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十天很快就過去了,轉眼中秋以至,都城各處張燈結彩,慶祝王爺和丞相大婚。
雖然大夏皇室也有過男子大婚的先例,但宋寒廷下了聖旨,命令禮部一定要大辦,因此大婚典禮空前盛大。
可見,陛下對這位淩王殿下的重視,哪怕這位淩王殿下曾經男扮女裝,欺君罔上,卻還是極盡榮寵。
父子之情,令人動容。
宋之妄這些日子興奮地都睡不着,腦海中一直想着成親的事。
他徹夜未眠,精氣神卻前所未有的好,天微微亮,就從床上起來,早早洗漱沐浴,迫不及待換上大紅嫁衣。
像手足無措又緊張不安的小孩,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等着從皇宮傳來的鼓聲。
這是皇室成婚的習俗,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大婚都需在皇宮的鸾宇殿舉辦。
日落之後,放煙花開禮,鼓聲響起,新人就會騎白馬或坐轎辇趕往鸾宇殿,行成婚大典,再由天子授玉,新人敬酒,最後由新人點燃最大的合歡煙火,放天燈,便是禮成。
但現在,天只是剛剛亮。
他和談華卿已經有足足三天沒有見面了,這是大婚的規矩,新人在大婚之前,三天內都不能見面,說是會破壞夫夫情分。
宋之妄原本也不太放在心上,他不信這些玄乎的事,便偷偷去過一次,想見見談華卿。
但……他進是進去了,又被兀鹫等人趕了出來。
後面華卿像是算準了他,仿佛知道他心裏想的事一樣,次次都能讓人攔住他,他再怎麽按耐不住,也只能忍了下來。
宋之妄等啊等,在房中百無聊賴,又無數次對着鏡子好好拾掇自己,腦海中想起談華卿穿嫁衣的樣子,心裏像是吃了蜜一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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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華卿,從未穿紅衣,若穿上嫁衣,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最俊美,最美麗的人。
日落西山,夜幕初臨,碩大圓滿的明月挂在夜空,煙火綻放在空中,一聲又一聲,響徹整個天空,似乎要把天空撕裂開來。
宋之妄臉色一正,推開門去。
公主府已經被改成淩王府,府中大侍女尋芳領着侍女跪下恭賀,顧聽風則領着侍衛,所有人臉上挂着喜色,不悅而同高呼,“祝賀殿下大婚!祝殿下與王妃百年好合!甜甜蜜蜜!”
宋之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賞!”
他騎着白馬,不急不緩朝宮中走去,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的高興,他的得意,他的勝利,他如同一個贏了千百次仗的将軍,要去拿自己的戰利品。
沿途一路放炮竹,侍女跟在隊伍,喜氣洋洋地撒着混着金銀的糖果,百姓齊齊聚在街道上。
“祝殿下與丞相白首不分離!”
“恭祝殿下大婚!”
“謝殿下賞!”
“丞相和殿下要恩恩愛愛一輩子!”
“祝殿下……”
步桑律站在靈通樓頂,遠遠地就看見宋之妄的笑容,肆意又張揚,都快咧到後腦勺去了,也不知收斂一點。
他舉杯對着隊伍,仰頭喝了一口酒,低低說了句,“……不分離,真好啊。”
今夜的煙花和炮仗不會斷,無論何時仰望夜幕,時時刻刻都響徹着煙火之聲。
宋之妄的住處離皇宮很近,半個時辰就到了,他沒有先進去,站在宮門口等着談華卿來。
夏夜的星星總是格外的多,宮人提着燈籠站在宮門口,等待着這一對新人進去。
宋之妄望着遠處,直到看到了人影,眼睛頓時瞪大了,一刻也不敢眨,緊緊地盯着談華卿,生怕錯過一點半點。
他的華卿,騎着馬,穿大紅繡松竹嫁衣,自萬千煙火而來,那麽美好,那麽溫柔,世間所有美好之物,在他身邊,都只能自慚形穢。
談華卿嘴邊噙着笑意,他下了馬,一步步走到宋之妄的面前。
“殿下,我來了。”
宋之妄愣了許久,喜悅瘋狂地湧上心頭,他激動得說不出口,只能呆呆愣愣望着談華卿,慢慢紅了眼睛。
“我…好開心。”
他嘴唇發抖,聲音都帶上狂喜的哽咽,他握緊談華卿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牢牢地,用了很大的力氣。
談華卿用手試去他眼角的淚,微微一嘆,“這可是大喜之日,不能哭。”
宋之妄一聽,趕緊擦了擦眼角,“華卿說的對,我不能哭。”
談華卿低頭,笑了笑,反握住宋之妄的手,牽着他走進了皇宮裏。
宮人壓下心中的驚訝,恭敬地在前頭引路。
鸾宇殿是除帝後宮殿之外的第三大宮殿,沒過多久,他們就到了。
作為東宮太子,皇子之長的宋少晏站在臺階上面,朝他們微微一笑,宋予歌在他身邊,睜大眼睛望着他們,一臉興奮地對宋少晏說話。
其他皇子公主則在下面,有許多的生面孔,沒有見過的宗室族親全在這裏,來觀大婚之禮,一見宋之妄,不約而同都行了禮。
皇帝在臺階的最上方,靜靜地等待着他們。
宋之妄握緊談華卿的手,眼中滿含愛意,談華卿微微一笑。
福安看一切準備就緒,高呼道:“新人登階!”
兩人互視一笑,用力握了握對方的手,朝臺階最上方走去。
每行一階,伴有一聲鼓樂,這臺階并不長,但他們走的都很莊重,仿佛需要用一生來走,這是他們給予獨屬于彼此的諾言。
鼓樂聲停,兩人走到了宋寒廷面前。
福安繼續道:“新人跪天子,天子授玉!”
兩人跪在地上,等待着大典的第二步。
“免禮。”
宋寒廷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站起來,拿過盤子裏的玉佩,将玉佩放在他們手裏,慢慢道:“你二人今朝成婚,實乃佳偶天成,願勿疑勿怨,琴瑟百年,恩愛千秋。”
“謝陛下!”兩人謝恩。
福安端着酒過去,“請新人敬酒。”
宋之妄和談華卿一一做了,宋寒廷也喝了,也表明他承認了談華卿的身份,談華卿的名字将會寫入皇室玉蝶中。
福安又拿來火把,鼓聲再次響起,宋之妄接過火把,點燃最大的合歡煙花。
火光吞咬着火線,夜空中響起巨大的砰砰聲,煙花如同星辰一樣布滿了整個天空,所有人都下意識被煙花吸引,仰頭看着。
談華卿也在看,突然,宋之妄飛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會兒,緊接着左手的無名指上好像被套了什麽東西。
“你終于,是我的了。”
很早很早就是了,談華卿望着無名指上的昙花戒指,在心裏想。
之後便是大宴,兩人都是男子,不需要在婚房等着,來往之人舉杯恭賀,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
宋少晏揶揄地笑笑,心裏也是十分高興,“可算是在一起了。”
宋予歌吃着糕點,臉上天真無邪,“哥哥,我也想穿這麽漂亮的衣服。”
宋之妄哈哈大笑笑了起來,談華卿溫柔地摸了摸宋予歌的頭發,“殿下喜歡,以後也會有的。”
宋予歌眯着眼睛,笑起來,又抓着宋少晏,要他給自己夾菜。
一直到亥時才賓散人歸。
宋之妄迫不及待帶着談華卿出宮,兩人騎一匹馬,在喧鬧繁華的都城恣意奔跑。
興奮過頭,宋之妄還跑錯了地方,百姓們看到也是笑笑,又羨慕不已。
淩王府挂滿了燈籠紅綢,宋之妄拉着談華卿進房,他喝了酒,面上不顯,但身上的溫度卻越來越高。
談華卿也喝了一點酒,臉色白裏透紅,他溫柔望着宋之妄,并沒有失去理智,但細看,在他眼底深處全是不舍與痛苦。
宋之妄喘着粗氣,緩緩抱緊談華卿,頭擱在談華卿的胸前。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頭很暈,很暈。
談華卿摸着他的頭發,終于忍不住開口,“……殿下,對不起。”
天旋地轉,不安感,充斥着宋之妄整個身心。
宋之妄的瞳孔驟然緊縮,胸腔翻騰不已,有些難以置信捂住自己的心口。
一點一點擡頭,談華卿也在看他,目光交彙的那一剎那,宋之妄明白了,他已經被放棄了。
黑色的血從宋之妄嘴裏湧了出來,他撐着手臂,勉強撐起自己,俯身望着滿臉是淚的談華卿。
“為什麽?”
他到底是想得太簡單了。
華卿……
華卿……
他的乞求卑微,終究沒有換回談華卿的一次回頭。
談華卿心中止不住的疼,大腦幾乎一片空白,他咬破舌尖,混着血的吻落在宋之妄的眼睛上。
他的血,能讓宋之妄忘記他。
“忘了我吧。”
“……求你。”
宋之妄目眦欲裂,簡直要被氣笑了,可毒已入心肺,他再也不可能說出一個字。
他的意識在一點點地消散,大腦也變得混沌,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恍惚間看見蕭定晟推着一個坐着輪椅的男子。
那人說,“不愧是他的兒子,一如既往的狠心啊,竟然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華卿的聲音很冷,他說,“逢場作戲罷了,算不得什麽最愛的人,我也不愛他。”
“定晟,你再去補幾刀,這宋之妄命硬得很,毒藥可能毒不死他。”
“我來。”
匕首沒入他的心口,宋之妄清楚地感覺到此刻正在淩遲他心髒的人是誰。
是他最愛的華卿。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華卿的臉。
下一秒,心口又再度插上一刀。
那人譏諷道:“好歹是你夫君,下這麽狠的手。”
談華卿淡淡道:“他不是,他身體流着的可是謝氏的血,是我的仇人。”
那人笑得更張揚了,又鼓了鼓掌,“好了,該送淩王上路了。”
夏天的風,夏天的雨,原來可以這麽冷。
殺死他之後,他從懸崖處被扔進萬丈深淵的滔滔江水裏。
而他的華卿,手裏沾滿了他的血,穿着和他一樣的嫁衣,那雙灰眸,就這麽靜靜望着他。
無悲無喜,冷漠地像對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毫不相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底下,最好,最好,最好的華卿,不要他了。
……不要他了。
華卿說,是逢場作戲。
華卿說,是仇人。
華卿說,不愛他。
宋之妄閉上眼,恨意與絕望席卷了他全身,江水吞沒他的身體,拉扯他往地獄走。
他……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