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中秋半夜,突然,下了很大的一場雨,圓月隐于陰霾之下,陰沉沉的,一點光都看不見。
懸崖之下的滔滔江水變得波濤洶湧,淹沒所有的一切。
夜黑得可怕,黑得人心驚。
談華卿穿着大婚嫁衣,渾身都淋透了,神情恍惚地望着湍流,目光有些渙散,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眼底裏似乎含着淚。
二十二個打更人跪在地上,頭恨不得陷進地下,兀鹫的聲音不自覺帶上了悲意,“公子……屬下未能尋到主子…屍首,請公子責罰。”
其他人也一一謝罪。
談華卿恍若未聞,傾盆大雨随之落下,半晌過後,他的聲音帶上了顫抖,“起來吧,不怪你們,是雨太大了,他……會活着的。”
他堅信,宋之妄一定還活着,因為宋之妄有這世間所有人都沒有的能力。
可他終究傷了宋之妄,未免被宋琢廷看出來,那三刀他小心拿捏好了分寸,避開了致命點,卻還是牢牢地刺進了宋之妄的心口。
刀割血肉,他的阿妄也是活生生一個人,怎麽能不痛。
他提前安排好一切,讓兀鹫他們等在懸崖底下,把宋之妄救上來,送出都城。
未曾想到,天算不如人算,一場大雨,河堤塌陷,江水湍流不絕,找不到阿妄了。
找不到了……
“公子小心!!!”
突然,一道驚呼傳入衆人耳中,譚衍朔跑了過來,下一秒他眼睛猛然睜大,腳步被釘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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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雪時手裏的刀已經沒入了談華卿的胸口,衆人在地上跪久了,來不及反應,眼睜睜望着那刀刺入了談華卿的胸膛。
而談華卿從始至終都站在原地,目光淡淡,等着紀雪時來殺他。
很快,紀雪時就被兀鹫拿下了,她披頭散發,又哭又笑,神态有些瘋癫。
“哈哈哈哈哈……”
“你害死秋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譚衍朔!”
“你這個卑鄙無恥小人!竟敢騙我!”
“你怎麽敢騙我?!啊——!”
“我要殺了你!!”
兀鹫眉間緊皺,抽出劍想直接殺了這瘋女人,卻被談華卿阻止了。
“別傷她,打暈,送回去。”
倏然,談華卿摸着心口被刺中的地方猛然一怔,他難以置信,扯開衣領看了一眼,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剛剛被紀雪時刺中的地方,現在正在快速恢複。
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談華卿瞪大眼睛,拿出匕首又狠狠在自己手臂割了數道。
在場所有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失語,以為談華卿是傷心瘋了。
“公子……”
鮮血濺到談華卿的臉上,又被雨水洗淨,仿佛他從未沾過血一樣幹淨。
談華卿驚恐地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看着已然恢複如初的手臂,手裏的匕首失魂落魄砸向了石頭。
緊接着,他聲嘶力竭,發了瘋一般朝滾滾江河裏跑去,一聲又一聲喊着宋之妄的名字,聲聲泣血,滿是絕望。
衆人大驚,趕忙拉住談華卿。
譚衍朔臉色慘白,嘴唇沒有任何血色,愣愣地看着談華卿不顧一切沖去江裏,隐約猜到了什麽。
費了好大的力氣,他們才把談華卿拉回來,這水太急,差點他們也要被沖走了,為了防止談華卿再度跳江,所有人都攔在了他周圍。
但談華卿只是深深低着頭,雙目失神地望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內心千瘡百孔,如同淩遲一般疼。
阿妄的不死能力……到他身上了。
怎麽會……怎麽可能。
難道……一個恐怖的想法猛然出現在談華卿腦海裏。
譚衍朔猶豫不決,終還是說了出來。
“公子……您還記得在解州,您因毒發暈過去那段日子嗎?”
談華卿慢慢擡頭。
“控蟻之毒無解,王爺就讓我等換血,所以……。”
聽罷,談華卿瞳孔驟然一縮,猜想終于在此刻得到了證實,心瞬間沉到谷底,鮮血從他嘴角緩緩溢出。
他的阿妄沒有不死之力了……
宋之妄……會死的。
不……
“公子!怎麽回事!”
眼淚止不住地從他眼睛流下,談華卿絕望崩潰地捂住眼睛,眼前一陣陣發暈,心口疼得窒息。
宋之妄……
宋…之妄…
意識消散,談華卿緩緩倒下,暈在這場瓢潑大雨裏,他好想,好想就這樣,永不醒來。
“公子!”
“快扶公子去馬車上!”
談華卿感受無盡黑暗朝自己襲來,一張張宋之妄絕望又凄慘的臉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腦海裏。
時間回到大婚的前兩日,宋寒廷說他們即将成婚,有幾句話要囑咐他,便命人宣談華卿進宮。
但事實卻不是談華卿所想的那樣,尤其是在知道卓櫻是誰的人以後,他就覺得奇怪,回都城,封王,成婚,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順利了。
但他心中始終抱有僥幸心理。
也正因這一次大意,落入了宋寒廷早早布下的圈套之中,以及宋琢廷布下的更大的圈套裏。
到了勤政殿,談華卿見到了宋寒廷,以及那位平樂王宋琢廷。
這位平樂王也是宋寒廷唯一留下的兄弟,聽說他是給宋寒廷治病的人,所以也未曾放在心上。
宋寒廷先是誇贊了他解州之事辦的很好,又警戒他戒驕戒躁,重點是,宋寒廷的精神頭很好,看着不像是快死的人。
談華卿覺出不對了,氣得渾身發抖,不敢讓他們看出來,只能苦苦忍耐着。
果不其然,後來,宋寒廷一改往日慈愛,冷酷無情下令讓他除掉宋之妄,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在不在乎。
宋寒廷都只想讓宋之妄死。
談華卿不得不答應,他如果不答應,宋琢廷就會立刻把他的真實身份告訴宋寒廷。
而他除了死,不會再有其他結果。
卓櫻的警告猶在耳邊,她原是铉晖的弟子,但其一直都是宋琢廷的人,她算出宋之妄是天底下最大的變數,會令這個世間天翻地覆。
屆時屍骸遍野,餓殍如麻,主大亂貪虐。
哪怕是不為了宋琢廷,為了天下黎民,也必須除掉宋之妄。
談華卿聽着只覺可笑,直到後面卓櫻用他的真實身份威脅她,一股憤怒恨意湧上心頭。
可笑他談華卿,看錯一人,滿盤皆輸。
但他仍舊慶幸着宋之妄有不死的能力,這一點無論是卓櫻還是宋琢廷他們都不知道,除了他沒有第三人知道。
所以,大婚當日,他心中藏着一絲憂慮,卻也真正開心。
宋之妄總說,他期待這天已經很久很久了,談華卿又想,自己何嘗不是。
他坐在房內,靜不下來心來,憂慮萬分,直到夜幕初臨,鐘鳴聲響,他看見宋之妄站在皇城門口等他。
一見他,宋之妄的眼睛就亮了,談華卿的心也此刻安定下來。
宋之妄穿着大紅嫁衣,越發俊美,再沒有人比他更适合穿紅色了,他美的張揚奪目,一颦一笑,就勾走了談華卿的魂魄。
他們已有三日未見了。
他們牽着手,走到了臺階最上方,成了彼此最重要的人。
可宋寒廷并不打算放過宋之妄,談華卿只能愣在原地,眼睜睜望着宋之妄喝了那杯慢性毒酒。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親手殺了宋之妄,讓兀鹫在懸崖下接應着,讓宋之妄得以安全離開。
萬萬沒想到,宋之妄竟然和他換血!
豈不是……他殺了宋之妄。
他怎麽能…怎麽能…
是他的錯,這是他的報應。
皇宮已經在準備宋之妄的喪事,一天時間都沒到,這個消息就傳遍,宋之妄身死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都城,引得百姓憤怒不已。
中秋佳節,團圓之日,本該是淩王和談丞相的大喜日子,卻遭刺客突襲,淩王為護丞相,在大婚之夜被東滄,天順,北疆三國的刺客殺害,丞相大人為此一蹶不振,至今都還沒醒過來。
聖上痛失愛子,雷霆震怒,怒斥三國卑鄙無恥,即刻命衆将軍領兵,整裝待發,出兵征讨最弱的天順。
前一天大婚,後一天大喪,這是何等憾事,更別說那些從心底真正尊敬宋之妄的人,沒有人能接受的了。
宋少晏一覺醒來就聽說宋之妄死了,怎麽都不敢相信,急匆匆地就想出宮,但卻被宋寒廷召入勤政殿。
一路走來,看到有宮人把紅燈籠換成白燈籠,紅綢換成白喪,宋少晏狠狠皺眉,吩咐心腹,“你出宮,去淩王府和丞相府看看。”
“……是。”
福安等候已久,恭敬地請宋少晏進去,“太子殿下,陛下等您許久了。”
宋少晏一臉肅然,沒有說話。
勤政點很安靜,宋寒廷眼下一片烏青,滿臉疲态,卻不是瀕死之相,手裏還捏着一封書信。
宋少晏眼裏複雜又震驚。
“兒臣參見父皇。”
宋寒廷将他的神态盡收眼底,“起來吧。”
宋少晏沒有站起來,他目光定定望着自己向來敬愛的父皇,內心感到無比荒謬。
“你一定有很多不解,但你自幼聰慧,想來也猜到了。”
宋少晏一怔,語氣難掩憤怒,“父皇為何要這麽做!?四弟對帝位根本沒有任何觊觎之心!”
宋寒廷微微一嘆,走起來,将信放在宋少晏面前,“這信是你皇祖母臨終前留下的。”
宋少晏不明所以,一拆開,就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望月乃是變數,不殺後患無窮,望皇帝早日殺之。
筆力深厚,蒼勁鋒利,是皇祖母的親筆書信,宋少晏眉頭緊鎖,“兒臣不信!”
“信不信由不得你!起初朕也不信,特地問過東滄铉晖,他與皇祖母所說的一模一樣,為了大夏社稷,為了天下臣民,朕不得不做出選擇!”
宋少晏怒上心頭,“父皇,這些不過怪力亂神之說,怎可聽信!兒臣敢以項上人頭發誓,四弟絕不是變數,他從沒做過一件謀害江山社稷之事啊!”
宋寒廷重重捶了下桌子,語氣低沉,“晚了!朕已經讓談華卿除掉了他!”
“什麽……”
宋少晏怔住,“父皇!你是瘋了嗎?他可是你和母後唯一的孩子啊!”
宋寒廷倏然扭頭看他,“你身為兒子,現在是在指責你的父皇嗎?”
“兒臣不敢。”
宋寒廷寒聲道:“這不是你該置喙的事,現在,滾出去吧,待在東宮,無令不得出,給朕好好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