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當年,雲家家道中落,少年雲悔徒步一月來譚州求學,一雙布鞋都磨破了底,衣服也縫縫補補。
祖父被他感動,收他為弟子,視他如親生孩兒般好好照顧,未曾想到,救的,卻是個白眼狼。
談華卿撐着牆壁,頭痛欲裂,連帶着五髒六腑都開始痛,他咬牙狠狠地捶了捶牆,呼吸稍緩,重新恢複了冷靜。
從始至終,宋之妄都站在他身後,隐忍不發看着他,他想上去,可他一無所知,他不懂華卿的悲痛,不懂他的煎熬,不懂他年紀輕輕為何這般辛苦。
他想知道,卻又害怕觸怒華卿內心最痛苦的事。
華卿讓他把雲家人送回去了,又派人十個人監視,然後他如往常般用了晚膳,就回了小院,把自己一個人關進屋子裏。
冬日的夜色格外凄涼,宋之妄站在院內,靜靜望着沒有點燈的房間,只有大雪紛紛落下,伴随着嗚嗚的風嘯聲,聽起來倒像是嗚嗚咽咽的哭聲。
臨走時,華卿說,今夜雪大,別再來了。
他一時都愣住了,耳朵也慢慢紅了起來,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華卿從來沒發現過他,卻沒想到,華卿一直都知道。
可他終究還是放不下華卿,還是來了。
屋子很安靜,感覺裏面像沒有人似的,聽不到任何動靜,但宋之妄知道華卿就在屋內,而且他還沒睡。
雪越來越大,宋之妄也覺得身上冷了,但還能忍受,他坐在房門外的臺階上,守着屋子,守着談華卿。
宋之妄的喜歡熱烈赤誠,雪碰到會融化。
只是現在,他不能見他,談華卿心想。
談華卿穿着單薄的裏衣站在窗前,透過薄薄的窗戶紙去看宋之妄,雪落了他滿身,他的耳朵都凍紅了,那大氅根本不夠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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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華卿摸了摸卿卿琴,指尖還沒觸碰琴弦就收了回來,恍惚間,他看到雪一點一點從窗戶漂了進來,在琴上融化,變成晶瑩剔透的水珠。
可窗戶都關着。
他不敢相信,手指顫抖着摸上自己的臉,卻碰到不斷流下的眼淚。
次日天明,一切歸于沉寂,今日天氣好,連雪都未再下了。
宋之妄看到了安然無恙的談華卿懸着的心終于放下,緊接着就讓人準備膳食。
小灼今日早晨可是吓得不輕,遠遠就看見房門口堆了個雪人,走過去一瞧,吓死個人,不是雪人,是睜着眼睛一夜未睡的宋之妄。
但令小灼駭然的是,這麽大雪都沒凍死?!
宋之妄用行動告訴他,他好得很,烤了烤火立馬生龍活虎起來。
開玩笑,以前更大的雪他都見識過,還被雪崩埋過,怎麽會死在這點雪上。
談華卿盛了熱氣騰騰的雞絲粥放在他面前,“吃吧,等會去烤烤火,去睡一會 。”
“你守在我身邊嗎?”宋之妄期待地望着。
“嗯,”談華卿點了下頭,“上午無事都可以,午後我要去靈通樓,問一些事情。”
“那好辦啊,我下午陪你一起去。”
“好。”
兩人心照不宣都不提昨晚的事情,一個當沒來過,一個當不知道,但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宋之妄把談華卿的腿當枕頭,聞着昙花香,像一只乖順的小狗狗慢慢睡着了,但他的手不老實,還抱着談華卿的腰,有一下沒一下悄悄摸着。
談華卿當不知道,提起筆在紙上寫字,半個時辰過去,他寫完了,一共十份,分別用了不同字體,不同寫法,不同筆鋒,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人寫的。
他想喚兀鹫進來,想到什麽,敲桌子的手停了下來,後面他保持着一個姿勢寫文章,沒有挪動過一絲一毫。
小灼輕輕地推開門,一進來就看到宋之妄和談華卿之間的親密姿态,頓時就愣住了。
“什麽事?”談華卿壓低聲音問,一只手還虛虛地蓋在宋之妄的耳朵上,“低聲些。”
見狀,小灼也不敢大聲,幾乎是用氣音回話,“有個人送了個箱子到門口,說是給公子你的。”
談華卿颔首,眼神示意小灼退下。
這時,宋之妄大概是睡熟了,輕輕翻了個身,越發貼近談華卿。
談華卿身體微微緊繃,很快又放松下來,拿起前幾日沒看完的書重新看起來。
一個小時後,談華卿揉了揉眼睛,放下書,正對上了一雙如繁星般耀眼的黑眸,那裏面單單只倒映出一個人影。
那個人,是他自己。
宋之妄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現在就愣愣地望着他,露出一個略帶傻氣的笑,“華卿,華卿,你身上好好聞啊。”
他相貌甚好,骨相極佳,做這種撒嬌姿态并不難看,反而讓人心底柔軟至極。
談華卿的手撫上他的眉眼,眼底似乎有眷戀,似乎有疼愛,可怎麽看,還是平平靜靜,沒有起伏。
“該起了。”
宋之妄抓住他的手,吻了下,從他腿上起來,動作自然地給他揉腿,“麻不麻?”
談華卿搖頭,他喚來兀鹫,将十封已經寫好的書信拿給了他,“給各個洲的書院送去,記住,除了鐘秀書院,其他都送,不能暴露身份。”
“是!”兀鹫接過書信,恭敬地退了下去。
午後,談華卿就和宋之妄去了靈通樓,兩人乘馬車前去,只帶了少許侍衛,兩人都戴了面具,穿着也與平時不同,談華卿罕見地穿了一身繁瑣華貴的藍衣,外面罩一件雪白的大氅,是宋之妄特地精挑細選搭配的,襯得談華卿越發唇紅齒白,俊美矜貴。
他也換了一身,顏色也與談華卿的別無二致,是朱櫻紅,顏色更加深沉,像血一般,上面還繡着金線,足夠明烈,足夠奪目,他一換好,特地去盯着談華卿的神情看。
果然看見他滞了兩秒。
宋之妄滿意極了。
路上突然來來往往的人說起梁王遇刺的事,宋之妄耳力靈敏,随着談論的人越來越多,想不知道都難。
宋鸠,遇刺?
靈通樓還是那樣烏煙瘴氣,舞女豔舞,賭徒美酒,來來往往不知名的人在這裏長袖善舞,從中牟利,宋之妄皺了皺眉,找個時間得把這裏改一改,像什麽樣子。
他華卿這般人物,可別污了他的眼,宋之妄擋在談華卿身側,擋住了那些人探究的目光。
步桑律送了一塊令牌給宋之妄,宋之妄把令牌給靈通樓的侍女看了看。
侍女的目光微微一變,儀态也端正嚴肅起來,收起了妖媚之情,帶着宋之妄朝左邊走。
談華卿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一會兒。
宋之妄牽着他的手,對他微微一笑,“換來的。”
談華卿沉默,良久才道:“你以前來過?”
“嗯,查你的時候,還有太後召見我的時候,”宋之妄如實道,沒有任何隐瞞。
“那,令牌怎麽來的?”
宋之妄俯身靠近談華卿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因為我告訴他,我不是真正的宋枝忘,也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其實是一個孤魂野鬼,孑然一身地在人間游蕩,神明看我可憐,希望我能得一段好姻緣,然後就把我送到了這個世界,送到了你面前。”
“我是為你而來的。”
情話連篇,張口就來,但談華卿有些鬼迷心竅,偏偏就吃這一套,不過表面上依舊不動如山。
他淡淡地看了眼宋之妄,沒有說話,無人知他心中是怎樣的熾熱,孤魂也罷,情話也好。
他在意是,他其實對宋之妄也是一無所知。
若今日宋之妄沒有告訴他,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談華卿突然間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慌感,說不清道不明的悶。
“貴客,到了,”侍女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酒味直沖鼻尖,侍女尴尬地笑了笑,“我們樓主最近心情不好,還請貴客多擔待。”
宋之妄擺擺手,讓她下去。
“沒事吧?”他轉頭問談華卿,怕擔心他對這股味道感到不适。
談華卿搖搖頭,“沒事。”他沒那麽嬌氣。
房間也在七樓,四面大開的窗戶被人關上,裏頭氣味難聞的很,地上還滾落着無數就被,房梁垂着紫雲紗,扶杉木作牆,牆上挂滿了一個女子的畫像,嬉笑嗔怒,萬種風情。
談華卿一下子就愣住了,視線定格在畫像美豔靈動的“女子”身上,粗看有七分像宋之妄,細看卻每一處都不像,他又收回了視線。
宋之妄把擋在地上的酒瓶踢到一旁,酒瓶碎裂,發出好大的聲音,他小心翼翼牽着談華卿,提議道:“不若我抱你過去吧,這裏髒,沒處下腳。”
談華卿拒絕了,忽而目光看向一處不動了,宋之妄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就看到步桑律倚靠在柱子上,拎着酒壺,喝得醉醺醺,衣着狼狽,披頭散發,眼裏還有淚,看着他們又哭又笑。
宋之妄:……
談華卿:……
原本想着直接找步桑律更快,也能得到更準确的消息,沒想到步桑律直接一蹶不振了,看來今日還是算了。
“我們走吧,”宋之妄攬着談華卿往外走。
忽而冷靜的聲音又從後面傳了進來,“走什麽,有什麽事,說吧,答應你的我說到做到,”步桑律若無其事擦掉眼淚,坐在木凳上,靜靜望着他們。
宋之妄又踢開幾個酒瓶,拉着談華卿一起坐下。
步桑律早已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親昵,也曾與宋之妄做過交易,便也清楚面前這個男子,就是談華卿,這雙眼睛,當真是寶物,配得上宋之妄。
“說吧,找我什麽事,”步桑律皺眉道。
“華卿,他是靈通樓樓主,如今算是我手下,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宋之妄道。
談華卿擡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抹深思,“我想知道謝氏大房嫡幼子謝問铮近三年的狀況。”
步桑律神情疲憊道:“何必這麽麻煩,”他敲了敲桌子,房內便出現了一個穿白衣的男子,“他是我的人,叫阿骨,對都城重臣貴将,世家大族的消息最為清楚,日後就跟着你了,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談華卿道。
“宋之妄,我有事問你,”步桑律定定地望着宋之妄,他必須要搞清楚,宋之妄是怎麽突然出現在宮裏,怎麽就突然剛好代替了他的望月,還有他的望月能不能回來。
宋之妄知道他想問什麽,他眼眸一片晦暗,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問吧。”
談華卿見他們有事要談起身離開,卻被宋之妄拽住了手,他滿臉無辜委屈,但手上的力度卻不允許談華卿離開。
“不聽聽嗎?這可是關乎你未來夫君的事。”
“自然……是要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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