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談華卿眼眸微縮,他從來沒見過宋之妄這麽生氣……。
是啊,宋之妄愛他,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是順從聽話,他差點就忘記了,宋之妄原本就是控制欲極強的人。
只是在他面前,他收斂了滿身銳利致命的鋒芒。
談華卿的心在忽然間沉了下去,沒有任何響動,他望着宋之妄,慢慢開口,“我……”
語氣十分猶豫……除了一個“我”,再沒有說出一句話。
宋之妄擰着眉,靜靜地等待着他,良久,卻還是沒有等到他的下文,心裏的火仿佛在一瞬間被雪澆滅,泛起絲絲沁涼的冷意。
明明談華卿就在他這邊,那股他身上獨有的昙花香經久不散,可談華卿卻如同昙花一樣,只有一瞬間。
他伸出手想觸碰談華卿的臉,手懸在空中,又慢慢縮了回來。
“華卿,別生我氣,今日是我昏頭了。”
“……抱歉”
他沉默半晌,嘴唇動了動,想再說些什麽,卻低着頭從談華卿身邊走了,衣袂翻動,似夜色中一點月光,牽動着,撕扯着兩人的心口。
談華卿低着眉,看不清神色,手指卻在不停在抖,像是努力在克制着什麽。
他腦子開始亂了,同時他也意識到一件事,在他看來,是自己一直拿捏住了宋之妄,仗着宋之妄的喜歡,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
但宋之妄卻也在不知不覺中,用一種溫和又強硬的方式,侵蝕他的感情,身體。
令他…方寸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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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地站在月色下,小灼見他一直站在這裏不動,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公子,夜已深,您去睡一會吧。”
談華卿緩慢搖頭,感受着刀割頭顱一般的疼,嘴角露出一個無可奈何,“那碗湯,倒了吧。”
“……是,”小灼愣愣道,那碗湯其實是公子今日一早親自做的,只可惜……。
談華卿沒再說話,回到房間,孤坐一夜。
公主府內,還燃着幾盞燈,宋之妄心情不愉坐在高位,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雲小六。
“接下來,本宮問你的話,你要如實回答,經查,若敢欺瞞,本宮會讓人剁掉你的手。”
雲小六被廖刑堵着嘴,驚恐地睜大眼睛,支支吾吾的,廖刑看了眼宋之妄,松開了堵住她嘴的手。
“呼!呼!”雲小六撫了撫胸膛,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反應過來,立刻跪得筆直,身子直打顫,“殿下,請問。”
宋之妄視線定格在瓶子上,“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解藥。”
宋之妄又道,“華卿給你的?”
雖然是問,但他說的十分篤定。
雲小六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不……不是。”
她一說完,屋內沉默良久,宋之妄的嗓音冰冷,“來人,剁她一只手。”
廖刑立刻上前,手裏的刀泛起銀光,帶着森冷的殺意。
雲小六倏然擡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臉色刷白,“殿下!我說我說!”
“是談公子!”
宋之妄擡手讓廖刑退下,又繼續道,“他讓你做了何事?”
他不信談華卿會無緣無故給雲小六解藥,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事。
“他…他……”雲小六急得支支吾吾,突然頭重重磕在地上,“民女不敢說!”
這事牽扯皇後,皇後又是公主生母,若是公主氣憤要殺人呢,這可怎麽是好?
宋之妄面無表情道:“你若不說,就不只是剁手那麽輕的懲罰了。”
雲小六心口一震,死死低着頭,糾結許久,“……談公子…讓我給皇後娘娘下藥,”她慌得擡頭,“但皇後娘娘本就已經油盡燈枯,無論下沒下藥,皇後娘娘都活不過兩個月,而且……娘娘…她一直都知道,但她…沒有揭發我。”
宋之妄眸中寒光一閃而過,“他為什麽讓你這麽做?”
“民女…亦是不知。”
宋之妄斂眸,擡手吩咐,“放了她,讓她從後門走。”
雲小六如蒙大赦,身體終于放松下來,有人上前拉着她的手臂送她離開。
果不其然,第二日他再次進宮,有意無意提及成親一事,皇帝皺了皺眉,只說再議,原本已經定在初夏的婚事變得遙遙無期。
守孝期三年,三年內都不得婚嫁。
宋少晏也在場,想到了這個結果,他剛剛下朝身上還穿着朝服,“說來,談華卿的任職也下來了。”
宋之妄餘光掃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父皇覺得他年輕,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不宜給他太高的官位,讓他去解州做個郡守,”
宋之妄微微蹙眉,他從宋枝忘的回憶裏得知,這解州是個窮山惡水的偏僻之地。
見宋之妄不滿,宋少晏心中也了然,“如你所想,解州确實不是什麽好地方,但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宋之妄擰着眉,“是什麽?”
“解州的旁邊就是常州,其郡守是謝還錦次子,謝言達,往南,就是北州,謝還錦最小的兒子謝雪炜就駐紮在那裏,他的兒子便是謝問铮,如今,他們都反了。”
“華卿不能去,”一聽這話,宋之妄反應強烈,冷着臉反對。
“如今聖旨已下,再難轉寰,”宋少晏低低嘆了一聲,“但你不用急,解州北邊便是陵洲,定晟的地盤,他不會坐視不理。”
“孤也領了命,前去誅滅叛賊,皆時會與他一同前往,他先行,孤随後。”
宋之妄心裏懸了一把刀,他絕不可能放談華卿自己一個人去解州,他沉默着走出宮門,回頭就見宋少晏無奈地朝他笑了笑。
“回去吧,別擔心。”
怎麽可能不擔心,如今能不擔心,他們什麽都瞞着自己,什麽都不肯說,不願将他牽扯進來。
宋之妄握緊拳頭,看着宋少晏的背影,直接奪過一匹駿馬,駕馬朝勤政殿跑去。
宮中騎馬,乃是大忌,所有人都下意識回頭,只看見一抹白影,猛地一閃而過。
宋少晏望着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宋之妄,眼中頓時怔住,他眼睛微微一眯,看清他前去的方向,難得狠狠皺了皺眉,快步朝勤政殿走去。
但他還是來晚一步,平定叛亂的人已然變成了宋之妄,也不知道宋之妄用什麽方法說服了父皇。
宋之妄冷着臉從勤政殿出來,一把扯下腰間令牌扔給宋少晏。
宋少晏一手接住,看清上面的字後,“宋鸠給你的?”
宋之妄道,“現在是你的,把軍令給我。”
他說得是可以調動大夏各州所有将士的令牌,通身漆黑,乃金鐵所鑄,堅硬無比,上面雕刻了龍紋與牡丹花的圖案。
宋少晏不動,眸中頗為無奈。
大太監福安趕忙說了幾句,“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讓您把軍令交給公主。”
宋少晏眉頭緊鎖,“父皇怎麽會同意你去?”他又從袖子裏拿出那塊令牌。
宋之妄不答,直接拿走了,駕馬走人,像風似的幹脆。
宋少晏嘆了一聲,“孤去問問父皇。”
福安想起剛剛親眼看到的事,尴尬地笑了笑,“現在殿內還亂着,太子殿下不若等會再來吧?”
宋少晏不禁問,“剛剛……望月那丫頭在裏面撒潑打滾?”
福安搖搖頭,幹巴巴地讪笑。
皇帝這時從裏面走進來,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一臉複雜,有些哭笑不得,“倒不是。”
“他只是在孤面前耍了一套武功,用了長矛,刀,劍,砍穿了地板”
砰得一聲,勤政殿半邊直接塌了,宮人忍不住發出驚呼聲。
皇帝扶額,“也不知道他究竟像誰,力氣這麽大,看來朕只能在其他殿宇辦公了。”
宋少晏:……
福安:……
明明陛下表情極為無奈,但他們愣是在陛下臉上看出了一股驕傲。
公主如此放肆,陛下竟不生氣,甚至同意将軍令交給她,普天之下,歷國歷朝,都沒有這種先例。
朝臣得知後又是好一陣彈劾,只是無論他們怎麽彈劾,皇帝還是沒有收回軍令。
一時間,所有人都知道大夏最受寵的望月公主拿了軍令将要在出兵誅殺叛賊。
有人猜測望月公主好好的不當公主,偏要朝殺場上紮,是為了什麽。
有人說是為父分憂,盡公主職責。
有人說是心懷大義,為了大夏子民安定。
當然也有人說,公主是愛慘了談華卿,因為談華卿要去解州任職郡守,只不過這個說法沒有人信。
談華卿得知此事,心裏有千百種說不出的滋味。
自從那日宋之妄生氣離開,他就再也沒來見過自己,但談華卿知道,他日日都來,每次都站在窗外靠門那邊,低着頭,不說話,只是孤零零的。
像……失魂落魄的狼。
可憐又可愛。
可就是這樣的人,他終究還是将宋之妄拉入了地獄。
談華卿望着自己不停發抖的手,他已經罪孽深重,手上沾滿了鮮血,洗不幹淨。
他是真怕……有一日,他的手上也會有宋之妄的血。
因為他知道,若複仇和宋之妄擺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仇恨支撐他活着,他走到如今,接觸的所有都是算計,唯有宋之妄,是唯一的例外。
宋之妄那麽赤誠熱烈,愛意如朝陽,但有一點不好。
談華卿輕輕笑了笑,眼裏浸滿了苦澀。
太傻了。
談華卿握緊茶杯,茶水因為抖動而濺出一滴,滴入談華卿月白的衣裳,漸漸地,他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濺出的茶水越來越多,暈濕了衣裳。
察覺到不對。
頃刻間,談華卿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大喊一聲,“薩巫!滾出來!”
敲擊葫蘆的聲音不斷傳來,飄渺卻極為空靈,忽而,一陣風卷過。
突然間,一個小人影出現在房間內,來得無聲無息,沒有驚動任何人,門轟然關上。
來人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容貌清秀,衣着打扮怪異,頭發被剪得很短,頭頂還有一個紫蠍子的圖案,連同臉頰兩側還有蠍子圖案,額間一滴極豔的血痣,全身上下膚色是極不正常的白,兩條細細的手臂纏繞一白一黑的蛇,腰間挂着兩個葫蘆,每走一步,就啷啷響。
薩巫朱唇輕啓,微微一笑,像一個漂亮娃娃。
“代泊。”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