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天順有一面極大的鼓,是用百獸的皮制作,需十二個人同時落下鼓槌,方可敲響,鼓聲震天動地,響徹雲霄,可傳千裏,名為定乾坤,一旦被敲響,則意味祥瑞降世,被視為國寶,從不示人。
宣望慎攻占天順以後,對這鼓興趣不大,只是看了一眼。
轟!!轟!——!
幾道鼓聲如巨龍怒吼從皇宮傳入每一個天順百姓的耳朵裏。
百姓震驚,紛紛放下手上的東西,不約而同望向了天順的皇宮。
他們都知道,這座皇宮早就空無一人了,他們的陛下自刎保住了他們,他們的皇後娘娘也殉情而亡,他們的小殿下葬身東宮,他們的大祭司戰死沙場。
朝臣棟梁,投效大滄,皇親國戚,茍延殘喘。
他們的國,早就不在了。
這皇宮,怎麽還會有人在?這鼓又是被誰敲動的?
難不成……
衆人再也顧不得了許多,紛紛跑向皇宮,一探究竟。
可他們到了皇宮大門口,卻發現牆門上站了一群身穿鐵甲的士兵。
威風凜凜,不怒自威,宛若神兵降臨。
鼓聲不斷傳入衆人耳中,有一股極為好聞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他們清楚地看見了有兩個白衣人站在他們面前,不像是凡人,倒像是從神宮來的谪仙。
詭異美麗,晶瑩剔透,泛着幽藍的一朵朵小花從地面冒出來,仔細一看卻能看到每一個寄生在花心的白色蟲子,在無形中依附在每一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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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百姓嘴唇不禁顫抖,難以置信,“是神使!!!”
“神使來救我們了!!!”
“拜見神使!!”
一人跪了下來,随之就是越來越多的人跪了下來,烏泱泱的一片。
宋之妄牽着談華卿,每走一步,地底下的小花就往四處蔓延盛開。
“吾救你們,是慈天皇帝對吾等的請求。”
慈天皇帝就是天順自刎而亡的皇帝,國破之時,天和早就寫了一封信給宣望慎,請求他不要殺害無辜百姓,他不會阻攔,他會在皇宮等着宣望慎來。
而宣望慎也沒想殺他,天順已經在他手上,一個亡國皇帝不足為懼,何況,在某方面,他是敬重這位皇帝的。
他問慈天皇帝願不願投降。
慈天皇帝高坐龍椅,溫和笑着,卻堅定地搖搖頭。
自刎臨死前,他對宣望慎說了一句話,直到很久以後,宣望慎才終于明白那句話所背負的責任。
慈天皇帝說,“國破家亡,是君主無能,天底下誰都可以投降,誰都可以回頭,但君王不能,君王絕不能降,也絕不能回頭,這是身為君王的路。”
之後便自刎而死了。
宣望慎看着他屍體沉默了許久,命人厚葬了他和他的妻子兒女,又遵守諾言,不曾傷害天順任何一個無辜百姓。
因此,天順百姓雖然當初恨宣望慎,如今,卻是不恨的,反而,有些感恩戴德。
只是偶爾,他們還會想起那位親自下田插秧,為了糧食豐收苦苦思慮,最後睡在田間的陛下。
……僅此而已。
但現在,所有人都想被蠱惑了一樣,對着那如同神明的兩個人磕頭。
這是神使!是神使!!是他們陛下派來的神使!
他們陛下不是死了,他是去天上做神仙去了,這不,就派了人來救他們,救他們的家!
這件事鬧得太大,被各國的探子打探到,消息如風過密林,在宋之妄有意的推動下,最終人盡皆知。
宣望慎雷霆震怒,親手摘得果實被人奪走,不殺之,難消心頭之恨,當即發兵二十萬,再度出征天順。
除此之外,北疆和扶桑也在拼命趕來。
大夏雖未直接參與其中,卻也派了明郡王作為領軍人之一,出兵天順。
透明的流熒蝶飛到宋之妄指尖,地面上熒藍小花開得到處都是,飄散極為淡雅的香氣。
宋之妄虛握成握,慢慢将蝴蝶捏成粉末,手腕上一白色的紋路若隐若現,随着蝴蝶的消散慢慢隐于皮肉之下。
談華卿看着他,心裏有好些話想問,最終只是低下頭。
“為何沉默不語?”宋之妄嗓音輕柔,枕在他的大腿上。
談華卿視線不自覺落在地上的花上,“這是什麽?”
“只是一些小把戲,”宋之妄朝地面伸出手,一朵花就到了他手裏,“但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不傷害這些百姓而控制他們的法子。”
談華卿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這花除了香味淡淡……等等!香味!難道是用香氣來控制?
他思考地太認真,宋之妄趁他不注意吻了吻他的腿,然後将花蕊裏極小極小的白色蟲子挑在裝了水的碗裏,在一個呼吸間瞬間消散了,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是幻蠱,是最安全的蠱,不會害人性命,能附着在人的衣服上,并且不斷繁衍,只要人動,它就能被帶到任何地方。”
“他的存在,會産生一些幻象。”
談華卿了然,難怪宋之妄要讓人去敲鼓,他是大部分都引到皇宮城門,只要越來越多的天順百姓信服他們,将他們當做神使,天順被一夥人搶占的事實就更加真實。
宋琢廷生性多疑,他絕想不到,宋之妄會控制整個皇城的人,乃至整個天順的人。
宋之妄繼續道,“我以夢蝶能控制他們,但這法子也有一個弊端。”
“什麽?”談華卿蹙了蹙眉。
“水能解蠱,我觀天象,半月後會有一次大雨,我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
“時間夠嗎?”談華卿眼中藏着一絲擔憂。
宋之妄撫上談華卿的眉間,将他蹙起來的眉撫平,語氣溫柔又平靜,“害怕嗎?”
談華卿愣了一會兒,看着宋之妄的眼睛,緩緩笑了,然後搖了搖頭。
他明白的,這是必然的事。
宋之妄的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他不受控制握緊談華卿的手,低沉的嗓音帶着顫抖,暗藏深深的恐懼。
“我怕。”
天底下,最了解宋之妄的人莫過于談華卿,他明白的,宋之妄在害怕什麽。
大軍壓境,天順岌岌可危,北疆和扶桑的人馬率先抵達,停在邊境的東部,旌旗招展,號角震撼,振奮軍心。
明藏寶身為統帥之一,同步桑律以及萬黎騎着馬走在三軍的最前方。
步桑律留意着明藏寶,這位明郡王,不是他知道的明郡王,想來又是新任明郡王了,只是年紀竟這般小。
那把大弓都快有她人高,她能拉得動嗎?
明藏寶心細如發,早就發覺了步桑律若有若無的打量,這些日子,她都在扶桑和北疆兩國徘徊,但幸好最後不負所托,她拿着聖旨和軍令,收編了殘餘軍馬。
而且,她的兩位兄長都在趕來的路上,心中懸着的石頭也悄然放下來。
她會活着回去的。
“停!”一道冷肅的女聲響起,萬黎擡手喊停,阻止大軍前進。
“我們就在這裏停,遠處有天順的弓箭手。”
步桑律拿起千裏鏡看了看,扭頭吩咐下去,“吩咐下去,歇息一日,三軍不得懈怠。”
明藏寶抿着嘴,提議道:“我這裏有最好的弓箭手,也許能打破這道關口。”
她姜州明氏一族,最擅長用弓,而且不是一般的弓弩,而是如同人長的大弓,射程遠,力度大,一箭能射穿五個靶子。
第一次上戰場,她帶了一萬家族培養的人,都是最有名的弓箭手。
步桑律神情一肅,“你若有十足的把握,我便随你去了,可你說是也許,可見你也不是。”
“若是失敗了,再被黃雀在後的大滄鑽了空子,豈不是像當初的北疆一樣。”
冰冷的目光猛然看了過來,萬黎惡狠狠看着他們,咬牙切齒,“閉嘴!”
三國之戰是北疆所有人都不願提及的過去,對宣望慎更是恨之入骨,那場戰争,他們北疆本可以大獲全勝,卻被最信任的盟友背叛,最後折損十萬大軍,不得不撤離了天順。
若不是現在被人脅迫,這天順合該有他們北疆的一份!
步桑律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下了馬,吩咐衆人休息。
萬黎也沒有貿然前進,她掃了眼明藏寶,什麽也沒說,騎馬進了旁邊的小樹林裏。
明藏寶的建議沒有被采取,這是她早就想到了的事,但是沒有想到這位赫赫有名的北疆大軍衛也退縮不前。
火堆直到天明才熄滅,東方初曉白,探子就來報,宣望慎已經到了。
天順猶如甕中之鼈,被兩方夾擊,但雙方都沒有動作,因為,誰先動手,誰就是螳螂,而後者就是黃雀了。
最後動手的才是獲利的最大一方,而宣望慎早就将此法運用的爐火純青。
只不過他這一次,不是黃雀,而是樹下的彈弓。
蕭定晟按兵不動,等着北疆和扶桑的人先動手,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忍。
臨行前,他去見了宋琢廷一面,他的義父高坐廟堂,尊貴華然,容顏不老,鬓邊卻生了許多白發。
他像往常一樣為義父梳發,陪着義父,靠在義父不能行走的雙腿上,聽義父說以前的事情,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很快。
然後一覺醒來,義父就将半塊軍令給了他。
義父說,他想要天順。
他是義父最寵愛的義子,也是最忠心的臣子,只要義父想要,他就會去做。
蕭定晟的手摸上胸口,那裏有一個錦囊,是義父臨行前那一夜給他的,他一直都貼身帶着。
義父說,想看就看,不要拘着自己。
他卻不舍得,笑着問義父裏面是什麽。
義父臉龐被昏暗的燭燈照明,格外溫柔,,“是你最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