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兩隊人馬僵持不下,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天夜裏,步桑律提出要夜襲天順,由他領兵,明藏寶跟着他一起,萬黎守在後方,以防出現什麽意外。
“這是現在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一旦時間拖得太長,寒冬就會來臨,糧草緊缺,東滄當初攻下天順的時候,是不是初冬?”
萬黎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臉色有些難看。
那是一個寒冷又恥辱的冬天,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宣望慎指揮戰事,領兵殺敵的時候說過,下雪之日就是攻占天順之時,而他入主天順的那一天,确實也下了雪,雪混雜着她北疆戰士的鮮血。
而他們的盟友忘恩負義驅逐他們,東滄獨吞了整個天順。
從那之後,萬黎此生的目标只有一個,她要殺了宣望慎,将他千刀萬剮,剁成肉泥!
步桑律繼續道:“對面的人也在等我們出手,與其僵持着,倒不如我們先發制人,而且據探子來報,占據天順的人也不過是山匪草寇之流,不足為懼,我們若能奪得天順,糧草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明藏寶皺着眉頭,“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大滄皇帝不可能沒留人手在天順,怎麽就這麽輕易讓人占領了呢。”
步桑律和萬黎互相看了一眼,眼中不言而喻。
步律桑摸摸下巴思索了下,“那夥人既然能有弓箭手,想必也暗中籠絡了一些人手吧。”
這時,萬黎開了口,“宣望慎為人狂妄,并未派重兵把守。”
但即便沒有重兵,三年來,他們多次想派兵奪回天順,中途都能受到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将阻攔,無一例外,全都敗北。
話已至此,明藏寶沒有異議了,她擡頭望着太陽,內心忐忑不安,她的兄長沒有趕到,她就要上戰場了。
為那個人效力,是他們登上家主之位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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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一開始,只是想讓母親過好一點,把哥哥找回來,才去争哪個位子,只不過,母親死在她坐上家主的前一晚,哥哥了無音訊多年,至今沒有找到。
明藏寶不禁想起了那只梅花鹿,她和梅花鹿也沒甚區別,都一樣被人控制,目光掃過一人,她輕輕眨了下眼睛。
到了夜裏,一行人偷偷摸摸地潛行,與此同時,蕭定晟那邊的探子也将此事禀告給蕭定晟。
“夜襲?”蕭定晟擰着眉問,有些詫異,他原以為還要多等幾天的,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按耐不住了。
探子畢恭畢敬,“是的,将軍,他們帶的人馬不多,大多都是弓箭手。”
“哪幾個人領頭?”
“一個是扶桑國人,一個是明郡王,”探子繼續道,“明郡王也派人傳來話,事成以後,她會盡力除掉步桑律,讓您小心萬黎。”
突然,幾道爆炸聲從外頭傳了進來。
一個士兵急匆匆來報,“将軍!天順皇宮起火了!”
話音剛落,轟隆隆的響聲如同雷鳴一樣,震耳欲聾,砸進了無數人心底。
蕭定晟出了營帳,看見火光浸滿了夜幕,這麽大的火,是火藥!
心中一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他死死蹙着眉頭,喊來自己的心腹,“沈铎,這裏就交給你了,”停頓了一會兒,囑咐道:“若我回不來了,你不要猶豫,立刻撤兵,回都城,保護王爺。”
天順不能被人奪走,現今只能賭一把了,與宣望慎做的交易,絕不能在此白白浪費,只要能拿下天順,義父的大計就能不受任何影響進行下去。
身披鐵甲的嚴肅男子認真應下,“是,将軍。”
蕭定晟沒有任何猶豫,帶着一半的兵就進了天順,大門口屍體橫呈,血流成河,不難看出這裏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厮殺,有了前面的人鋪路。
他們後面走得順順利利,詭異的是,一路都沒看見幾個活人,百姓都緊閉房門,沒有點一盞燈,仿佛全都睡着了一樣。
遠處的皇宮還在持續爆發着轟鳴聲,刀劍聲,慘叫聲,街道卻安靜的可怕。
蕭定晟握緊缰繩,脊背繃得死緊,就在剛剛,他感受了幾道滿是殺氣的目光,可笑他上陣殺敵多年,最終卻還是中了圈套。
城門轟然關閉,衆人不約而同看過去,卻看見那些本該慘死的人齊刷刷站在門口,如同鬼魂一樣,将門堵得嚴嚴實實,一時竟讓他們分不出是鬼是人。
夜空倏然響起幾道煙火,無數黑衣人從千家萬戶百姓家出來,有序地将他們包圍起來。
蕭定晟的臉色瞬間陰沉無比,他死死盯着從皇宮方向慢慢走來的人,數量不少,步桑律也在其中,萬黎也在其中,還有一個他從未想到的人也在裏面,被所有人好好護着,不是談華卿是誰。
而他旁邊的男子…是……!!
他是!
蕭定晟瞳孔微縮,什麽都明白了。
是宋之妄!
他絕不可能認錯。
一定是宋之妄。
但,怎麽可能?
五年前,談華卿動手之後,他不放心又補了幾刀,那顆心都被他碾碎成了肉泥,宋之妄怎麽可能還活着?
前面和後面都被堵死了,無路可走,無處可逃,蕭定晟下了馬,命人放了個煙火,低着頭平靜地纏緊手指的刀。
在生死線徘徊多年,他隐隐感覺到,這一次他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回去了。
現在,他只想殺了宋之妄,絕不能讓他回到都城。
宋之妄低頭握緊談華卿的手,将談華卿藏在袖子裏的匕首巧妙地帶走了。
他動手比談華卿動手好,殺人這種活太累了,他來就好,正好也給他們倆一樣報仇了。
蕭定晟冷冷看着他們,眼前一黑,一個人影就出現在他面前,蕭定晟飛快舉起刀,連連後退,卻不料宋之妄手裏突然出現第二柄匕首,沒有任何猶豫,手起刀落,就刺進了蕭定晟的胸口。
蕭定晟眸光冷冽,用力震開宋之妄,胸口前的匕首也飛了出去,碎成幾片,只是留了一點血跡,染紅了衣服,那個錦囊替他擋了一些。
“宋…之妄!”
宋之妄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滿意,沒刺進去,
“你是人還是鬼?”蕭定晟冷着臉,面不改色死死地盯着宋之妄。
宋之妄伸出手,匕首被震碎落在地上的碎片就重新到了他手上,他似笑非笑望着蕭定晟,嘴角帶着十足十的殺意。
“你說呢?蕭大将軍。”
“你捅我那十幾刀,我可都記着呢。”
談華卿睫毛微顫,目光倏然看向蕭定晟,手指一點一點握緊。
這是他不知道的事。
蕭定晟愣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譏諷無比,“可惜了,可惜了……”
他不是常笑的人,眼下在這種情況下笑出來,竟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你也真是厲害,還能活着。”
“但你也不過和我一樣,是別人手上的利刃,對着別人搖尾乞憐的可憐蟲罷了!”
話裏話外的“別人”指的是誰,宋之妄清楚,談華卿更清楚。
宋之妄一步一步走近他,“我不是你,他愛我,比什麽都重要。”
“比我的死都更重要。”
“只是你們不該動華卿,宋琢廷對華卿的種種折磨,即便你們千死萬死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是我的,是我宋之妄的,是我寶物!”
蕭定晟一怔,見到宋之妄眼中的恨意悲憤,忽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麽宋之妄還能活着回來,他從未離開過談華卿,他的目光,他的籌謀,全都是為了談華卿。
宋之妄死死看着蕭定晟,眼神如同猛虎一樣烈,迅速逼近蕭定晟。
蕭定晟瞪着他,迎頭而上,“你我終有一戰,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活着!”
他知道,一旦宋之妄活着回到大夏,都城會變成什麽樣,他不敢想,那個人會變成什麽樣,他更不敢想。
宋之妄一定會殺了宋琢廷,殺了他義父!
宋之妄冷笑幾聲,俊美的臉龐猙獰又扭曲,刀劍相撞,一開始兩人手上還有武器,後面武器碎了,直接肉搏了。
蕭定晟也是習武之人,征戰沙場多年,身上多是殺伐之氣。
宋之妄和他不一樣,他動作兇狠,招招致命,陰狠毒辣,不計任何代價,只有純碎冰冷的殺意。
他只想要蕭定晟死。
拳頭相撞的聲音刺耳無比,不停落在每一個人耳裏,所有人都看着,不敢貿然上前一步。
兩個人都破了皮,身上更是帶了不少傷,談華卿手心掐出了血,心髒艱難地跳動,呼吸都覺得無比困難。
宋之妄動作極快,迅速和蕭定晟扭打在一起,最後死死掐住蕭定晟後頸,狠狠朝地上撞。
一下撞懵了蕭定晟,蕭定晟反應過來,手掌往後勾,卻突然感覺心口震得劇烈疼痛,用盡最大力氣朝宋之妄胸口打了一掌。
宋之妄被逼得往後退,鐵鏽味在口腔彌漫,血順着嘴角流了下來,他卻笑了出來。
蕭定晟暗道不好,胸口的疼越來越強,隐隐感覺有血從眼睛裏流下來。
嘀嗒——
一滴黑色的血從落在青石板路上,蕭定晟強撐着站起來,“卑鄙…小人!”
“你對我做了什麽?!”
宋之妄心情非常好,“卑鄙?遠比你們,我已經善良多了。”
他伸出手,一只通體金色的蟲子就從蕭定晟心口飛了出來。
蕭定晟悶哼一聲,巨大的疼痛朝他襲來,嘴裏吐了一大口血。
金色蟲子落在宋之妄手上,吐絲将自己包裹自起來,在一息之間,就變成了一只翩然美麗的金蝴蝶。
“這是牽絲蠱,一蠱牽心斷人腸。”
他淡淡看着蕭定晟,眼底帶着一絲輕蔑,“說來,還得感謝你們,若不是因為你們,我也不會成為萬巫山的聖巫。”
蕭定晟看着他手中的蝴蝶,瞳孔驟然一縮,身子前傾,去奪那蝴蝶。
“宋之妄!你敢!”
宋之妄平靜地看着他,當着他的面,慢慢将蝴蝶揉進手心。
他的動作很慢,故意折磨着蕭定晟,直到蝴蝶變成金粉從他手上落下,“五年前,我大婚之夜,中秋月圓,多好的日子啊,我此生都不會忘記哪一天,我知道華卿是被迫的,罪魁禍首是你們。”
“本想好好折磨你的,但我等不及了,你該慶幸你和宣望慎做了交易,能早點死在我手上。”
金粉從蕭定晟眼前緩緩飄下來,他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全都流出了血。
難怪,他當時就懷疑,區區一個解州,怎麽能讓堂堂大滄皇帝答應和他們交易,原來,這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局。
他顫顫巍巍拿出胸口的錦囊,仔仔細細看了看,愣了許久許久,仿佛脫下了僞裝多年的面具,眼中迷茫顯露出來,最後像一個煩悶的孩子低低地苦笑幾聲。
“呵……宋之妄,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和我一樣…走向同樣的結局。”
“……真是愚蠢啊。”
“……蠢啊——!!!”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蕭定晟望着東邊,淚水劃過臉頰,眼裏卻是平靜,最後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倒在了地上,手裏攥緊的錦囊,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最後還是死死握緊了。
錦囊裏面什麽都沒有。
……一直都是…空的。
将軍戰死,其他的士兵不成氣候,一一繳械投降。
這第一場局,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