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貢院前,雲迢滿臉愁容下了車,看着貢院嘆息一聲。
“雲兄,”一道聲音從後頭傳了過來,是徐風詞,他今天也是休沐,剛剛從友人的詩局散了,又喝了點酒,本想坐馬車回去,索性走一走,吹吹冷風。
雲迢回頭一看,原來是徐風詞,他勉強笑了下,朝他拱了拱手,“風詞也在這,好巧。”
“大雪天的,怎麽突然來了貢院?”徐風詞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突然又小聲問道,“聽聞前幾日,雲兄去了公主府一遭,所為何事啊?”
雲迢又想起那日的混亂,還有那個人的眼神,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語氣有些不自然,“沒什麽事,我們在郊外遇到了歹徒,幸而碰到了公主才保住了性命。”
徐風詞臉色有些紅,嘆了一句,“公主當真是心善,”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又有一瞬間的扭曲。
“雲兄,你可在公主身邊見過眼珠是灰色的男子?”
雲迢微微愣住,然後慢慢搖頭,佯裝不知道,“沒看到。”
徐風詞不語,心底還是不甘,他知道,自己比不過談華卿,他唯一能比得上的就是他的家世仕途,他如今是大理石少卿,前途光明,而談華卿……才剛剛開始。
“雲兄,我該走了,告辭,”徐風詞堅定了心中的想法,匆匆告別。
雲迢點了下頭,深吸一口氣,走入了貢院裏,一個小時後,裝滿三年考生的卷子一箱又一箱從後頭小門被人運走了。
此時,梁王府,離宋鸠被刺殺已經過去了一天,昏迷至今,他肩膀上中了箭,傷口并不深,只是時間太久了發炎了,這些都是皮肉傷,能治,唯一棘手的事,就是這箭有毒,太醫束手無策,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解藥。
“王爺中毒已深,不可耽擱了,這毒淩厲霸道,需用繁縷蟲細細磨成粉,就着紫參定歸湯喝下,方能解此毒!”
宋鸠的心腹無患急迫道:“那你們還不快給王爺解毒!”
幾個太醫面面相觑,擦着臉上的汗道:“繁縷蟲是奇藥,來自北疆,珍貴異常,莫說是太醫院,怕是整個大夏都找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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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患沉下臉,他看向站在外面的兄弟們,啞着聲音吩咐,“去藥鋪找繁縷蟲,小心行事,別讓人知曉,都城沒有,就去其他州郡!”
“是!”
此時小院內。
“這些書放在哪啊?”宋之妄在幫談華卿整理那一大箱子的書。
談華卿眼也不擡,手裏拿着一封書信,這書信是從箱子裏找到的,沒有留下任何的信息,“放在空處。”
“那你找得到嗎?”宋之妄笑着問,忽而又覺得有些蠢,怎麽可能找不到,華卿這麽聰明。
談華卿卻回答了他,“找得到,那些書,我都看過許多遍了,”他目光定格書信上熟悉又飄逸的兩個字上。
回頭。
他知道說誰寄給他的了,是他的師父,舟荀。
那一箱書全是講仁愛大德,子女孝順,父母慈愛的書籍,他啓蒙時曾經看過無數遍,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會回頭了。
現在也不适合了。
他望向窗外,這人世間的事就像雪,無論是混入泥土,還是落在屋檐上,最後都會化,無任何區別。
那封信在燒着炭火的暖爐裏靜靜燃燒,最後變成了灰。
忽然,背後貼上暖烘烘的溫度,宋之妄從後面抱住談華卿,“你身上好冷。”
“在想什麽?”
他直覺告訴他,華卿現在心情不好,華卿就那麽站着,看着窗外,眼裏無悲無喜,好像随時都會遠去。
所以,他要抱抱他。
談華卿沒有戴叆叇,視線并不清晰,卻能感覺到橫在自己的手,強硬且有力,是個真正男人的手,而他對宋之妄的了解僅僅于此而已。
昨日步桑律的話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宋之妄來歷神秘,他心裏湧現無數種猜測,但都無關危險利害,可他還是想知道宋之妄究竟是誰,從哪來。
他想牢牢掌控他。
“你到底是誰?”談華卿突兀地開口,打破了安靜地氣氛。
宋之妄在他耳邊嘆了一口氣,滾當的氣息灼傷耳垂,泛起了微微紅,他抓着談華卿的手心,認認真真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是我的名字。”
“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我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談華卿滞住了,心跳得越來越快。
宋之妄嘴角上揚,“我告訴過你的,我就是一個來自其他世界的孤魂野鬼。”
談華卿眸光微閃,想起之前的話,他還以為宋之妄是說笑,原來……是真的。
“那你會離開嗎?”
“不知道,”宋之妄眼底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你對我好點,也許我就不會離開了吧。”
他俯身靠近談華卿,去看他的眼睛,“所以,給不給我親?”
談華卿掩蓋眼中思緒,沉默了。
宋之妄抱着他的腰,試探性摸上他略帶粉嫩的嘴,他眼眸微微一暗,故意說道:“不推開我了?是不是聽到我會離開,害怕了?”
好不容易那日溫泉吃到了點甜頭,但也食髓知味,這段日子,他總想和談華卿親昵,但談華卿卻對他避之不及,每次他想親他,都被他躲過去了。
談華卿的表情絲毫未變,他的手摸過宋之妄的胸膛一直往上,迅速抓住了宋之妄的衣領,宋之妄下意識地彎腰,瞳孔微微一縮,一個極輕柔的吻落在他嘴邊。
“是,我害怕。”
宋之妄呆愣着,心裏一陣狂喜,整張臉都已經紅透了,像染了朝霞的桃花,他摸着嘴邊,傻乎乎地笑。
“不行嗎?”
談華卿眸中閃過一絲羞惱,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但他失控了,是事實。
宋之妄朝他撲了過來,更加用力抱緊他,他眼裏盛滿了濃烈愛意,眉眼之間全是欣喜。
“行,當然行。”
“華卿,華卿,你怎麽這麽好。”
“你終于吻我了,你肯定是喜歡我,你喜歡我。”
他細細地吻談華卿,意亂情迷吻他眼睛。
“我好高興,我愛你,我愛你。”
談華卿摸他的後頸,身子往後倒,承受他瘋狂又熱烈的愛意。
鳳栖殿內,月影軟紗如月光從懸梁垂落,四周都放着金籠暖爐,還燃着薰香,宮女焦急來來往往的走來走去,手裏還端着不同湯藥,皇帝負手站在殿外,一臉凝重,地上跪了一群太醫,皆臉色慘白,眉頭緊鎖。
“照你們所說,皇後是驚恐過度,心神不寧,以致元氣大傷,才昏迷的?”
太醫令戰戰兢兢回道:“是,皇後娘娘貴體安康,向來無事,此番驟然,倒像是……”
太醫對此諱莫如深,不敢輕易說。
皇帝呵斥道:“倒像是什麽!”
“像是被…受了鬼怪侵蝕……。”
空氣內停滞了幾秒,無人敢擡頭說話,皇帝眼中更冷,“來人,把這個太醫令給朕拖出去,杖斃!”
太醫令臉色瞬間煞白,驚恐萬分,“不,臣知罪!臣知罪!求陛下饒命啊!!!”
福安暗暗使了個眼色讓侍衛堵住太醫令的嘴,真的是自己找死,明明知道陛下最忌諱鬼神之說。
外面的杖聲還在一聲比一聲大,而那太醫令的叫喊聲卻越來越小,慢慢聲音就沒有了。
皇帝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震怒了。
鎖秋急匆匆快步出來,眼裏帶上了喜色,“陛下!皇後娘娘醒了!”
這句話幾乎點亮了在場之人的希望,打破了這窒息般的氣氛。
皇帝一愣,身子定在原地,下意識松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幹澀,“那就好,那就好,着人好好照顧她,換個太醫令一日三次伺候她。”
鎖秋跪在地上,咬咬牙,鼓起勇氣道:“陛下,您不去見見皇後娘娘嗎?”
皇帝不語,他嘆了一口氣,走到內殿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皇後與他早就生了隔閡,言明再也不願意見他。
算來,他已經有一年零四十二天沒有踏進這座宮殿了,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那床榻上的女子,她蒼白病弱,身形越來越削瘦,卻依然很美,一如他記憶裏的模樣。
“月兒”
皇帝猛然頓住。
裏面的女子眼神空洞,無聲流淚,一遍遍喊着。
“月兒”
“月兒……”
一聲一聲砸進皇帝心中,泛起漣漪,最後變成洶湧澎湃的滔天巨浪。
終究,他還是沒有進去。
皇帝眼裏閃過痛苦和愧疚,他吩咐道:“去請公主來,請他來見皇後。”
“是,奴才遵旨。”
傳旨的人到了公主府沒見着人,問了侍衛才知道,宋之妄去了都城雲角街的梅花林,又快馬加鞭去了。
“你們聽說了沒,梁王中毒了!現在都還沒醒,”有一個衣着富貴的公子道。
其中穿着一身樸素黃衣的人搖搖頭,正是那日在暗莊的卓瀾。
衣着富貴張揚的人也是他的同伴,叫蕭熙玉,容貌有些特別,他沒好氣拿走卓瀾的書,“別看了,老是看看看,來了這玩一會不行嗎?”
卓瀾敢怒不敢言,默不作聲看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桉哥,你知道梁王嗎?他怎麽會遇刺呢?”蕭熙玉撐着手臂想。
江與桉把蕭熙玉手裏的書抽了出來遞給卓瀾,語氣嚴肅了些,“別欺負瀾瀾,還有,梁王的事別瞎打聽,這不是我們該知道的事。”
被他這麽一訓,蕭熙玉也不高興了,把頭扭向一邊不理他們。
“瀾瀾,你最近這麽用功,是少傅又布置了新的功課嗎?”
卓瀾有些不自然地點頭,眼神還是那麽怯弱,“我天生愚笨,少傅說我要多看書,學些道理,增長見識。”
江與桉知曉他是個溫吞性子,“無妨,你盡力了就好。”
“七皇子如何,他病怎麽樣了?”江與桉抿了口茶問。
卓瀾搖搖頭,“不太好,冬日天氣寒冷,他整日都待在房間裏。”
他又想到了什麽,擡頭道:“倒是東宮的五皇子終于選了一位伴讀。”
江與桉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對勁,“是誰?”
五皇子宋予歌身份特殊,由太子宋少晏親手撫養長大,幾乎算是半個東宮主子。
哪家王公貴族子弟都被恨不得擠破頭進去,但偏偏那五皇子就是誰也瞧不上,如今十三了,也沒個伴讀在身邊。
不,現下倒是有了。
卓瀾看了看左右,小聲道:“是個書生,我們去偷偷看過,聽東宮的人喊他談公子……好像與那位公主有關系。”
江與桉的眉緊緊蹙在一起,這是哪號人物?可聽到後半句,又想到之前幾個月傳遍都城的事。
那位公主,是大夏最尊貴的望月公主,那位書生,莫不是公主的夫婿?區區一個書生?怎麽堪匹配?
宋之妄和談華卿坐在閣樓欣賞梅花,倏然聽到有人在談論談華卿,立刻看了下去,目光有些銳利,見到只是三個半大的公子哥坐在梅花樹下,其中一人臉上還露出了鄙夷之情。
宋之妄神情更難看,起身就想讓人去教訓他們。
“別生氣,”談華卿安撫道,“他們都只是小孩子。”
宋之妄冷哼一聲,重新坐到了談華卿身邊。
“梁王中毒了,公主不去看看嗎?”談華卿問。
宋之妄蹙眉:“我為何要看他?”
談華卿放下茶,撚起一塊梅花糕放在他嘴邊,目光有些深,“去看看吧,替我看看,我想知道梁王為什麽中毒。”
他眉目溫和了點,仿佛冰雪融化,乍然春暖花開,白皙細瘦的手如玉般,指甲也幹幹淨淨的好看,令人心動不已。
明明知道這是談華卿的美人計,可這一招對宋之妄百試百靈,他輕輕咬住那梅花糕 ,“好。”
“聽你的。”
只是他們剛出雲角街就撞見了傳旨太監,宋之妄雖然不願,卻還是不得不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