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進宮路上,領旨太監看宋之妄神情有些不耐煩,小心翼翼回道:“是皇後娘娘病了,一直喊着您,這才……。”
宋之妄沒有說話,他對這個名義上的母親沒有什麽感覺,他并不是真正的宋枝忘,但在宋枝忘的記憶裏,他對這位皇後,又恨又愛,他恨她不愛她,卻愛她時不時的憐惜。
矛盾的感情,很麻煩。
很快鳳栖宮就到了,宮女都守在殿門外,一進去宋之妄就微微擰着眉。
他聞到了一股氣味,像果香,但沒有果香清新,又像是牡丹花香,但隐隐帶着一股血腥味。
鎖秋聽到宮女來禀告,也是驚訝,同時非常猶豫,她有點不想讓皇後娘娘見宋之妄,畢竟宋之妄那日差點動手殺了皇後娘娘,以致于皇後娘娘一病不起,終日惶惶不安。
可聽說是陛下的旨意,她也不敢違抗,還是老實請宋之妄來見皇後娘娘。
宋之妄站在三米處,掃了一眼倚靠在床邊喝藥的皇後,她脖子上的傷早已好了,連半點疤痕都不曾留下,只不過,她看着很虛弱,快要死了一樣。
皇後看見了他,愣了好久,忽而露出一個極為驚喜的笑,“是月兒嗎?”
話音剛落,鎖秋露出複雜的神情,猶豫地看向宋之妄。
宋之妄冷漠地望着她,想看看她又在耍什麽把戲。
“過來,讓母後看看你,”皇後向宋之妄招了招手,眼裏全是溫柔,全然看不出她曾經對宋之妄的猙獰面目。
宋之妄還是沒理她。
皇後的手懸在半空,她失望地慢慢收回手,“是母後做錯了什麽嗎?月兒都不願意親近母後了。”
她說着就落下淚來,鎖秋心疼她,拿着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淚,她嘆息一聲,勸慰道:“您還病着,公主身體不好,莫過了病氣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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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恍然大悟,想到自己還在生病,懊惱地笑了笑,“對,本宮真是糊塗了,那月兒就在那坐着吧,你已經很久很久都沒來看母後了。”
有宮女端來椅子給宋之妄坐下,宋之妄壓下心中思緒,靜靜地坐在皇後的三米處,确保她能看見他。
她說了很多話,問他怎麽長得這麽高了,問他近日吃得好不好,還問他吃乳糕嗎。
宋之妄聽着,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皇後服了一碗安神藥,才睡着了,睡前還喊月兒,月兒。
宋之妄冷着臉朝宮外走去,鎖秋看着他的背影,終于還是忍不住,大逆不道喊住了他。
“殿下!可否聽奴婢一言!”
鎖秋提着燈籠将宋之攔在鳳栖殿門前,她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
自幼就服侍皇後娘娘,可這些年,皇後娘娘卻越來越怪異,時而溫柔如水,時而暴躁易怒,像是被割裂的兩個人,但太醫卻查不出任何原因。
她是想着,公主和皇後娘娘雖然反目成仇,但她們之間的血緣難以斬斷,更何況,今日公主雖然不滿,但還是坐了近兩個時辰,聽皇後娘娘說了一堆的胡話,可見,他心中還是有這位母親的。
這點鎖秋想錯了,宋之妄只是想聽聽一些有用的東西而已。
宋之妄靜靜地望着她,“說吧。”
鎖秋躬着身子,斟酌道:“殿下,皇後娘娘雖然當初被您吓到,但她心裏一直都是記挂您的。”
“你以為本宮蠢,聽不出月兒是在喊誰?”宋之妄嗤笑一聲,剛剛皇後說的話,看他的眼睛,都像是透過他對另一個人說的。
鎖秋心裏發緊,“您……确實有一個姐姐,她叫月婵,只是不到白天就夭折了。”
宋之妄繼續沉默,心裏都有點可憐宋枝忘了,瞧瞧,悲不悲,就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愛自己。
這麽一想,他和宋枝忘倒是真的像啊。
“殿下,皇後娘娘情緒混亂,但太醫看不出原因,皇後娘娘雖是謝氏女,但謝氏只是利用她,連安插在太醫院的何太醫都不敢幫助娘娘,奴婢不忍看着娘娘逐漸瘋下去,求殿下,救救皇後娘娘吧!”
撲通一聲,鎖秋朝宋之妄跪下。
宋之妄沒有絲毫動容,“你求我,不覺得可笑嗎?”
“殿下……”鎖秋擡頭,眼中有懇切。
她也知道,但是如今的她,又能有什麽辦法,若是有朝一日,皇後娘娘的瘋病傳了出去……那娘娘,會如何呢?
“月兒!!!”
“我的孩子!”
突然,寝殿再次傳來女子尖銳又沙啞的叫喊聲,聲聲凄厲,泣血椎心。
鎖秋紅了眼,跪下來繼續求宋之妄,“殿下!救救皇後娘娘吧!她……她終究都是您的母親啊。”
宋之妄靜靜聽着女子凄厲的喊聲,良久才道:“我會再來。”
“是!是,謝殿下!謝殿下!”鎖秋感恩戴德地叩頭,心裏終于狠狠松了一口氣,她又忙不疊地進了寝殿,去安撫做噩夢的皇後。
宋之妄深深地望了一眼鳳栖宮,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宋之妄本想去梁王府一趟,但是來不及,他打算明日再去,撐着手臂,對馬車外的顧聽風吩咐,“去找一位會醫術的女子,找到帶來見我。”
顧聽風颔首,又想起前幾日那個小女孩,“殿下,屬下知道一人,雲家攔路的小女孩,雖然年輕,但醫術了得。”
那日,他們把雲家人都關起來以後,那雲家主突然發病,大喘不上氣,那小女娘靈活地紮了幾個穴位以後,那雲悔一息之間就恢複了。
“嗯,那讓她明日來見我,”
“是,”顧聽風道。
“殿下,小院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宋之妄大步走了進去,還沒走到談華卿面前,就聞到了他身上的昙花香,還有一股塵封的紙味。
桌子上放着晚膳,還冒着熱氣,但屋內的人卻不為所動,談華卿不知道在忙活什麽,書案上,地上放滿了書卷,他一張一張全神貫注地看着,好像沒發現宋之妄的到來。
宋之妄盯着他,脫下大氅,去旁邊烤了烤火,驅散了身上寒氣,才靠近談華卿,“在做什麽?”
他彎腰拿起書卷,看了看,又不感興趣地丢到一旁,是試卷。
談華卿略帶疲憊淡淡掃了他一眼,“宮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宋之妄不解地看向他,眼中有些疑惑,“為什麽這麽問?”
談華卿不語,或許是他太敏感了,今日他感覺宋之妄并不高興,而且他沒有笑。
“沒什麽,殿下用了晚膳嗎?”
宋之妄道:“還沒。”
“那就一起吧,”談華卿放下手裏剛剛找到的幾張卷子,摘下叆叇揉揉眼睛。
宋之妄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別揉,等會給你敷一敷。”
談華卿的眼睛本就不行,又看了一下午的卷子,眼內都出現了紅血絲,确實是用眼過度了。
晚膳過後,宋之妄命人燒好熱水,又放了藥材進去,再燒制,再用絹帕沾濕敷在談華卿的眼前,水非常滾燙,宋之妄的手都燙紅,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眼裏只有談華卿。
“今日進宮,是因為皇後,她是宋枝忘的親生母親,如今,已經瘋了。”
宋之妄的語氣平靜又漫不經心,只是敘述這個事實讓談華卿知道,皇後是謝氏嫡女,也許對談華卿有用。
“她的宮女鎖秋向我求助,讓我救救她主子,我答應了。”
“我會送雲家的那個小丫頭進去,她醫術不錯,或許可以成為你的眼線。”
他做任何事的目的性都很強,不帶任何感情,只有利益才能動心。
過往種種非人的訓練,又或者因為基因遺傳到的冷漠強勢,他很難感同身受,無法共情。
甚至,他……有點想笑。
談華卿強烈地感覺到了宋之妄的反差,在他面前,宋之妄一直都很溫馴聽話,但也露出狼性兇狠,恨不得生吞活剝他的一面。
但現在,他的眼睛被絹帕蒙上,其他感官都異常集中,他聽宋之妄的話,分辨他的語氣,然後,終于窺見了一點宋之妄未曾在他面前表露過的一面。
不是強勢,不是溫柔,而是冷血。
這樣的人,若愛一人,便會千依萬順,将自己放在最低處,用自己的生命去愛,而現在,這個受益人是他。
若他不愛,便會将自己放在最高處,俯瞰衆生,絕不會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
所以,他對自己的愛,能有多久呢?
談華卿閉上雙眸,他愛他,他便是他眼裏的神明,不愛,就與塵埃沒有任何區別。
但此刻,主動權還在他手上。
絹帕已經冷了,一條新的重新敷了上來,有些灼燙,談華卿睫毛微微顫抖,指尖下意識蜷着碰到了宋之妄的手腕。
“謝謝殿下這般為我着想。”
“嗯”,宋之妄勾住他的手指,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第二日,宋之妄就帶着雲小六進了宮。
雲小六并不情願,她哭得厲害不肯離開雲悔,說要好好照顧祖父,後來被雲悔勸了許久才願意去,她年紀小,一看到顧聽風就有些害怕,想起那日被灌毒藥的場面。
顧聽風也沒說什麽,也沒兇他,見她沒吃早飯,買了幾塊糯米糕給她吃,她才對顧聽風改觀了一點點。
然後就被宋之妄送進了鳳栖宮,照顧皇後。
“記住了嗎?”宋之妄冷冷問。
雲小六拼命點頭,不敢看他,“記得了記得了。”
“有把握嗎?”
雲小六鼻子動了動,皺眉被惡心得不行,緊接着道:“有八成。”
鎖秋一臉疑惑不明所以,為何公主送了小丫頭進宮,聽到雲小六說的話,又把疑惑壓了下來,打算等公主走後,好好問問。
宋之妄對別人向來話少,送雲小六入宮後就走了,去了梁王府。
華卿對這件事格外上心,昨日夜裏又提了一次,今早去皇宮的路上聽到有人在談梁王命不久矣,還驚動了陛下,陛下尤為震怒,派了無數太醫去。
宋之妄心想,可不能讓宋鸠死了,死了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無患好幾天沒合上眼,驟然聽到下人來報公主來了,眼裏露出一抹厭惡。
“公主來幹什麽?”無患朝宋之妄行了禮,他擡眸一寸寸往上,眼裏浮現訝然,這公主……是不是有點太高了,倒真是美的驚心動魄,氣勢也與之前見的全然不同。
宋之妄看得出無患對自己的敵意,但他不在乎,他冷冷瞥了他一眼,“梁王如何了?”
“殿下,還沒醒。”
沒醒……宋之妄眯了眯眼。
“他怎麽會被刺殺?”宋之妄不想和他多說,直接道。
無患扯了扯嘴角,握緊拳頭,“屬下不知。”
這位公主殿下被養在深宮裏,問這個幹什麽,又幫不上什麽忙,不過是裝模裝樣地看望罷了,殿下真是……。
宋之妄大步走了進去,看見內院昏睡不醒的宋鸠,嘴唇泛紫,臉上泛黑,确實是中毒已久。
太醫聽說公主來了,都跪在地上行禮,聽到宋之妄詢問病情,便老老實實将宋鸠的情況說了出去。
“其他藥都已具備,唯有繁縷蟲,難覓蹤影。”
宋之妄喚了顧聽風,面無表情地吩咐,“去看看公主府的庫房有沒有,”
但顧聽風不知道什麽是繁縷蟲,宋之妄又看了看四周,随手指了太醫,“就你吧,一起去。”
他印象中,公主府的庫房都堆得滿滿的,宋枝忘不喜奢華,所以數年來,裏面的財寶還有一些珍奇玩意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