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半月過後,船終于到了大滄。
東滄吞并天順後,宣望慎并沒有入主天順,而是将天順作為糧倉軍需,來穩定後方,因此大滄的國都依然在東滄境內。
而東滄也被稱為臨水之國,東南西北,只有東是陸路,其餘全是水路,而東路是嚴禁出入的,所以,想來大滄,只有水路這一條法子。
這也是東滄戰勝北疆的優勢之一。
在世人眼中,東滄是出了名的貧困,但這都是幾十年前的看法了,現在的東滄,不可同日而語,既繁榮又穩定。
大船一路直通主城,城門口浩浩蕩蕩站了一群人,皆身着幽藍色的衣服,為首男子很是熟悉,左眼白瞳,在并不寒冷的秋天披着厚實的大氅。
正是铉晖。
曾經的東滄聖子,如今的大滄天師。
“吾主公事繁忙,不能前來,特地命我等前來恭迎諸位。”
宋之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扶着談華卿從船上慢慢走下去,一行人都戴了面具,遮得嚴嚴實實。
“無妨,吾也帶了賀禮送給貴國。”
話音剛落,身後的黑衣人就扔下一個大包袱,包袱并沒有綁得很嚴實,落地就松開了,十幾個頭顱滾落在每個人腳邊。
血跡流了一地,惡臭腐爛味彌漫,充斥着每一個人的鼻尖。
铉晖面不改色,低頭看了眼,白瞳微微一暗,欠了欠身,“謝聖巫。”
随行的其他人眼中閃過一絲懼意,很快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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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殺手,是從他們大滄派出去的,如今又再度回到了故土。
铉晖不着痕跡打量着他們,從容地作出邀請姿态,“請。”
宋之妄冷笑一聲站在原地,并不理會。
铉晖又等了一會兒,宋之妄還是沒有反應,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聖巫何意?”
宋之妄的嗓子變換了一下,顯得格外森冷,“爾等誠意,不敢恭維。”
铉晖垂眸,攏了攏袖子,平靜道:“作為盟友,若無與大滄匹敵的能力,實為廢物,我等不敢冒此風險。”
那就告辭,”宋之妄轉身就走,不帶任何猶豫。
铉晖怔愣了一會,迅速擡手,士兵迅速地把他們包圍起來,“等等,聖巫。”
突然,一個半大的少年,手持鐵鏈,如同蛇滑動般迅速,鎖鏈揮過之處,鮮血淋漓,無一幸免。
铉晖一驚,咬着牙命令衆人避開他們,“都退下!”
“不知聖巫要如何,才肯進主城?”
宋之妄示意鐘晗,鐘晗見狀走了上來,拿出一碧綠盒子,“貴國皇帝若願意吃下,此交易還能做。”
铉晖嘴唇抖動,下意識接過綠盒子,“這是…什麽?”
他師父說過,從萬巫山出來的人,不是瘋子,就是神,東滄的開國皇帝便是來自萬巫山。
那位皇帝可是明君,以一己之力推翻暴政,開盛世太平,他沒有後代,只能繼立宗室子,死前留下治國策延續了東滄幾百年的繁榮。
直到,萬巫山再度重現于世,那時的聖巫自成一霸,憑借詭異強大的軍隊,吞并了東部地區,建立大夏。
後來的北疆,天順,扶桑,他們的開國皇帝,也都來自萬巫山,世世代代都與萬巫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曾經他也去過萬巫山,因為好奇,也曾預言過,但卻沒有一次成功。
所以,無論是他師父,還是他,都對萬巫山敬而遠之。
那這個綠盒子是……什麽?
鐘晗微微一笑,為他解惑,“放心,不是什麽壞東西,只是聽聞貴國皇帝擅長背信棄義,我等也是怕有個萬一,若貴國皇帝能服下此物,我等願在舍下做客。”
鐘晗眼中一冷,這些人未免也太放肆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想要推阻。
“還沒問,閣下是?”
“我姓鐘,單名一個晗字,算是前任聖巫吧!”
铉晖瞳孔一縮,瞪大眼睛,“您是蓮君子!”
鐘晗含笑點頭,看向他手中的綠盒子,“我萬巫山的誠意可是十足十的,若貴國皇帝再不領情,我等就要打道回府了。”
铉晖不敢馬虎,更不敢立即做下決斷,親自回宮禀告了。
此時,大滄皇城,朝暮殿,源源不斷地咳嗽聲傳了出來。
聲音很輕,卻壓得每一個人都喘不過氣。
地面上跪了一群戰戰兢兢的太醫,還有無數宮人,月影紗簾之內,隐隐約約能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坐在床邊。
李奉恩睜開眼,目光中帶着悲哀痛苦,沙啞的嗓音歇斯底裏,尖利又痛苦。
“滾——!!!”
宣望慎平靜地望着他,比尋常人更加黑的眸子如深淵一般,寒冷,涼薄,窒息。
奉恩眼睛緩緩瞪大,閃過驚懼,一口氣聚在胸腔,劇烈咳嗽起來。
宣望慎伸出手,奉恩立刻躲過。
他抗拒宣望慎的觸碰。
宣望慎仿佛耐心耗盡,慢慢站了起來,冷聲下令,“朝暮殿宮人伺候不周,太醫無能,賜死。”
“遵旨。”
李奉恩聽到後,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你不能這樣!咳咳——宣望慎!”
他跌跌撞撞從床榻爬下來,想要抓住宣望慎的手。
宣望慎居高臨下看着他,眸中情緒複雜,似喜似悲,轉身離去的時候連衣袖都顯得格外無情。
天空湛藍,晴空萬裏,入了秋,禦花園裏的花,大多數都敗了。
宣望慎站在宮廊下,铉晖恭敬地跪在地上,手上高舉着那個綠色盒子。
铉晖細細禀告完,正想勸說宣望慎不要服下這東西。
畢竟,是從萬巫山出來的,但宣望慎已經打開綠盒子,他看也不看,直接放進嘴裏,喉嚨滾動,吞下去了。
“陛下……”铉晖愣愣看着,不禁出聲。
宣望慎轉身,長袍曳地,背影沉寂又冷漠,“去吧。”
“……是,臣遵旨。”
鐘晗拿到空的綠盒子,滿意笑了笑,然後一把火将綠盒子燒掉了,一只波光粼粼的綠色蝴蝶從火光中翩然飛出,慢慢飛到宋之妄的指尖。
宋之妄看了眼蝴蝶,手一晃,蝴蝶就碎成了塵埃,消失不見了。
铉晖掩下心中驚疑,恭敬地請他們進去,目光落在那位滿頭白發的男子身上,微微一頓,很快就移開了。
許是他看錯了,竟覺得這人有些熟悉。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皇城,被安排住在最大的西晨殿,宋之妄小心地扶着談華卿慢慢坐下,談華卿已然撐不住暈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很淺。
“鐘晗!快過來!”
鐘晗放下東西,眉頭緊縮,“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水土不服,他身子本就虛弱,在海上待了這麽長時間,又一直睡不穩,現在是累了。”
“我去煎藥,等會讓他服下就好了。”
“那就好,”宋之妄狠狠松了一口氣,抱起談華卿,将他輕輕放在床榻上。
“聖巫,大滄皇帝來了,”一黑衣男子進來禀告。
宋之妄看向站在床邊半大的小孩,“不降,你和白狼留在這裏,除了我之外,不準讓任何人靠近你主人。”
不降一臉深沉地點點頭,舉起右手握拳在胸前。
庭院內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面布有石桌石凳,宣望慎坐在那處,靜靜地望着來人。
宋之妄一見他,便有感受到了一種同類的氣息,他心中一凜,走過去,坐在宣望慎對面。
宮人安靜有序地上茶,聽不見一絲腳步聲。
他在審視宣望慎,宣望慎也在審視他,雙方對峙,針鋒相對。
“聽聞聖巫不久前大婚,恭喜,”宣望慎平靜道,極黑的眼眸冷淡至極。
宋之妄把玩着茶杯,手指變化速度極快,杯中的茶水卻一點也沒撒出來,“多謝。”
“傳聞貴國皇後命不久矣,吾帶了無數藥材,願贈皇後治病。”
宣望慎轉頭看向他,眸光很冷,甚至帶上了殺意,“吾只要一人。”
“誰?”宋之妄明知故問。
“蓮君子,鐘晗。”
宋之妄放下茶杯,茶杯碰撞石桌,瞬間碎裂,“若不是陛下派人刺殺,令我夫人受驚,吾或可讓鐘晗為貴國皇後治病,但我夫人至今都未醒,實在離不開鐘晗。”
宣望慎沉默良久,吐出兩個字,“……抱歉。”
宋之妄并不覺得宣望慎是真心道歉,宣望慎能作出臨時反悔,背信棄義的事,可見他并不是一個懼怕天譴的人,尋常的手段困不住他,所以宋之妄才會用那個東西。
“抱歉就不必了,吾的條件,已在信中與陛下說過,陛下考慮得如何?”
宣望慎眼神銳利直直地望向宋之妄,“只要皇後能痊愈,吾願意與聖巫做此交易。”
意思就是,如果救不活皇後,交易也就不做了。
這大滄皇帝,倒也癡心,宋之妄略略颔首,“一言為定。”
漆黑如墨的藥放在旁邊,冒着陣陣熱氣,濃重地藥味彌漫在殿中的每一個角落。
宋之妄嘗了一口,眉死死皺着,“這什麽藥,怎麽這般苦。”
鐘晗白了他一眼,“良藥苦口,這已是極好的藥了。”
談華卿早就醒了,只是身子無力,他掀開眼皮,慢慢坐起來,虛弱道:“我喝,把藥給我。”
宋之妄心疼他,吹了吹湯勺,喂到他嘴邊,談華卿雖然覺得苦,但喝多了藥,漸漸就習慣了。
碗底一空,嘴裏就被塞了蜜糖,宋之妄拿起帕子細細擦拭他的嘴角。
談華卿含着蜜糖說,“不苦的。”
這藥果然是極好,有立竿見影的效果,談華卿立刻覺得身體好像舒适了不少,而且因為他穿得衣服過多,有些熱。
見談華卿臉色好了許多,宋之妄也悄然松了一口氣。
鐘晗無奈道:“也不知道你天天瞎擔心什麽。”
宋之妄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說起剛剛和宣望慎的談話。
“宣望慎說,只要能讓他的皇後痊愈,他便答應我們的條件,沒想到,這竟然是唯一的突破點。”
談華卿若有所思,靠在宋之妄肩膀上,垂眸不語。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鐘晗一笑,“愛人如此,與你倒是像,明日,我便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