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吳風順回到醫館,小孫子東陽守着門,一直沒敢睡,立刻跑了過來,臉上全是稚子的喜意,“爺爺!爺爺!那個人醒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房間裏傳來哐啷一聲。
吳風順摸了摸東陽的頭發,慈愛道:“陽陽乖,去睡覺,明天爺爺給你買糖吃。”
“好!”
東陽高興地歡呼一聲,跑進隔壁房間,乖乖地給自己蓋好小被子,聽着雨聲,慢慢睡着了。
吳風順的臉色沉重,他打開門,進入房間,走到床邊,看了那個半死不活的人一眼,又細細把了把脈。
“大夫……是你救了我嗎?”
床上的男子雙眸緊閉,眼睛上還有被烙鐵燙出的痕跡,脖頸處一路往下布滿了恐怖的疤痕。
男子發出虛弱的氣音,聲音沙啞至極。
吳風順眉頭緊鎖,繼續把脈,“你別說話了,你可知你的喉嚨……。”
男子沉默片刻,沒有再開口。
脈象奇特怪異,似強勁又似虛弱,但這個人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喉嚨生生被人灌了熱水,眼睛也被烙鐵弄瞎,四肢筋脈皆斷,也是可憐。
吳風順想起那天采草藥,初次見到這人的場景,當真是心有餘悸,還以為是遇到了鬼,他是醫者,不忍看他死,就把他帶了回來,可這個人傷得太重了,他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養了兩個月,才救活了這人。
但這人又得罪了什麽人,竟然受到這般折磨。
“你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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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風順生怕他的仇家會尋過來,左右還是問清楚比較好。
男子沉默半晌,才慢慢道:“我名奉恩,姜州人士。”
吳風順又問,“怎麽來到這裏?”
“被人追殺,我一路逃,就……。”
吳風順心中又一驚,這人四肢都斷了,還能從姜州逃到解州,別說是跑了,那可能就是一路爬過來,這心志……堅定地可怕。
“那追殺你的人,是?”
奉恩睫毛顫抖兩下,抿着嘴一言不發。
吳風順沒再逼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何況他在這裏住了兩個月,也沒見仇家追殺過來,應當是無事的。
“大夫,我的眼睛……還能好嗎?”
吳風順也沒說假話,“只怕是不能了。”
奉恩沉默很久,“奉恩謝太夫救命之恩。”
“用不着,”吳風順擺擺手,走了出去。
郡守府,宋之妄幫談華卿換好藥以後,就聽顧聽風匆匆來報,說宋鸠突然來了
大門口,宋之妄臉色不虞盯着宋鸠,“你來解州幹什麽?”
雨下的很大,宋鸠站在門口,還披着蓑衣,笑了笑,“自然是有事要辦。”
宋之妄面無表情讓人打開了門。
“華卿在休息,你們都安靜點。”
宋鸠失笑一聲,無奈搖了搖頭,轉頭卻吩咐手下們動靜輕些。
他這“皇妹”啊,護短得很,脾氣又不好,還是別得罪他的好。
他說的确實沒錯,宋之妄現在就坐在床邊,看着談華卿蒼白的臉生悶氣。
剛開始,他氣瘋了,只想把談華卿關起來,鎖起來,但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鎖鏈,他的華卿又受了傷,慢慢地就氣不出來了。
甚至開始反思自己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他不懂那些愛人的方法技巧,一切愛意全出自本能。
這是他第一次喜歡的人,也是他最後一次喜歡的人,宋之妄摸着談華卿手背上的紅痣,等華卿醒來,他還是道個歉吧。
目光觸及談華卿手腕上的傷,宋之妄又沉下臉來,與他不同,華卿的身體并不是很好,更飽受控蟻之毒的痛苦。
要是有法子能将他的血換給華卿就好了,只有這個法子,才能讓他的華卿平安健康的活着。
這個世界很神奇,無奇不有,宋之妄相信這個方法真的存在。
北州之地三十裏外,駐紮着一片軍營,盧長風警惕地看向周圍,壓低聲音對屬下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裏。
此時帳篷內已經有一個人正在等着,那人慢慢回頭,一張熟悉的臉暴露在盧長風面前。
“是你?”
符彬點頭,“不錯。”
“那主子,他有何吩咐?”盧長風眼中一動,态度恭敬了不少。
符彬背着手,慢慢道:“主子說,不能讓宋之妄活着回到都城。”
“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盧長風臉色微微一變,“公主殿下生性多疑,又武功高強,殺她,怕是難。”
“盧大人擔心什麽,兵營內都是我的人,一人難敵萬夫之勇,我知道公主讓你們來監視我,你只需要告訴她,你已經抓到了奸細,他定會趕到這裏,屆時只需将他誅殺便是。”
盧長風目光稍暗,谄媚地笑了笑,“還是大人高明。”
符彬點頭,“你知道就好。”
他又拿出一瓶藥放在桌子上,走過去拍了拍盧長風的肩膀,“這是主子交給我的,保你一年不死的藥,盧大人,你可小心保管着,別被人發現了。”
盧長風盯着藥瓶,眼中閃過激動,“明白!明白!屬下一定。”
符彬滿意地勾起嘴角,大步離開。
盧長風保持着恭敬行禮的姿态不動,屋內安靜了許久,他慢慢擡起頭,握緊藥瓶,嘴角的弧度有些怪異,拔開瓶塞,将所有的藥丸全部吃了。
符彬啊符彬啊,你這可是自找死路啊。
吳風順睡得迷迷糊糊,天還沒亮,就聽見自家門一把推開,還以為是匪寇,沒想到一睜眼,就看見昨夜那人站在自己床邊。
而且這次還不止來了一個。
“大夫,跟我走,”這人還算有禮,文質彬彬的,不像他身後那個高個的漢子。
他記得昨天就是那漢子拉着他走的。
吳風順最厭惡當官的,去了一次已經夠惡心的,他才懶得去第二次。
“老夫不去!”
符酌笑眯眯威脅道:“去抱那小孩過來。”
“你你你……”吳風順登時豎起了眉頭,指着符酌,嘴唇顫抖不停,“你要對我孫兒做什麽!”
“老夫和你去,別動我孫兒!”
“這不就行了,兀鹫,去拿藥箱。”
宋之妄一直沒睡,半夜突然發現談華卿臉色有些不正常的泛紅,一摸額頭,滾燙的很,趕緊又吩咐人去叫大夫。
“怎麽樣?”宋之妄擔心的不得了。
吳風順無奈開口,“沒什麽大事,淋了雨,受了寒,喝一包藥就會好。”
為了這點事就風風火火叫他來,還差點動他孫兒,這些殺千刀的官……真的是不把別人的命放在心上。
“這些日子,他都會反複發熱,要小心傷口感染,切記切記,別再淋雨了。”
宋之妄皺眉,“大夫可否住在府內?”
他們随行的人只有符酌會有皮毛醫術,宋之妄不敢讓他治,怕談華卿出了差錯,至于其他醫師都被安排在難民營處。
這位吳大夫年事已高,沒被征召,卻是解州出了名的大夫,應該可信。
吳風順非常不情願,診病都算了,再和這些當官的住在同一屋檐下,他是忍不了了。
“小郎君,如果擔心,日後讓人繼續把我從醫館拖過來就行,不用威脅,老夫一定乖乖來,”吳風順陰陽怪氣道。
宋之妄壓根沒聽出來,腦子都是談華卿,厲聲道:“不行。”
“還請吳大夫住在府內。”
吳風順:……
“大夫如果有什麽缺的,就和他們說,”宋之妄看了眼兀鹫他們。
吳風順扯了扯嘴角,白須一顫一顫,看了眼床上的人,餘光看到宋之妄憂心忡忡的目光,這人也是有情義之人,無奈嘆了一口氣。
“唉……老夫回家一趟,你們跟老夫來。”
談華卿在喝藥的時候醒了,嘴唇上溫熱的觸感太明顯,有些癢,有些鬧人,他暈了有些時候,想不醒都難。
宋之妄見他醒了,眼中微動,端起碗,喝了一口藥,然後嘴對嘴喂他。
喂着喂着慢慢就變了味道,宋之妄咬着他的唇瓣,舔他的舌頭,吻得越發深入。
談華卿還在發熱,身上沒有力氣,只能任他親吻。
“對不起,我昨晚不該那麽說話。”
談華卿望着他的眼睛,他以為宋之妄會和他繼續生氣,沒有想到宋之妄一開口就是對不起,明明……錯的人是他。
他何德何能,能讓宋之妄如此寬宥。
“殿下,不生氣了嗎?”
宋之妄慢慢搖頭,眼底有些暗淡,“是我無用,你才會受傷。”
“不是,”談華卿急了,抓住宋之妄的手腕,“我只是……”
宋之妄擡眸看了他一眼,靜靜等待着他的下文。
“以後不會了。”
談華卿不知道如何說,抿着嘴低下頭。
宋之妄不願逼他,輕輕地将他攬進懷裏,“為何不學着依靠我一點,哪怕一點,我都會為之欣喜若狂。”
談華卿……不敢,這麽多年,他如同走在細繩上,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因為掉下去就會萬劫不複。
他始終都是一個人,他不習慣,也不敢牽連太多的人。
何所依的死,便是最好的警告。
如果有一天……宋之妄也這樣,因他而死……談華卿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不。
……絕不能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