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解州的夜,不見月亮不見星,這座破敗腐朽的城隐于夜色,唯有幾處角樓還亮着些許微弱的燈火,忽明忽暗,不甚真切,餘留無處可逃的孤寂沉悶。
“被抓了?”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了出來,語氣涼薄,帶着玩味,“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那主子,要殺嗎?”跪在地上的蒙面死士恭敬詢問。
“殺了吧,還有那個叫談華卿的,一起殺了,別留活口,”男人散漫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屬下明白。”
裏頭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男人又叫住了他,“等會去,先把藥端進來。”
千壹走向門口,接過下人的藥,往後掃了一眼,一排的下人手裏都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為誰準備的,不言而喻。
他走了進去,就聞到了淡淡的藥氣,床帷圍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到。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從中伸了出來,“拿來。”
千壹恭敬地跪在地上,高舉托盤,那手準确無誤的将藥端走。
他靜靜等待着,不過三秒,就聽見床帷傳來一道虛弱的氣音。
“我不喝。”
砰的一聲,那碗藥直接被扔了出來,一連串的水漬濡濕了床鋪,濺濕了地板,碗四分五裂。
男人并不生氣,只是淡淡道:“再端一碗來。”
千壹恭敬照做,已經習以為常,去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一直到那個人沒有力氣摔了,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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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看着主子成長,知道他對那個人抱着什麽心思。
可惜,那個人并不适合主子。
一陣馬蹄聲駛過黃土路,灰塵揚起,宋之妄知道哪怕他累死,他也不可能在這一天就趕到解州,馬已經跑死了三匹,離解州還有很長一段路。
但想見談華卿的心情越發迫不及待,宋之妄一路狂奔,都快跑出一道殘影了。
忽然,轟轟轟的聲音響起,煙火在夜幕綻放,宋之妄擡頭一看,微微蹙眉,并不放在心上,繼續朝西走。
樹木高大的林子,正上演着一場厮殺,宋鸠拿着刀目光狠狠盯着周圍的黑衣人,他的心腹無患手裏還帶着一個昏迷不醒的人。
“王爺,來者衆多,您與無患先走,屬下等人來對付他們,”跟随宋鸠的黑衣人道。
宋鸠沉下臉,掃了一圈将他們團團包圍起來的三十多人,這些人武功高強,動手幹淨利落,是常年訓練出來的,應該都是死士,而他只有幾個人,其他手下都尚未趕到。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即便是他逃走了,這一路上也會面對無數刺殺,難逃一死。
“聽我命令,殺出去。”
“是!”
宋之妄正好好騎着馬,就聽到後面有輕微的響動,微風劃過樹葉,利刃劃破長空。
“把馬留下!!!”無患背着滿身是血的宋鸠,拼了命地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看不清人影抛出最後一把匕首。
宋之妄偏頭躲過,回眸一看,眼裏滿是殺意,又愣了一會兒,無患背着宋鸠,兩個人狼狽不堪,血跡斑駁,差點沒認出來。
那幾道煙火……宋之妄眼睛微微一眯,他走到兩人面前,無患一擡頭見是他,眼中震驚。
“公主!快救王爺!”
宋之妄拿出包袱裏的藥扔給他,眉間一擰,“怎麽回事?”
無患一邊給宋鸠上藥,一邊哽着喉嚨開口,“我們為尋一個人,遭遇了追殺。”
“是誰?”
無患沉默,這事屬于皇帝私下交給殿下的任務,殿下也警告過他們,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但公主殿下,知道應該夜無妨吧。
“是一位叫譚衍朔的男子,出身罪臣譚氏一族。”
宋之妄眸光微閃,沒有說話,卻暗暗記了下。
宋鸠身負重傷,完全動不了,但宋之妄耽誤不起時間,索性找了一間客棧讓他們住下,自己再繼續上路。
這邊,談華卿命人綁了所有的官員,正想細細查問。
突然一夥黑衣人直接闖了進來,話也不多說就開始殺人。
來勢洶洶,半點沒留手,而且還有弓箭手,可謂是準備萬全,但他們的目标卻不是談華卿,而是那些官員。
兀鹫等人苦苦招架,談華卿也不得已加入戰場之中,可這些黑衣人卻來了一撥又一撥,怎麽殺都殺不完。
談華卿掃了眼滿院的屍體,想起了信中所寫的內容,猜到了是誰。
那個人是會影響大夏局勢的人,只要有他在,宋寒廷就永遠不可能坐穩皇位,但他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該殺,該死。
要換一個了……
“公子!!小心!!”
兀鹫大聲喊道,來不及沖過來就被幾個人黑衣人攔住了。
龐影也以最快的速度跑來,但還是敵不過六道飛箭,他砍掉兩道,眼睜睜看着四道箭直沖談華卿。
談華卿用力抽出刺進黑衣人胸膛的刀,眼尖的他看見了四道箭勢如破竹朝自己襲來。
他立刻躲開兩道,想到了什麽,腳步故意微微一偏,一道箭就刺進了他的左胸上方,貫穿後背。
衆人大驚,黑衣人見目的達到,迅速離開,秩序俨然,如同一個暗殺軍團。
小灼尖叫一聲,跑了過來。
所有人都奔向談華卿,臉色看起來竟比談華卿更加慘白。
談華卿站在原地,嘴唇被血染紅,臉更是蒼白的可怕,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箭,一張口,血直接流了下來。
“符酌,幫我把箭拔出來。”
符酌會一點醫術,神情凝重的摸上箭,迅速抽了出來。
談華卿強撐着,忍不住繃緊了脊背。
“小灼,扶我進去。”
“……是,是。”
小灼吓得眼睛都紅了,趕緊扶着談華卿回房上藥。
所有人默不作聲跪了下了,一個接一個。
他們心中愧疚難當,更是自責愧疚,但他們不是怕談華卿怪罪他們,而是恐懼此事被宋之妄知道,他們不敢想,如果宋之妄知道……他們沒保護好談華卿……。
心在一瞬間就涼了。
負責送信的詞風高高興興地從上空飛進來,看到滿院狼藉,還有無數屍體,眼睛都瞪大了,又看到跪着的一幹人等,頓時頭皮發麻。
所有人不約而同扭頭看他,詞風勉強地搖搖頭,“沒有信。”
兀鹫等人松了一口氣。
“但公主要來了,而且,很快,很快,”詞風微微笑道。
每個人都瞳孔放大,滿是震驚,“你說什麽?”
詞風無語道:“先別說這個了,你們做錯事了?幹嘛跪着?”他又嫌棄地看了眼地上的屍體,“還有這些人到底怎麽回事?”
衆人的臉白得像紙一樣,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
詞風皺眉,聲音帶上了認真,“到底怎麽了?”
“…不會是,公子出事了吧?”
所有人沉默:……
撲通一聲,詞風的臉一點點變白,默默跪在了沈曠旁邊,碰了碰沈曠的手臂。
沈曠颔首,壓低聲音,“中箭了。”
“嚴重嗎?”詞風壓低聲音問,如果不嚴重,待宋之妄來到解州之前就能好。
沈曠道:“符酌說箭身貫穿後背,沒個把月好不了。”
“啊!完了完了,”詞風大驚失色。
沈曠低着頭沒說話,手用力握緊。
等上完藥,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其他人也都在院子裏跪了一個小時。
談華卿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面,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一樣,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臉色太過蒼白,誰不知道他受了傷。
“都不必跪了,起來吧,不是你們的錯。”
“把屍體都懸挂城門,告知解州百姓,貪官污吏終有惡報,另外,顧聽風,你派些人手去查抄府邸,所得銀兩,用來修建解州。”
談華卿掃過他們,看到詞風微微一愣。
詞風看着他,忙走了過來,“殿下沒有寫信,但殿下說了,他七天內就能到解州。”
“他什麽時候走的?”談華卿垂眸問。
“太後出葬當晚。”
還有三天,談華卿撫上自己受傷的地方,瞞是不可能瞞住了,他只願,宋之妄別太生氣。
兀鹫想将功補過,“公子,屬下等人會查清此事會公子報仇的。”
談華卿卻搖了搖頭,“不用,我知道是誰。”
“那是?”
談華卿搖頭,“你們去了也是送死,那個人勢力龐大,別去招惹,這件事等公主來了再處理。”
“……是。”
客棧內,宋鸠醒來後得知是宋之妄救了他也是納悶,他記得之前和義父商議的時候,是在月末出兵,怎麽提前了。
“不是還沒到出兵的日子嗎?”宋鸠躺在床上問。
無患照顧他,其餘兄弟們幸好都趕到了,守在外面。
“屬下見公主殿下獨自一人,她應該是只身先行。”
宋鸠無奈道:“為着談華卿連命都不要了。”
他又問,“那譚衍朔,也被搶回去了?”
“嗯,”無患默默點頭,查到譚衍朔是一件易事,但把他就郡王府帶走了費了好大的功夫,只可惜,還是被那些人搶回去了。
“唉,算了。”
“明日啓程。”
無患幫他擦幹手,眼中疑惑,“王爺是要回都城嗎?”
“不,去解州。”
“那屬下立刻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