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宋之妄一進來就看見談華卿站在樹下,擡頭仰望着樹幹,萬籁俱寂,天地唯有他一人,宋之妄莫名地感覺到孤獨。
“華……”倏而,他猛然頓住,視線下移,看到了談華卿手上鋒利的匕首。
宋之妄終于回過神來,覺得現在的談華卿不對勁,他在夢游。
宋之妄的腳步放得很輕,走到談華卿身後,他試探去拿走匕首,而談華卿卻上前一步,他也就沒能拿到。
談華卿如同一個木偶,雙眸無神地望着樹,後來像是看到了什麽驚恐的事,瞳孔驟然緊縮,“母……母親!不——!!!”
聲音凄厲決絕,像是帶着血,讓宋之妄的心中狠狠抽痛着,伸出手想拉住談華卿,卻又收了回來。
可談華卿此刻卻發了瘋,毫無章法揮動着手中的匕首,一邊說着,“去死,去死,去死。”
宋之妄握緊拳頭,看見談華卿将刀鋒轉向自己的脖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臉有多慘白,沖過去的速度有多快。
他顧不得其他,直接用手抓住了刀刃,攔住了談華卿的自殘行為。
血瞬間從他的手心流了下來。
在更深人靜的黑夜裏,血一點一點滴入青石板上,是一聲聲雷霆般的重擊,聲勢浩大,沖破陰霾,也是宋之妄對談華卿一片心疼。
談華卿呆滞地看他,眼神慢慢阖上,身體一軟就往下倒。
他一把抱住談華卿,兩人跌到在地上,宋之妄輕巧地卸了他手上的力,把匕首扔得遠遠的。
他的手鮮血淋漓,卻不痛,但他見到談華卿這樣絕望,心卻被刀割成一片又一片的痛。
談華卿睡得也不安穩,身體不停發抖,一直在說,“孩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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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識還沒有清醒,昏昏噩噩的,嘴裏只是不斷重複這句話,宋之妄不敢想這四個字的後面是什麽,他只能用金力氣緊緊抱住談華卿,要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裏。
就在剛剛,他就可能要永遠失去華卿了。
他的華卿,究竟經歷了什麽,為何連夢游都這麽痛苦,這般不願活下去。
小灼一炮進來,看到匕首上的血跡,眼皮重重一跳,心直接沉到了谷底,眼眶也紅了,公子……公子……他跌跌撞撞跑過去,就見公主緊緊抱着公子,突然看到宋之妄手心翻開的血肉,又松了一口氣。
不是公子。
宋之妄打橫抱起談華卿,放到床上,談華卿深陷噩夢,五指抓緊被子,眉死死蹙着 ,宋之妄心疼,用沒有流血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被子,像哄小孩兒睡的似哄他。
慢慢地,談華卿才安靜下來,蜷縮在被子裏睡着了。
宋之妄出了一身冷汗,他輕輕地關了門,即将入冬的風吹拂他一身,腳步沉重無比。
小灼一見他神情陰沉可怕,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
院外面還跪着一大群的侍女仆人,一聲慘叫,幾乎把整個院的人都驚醒,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敢當做不知道繼續睡,後來才知道是這公子院裏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跪到院外。
宋之妄對剛剛的事還心有餘悸,手上的傷也不打算管了,他冷冷地看着小灼,語氣十分低沉,“說。”
他是跟随談華卿的仆人,定然對華卿有一定了解,還有之前他攔着自己,他必定是知道隐情的。
小灼臉色慘白,支支吾吾地不肯開口。
他的确知道談華卿有夢游症,但是談華卿特別警告過他,不許他把這件事說出去,是以,除了他,再沒有第三人知道,哪怕是舟大儒也不知道。
宋之妄已經沒多少耐心了。
氣氛緊繃起來,他的手指敲着石桌,發出又沉又悶的動靜,頃刻間石頭桌子出現幾道裂縫,嘩啦一聲,直接四分五裂,散落在一地。
夜色黑得無邊無際,映襯着宋之妄森冷的黑眸,他神情流露出一絲陰鸷,嗓音讓人身心發寒,“說。”
小灼嘴唇顫抖,冷汗直流,他低着頭不敢看宋之妄,短短的幾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想清楚以後,他重重地磕在地上,“公主,恕小的不能說,小的願領死罪!”
他是公子救下的,公子對他恩同再造,教他識字,是他的再生父母,他永遠都不會背叛公子。
好一個忠仆!宋之妄心中的氣越來越盛,“來人!”
“公主!不可!”
眼見宋之妄真的要殺了小灼,荷盞急得直接打斷了宋之妄的話,“公主殺了小灼事小,可這會離間您和公子的感情啊。”
她是不想看着小灼死的,或許是剛剛她也為小灼的忠心動容了,也或許是日漸相處下來,有了感情,她終究不忍啊。
一旦提及談華卿,宋之妄的腦子就轉不過來了,他深吸一口氣,壓抑怒氣,吩咐道:“杖責四十,關起來,不準給吃食,他什麽時候願意說,什麽時候就放出來。”
“……是,”四十大板,總歸是保住性命了,小灼被人拖走下去行刑。
宋之妄站在剛剛談華卿自殘的樹下,久久地不能平複下來。
直至天明初曉,他都沒有離開,他太怕了,怕談華卿會再次夢游,會再次用各種利器刺向自己的脖子。
他的脖頸那麽脆弱,不用力就能折斷,如果刀碰上去了,那他和談華卿便是陰陽兩隔,這個世界于他又有什麽意思。
“華卿,”
宋之妄坐在談華卿床邊,經過一晚上,手上的血跡早已止住了,血肉模糊的手心,很快痊愈,只餘下一條細縫,這是因為Alpha的超強自愈力。
他厭惡易感期,卻無法否定頂級Alpha給他帶來的便利,如果可以,他希望談華卿是個Alpha,易感期他就能纏着他,華卿不會受傷,甚至,連自己都不能殺死自己。
談華卿還沒有醒,宋之妄就這麽靜靜看着他,寸步不離守着他,用眼神一點一點描繪他的眉眼。
“華卿,我有一個秘密,我想告訴你,但我知道你不會信。”
他笑了笑,抓起談華卿冰冷的手貼着自己的臉,“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你,你大抵是不知道的,昨天是我錯了,我不該離開,你那麽不對勁,我太蠢了,竟然一點都沒發現,我該留下來,好好守着你,看着我的小書生夢游是在做什麽。”
他俯身靠近談華卿,長發垂落,與談華卿頭發纏繞在一起,他在蒼白的嘴唇停留了一會,慢慢移開了目光,最後直起身體,輕輕地執起談華卿的手,在他白皙柔軟的手心,落下一個吻。
“對不起。”
東方之陽端端正正地懸挂在蒼穹至上,天氣卻越發涼。
談華卿一睜開眼就對上了宋之妄的目光,灰眸閃過一絲詫異。
“你醒了,華卿。”
談華卿錯愕地望着他,看了看抓着自己手的宋之妄,“你……怎麽在這?”
宋之妄一聽就知道,談華卿這是忘了,據說夢游之人是不記得自己所作所為的,“來看看你。”
談華卿直覺不對,他将宋之妄趕了出去,走出房門,沒有看到小灼,院內的那棵樹只剩光禿禿的樹墩子,僅僅一夜過去,就被人砍了。
這個人,除了宋之妄,不可能有其他人。
看來,宋之妄是撞見了。
宋之妄等着談華卿說,如果他不說,如果他不說,那就算了吧。
用早膳的時候,宋之妄還是那麽殷勤,談華卿想起剛剛荷盞低聲說起宋之妄昨夜大發雷霆,仗責小灼,望着眼前這個溫溫柔柔的人,又覺得有些割裂。
他輕輕舀起一口粥,緩聲道:“殿下,放小灼出來吧,是我不讓他告訴任何人的。”
宋之妄夾菜的手頓住,眸色沉沉望着談華卿。
“你給我點時間,我會慢慢告訴你,好嗎?”談華卿勉強笑道,又用夾了一只蝦餃放在宋之妄碗裏。
宋之妄眼睛都直了,他向來很吃談華卿這一套,默默吃了蝦餃,“……好。”
但宋之妄等啊等,等到下雪了,談華卿還是沒有要告訴他的意思。
他又不敢問,又不敢查,只能在每一個深夜裏猜,在每一個深夜裏偷偷地去小院裏去看他。
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談華卿都沒有夢游。
一來談華卿是太忙了,二來談華卿最近終于查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東宮太傅方元修很器重談華卿,這段時間總是讓談華卿進宮聽學。
宋之妄沒有辦法,又見不到人,只能苦哈哈追到東宮去。
宋少晏見宋之妄又來了,忍俊不禁笑了笑,“這次又帶了什麽?”
宋之妄笑了笑,“華卿呢?”
“姐姐!你終于來了!”一個穿藍衣的少年騰騰地從跑了進來。
宋少晏無奈扶額,“從昨日就開始念叨你。”
宋之妄每次來見談華卿一有空就會教宋予歌武功。
當然也是為着他家華卿,華卿總是過分疼愛宋予歌了,他自然也愛屋及烏,這小孩兒也挺乖的。
“華卿哥哥還在太傅那呢?太傅還罵了他,說他,說他頑皮…不化!要打他呢!”
宋之妄臉色微變,登時就站了起來,拎着食盒急匆匆往外面走。
宋少晏摸摸宋予歌的頭,眼底一片溫柔,“那叫冥頑不化,你啊,讀半天書這個都說不對,回去抄十遍給哥哥。”
“哼,十遍就十遍,”宋予歌跑走了,回頭又對宋少晏做個鬼臉。
宋少晏失笑,“這孩子……,”又快步跟了上去,一邊吩咐身旁的心腹,“讓侍衛攔住望月這丫頭,看到談華卿受了傷,怕是要氣瘋了。”
“等太傅打完,再讓他過去。”
宋之妄到了書院,果真看到那方元修正拿着有一寸厚,五寸長的板子狠狠朝談華卿背上招呼,半點都不留情。
也不知道談華卿做了什麽事,方元修氣得臉色漲紅,胸腔起伏不平。
“錯了沒有!?”
談華卿跪在地上,背挺得很直很直,朗聲開口,“我沒錯!”
板子重重地落在談華卿背上,方元修又問了一遍,“錯了沒有!?”
“我沒錯!”談華卿大聲道,他不認這個錯!
宋之妄看得心裏頭發緊,眉死死蹙着,這老頭誰啊,他平日連華卿掉了一根頭發都要心疼半天,這老頭竟然敢打華卿!
還沒靠近,就被東宮的侍衛攔了下來,“公主,殿下吩咐,等太傅打完,您才能過去。”
宋之妄氣極,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被宋少晏按住了肩膀。
“別急。”
“你現在進去,就是毀了談華卿,太傅對他這麽用刑,定是被氣狠了,”宋少晏在他後面慢慢道。
“被打的人又不是你,少在這說風涼話,”宋之妄厲聲道,态度也沒那麽恭敬了。
宋少晏低頭笑了笑不說話。
宋予歌認真地數着手指頭,數完後,他驚喜喊道:“姐姐!哥哥也被打過,我記得我記得,一共十三次!”
被揭穿老底的宋少晏:……
非常無奈只能和自己生氣的宋之妄:……