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宋寒廷虛弱地睜開眼,看着明黃色的床帳,意識到自己是快要不行了。
“福安……”
沒人應聲,只聽見平緩的腳步聲回響在空蕩蕩的宮殿,宋寒廷下意識扭頭看了過去,瞳孔微微一縮,又了然于胸,什麽都在一夕想明白了。
“原來是你啊,談相。”
談華卿手裏拿着早已拟好的罪己诏,一步一步走到宋寒廷床邊,一雙灰眸冷漠又麻木。
“陛下,臣來送你了。”
宋寒廷扯了扯嘴角,渾濁的眼球裏複雜又疲憊,“設下如此大局,是想謀奪皇位嗎?”
談華卿坐在凳子上,淡漠開口,“不是,臣還看不上皇位。”
“臣只不過是想讨個公道,殺一仇人罷了。”
宋寒廷怔住,咳嗽地幾聲,發出微弱的氣音,認認真真打量談華卿“……你,究竟是誰?”
“朕快死了,讓朕死個明白吧,咳咳……。”
談華卿攏了攏袖子,低頭望着手背上的五顆紅痣,慢慢開口,“我出身譚氏一族,祖父譚微是大夏第一大儒士,祖母洛澄秋是南安王郡主,父親譚不嚴是二十年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官拜左丞相,母親姜朔華是江南富可敵國的姜氏嫡女,我譚氏整整一百五十人口,皆被斬首處死。”
他靜靜看着在龍椅上垂死掙紮的皇帝,嗓音很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只是閑聊,可仔細看,他的手指卻在顫抖。
“臣說的這樣明白,陛下可想起了?”
“他們忠心赤膽,為大夏鞠躬盡瘁,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Advertisement
宋寒廷臉色一點點變白,難以置信的望着談華卿,“你竟是…當年那個孩子…”
難怪,他一看見談華卿就有點有些熟悉,但世間相似之人太多,他并沒有想到,談華卿會是十二年前譚氏的那條漏網之魚。
談華卿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望着宋寒廷。
宋寒廷吐出渾濁的一口氣,情緒有些激動,“走到今天,朕自知罪孽深重,可你…咳咳…若是朕,你也會這麽做,十二年前,大夏天災人禍不斷,朝野上下腐敗,朕…不得不出此下策!”
談華卿握緊拳頭,沒想到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宋寒廷還不覺得自己有錯,“百姓苦難,是君王之責,你身為君主不想辦法,反而用迫害朝臣來達到目的,難道就是對的嗎!”
“天子與庶民同罪,陛下應謝罪于天下,謝罪于那些被你迫害之人。”
宋寒廷神情驟然大變,劇烈咳嗽起來,“放肆!”
“朕是…咳咳…天子!是大夏的君王!”
大夏自建國以來,還沒有一位皇帝向天下臣民謝罪,君王不怒自威,若是這樣,不就是昭告天下,他是個有罪之人,德不配位,他定會被後世唾罵。
皇室還有何顏面!
“談華卿,你…咳咳…要殺要刮,朕都不會逃,但讓朕向天下人,向你譚…氏謝罪,做夢!!”
“呵……”談華卿嘴邊勾起譏諷的笑。
忽而,他起身拿起桌案上的玉玺,走到皇帝面前,狠狠砸下,神情有些猙獰。
是他錯了,他不該顧慮太多,不該恪守禮儀規矩,他早該殺了宋寒廷,為死去的族人報仇雪恨。
也許,他的阿妄就不會死了……
宋寒廷眼睛瞪大,眼睜睜望着那玉玺砸了下來。
直到鮮血淋漓,宋寒廷了無生息,談華卿才停了手。
玉玺上全是血,這個象征皇權至高無上的東西,在此刻,僅僅只是作為殺人誅心的利器。
談華卿拿着玉玺往罪已诏上蓋了章,就随意地将玉玺扔到地上。
玉玺在地上滾了又滾,血跡翻濺,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
談華卿看着龍榻上死不瞑目的皇帝,理智一點點回歸,語氣變得冷靜。
“臣替譚氏一族,恭送陛下。”
“黃泉路上,陛下好走。”
突然,大殿的門吱呀一聲被很多人推開。
謝卓帶着衆禁軍來了,前面是一個穿明黃色龍袍的孩子,看起來不過兩歲,是最小的皇子宋時鳴。
宋琢廷坐着輪椅跟在後面,在他旁邊還有一個衣着華貴的女子,正是卓櫻,後面還有諸多文臣武将,偷偷觀察,見談華卿微微搖頭,只得忍耐下來。
他們都看到了殿中之景,震驚之餘,更多是害怕恐懼,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弑君……
“丞相,太子殿下來了,”謝卓恭敬地垂到一旁。
卓櫻牽着宋時鳴,走到談華卿面前,暗中搖搖頭,又面無表情開口,“丞相,請宣讀陛下遺言吧。”
“陛下言,廢太子宋少晏,另封為宸王,賜封地寧,遼,東,五皇子宋予歌陪同前往,無召永不得回。”
“且,陛下還留有一道聖旨,關乎四十萬狼軍,若社稷不穩,奸佞當道,該聖旨便會現世,作為軍令,號令王軍,撥亂反正。”
宋琢廷嘴邊的笑意隐了下去,目光沉沉望着談華卿。
談華卿面不改色,“陛下還道,七皇子宋時鳴,天真可愛,聰慧機敏,甚合朕心,封太子,宜承繼大統。”
衆臣子高呼,“陛下聖明!”
“然,太子年紀尚幼,朕之貴妃卓氏,敬慎持躬,朕之胞弟平樂王,才德兼備,封攝政王,命其輔佐新帝,興榮大夏。”
“此外,陛下自知平生作孽無數,留下了一封罪己诏,朕願向謝罪天下臣民謝罪,以慰英靈。”
有大臣奉承道:“陛下自省謙恭,足以垂範百世。”
談華卿沒有理會,神色異常冷漠看着宋時鳴,“殿下,該登基了。”
稚童小兒,尚且連話都不怎麽會說,路也不怎麽會走,宋時鳴一臉懵懂望着周圍滿腹算計的大人,不明所以,被抱着坐到龍椅上。
他的腳連地都夠不着,只能晃來晃去,揪着手指頭看着他們。
談華卿朝福安招了招手,福安立刻端着冠冕走了過來。
拿過冠冕,談華卿親手給宋時鳴戴上,冠冕太大,并不合适,顯得滑稽又可笑,但無論合适還是不合适,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冠冕已正,龍袍加身。
談華卿領着文武百官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如泣血,字字凄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年幼的皇帝坐在龍椅上,看着腳邊沾了血的玉玺,他吓得臉色發白,眼裏閃爍着淚花。
他很想過去讓母妃抱抱他,但母妃卻嚴厲的搖頭,她在告訴他,坐穩了,不許下來,也,不能下來。
鐘鳴聲響了十二下,昭示新的皇帝登基,夕陽的餘晖落在談華卿的身上,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長,流露出一股無望的孤寂。
他回頭,望着皇宮,目光最終定格在鸾宇殿,又慢慢收回。
一切,都結束了。
都城外,宋少晏也聽到了這鐘聲,默默握緊了手中的聖旨。
符酌和龐影等人守在馬車周圍,警惕周圍,以防有人來刺殺。
“哥哥,我們什麽時候能回來啊?”宋予歌趴在窗口,望着越來越遠的都城,有些難過。
宋少晏摸摸他的頭,語氣帶着哀傷,“很快的。”
“華卿哥哥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宋予歌天真的說。
宋少晏的喉嚨一時被哽住,手裏的信被攥緊,他哄宋予歌,“……他去找姐姐了。”
“這樣啊,那好吧,予歌會想他們的!”
“……乖。”
談華卿終究沒有走出皇宮,在出宮的最後一刻,宮門關上了。
謝卓帶着禁軍團團包圍了他,冷厲的目光有如實質,“談相,攝政王有請。”
乾伏殿內,宋琢廷似笑非笑望着談華卿,“謝相和我耍把戲?”
大殿之上,周圍全是重兵把守,将這宮殿守得密不透風,談華卿從容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半點不見慌張。
“王爺明鑒,先帝臨終遺言确實如此,臣不敢亂說,何況,四十萬狼軍,本就是大夏歷代君王的底牌,先帝病的太快,難保不會起了疑心。”
宋琢廷氣笑了,“你不敢亂說?本王可不信。”
“談相這張嘴可是厲害的,幾句話就能讓江山易主,幾句話就吓得人閉口不言。”
談華卿反唇相譏,“比不得殿下,狼子野心,下了一場好棋。”
“哈哈哈哈哈……”宋琢廷大笑起來,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殿內的氣氛緊張又嚴肅,他的笑聲格外明顯。
“談相啊,談相,你與你的父親果真是像極了。”
談華卿斜睨他一眼,冷冷開口,“父親若是知道當年他救下的好友,竟是這樣的人,只怕會失望透了。”
“呵……”
宋琢廷漫不經心笑笑,“你年紀小,耽溺情愛,不谙世事,又怎麽會懂得登上頂峰的快樂。”
“你比你父親可差遠了,你父親當年在你這個年紀還只是個侍郎,為了權利,不照樣還是殺人不見血。”
“哦,對了,有一點你比你父親可強太多了,為達目的,你親手殺了你最愛的人……哈哈哈。”
談華卿眼中變得更冷了,猛然站起來,目光緊盯着宋琢廷。
“王爺若無事,臣就先走了。”
“慢”
宋琢廷面無表情叫住他,話鋒一轉,眸光帶着像毒蛇一樣的森冷寒意,“聖旨在哪?”
“臣不知。”
在談華卿說完以後,殿內徹底安靜下來,宋琢廷神情晦暗,讓人捉摸不透。
“談華卿,你違背了我們的交易。”
談華卿冷笑一聲,“臣已經殺了先帝,讓七皇子登基,讓卓櫻垂簾聽政,王爺您攝天下事,臣答應王爺的,已經全都做到了。”
“反倒是殿下,違背承諾,暗殺宋少晏。”
“啊……”,宋琢廷一臉玩味,“可我并未得手,他被你的人救了,他沒死,不是嗎?”
談華卿厭惡地瞥了他一眼。
宋琢廷嘆了一聲,又問了一遍,“聖旨在哪?”
而談華卿的回答從始至終沒有改變,“臣不知。”
“好”
“很好”
宋琢廷笑得眼睛都彎了,嘴邊的笑意放大,但他可不是真的高興,相反是在盛怒之下。
“傳我令,談相受恩于先帝,自請在祈安殿為先帝祈福守孝。”
“談華卿,你什麽時候願意說,本王就什麽時候放你出來。”
“王爺随意,我的答案只有一個,永遠不會變。”
談華卿轉身就走,聲音決然,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