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謝還錦身後還跟着謝問峥,他低着頭,神情難辨。
“謝相!”
“您怎麽親自來了!”謝絡一臉谄媚地上前。
謝還錦瞥了一眼宋之妄,“老臣聽聞大理寺審案一事牽連到了老臣之孫,特來看看。”
他走到宋之妄面前,态度低了下去,“公主殿下,還未恭喜您掌管刑司。”
宋之妄壓根就沒看他,輕嗤了一聲。
這老狐貍,失了北金王這一助力,竟還能面不改色,也對,天下兵權四散,區區一個北金王,當然不足以動搖謝氏的根基,不然,這謝還錦,也不會這麽堂而皇之設下那種計謀。
謝還錦威嚴地掃向四周,咳嗽了幾聲,視線定格在宋之妄身上,“雖然殿下已然審出,可難保這五人是有人陷害謝氏,敢問公主,你可有證據證明這場刺殺就是謝氏安排的?可有證據證明這些人就是謝氏安排的?”
宋之妄慢慢轉頭,冰冷地望着他,“謝相什麽意思?”
何所依本來是跪着,聽到這話猛然站起來,激動喊道:“我狀告謝問峥,他又是你寄予厚望的孫兒,你派人殺我,這不是很明顯嗎?!”
話音剛落,全場鴉雀無聲,緊接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那些書生都壓低了聲音讨論。
“确實是沒證據。”
“但是還有誰會去刺殺何所依呢?”
“謝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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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半信半疑起來。
因為謝還錦并不是一般人,他是四十年前,大夏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曾輔佐三帝,任兩帝太師,功績非凡,還出任過遼河秉三州郡守,解決了當時頭等大題——鼠疫,現在那三州各地都還建了他的祠廟,十分受尊重。
謝還錦慣會做表面功夫,他看着何所依眸中閃過一絲冷光,面上卻還是溫和笑着,“空口無憑,怎能判案。”
他又看向四周站着的書生,高聲道:“謝某不知是誰蓄意挑唆,将你們聚在此地,但當年,那譚文朝也曾在老夫門下求學,誰料這人狼子野心,卑鄙無恥,竟想謄抄他人試卷,謀取功名,好歹師徒一場,此舉實在是令老夫寒心。”
衆書生訝然,皺起眉來,當初他們也是在民間書院得到了不同的消息,之後天下書坊都盡知此事,他們或多或少都受過譚文朝恩惠,仰慕其才華,更厭惡官場肮髒腐敗,看不慣這種事,不忍譚文朝蒙受冤屈,這才聚在都城為他申冤。
然後見到了何所依狀告謝問峥誣蔑譚文朝。
可萬一,是真有人做局呢?
何所依瞳孔驟然放大,大聲喊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你才是卑鄙無恥的小人!是你害了譚文朝,是你害了譚文朝!”
“謝問峥,你為什麽不承認!你模仿他的字跡,寫了一張一模一樣的卷子!他的字跡根本就不是那樣!”
謝問峥愣住,微微側頭,咬緊牙關。
何所依扯着嘶啞的聲音歇斯底裏的喊,心口劇烈地發疼,尖銳的聲音穿透進每一個人心裏。
他三次擊鼓鳴冤,可每一次都只差一點點,好不容易拿到了證據,可謝問峥總有詭計逃脫。
他崩潰了,他太想太想……他的義兄,他的文朝,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怎麽能就這樣,白白蒙冤,死得不明不白。
何所依的心髒劇烈跳動,耳邊都是嗡嗡聲,他仰頭無聲無息地流淚,腦海中浮現起第一次和譚文朝相遇的畫面。
明明說好,永遠不分離的。
文朝……
我無用啊……不能為你報仇雪恨。
文朝……
可我,我好想…好想…再見你一次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謝問峥痛苦地低下頭,拳頭握得死緊,青筋暴起。
謝還錦回頭看向沈風詞,語氣帶着一絲威脅,“徐大人,該宣判了。”
徐風詞臉色青白,手指顫抖地拿着驚堂木,嘴唇也開始發抖,還沒砸下來,就聽到砰——的一聲。
他下意識地慢慢擡頭,眼前卻被血跡模糊成一片。
宋之妄瞳孔微縮,沒有拉住剛剛一閃而過的人影,就連衣訣都沒抓住一塊。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受控制看向那赤紅的柱子,謝問峥身體發抖起來,難以置信地望着。
小院內的談華卿若有所覺,回頭看了眼陽光明媚之下的大理寺,因為建得高,所以能看見一兩層。
而他的心,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劇烈地抽痛起來。
血色染紅白衣,何所依穿着白色的喪服,源源不斷的血從額頭汩汩地流下來,落在衣服上恍若雪地裏紅豔豔的梅花,不染塵埃,可這一幕卻又如此可怖。
何所依……
撞柱而亡。
下一秒,只見謝問峥甩開管家的桎梏,難以置信地跑向何所依,他不敢信,何所依……
只是他還沒跑過去,就被謝還錦惡狠狠拉走了。
其他書生也捂着嘴難以相信,臉上血色盡褪。
他們心中大震,嘴巴都張大了,緊接着急促的呼吸響起,不約而同地發出響徹雲霄的怒吼聲。
他們捏着狀紙瘋狂地攻入大理寺,對着所有人,發出一聲聲的質問,看着謝還錦也不覺得他無辜了。
“大理寺害死了譚文朝,如今又逼死了何所依!”
“三年前那一案,究竟是怎麽回事!”
“何所依除了謝氏,與其他人無冤無仇,刺殺之人就是謝氏安排的。”
有人回過神來道:“若譚兄真是那等卑鄙小人!他又怎麽會這般無私大度,我當初鄉試的盤纏就是他給的。”
“我家中的父母也是他安排厚葬的。”
“何所依也幫了我找回差點被賣的妹妹。”
“天理昭昭!”
“何其不公!!”
他們情緒激動起來,官兵根本攔不住,只能和他們扭打在一起。
“太子殿下到!!!”
街道兩旁圍觀的人都一一跪着,心裏也确實是震驚,能讓太子親自來,看來陛下也着實重視此事,重視科考。
門口傳來太監刺耳的聲音,宋少晏正好撞見了要離開的謝還錦和謝問峥,他沉下臉道:“謝相和謝大人這是要去哪?”
謝還錦不慌不忙道:“本案已結,臣自當歸家。”
宋少晏身量高,一眼就看到了裏頭混亂的場景,喧鬧聲不斷,還有他的“皇妹”也在其中,地上還躺着一個人,滿地都是血跡。
“謝相說錯了,本案還沒有完,”他冷冷開口,看向謝問峥道:“來人,拿下謝問峥。”
謝問峥從剛剛就神情恍惚,心如死灰,眼底全是淚,沒有任何掙紮就被人押住了肩膀。
“太子殿下……”謝還錦眉間緊鎖,又轉頭看了眼自己不争氣的孫子,心中已然做出了衡量。
宋少晏沒說話,他一進去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都住手!”
所有人都停住了,認出了他腰間挂着的玉佩,不約而同地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地上的何所依已經被宋之妄扶到椅子上。
只是……他永遠都不會醒了。
華卿……宋之妄握緊拳頭,嘆了一口氣。
徐風詞一臉灰白,像是驟然失去靈魂的木偶,連怎麽行禮都忘了。
宋少晏看向跪着的所有人,嚴肅道:“聖上早已知道此事,也覺奇怪,曾在幾日前命孤徹查此事,而孤在今日已然查到了證據!”
所有人猛然擡頭,注視着宋少晏的動作。
宋少晏從袖子裏拿出一本冊子,道:“這裏面記錄了謝問峥曾經與其他人合謀害譚文朝的所有事!其他人都已被拿下,若爾等不信,孤都在大庭廣衆之下審訊他們!”
“其中人有張侍郎之子張皈,太府寺李大人之子李寧崇……。”
“卷宗都在這裏。”
“不僅如此,這些人還吸食禁品阿芙蓉,流連青樓,狎妓致死,侵占無辜百姓民田,草菅人命,罪名數不勝數……”
他每說一句話,謝還錦就越心驚,他一直他這個孫子只是放浪形骸了些,除了惹出三年前那樁微不足道的禍事,其他也算是優秀,未曾想到,這背後……竟然還有這麽一連串的罪行。
他不可置信轉頭看向謝問峥,而謝問峥回了他一個譏諷的笑。
謝還錦心頭梗住,身體僵硬起來,捶着胸腔劇烈咳嗽。
有人憤憤不平問,“太子殿下,敢問究竟是誰安排的刺殺?”
宋少晏看了眼宋之妄。
宋之妄上前一步,語氣篤定道:“他們都是死士,是謝氏和張氏的人,本宮審人,絕不會有錯。”
謝還錦聽着,直接一口氣就沒上來,粗着嗓子道:“公主這是在含血噴人!既然拿不出證據,怎能紅口白牙的誣陷!”
“既然謝相覺得誣陷,那也無妨,孤最近得了個好玩意兒,”宋少晏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旁邊有下人立刻上去,端來一個玉盒子,“這裏面裝的是真言蝶,北疆國的東西,聽說飛到誰身上,誰就會說真話。”
他打開盒子,放出蝴蝶,蝴蝶是無色無味的,只有像花枝一樣的金紋在陽光下閃爍着,美得像是藝術品。
謝還錦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只是後來就被中刑司的人抓住了。
他驚恐地瞪大眼,真言蝶飛到他額頭上,尖銳的刺往眉心一刺,緊接着,他沒有生息的垂下頭,過了一會才慢慢擡起頭來,他顯然在克制着,額頭青筋暴起,嘴裏慢慢滲出血跡。
“堵住他的嘴!”宋之妄急道。
到底還是來不及,謝還錦已經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身體抽搐了幾下,就死了。
真言蝶對死人沒有用,又重新飛到了玉盒子裏。
宋少晏看向謝還錦的屍體,慢慢道:“結果已然清楚。”
若謝還錦真的坦坦蕩蕩何懼真言蝶,分明是怕會暴露自己更多的秘密,這才咬舌自盡。
衆人看得心驚肉跳,沒幾個人臉色是好看的。
宋少晏站起來,朗聲宣布,“科考是為振興大夏而來,不是權貴之間的利益往來,陛下對此事震怒不已,按大夏最高刑律,所有參與三年前科考舞弊者,皆于三日後斬首,另,陛下還說譚文朝乃是曠世之才,他心中非常惋惜,但對其編寫方策十分看重,已經命人編入書冊,供後世之人學習!”
“陛下英明!!”所有的書生熱淚盈眶道,譚兄沉冤昭雪……如此不易,只是可惜了何所依…就差一點,他就能看到了。
有人感概萬分,繃不住直接掩面痛哭起來。
謝絡看見謝還錦死了,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下一刻,果然就聽到了他自己的死亡宣判。
“大理寺卿謝絡貪污腐敗,營私舞弊,殺無赦,大理寺少卿徐風詞,夥同牽連,但并未參與主要謀劃,革職處理,罰俸三年,此後不得再為官。”
徐風詞怔然,頭重重地磕到地上,“是。”
宋少晏安排人将這些書生帶下去養傷,看着依靠在椅子上,已經沒有生息的何所依,沉重地吐出一口濁氣。
“孤,會讓人厚葬他。”
宋之妄點頭,突然聽到急促的跑步聲在後頭響起。
他和宋少晏同時回頭,看到一個人影,渾身都僵住了。
是……談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