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談華卿昏睡了整整十天,也做了十天的夢,夢的一半是他殺了宋之妄,一半是他和宋之妄終成眷屬,相伴到老,一幕幕重疊的畫面,殘酷又美好,反複撕裂着談華卿本就搖搖欲墜的靈魂。
在夢裏,他快要被逼瘋了。
可一醒來,宋之妄不見了。
談華卿急急喚譚衍朔到跟前,不願相信抓着譚衍朔的手臂,厲聲問道:“他沒有和我換血!你是在騙我,對不對!”
譚衍朔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看着我的眼睛!!”
聽到談華卿暴怒的聲音,譚衍朔慢慢擡頭,心痛地望着談華卿瘋癫的模樣,目光落在談華卿的滿頭白發上,聲音帶着悔意的顫抖,“公子……是真的……是真的。”
談華卿怔住,灰眸一點點睜大,手慢慢放開譚衍朔的衣領,頹然地跌倒在地,他顫抖地望着自己的雙手,不敢置信,喉嚨裏發出一串痛苦的喘息。
脊背被鋪天蓋地的悔恨壓彎,談華卿彎着腰,只能發出壓抑哀恸的低泣。
他真的親手……殺了宋之妄。
那些都不是夢,是真的。
他的阿妄……
阿妄……
他那麽愛他,卻殺死了他。
衆人不敢上前,只能地低着頭,很是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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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會兒,談華卿才冷靜下來,他麻木地從地上起來,灰眸空洞無比,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聲線又冷又沙啞,“……良稻,你走吧,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公子!我錯了!”良稻也就是譚衍朔,聽到談華卿這話,臉色頓時一白,急切地懇求談華卿留下他。
談華卿迅速地抽出挂在牆壁上的劍,銀光閃過,指向良稻,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滾。”
良稻呆呆愣愣跪在地上,看着劍鋒,說不出一句話。
所有人都驚住了,兀鹫眼見談華卿是真的要發怒,趕緊讓龐影和沈曠把良稻帶下去,好生勸他離開。
良稻心中自知愧對談華,行了大禮,便孤身一人離開了都城。
“小灼,準備一下,我要進宮。”
小灼看着談華羸弱不堪的身子,又接連昏睡了數日,心裏止不住的憂心,“公子,不若再休息兩……”
談華卿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小灼臉色一變,忙低下頭道:“是,謹遵公子吩咐。”
“兀鹫,你去譚州,把卓瀾接回來,別讓他死了。”
“是。”
宋寒廷高坐在龍椅上,一雙渾濁的眼睛布滿了帝王的威儀,看到談華卿的模樣,終究一嘆。
“此事辦得極好,難為你了。”
“朕終究是虧欠你與妄兒的,”宋寒廷知道自己亦是在作孽,只是,他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從小就明白,他終将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奉獻給大夏,包括他的子女。
所以,犧牲一個宋之妄,換大夏社稷安寧,很值得,他也不後悔。
談華卿低着頭,不作任何反應。
“罷了,你與妄兒已然成婚,如今你也算是他的未亡人,今日出殡,你去看看吧。”
談華卿終于有了一絲反應,他握緊拳頭,不卑不亢應了聲,“……是。”
談華卿出了勤政殿,神情有些恍惚,剛走出宮門,就看見兩人站在檐下等着他。
一人坐着輪椅,白衣勝雪,長相儒雅溫潤,唯獨一雙腿不能走,在坐在輪椅上含笑看着他,但那眼神卻像毒蛇一樣寒冷。
在他身後,是謝卓,謝氏唯一存活下來的人,但他也是宋琢廷藏在皇宮的心腹,得益于宋琢廷求情,他被保了下來。
談華卿覺得刺眼極了。
宋琢廷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嘴角若有若無上揚,“那日我看談丞相下手那麽狠,還以為談丞相無情無義,不料,談丞相卻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狠人罷了。”
“殺死摯愛,不好受吧?”
談華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三日為期,若沒辦到,魚死網破。”
宋琢廷勾起嘴角,緩緩一笑,下巴中間的小痣也動了動,“自然,還請談丞相放心。”
棺木停在太業宮內,盡管談華卿知道那裏面沒有人,但看到的時候,心中還是受到了狠狠一重擊,他險些沒站穩,只能強撐着一步步走進去。
裏面跪着的是淩王府的下人,顧聽風也在這裏,所有人神情疲憊又絕望,眼神空洞。
事情發生的突然,他們得知宋之妄身死的消息,驚了一身冷汗,震驚到失語,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人會死。
同時也覺得惋惜難平,太難平了。
他們王爺人是兇了點,狠了點,他們的确是怕的,可他賞罰分明,從不為難他們這些下人,他們也是敬的。
大婚那日,王爺那麽喜悅,那麽歡喜,沒想到,第二日,竟是生離死別,連王爺的…屍首都沒尋到。
屋內還有兩個人,是宋少晏和宋予歌,他們也穿着喪衣,來悼念宋之妄。
宋予歌眼睛通紅,小心問,“哥哥,姐姐呢?你說好帶我來見姐姐的。”
認識了這麽久,他還是習慣喊宋之妄姐姐。
宋少晏沉默地往喪盆裏放紙幣,“……他太累了,睡了。”
宋予歌打量了四周,在找宋之妄會在哪裏睡。
他對這裏肅穆又沉悶的環境感到害怕,宋少晏将他保護的太好,他不知道什麽死亡,更未曾見過。
但他識字,那牌位上的字他都認識,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只是心裏感到一陣陣難過,很想哭。
忽然,看到了一人,他眼睛頓時亮了。
“華卿哥哥!”
衆人猛然擡頭,才看見談華卿站在門口,看見他模樣,不由得怔然,不過數十天,他竟滿頭白發。
談華卿神情有些木然,眼中無神,也無淚,只是呆呆望着。
“王妃……”
“丞相……”
一個人影迅速從他們面前掠過,宋少晏滿臉怒容快步走到談華卿面前,擡起手,重重地在談華卿臉上落下一個巴掌。
所有人都驚住了,素聞當朝太子是謙謙君子,寬和仁正,誰也想不到他會如此怒氣沖沖,一句話也不說,就直接打了談華卿。
這是作甚?為何要打?
但王妃可是他們王爺的命根子啊,如果讓王爺知道王妃被打了,不知道又會有多生氣……
顧聽風等人立刻站了起來,不顧尊卑禮儀,擋在了談華卿和宋少晏的中間,“太子殿下贖罪!”
宋予歌不明所以吓得直哭,跑過來扯着宋少晏說害怕,想離開,不要打華卿哥哥。
力道很重,談華卿的頭被打偏過去,嘴角也有血跡,只是他還是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仿佛行屍走肉一樣。
宋少晏雙目猩紅,眼裏全是失望,“孤真是看錯你了!他多愛你啊,恨不得用命去愛你,結果因為你,他真的丢了性命。”
“你眼裏只有自己,既然不愛他,何必作踐他!”
宋少晏手指顫抖着指向牌位,“談華卿,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你的計劃圓滿了,你滿意了,高興了,可他,至今連屍首都不知道在哪!。”
“你失去了最愛你的人,你會後悔的,”宋少晏牽着宋予歌的手,從談華卿旁邊大步離開,無比失望地說了句。
談華卿閉上眼,走到牌位面前,看了很久,才吩咐他們可以下棺了。
陵墓在都城外面,浩浩蕩蕩一群人從皇宮出來,談華卿拿着牌位站在隊伍的最前面。
一路走來,還能看到各處酒樓上挂的喜字燈籠,各家屋檐下挂的慶賀彩帶,談華卿怔怔收回目光,拿緊了牌位。
步桑律站在靈通樓上,一臉複雜,更是未曾想到,他不過是醉了一場,隔天醒來就聞如此噩耗。
宋之妄……死了。
而且是被東滄,天順和北疆三國的刺客殺死,怎麽可能,步桑律不信,宋之妄強的可怕,他不相信那些人能殺他。
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暗中派人去查了,無一例外,得到的消息全是宋之妄死了,他有心去問談華卿,可談華卿當時還在昏迷,問也問不出,如今到出殡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也沒個所以然。
但步桑律心中仍是惋惜,神仙眷侶,生離死別,難相見,永分離……唉……
人生大喜大悲,不過是爾。
宋之妄身死的消息成了大夏向各國開戰的理由,宋寒廷是下定決心必須拿下天順的,為此不惜派蕭定晟領兵二十萬讨伐。
他夙興夜寐,身子早已不如從前,沒過兩天就病倒了。
太醫們挨個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回話,“陛下是過于疲累,好好靜養就是了。”
“用藥膳細細溫補着,終會好轉,可保陛下十年安好。”
宋琢廷皮笑肉不笑,幫昏迷的宋寒廷掖好被子,“皇兄,你聽到了嗎?只要好好養着,假以時日會好的,還能活好多年呢。”
可惜,宋琢廷說不了話了,也聽不見他這麽陰陽怪氣的話。
卓櫻眼中微閃,走過去,正大光明當着所有人的面喂了一顆藥丸進去。
所有太醫都看到了,嘴唇顫抖,不敢說什麽。
卓櫻掃了他們,解釋道:“這是東滄聖子留下的保命丸,可保陛下性命。”
“貴妃娘娘有心,”福安帶頭說了一句,在衆人眼中,他是宋寒廷的心腹,他開了口,間接證明這藥是沒問題的。
過了一會,宋琢廷又細細把了把宋琢廷的脈,眉間微皺,嘆了一聲,“恐怕……得去請太子殿下來一趟了,陛下怕是…彌留之際了…”
福安恭敬應聲,“奴才明白,立刻去請。”
“順便把談丞相也請過來吧。”
“是。”
衆太醫一聽,他們的心又提了起來,不是吃了保命丸嗎,怎麽又是彌留之際了!?
“說來,本王也精通醫術,只是感覺還是比不上太醫院的,”宋琢廷撐着手臂看着他們,一邊笑着說,寒光在眼底一閃而過。
有太醫當即谄媚開口道:“臣比不過王爺,王爺簡直是妙手回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琢廷突然大笑起來,回響在空蕩蕩的房間,在每個人心上都敲下重重一擊。
“不不不,本王可比不過你們。”
“對了,本王有個事想問你們,你們可知道什麽法子能讓人永遠都開不了口嗎?”
衆人心中一寒,當即臉色大變,神情驚恐萬狀看着他
宋琢廷把玩着手裏的佛珠,微微一笑,“本王試過把嘴巴縫起來,但太麻煩了,還是直接點好,省心省力。”
“唉……謝卓,動手吧。”
一聲令下,門口的侍衛湧了進來,太醫們跪在地上苦苦求饒,卻還是被抹了脖子。
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