掙紮着,凳子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音刺耳無比。
萬黎和铉晖,一人執彎刀,怒氣沖沖,一人身姿如玉,不慌不忙,但不難看出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見宋之妄來,萬黎冷着臉收回刀,铉晖看向宋之妄,微微欠身,“聖巫大人,天順該歸還我國了。”
“不急,”宋之妄瞥了他一眼,語氣不輕不慢,“貴國皇後,還好嗎?”
铉晖輕輕颔首,“多謝聖巫派蓮君子相救,娘娘已好多了。”
“是啊,貴國應該感謝吾才對,宣望慎更應該感恩吾才對,可是,吾卻得到消息,宣望慎人在解州,欲吞大夏。”
宋之妄的眼神冷得可怕,目光裏裹挾着殺意。
铉晖瞳孔閃過一絲暗光,從容地笑了笑,“陛下與您合作,将天順借給您,其他事并不在您與陛下的合作之中吧。”
宋之妄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神情格外冰冷“原來如此,既然這樣,那吾的人入大滄皇宮也不算違約吧。”
铉晖猛然擡頭,眼睛瞪得老大,激動道:“聖巫這是何意!?”
宋之妄沉下臉,冷冷道:“告訴宣望慎,他什麽時候回來,我的人就什麽時候撤出大滄,”
“他想要大夏,那就用大滄來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