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小東陽吓得不輕,撲在吳風順床邊,一雙大眼睛哭得通紅通紅,“哥哥,爺爺怎麽還沒醒啊?”
譚衍朔正在給吳風順施針,不敢馬虎,額頭上都出了細細密密的汗,但他還是溫柔地安慰東陽,“爺爺沒事,睡一覺就會好的。”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一臉愧疚,他穿着白衣,上面也沾染了不少紅色顏料,嗓音沙啞的就像是八旬老人。
“抱歉,是我不好,吓着吳大夫了。”
李傻子摸摸頭發,不自然開口,“是我帶着他們做祈福風筝的,要怪就怪我吧。”
譚衍朔慢慢将針拔出來,神色帶上了幾分嚴肅。
“他年事已高,容易受驚,以後千萬莫在做了。”
幾人點點頭,東陽小心地摸着爺爺的手,滿心愧疚。
譚衍朔掃過他們,低下頭嘆息一聲,安慰道:“放心吧,他很快就會醒。”
收好銀針,譚衍朔忽然間感覺有道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當即看了過去。
是那位白衣男子。
奉恩心中一驚,忙低下頭,但緊緊握着扶手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暴露了他的情緒。
譚衍朔眼中閃過一絲深思,他自然地收好銀針,像是沒發現奉恩的異樣。
“還沒問,這位公子是?”
李傻子話把不住口,樂呵呵道:“他是我二弟!叫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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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恩點了點頭,似乎是想笑,但他容貌盡毀,看不出來,只是見他的眼睛彎了彎。
那雙眸子是極好看的桃花眼,眼睛兩邊都點綴着紅痣,顧盼生輝之間,惑亂人心。
譚衍朔笑着點頭,“那你們好好照顧吳大夫,我先走了。”
李傻子:“好咧!譚大夫慢走!”
奉恩松了一口氣,摸摸自己臉上的疤痕,手慢慢握緊,無論是被毀的容貌,還是斷掉的四肢,喉嚨的疼痛,無不昭示着他遭遇了怎樣非人對待。
還好,他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
奉恩真心地笑了笑,将擔憂藏在了心底最深處的地方,他如今變成了這樣,那些人是不可能認出他的。
這世間已經沒有了妖妃婪慈,從今以後,他也只是奉恩。
“奉恩哥哥,”小東陽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撒嬌開口,“你,你,還能給我做風筝嗎?我不要紅的了!好不好。”
奉恩揉揉他的臉,神情溫柔至極,“好。”
李傻子樂呵呵一笑,摸了摸小東陽的頭,“還惦記呢,快到晚飯時間了,東陽餓不餓啊?”
小東陽摸摸肚子,嘴往下癟,“我餓……”
李傻子一把抱起東陽,吓得東陽驚呼一聲。
“走着!大哥帶你們去吃羊肉面!”
他低頭望着奉恩,奉恩抿嘴忍不住笑了起來,淺淺點下頭。
“哥哥,我還要一個果果糕!”
“好咧!”
李傻子是個好人,為人仗義,也是吳大夫的義子。
奉恩不良于行,沒有地方可以去,每次都能看到這男人帶着大包小包的吃的來找吳大夫,時不時還還拿一些給他,一來二去也就這麽熟悉了,兩人很是投緣。
後來,他用的這個輪椅,也是李傻子去木匠那裏幹了好幾天活,換來的。
前不久,李傻子拿着許多零嘴堆到他桌子上,問他要不要當他弟弟。
奉恩看着堆成小山的糖,慢慢點了點頭。
他沒有任何親人,也許,有個哥哥護着真的不錯,雖然這個哥哥有些傻。
他也問過吳大夫李傻子怎麽會這樣,吳大夫只說他撿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了,像叫花子一樣,整日念叨要去找弟弟,問他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姓李,索性就叫傻子好了。
吳大夫讓他不用理會李傻子,說李傻子經常瘋言瘋語的,興許認弟也只是一時興起。
說這些的時候,李傻子就在一旁樂呵呵地笑,也不反駁,但從那以後,只要有空,他就會來這裏,對待他,就像對待親弟弟一樣好。
他人,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奉恩在心底無數次感謝。
得知談華卿已經醒來的消息,譚衍朔終于徹底松了一口氣,也不用再繼續提心吊膽,卻也知道自己的死期不遠了。
他跪在地上,悄悄摸摸打量着談華卿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只是脖頸處還有點點紅痕,頓時不敢再看,頭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去。
宋之妄一臉溫柔,就在旁邊喂着談華卿喝藥,他不想假手于人,談華卿也縱着他,一口一口喝下,直到碗見底了,嘴裏很快又被塞了一顆剛剝好的葡萄。
很甜,苦味一下子就消散了。
宋之妄擦了擦他的嘴角,愉悅地笑了笑。
談華卿抓着他的手,輕輕拍了怕,讓他別再鬧他了,随即看向了譚衍朔。
譚衍朔頭頂一涼,準确地感受到談華卿在看他,那目光猶如實質,仿佛要将他釘死在原地。
“良稻,”
談華卿的聲音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
再度聽到自己的本名,是那麽陌生,惶恐。
譚衍朔臉色瞬間覺得慘白,他一點一點擡頭,喉嚨發幹,“主子…對不起。”
很快,他又低下頭,手指緊緊扣着地面。
冷汗浸濕衣裳,他在等待着最後的死亡宣判。
良久,談華卿道:“你出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譚衍朔瞳孔微縮,他沉默片刻,恭敬地朝地上磕了三個極響的頭,“主子如果還有用得上屬下的地方,屬下還是那句話,萬死不辭。”
他知道自己沒有将春風渡的實情告訴談華卿,已經觸碰到談華卿的逆鱗了。
可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會讓談華卿這麽雷霆震怒。
譚衍朔站起來,低着頭退了下去。
他不知道,如果他早一點把這件事告訴談華卿,談華卿也許就不會妄下判斷,殺了聞風裏,害死了紀秋生,宋之妄也不會滿身是傷。
一念之間,竟是生離死別。
而這一切的根源,在談華卿看來,都是因為自己。
如果不是他……
談華卿垂眸,閉上眼,又密又長的睫毛顫抖着,他的手抓緊被子,極力地忍耐着什麽。
宋之妄抱住他,用力抱緊他,他在等,等談華卿将痛苦宣洩。
但談華卿沒有……他只是安靜地,無聲地,落下淚來,仿佛有什麽東西随着談華卿一點點崩塌破碎。
夜裏,靜悄悄的,宋之妄睡在談華卿身側,談華卿沒有睡,只是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宋之妄挪過去,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額頭,又輕輕拍拍他的背,哄他入睡,“睡吧,你剛醒來,需要休息。”
“嗯……”
談華卿難得放縱自己,閉上眼靠在宋之妄懷裏。
至于睡沒睡着,兩人都心知肚明,一夜未睡至天明。
與此同時,一封加急的秘旨也從都城啓程了。
宋之妄陪同談華卿出門,看看解州現在如何了。
“談大人,您終于醒了!”
剛出門,就被一位大娘注意到,她眼睛都瞪大了,急急地拿了幾個果果糕跑過來。
随之而來,還有許許多多的百姓,将他們團團圍住,手裏不是拿着雞鴨,就是拎着肉,熱情似火地招待。
“公主殿下說大人夙夜在公,病倒了,為了我等出錢出力,我等心中真是無不感激。”
“對啊,也不知道怎麽感謝您,這些東西……還望您莫要推辭。”
“要不是您,我們哪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啊!”
一位婦人摸了把眼淚,推着孩子到談華卿面前,帶着孩子磕頭,“民婦深謝大人!”
“草民亦是!”
“大人的大恩大德,莫不敢忘,請受民女一拜!”
“謝大人救命之恩!”
越來越多的人眼含熱淚跪下,誠心誠意感謝談華卿的所作所為。
因為在他們看來,是談華卿幫他們脫離了苦海,幫他們重建家園,還給他們田産鋪子,懲治奸佞惡徒,否則他們哪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啊!
這放在以前做夢都不敢想。
但現在,他們就是真正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再委身青樓,不用為了一鬥米累死累活,更不用含冤受屈,他們不會再餓死街頭,他們有家可住,有衣裳穿,他們的孩子也能上學習武。
他們的心中對談華卿和宋之妄只有深深的尊敬與感激。
談華卿愣了許久,眼裏有些詫異,宋之妄笑了笑,撓了一下他的手心,讓他回神。
談華卿反應過來,“快請起,這都是我該做的。”
之後,無論他走到解州哪裏,都有一群人熱熱鬧鬧圍着他,對他感激涕零。
宋鸠養好了傷,正有閑心坐在茶樓喝茶,對面坐的是戚上烽,兩人望向底下引起騷動的兩人,目光有些複雜。
其中當屬宋鸠最為複雜,看着宋之妄現在已經毫不掩飾地暴露自己的男兒身,牢牢占據談華卿身邊最重要的位置,而那雙黑眸從未離開過談華卿,他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戚上烽啞然失笑,眸光閃過一絲晦暗,“王爺,公主殿下真是厲害,不過一個月時間,解州和最初的模樣就已經天囊之別。”
宋鸠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的皇妹,自然厲害。”
“王爺說錯了吧,這哪裏是皇妹,是皇弟吧。”
宋鸠輕笑了一聲,并不在乎,“所以呢?又如何?”
“不如何。”
戚上烽若無其事笑了笑,繼續喝茶。
“本王勸你,把你那些小心思收好,既然選擇了,就該知道你已經沒有了退路,”宋鸠略帶警告看了他一眼,戚上烽能出現在解州,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誰安排的,但剛剛戚上烽的話卻帶着一絲不甘。
他如今也已入局,成為談華卿船上的一員,所以為了他自己,也為了宋之妄和談華卿,他也會警告戚上烽。
戚上烽氣笑了,用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我怎麽敢?”
開玩笑,宋之妄可是會助他稱王的人,他憑什麽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宋鸠笑彎了眼睛,像狐貍一樣,“你知道就好。”
“得了,我得走了,”戚上烽沒好氣道,拉着廖刑就大步離開,今日還得發錢,沒空再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